雪花依然看似無規律、實則不然的飄著。
房間還是那樣的安靜。
井九退出房間,沒有遠離,平靜地等著。
片刻後,那個蒙在霧裡的人也離開了房間,跟在他身後向遠處走去。
擬畫麵裡的隱網像是一片虛空的宇宙,可以隨著使用者的心意構造起屏障,瞬間便能搭成一座房子。
你如果喜歡甚至可以在這裡搭一座宮殿,隻不過這座宮殿建立在數據的沙礫之上,隻需要一陣風便會垮塌。
井九推開虛空裡的一扇門,示意對方跟著自己進去。
那個蒙在霧裡的人明顯有些不滿意他建造的這座方方正正的屋子,搖了搖頭,在不遠處修了一座摩天輪。
——這是一個女人。
井九得出這個結論不僅僅是因為對方喜歡摩天輪,要知道在他草草瀏覽過的那些小說與電影裡,喜歡摩天輪的男人也不少。問題在於,那個人同時還像白真人一樣喜歡把自己的臉蒙在一團霧裡。
除了他自己便隻有女人會這樣做。
他與那人剛走進去,摩天輪便開始轉動起來,速度時快時慢,代表著算法的自動更新,這時候相信沒有任何人能偷聽到他們的對話。那人明顯是想向井九炫耀自己的技術能力,可惜的是井九明顯不在意。
“你要查的那個人叫陳信,曾經是聯盟四軍區的星際戰士,十一年前死在了與暗物之海的戰鬥裡。”
霧裡人說道:“既然你要查他,說明他現在還活著,對吧?”
井九說道:“現在死了。”
霧裡人猜到了他這句話的意思,沉默了會兒後繼續問道:“那你到底要查什麼?”
井九說道:“他是一名刺客,我想知道是誰收買的他,或者他屬於哪個組織。”
現代人一般都會說殺手,那人有些不習慣刺客這種稱呼,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蝴蝶?”
井九當然知道她問的不是那種鱗翅目的昆蟲。
霧裡人說道:“大概兩百多年前,聯盟軍方曾經出現過一個特殊部門,沒有番號也沒有機構編碼,在檔案裡也沒有存在。你不用問我是怎麼知道這個部門的,我隻需要告訴你確實存在過,隻是很快便被軍方解散了。”
井九說道:“繼續。”
霧裡人說道:“那個特殊部門雖然沒有任何代號,但在最開始的三次行動裡,現場都發現了蝴蝶相關的痕跡。”
井九不習慣這種說話說一半等著對方接話的風格,但沒有辦法,隻能問道:“嗯?”
“第一個現場裡出現的是兩道弧線,可以看成蝴蝶翅膀的簡筆畫。第二個現場裡三隻死去的黃蝴蝶,第三個現場則是兩隻眼睛。”霧裡人發現井九沒有搭話的意思,有些無趣地繼續說道:“你知道的,眼睛是蝴蝶翅膀上經常出現的畫麵。”
井九問道:“三次行動的內容?”
霧裡人直接說道:“軍方絕密檔案裡隻有事後勘查,沒有內容記載,但根據我的檢索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第二次行動甚至直接導致了一顆行星的毀滅。”
井九問道:“這與我要找的那個人有什麼關係?”
“有資格知道這個特殊部門的人很少,我也是小時候……機緣巧合看到了一些記載,在記載裡這個部門已經被解散了,但我不這樣認為。”
霧裡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情,聲音微低說道:“我覺得那隻蝴蝶一直在星海之間飛舞。”
井九說道:“證據?”
“我研究過兩百年來星河聯盟所有突發大事件,其中大概有百分之十一的事件都有難以解釋的地方,在那些事件裡我都看到了蝴蝶的痕跡。我相信那個組織一直存在,但不知道是好的還是壞的……”
霧裡人說道:“比如三十年前聯盟選舉的時候,呼聲最高的一位委員在戒備森嚴的主星被人悄無聲息地暗殺,再比如七十年前與暗物之海的那次戰爭,星門基地陷落,眼看著億萬民眾就要死去,忽然該星係的恒星爆發了一次超大型電子風暴,直接摧毀了那些暗物之海怪物的聯係,才讓星門基地地底的人們活了下來,那隻蝴蝶到底想做什麼?”
井九說道:“嗯?”
霧裡人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那場電子風暴的成像就是蝴蝶的一雙翅膀。”
井九說道:“你想多了。”
這是一個天文物理學家給出的準確判斷。
霧裡人說道:“如果陳信是個刺客,他隻可能在為那隻蝴蝶在賣命。”
井九說道:“一個死人活下來變成刺客,按照電影與小說裡的說法更可能是聯盟的意誌。”
霧裡人說道:“相信我,不是聯盟。”
井九說道:“所以你懷疑他與那隻蝴蝶有關?”
霧裡人說道:“不然還有誰能夠瞞過聯盟讓一名軍方的星空戰士假死逃走?”
不管是在地下街區還是新世學院又或者守二都市,井九都能感受到星河聯盟看似鬆散,實則對社會各階層的控製力度極強。那些無所不在的掃描,幾乎完全堵死了所有跨星係的犯罪組織,電影小說裡的那些畫麵隻存在於想象當中。
那麼這個推論看起來有些道理。
隻是那名工裝布刺客的身上沒有任何蝴蝶的痕跡,井九想到對方低弱的修為,心想難道是這個組織的下級成員。
不管霧裡人的猜測是否正確,總之他提供了工裝布男子的準確信息,還提出了一種可能參考。
他說道:“交易完成,你想要什麼?”
霧裡人盯著他的臉,說道:“我要知道你是誰。”
前些天在那個房間裡他向那些星河聯盟最厲害的雲鬼發出幫助請求的時候,承諾過辦一件事,雖然究竟能不能辦,最終要由他自己判斷。誰能想到,那個霧裡人竟是把這個條件用在了他的身上。
摩天輪這時候已經忽快忽慢地轉了十幾圈,兩個人麵對麵說了很長時間的話。
但他們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模樣,聲音當然也是假的。
那人的技術手段確實很高明,甚至過於炫技,摩天輪轉動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顯得室內更加安靜。
氣氛變得有些壓抑,那人以為井九肯定會拒絕自己的要求,正準備出聲嘲諷他幾句,卻不料聽到了意想之外的答案。
“我是井九。井九不犯河水的井,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九。”
某人的售後服務做的非常到位,手指在虛空裡畫出一幅圖像,說道:“我長這樣。”
摩天輪裡的氣氛突然變冷。
如果這個由數據模擬成的世界裡也有所謂氣氛的話。
霧裡人看著那張畫像,沉默了會後問道:“你為什麼叫井九這麼怪個名字?”
井九說道:“野兔這個名字也很怪。”
氣氛變得更冷。
是的,他早就已經看出來,霧裡人就是被他追到戰艦上的那個“野兔”。
真的有些出人意料,居然是這個與他有仇的家夥在用心地幫他查。
野兔冷笑一聲說道:“我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就算兔子急了也要咬人。”
……
……
宇宙在星係之外更加黑暗,遠處的無數萬顆恒星仿佛永遠無法靠近。
從戰艦往回望去,可以看到整個星係的形狀,就像孩子手裡的玩具。
艦長站在被反鎖的艦長室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頭發淩亂至極,揮手趕走那些部屬,無可奈何地在通話器裡喊道:“戰艦已經離網十幾分鐘了……你到底要乾什麼!”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隻能隱約聽到裡麵有人在喊什麼騙子之類的話。
艦長室的門滑開,那個聲音變得更加清楚:“騙子!男人都是騙子!”
艦長臉色驟變,用最快的速度掠進艦長室裡,把房門反鎖,來到角落裡問道:“寒冬!出什麼事了?”
一個穿著軍裝的少女抱著電腦,坐在紅色金屬盒前,小臉通紅,正在生氣。
她叫冉寒冬,是這艘前線戰艦裡的電腦維修官。
當然,她有著遠超普通電腦維修官的技術能力以及家庭背景。
至於她的家庭背景到底是什麼,整個艦隊隻有三個人知道。
“可惡!”冉寒冬沒有理會艦長,看著電腦上那張完美至極的臉,冷笑說道:“我好心好意幫你的忙,結果你居然用一張遊戲圖來騙我!”
艦長湊過去,看著那張臉,微驚說道:“這是哪家公司做的遊戲?雷霆?原畫師是誰?真是藝術啊!”
冉寒冬聽著這話微微一怔,手指在電腦上快速操作,開始搜索那個叫井九的名字。
“果然是個騙子!臉是假的,居然連名字也是個假的,要臉嗎!”
她看著光幕上的搜索結果,險些罵出臟話。
那些搜索結果都是一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小說。
艦長越聽越是糊塗,又有些不安,心想難道大小姐在與人網戀?而且還被人騙了?
“我要申請休假!”
冉寒冬站起身來,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艦長心想你要休假,難道我還敢不批,但總要有個理由吧,難道用治療情傷的說法,這要傳回主星,自己還要不要活?
“我要回星門基地。”
冉寒冬轉過身去望向黑暗宇宙的群星,“我有個遠房表姨身體不好,我要代表母親去看看她。”
艦長知道她的家世背景,自然想到了那位遠房表姨是誰,神情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