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雨公司的聚餐安排在星門大學酒店的頂樓餐廳裡,一方麵是因為這裡本來就是守二都市民眾最喜歡的聚餐地點,更重要的原因是鐘李子就住在這家酒店,隻需要走出房門、坐電梯上三層樓便能到。
高樹沒想到的是,就算這樣那位來自地底世界的大小姐還是拒絕了自己的邀請。
他走到台前,帶著些遺憾向公司的同僚以及工作室的技術人員們宣布了這個消息。
漩雨公司內部因為資源調動的關係,早就已經開始關注《大道朝天》這個項目,至於工作室的技術人員們更是對那位拯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的原著作者好奇到了極點,這時候聽到高樹的宣布不禁有些失望,也沒有辦法。
高樹擺手拒絕了工作室主管恭敬遞過來的香檳,走進了大廳側方的休息室裡,對著坐在高靠背軟椅裡的總裁大人鞠躬行禮,說道:“她不肯來。”
漩雨公司總裁擺擺手,示意與他無關,不用太緊張,說道:“看來今天是沒有辦法偶遇了……”
他忽然話鋒一轉,問道:“那個穿運動服的少年是誰?”
高樹慚愧說道:“暫時還沒有查到。”
總裁沉思片刻後說道:“不要查的太緊。”
“是。”
“按照她的要求加快世界架構速度,把角色塗抹的通道放大,給出更多自主度。”
高樹有些不確定說道:“沒有統一的形象設定,推廣難度會增加很多。”
總裁站起身來說道:“請那位小姐自己做初設。”
高樹明白了總裁先生的意思,微笑著點點頭。
總裁向休息室外走去,忽然停下腳步問道:“照顧好那位小姐,至少在吃穿住行方麵,不要讓她受委屈。”
高樹深深鞠躬,說道:“您放心。”
……
……
漩雨公司對鐘李子的照顧真的是無微不至,用心程度主要就體現在這個微字上,既不會讓她查覺到什麼,又要保證讓她愉快。他們給她訂的雖然是間套房,但不是最貴的那種,隻有一個臥室,風景卻是最好不過。
露台在建築外,完美隔絕四周的視線,麵前更是一片清曠的夜空以及遠處那片大湖,私密感極其優秀。
井九在這裡脫光衣服曬星星,也不用擔心被彆人看到。
“咳咳……”鐘李子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視線,假咳了兩聲,說道:“上麵的空氣要比下麵好很多,而且可以曬太陽,我最近都很少咳嗽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有件重要的事情一直瞞著他,沉默了會兒後說道:“其實……我有病。”
井九說道:“我有藥。”
鐘李子噗哧一笑,認真說道:“我是說真的……我這個病很麻煩,如果基因優化不成功……”
井九說道:“會治好的。”
他的語氣很淡然很隨便,就像上級對下級毫無誠意的虛假安慰。
但鐘李子知道他不會安慰人,說出來的任何話都是真心話,那這就是最美好的關心與祝願。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她也很關心他。
井九想了想自己的推算,再次確定那個用刺客來試探自己的幕後黑手就是從朝天大陸出來的飛升者,嗯了一聲。
鐘李子有些意外,也有些替他高興,問道:“那……我們還需要繼續做遊戲嗎?”
井九說道:“當然。”
《大道朝天》這本小說以及憑此改編的小說、電影應該在整個星河聯盟裡流傳開來,如此才能確保讓雪姬看到。
想對付戰艦上的那些仙氣流超能武器,雪姬是最合適的人選……選擇。
她如果來了,他哪裡還需要在這顆行星上藏身,早就已經去星核尋找那個遠古文明的線索了。問題是她在哪裡?她來這個世界比他早不了多久,以她的性情應該在哪顆殖民星球上大殺四方,在新聞裡留下很多痕跡才對。
鐘李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摸了摸微濕的銀發,說道:“那……我去睡了?”
井九沒有說話,繼續對著星空發呆。
鐘李子走進了臥室,片刻後傳來悉悉窣窣的聲音,然後變成了一片安靜。
過了會兒,臥室裡又傳出她翻身的聲音。
井九聽著她的呼吸與心跳,知道她這時候在東想西想,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便揮了揮手。
露台上夜風輕送,鐘李子看著窗外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星光更加如水,就這樣沉沉睡去。
……
……
滿天繁星,就這樣靜靜地綴在黑色的幕布上。
對現在的他來說,星星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星河聯盟所在的星係有一億多顆恒星,聯盟探查過的恒星有七百萬顆,當然絕大多數都是遠距離觀察,沒有探險隊前往。
外麵還有那麼多星係。
這麼多的星星裡,哪一顆才是他想找的呢?
殺死那隻充滿毀滅意味的域外天魔後,他昏迷了一段時間,醒來的時候便已經在星門基地的實驗室裡。
那麼朝天大陸的那顆太陽在哪裡?
浩瀚的宇宙,難以計數的星辰,在沒有任何線索與星位圖的情形下,真的很難找到一顆特定的恒星。
今天他與那名“野兔”在隱網裡對話的時候,悄無聲息潛入對方所在的那艘戰艦,找到了一些絕密的軍事情報。
數萬道燃燒的戰艦在宇宙裡穿行,必然是一次極大的軍事行動,肯定會留下痕跡。
不出所料,他成功地找到了那次軍事行動的日期以及所在星係。
他通過自己從竹椅上離開後的飛行速度與時間算出距離,確定那顆藍色恒星與自己尋找的星星相鄰甚近。
這下就很簡單了。
那顆藍色恒星的編號是“瑪31”。
就在那邊。
離“瑪31”不遠的地方確實有顆星星,有些黯淡,很不起眼。
井九看著那顆星星,在腦海裡調出那邊的星圖,不停調整角度,最終在星圖裡找到了一顆恒星。
那顆恒星在他的意識裡不停變大,最終變成肉眼可以清晰看到的畫麵。
那是一顆白色的火球。
無論體積還是光色都與他在竹椅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井九看著遙遠夜空裡的那顆星星,有些出神。
原來那裡就是家鄉。
可以看到,回去卻是極遠。
那顆星星所在的位置已經在這個星係最偏遠的地方,再往外去便是通過扭率空洞也很難穿越的無儘虛空。
那片無儘虛空被稱為宇宙黑域,暗物之海就在那裡。
井九靜靜看著那顆星星,手指落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地敲打。
當年在小山村池塘邊,他躺在竹椅上的時候,也經常看似無意識、實則有規律地敲打扶手。
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是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飛升者離開朝天大陸,經過最初的震愕、平靜下來後便要選擇接下來的路。
他們可能會走不同的方向,但肯定會向著某顆星星而去。
對光明的向往與親近感,人類與飛蛾沒有太多區彆,飛升者也是如此。
朝天大陸有記載的飛升者共計二十七人,都是境界高深無比、神通了得的大修行者。
比如青山宗的開派祖師,比如血魔教的前任教主,比如蓬萊島上的那位散修,比如純陽真人,再比如他。
這些飛升者或者道心通明,或者魔焰如海,不管遇著任何事情都不會驚慌失措,更不會出現什麼心理方麵的問題,他們可能會遇到那些域外天魔,慘被殺死,但應該還是會有很多人抵達了最近的恒星,與這個世界的人類文明接觸。
那麼這些人現在在哪裡?那個試探然後警告他的飛升者又是誰?
井九轉頭望向夜空裡更明亮的另一邊。
星係的核心就在那裡。
那裡有無數顆星辰,據說主星的黑夜與白天都沒有什麼區彆,光汙染與輻射太強,人們隻能生活在防護罩裡。
傳聞中遠古文明就是發端於那處,但他不這樣認為。
與星核相比,故鄉的那顆太陽更適合一個弱小文明的產生以及成長。
因為那顆太陽很黯淡,不起眼,而且位置很偏。
鄉村總是比城市裡麵好活些。
接著,他開始思考更深層的問題,伸出手指以那片明亮的星空為紙在上麵寫了幾個詞。
“年”。
“月”。
“標準日”。
“機器人”。
“天狗食月”。
“日食”。
……
……
太陽是人類文明對宜居行星所在星係的恒星的統稱。
月亮則是對宜居行星的衛星的統稱。
白天的時候,因為太陽的光線太過明亮,哪怕月亮就在行星與太陽之間,人類也很難用肉眼看到,除非他的境界很高。隻有當月亮剛好運行到行星與太陽的正中間,擋住了太陽的光芒,才會顯露出身影,雖然是以陰影的方式。
最初的時候,星門大學的學生們沒有誰太過注意鐘李子,哪怕她有著美麗的容顏與銀發。因為她是下層世界的人,沒有足夠多的信用點便會回去。星門大學以天才、冷靜著稱的學生們對她或者會有些憐憫,但不會分出太多的精神關心她。
這些天情況忽然發生了變化,因為那位叫做江與夏的黑發少女經常會來找鐘李子。
當學生們想要看黑發少女的時候,視線偶爾會被鐘李子擋住。
為什麼神學院的女祭司候選者會對她如此在意?人們意外之餘難免會對鐘李子投注了更多的關心。
就像日食的時候,人們才會想起來在大白天去看月亮。
那天校門口兩個少女的對話以及彆的一些消息陸續傳進了校園,學生們這才知道原來鐘李子居然寫了一本反響不錯的小說,更吃驚的是,那本小說居然被漩雨公司看中,將要改編成遊戲,甚至更有人說漩雨公司對這個遊戲的期望值非常高……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麼這個來自下層的少女應該能夠輕鬆地掙到移籍需要的大量信用點。
有了這樣的前景,在那些學生們的眼裡,鐘李子的銀發以及美貌終於顯現出了應有的模樣。
兩天時間,她便收到了七封情書。
當然,雖然在日食的時候月亮容易被看到,但當太陽出現之後人們還是習慣性地去讚美它。
穿著白色傳統祀服的江與夏走進了教室,黑色柔順的長發落到腰間,整齊的劉海剛好抵著平直卻不呆板的眉,行走間自有一種聖潔平靜的感覺。
這幕畫麵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直到她走到教室後方,坐到了鐘李子的身邊,那些視線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去。
這兩天她時常過來找她,聊些那個故事裡的內容,今天更是忍不住詢問她什麼時候繼續寫下半部。
鐘李子心想看那個家夥的樣子,應該是不準備把那個故事繼續往下瞎編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有些含糊地避了過去。
江與夏注意到她有些神思不屬,誤會了些什麼,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到了窗外那片銀杏樹,又看到了銀杏樹那邊的大片草坪。
最後,她那個看到了躺在草坪上曬太陽、卻全身都罩在衣服裡的奇怪家夥。
……
……
銀杏樹葉還是金黃的,校園裡的風不大,幾天時間都沒有吹落多少。
黑皮鞋踩著樹葉,發出鬆脆而誘人的聲音,仿佛有香味一般。
黑發在微風裡輕飄,還在抱在少女懷裡少見的紙質書,仿佛也都釋放著淡淡的香氣。
有很多視線隨著江與夏向著那銀杏樹那邊走去,穿過了小半個校園,卻沒有人敢靠地,也沒有與她說話。
她的美麗除了香氣,還有一層聖潔的光輝,拒人於千裡之外。
“你好,我叫江與夏,是神學院的交換生。”
她走到草坪裡麵,站在那個穿著藍色運動服的少年身邊,輕聲說道:“那天在校門見過一麵,你是鐘李子的……朋友?”
——井九把衣領拉到最高遮著臉,用帽子罩著頭,就像一個蠶蛹,有些可愛。
他知道這個黑發女生是誰,以為她是像新世學院那個……叫什麼名字的女生一樣,沒有理她。
江與夏明顯不是那樣的女生,當然也可能是隱藏的更深,被如此冷漠地對待也沒有生氣。
她微微一笑在井九身邊坐了下來,順著他的視線往天空望去。
碧藍的天空裡飄著雲,雲的邊緣被正在往裂穀那邊沉落的恒星鑲出了一道金邊。
這些都是看慣了的風景,有什麼值得看這麼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