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宏和徐晉師徒兩人就著雪落的聲音下酒,一邊觸膝暢聊,倒也其樂融融。費宏忽然喟歎道:“子謙,你這份奏疏上得太過魯莽了。”
費宏所指的,自然是那份倡議“清田莊”的奏本,這事牽涉到的利益,牽涉到的人實在太廣了,所以阻力不是一般的大,直到如今內閣還沒討論出一個結果來。
通常情況下,一件事遇到的阻力越大,反噬的力量就會越大,解決不了問題,最終的結果就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古今皆是如此。譬如現在高企的樓價,誰敢真正動刀?除非當權者真有“刮骨療毒”的決心和氣魄,否則口號喊得再響亮,不過是忽悠老百姓罷了。
如今,徐晉就是那個提出問題的人,若最終“土地兼並”這個問題沒辦法解決,那麼徐晉將會成為被解決的人。當然,“解決”並不意味著肉身消滅,也可以是徹底認慫裝孫子,以後絕口不再提“清田莊”,再嚴重些就是被踩到底,永無出頭之日。
徐晉輕鬆地笑道:“問題總得要有人提出來的!”
費宏不禁苦笑不已,自己這個門生穩重老練,處事圓滑而不失機智。譬如把部份贓銀交給內官的事,費宏打死也不信徐晉隻是疏忽,這小子十有八九是為了“討好”皇上。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滑頭,偏偏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清田莊”這種得罪滿朝權貴的建議來,讓人不得不欽佩他的大無畏和舍生取義精神。所以作為老師,費宏都有點看不透自己這個門生了。
徐晉此時若知道費宏的想法,保準啞然失笑,舍生取義個屁啊,自己隻不過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況為大明做點實事,“清田莊”這提議也是在安全的情況下提出的,若是最終沒能通過,他保準立即閉口不再提,管它大明國祚還能延續幾年,活著才是硬道理。
所謂的: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對徐晉來說隻是個空洞的口號罷了,當然,他也很佩服那些能做到的人,改朝換代,就靠著這些人拋頭顱灑熱血了。
“費師,現在內閣如何表態?”徐晉試探地問。
費宏搖了搖頭道:“還沒結論,不過為師勸你還是彆抱太大希望,最終估計是抓幾個替罪羊了事。”
徐晉不禁皺了皺眉,同時心中為衍聖公孔聞韶默哀,因為這幾隻替罪羊當中肯定有他,誰讓反賊那份檄文上寫的是他衍聖公府。
兩師徒又聊了一會,天色便完全黑下了,費宏道:“子謙,時候不早了,家裡估計還在等你,為師今晚便不留飯,且回吧!”
確實,徐晉今天加官進爵,家裡殺豬宰羊的,就等著他回去開宴了,所以徐晉站起來行禮道:“那學生告辭了。”
費宏猶豫了一下道:“且慢!”
徐晉站定腳步恭敬地:“費師可有吩咐?”
費宏捋了捋須,顯然有點難以啟齒,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如意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徐晉暗汗,有點尷尬地道:“弟子打算請皇上下旨賜婚,費師以為如何?”
費宏聞言才滿意地點頭,揮手示意徐晉離開。本來以費家的地位,斷然不可能把嫡女下嫁給彆人作妾的,但是費如意和徐晉的事已經鬨得人儘皆知,而且這癡心的丫頭還苦等了兩年多,不嫁徐晉還能嫁給誰。
幸而,以徐晉如今取得的成就,若再加上有皇帝賜婚,麵子裡子都有的情況,費宏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徐晉離開了費宏的書房,跟在婢女紅纓的身後往前院行去,忽停下腳步望向後院的方向,有點不好意思地道:“紅纓姑娘,如意她現在居於何處?”
紅纓抿嘴笑道:“三姑娘和大夫人並不住在後院,而是在左手則跨院中,不過,現在天色已晚,實不方便見麵。徐公子若想見三姑娘,最好讓徐夫人發個貼子請姑娘們過府!”
徐晉一笑道:“謝過紅纓姑娘提醒!”
紅纓點了點頭,替徐晉係上大紅披風,叮囑道:“下雪了,地上滑,徐公子回去的路上注意些。”
徐晉道謝一聲,行出費府大門,二牛已經駕著馬車在門外等候了,此時細碎的雪花還在下著,寒風刺骨。
小時雍坊和小時坊相隔並不遠,馬車十來分鐘就到了。
徐晉本以為闔府上下都在等著自己回家開席,結果剛邁進院門便察覺氣氛不對。負責看門的徐壽跟隻烏眼雞似的,見到徐晉便哭喪著臉告狀道:“老爺,你總算回來了,大寶管家讓對麵武定侯家的打了,小的也被打,您可要給咱們作主呀!”
徐晉劍眉一劍,沉聲問:“他們為何打人?”
徐壽立即像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來,原來今日大寶讓人燒了一副萬響的鞭炮,慶祝老爺高升,結果對麵武定侯府的下人說鞭炮聲驚嚇到了他們家少爺,於是衝過來動手打人,連大寶這個徐府管家也不能幸免。
“老爺啊,武定侯家的分明就是故意找碴,昨天便打了徐福和徐祿,還放言以後見到咱們徐家的人,見一次就打一次呢!”徐壽氣憤難平地道。
徐晉眼中寒光一閃而過,快步進了院門。此時前院大廳中正亂成一鍋粥。原來除了大寶和徐壽,還有幾個家丁也被打,其中一個還被打斷了腿,謝小婉請來的大夫正替這名下人醫治包紮。
“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一眾下人見到徐晉,頓時像見到主心骨般圍上來。
“老爺!”大寶那貨鼻青臉腫,頂著兩隻熊貓眼,一臉悲憤地道:“是對麵武定侯府的王八蛋,求老爺為大家作主。”
徐晉微沉著臉點了點頭,讓人安置好受傷的家丁,並發給燙藥費,不過倒也沒說要討還公道,徑直便離開大廳去了後院,這自然讓眾家丁十分失望。
戚景通拍了拍大寶的肩頭安慰道:“放心吧,你們這一頓揍不會白挨的,大人砍過的腦袋恐怕比武定侯府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嘿,特麼的太歲頭上動土,不知死活。”
眾家丁聞言不禁眼前一亮,均露出期待的眼神。
王林兒亦步亦趨地跟在徐晉身後,寒聲道:“大人,來而不往非禮下,要不屬下也帶人廢掉對麵府幾個下人?”
徐晉站定冷道:“老王,要是本官讓你廢掉武定侯家的公子,敢不敢?”
王林兒麵色微變,不過很快便咬牙點頭道:“敢!”
徐晉露出一絲笑意,拍了拍王林兒的肩頭道:“老王,廢掉一個人不算本事,廢掉一個人的同時,還要讓他認慫賠燙藥費,那才叫本事!”
王林兒訕訕笑道:“大人……那個,屬下還真沒有這種本事。”
徐晉意味深長地一笑道:“明天,你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