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萬家燈火如晝。

一個自以為不配做兄長的人,卻聽到小孩子說,想要喚他“哥哥”。

雪落梢頭, 薛成璧怔忪地望著孩子。

“我……可以嗎?”

聲音很不確定, 輕得像隨時要飄遠。

周瑭疑惑歪頭, 笑容靦腆:“是我在問你呀,你怎麼又反過來問我了呢?”

薛成璧垂眸,很認真地注視他。

他從孩子純澈的眼眸裡, 讀到了肯定的回答。

——周瑭想要他做自己的兄長。

很想。

一瞬間,暖流湧入了薛成璧殘缺麻木的心臟。

世間萬物與他之間的隔閡忽然消失, 宛如死水的黑白視野重新渲染了色彩。

他開始能嗅到梅花香, 感覺到溫暖, 悸動,還有疼。

最艱難的低穀終於過去了。

薛成璧移開落在刀刃上的手指, 悄無聲息地將刀刃推回刀鞘。

太久沒有得到答案,周瑭略有不安, 又滿懷期待地問:“可以嗎?”

圓嘟嘟的小揪揪, 可愛到讓人想欺負。

薛成璧做了一直想做, 以前卻百般思慮不敢做的事。

他曲起手指, 輕輕彈了一下孩子的腦門。

“有何不可。”他彎唇一笑, “叫一聲聽聽?”

周瑭捂住腦門, 眨了眨眼, 反應過來,杏眼裡冒出驚喜的小星星。

“——哥哥!”

“嗯。”薛成璧應他。

周瑭特彆喜歡這個新稱呼, 回正廳的路上還在一直喚他。

一聲聲“哥哥”仿佛沁出了夏天甜甜的桃汁, 搔在人耳尖, 萌生癢意。

每一聲, 薛成璧都會耐心應他。

隻是漸漸的——

“哥哥的耳朵怎麼紅了?”

“……凍的。”

“那哥哥低一低頭,我手熱,捂一捂就好啦。”

“……”

周瑭最後也沒摸到薛成璧的耳朵。

他再次被暴力鎮壓了,這一次,小揪揪還被摸了一把。

周瑭隱隱感覺,剛才哪一刻開始,公主好像走出了某個困境,變回了那個最初見到的,愛笑、張揚肆意,又喜歡裝得很凶的公主。

不過還是有什麼變了。

主角已經變成他的家人了!

周瑭暢想了未來——當他們都能以真正的性彆生活,他作為一個小郎君,再喚公主姐姐,又會是什麼情形呢。

亥子之刻,爆竹聲迎來了新的一年。

侯府裡從小到大,每人都要喝一點屠蘇酒,寓意祛除邪氣,除病消災。

鄭嬤嬤用小箸蘸了屠蘇酒,點了點周瑭的下唇。

屠蘇酒有一點薄荷香,甜絲絲的,蜂蜜一樣漂亮的色澤,比起酒釀更像甜飲料。

周瑭舔淨了唇上的屠蘇酒,直到嘴唇微微紅腫、一點味道都嘗不出,他還意猶未儘,目光飄到了薛成璧手裡的酒觴上。

滿臉都寫著“我想喝”。

“小孩不能吃酒。”薛成璧道。

“我還想要,就一點點。”周瑭軟糯糯的,“哥哥……”

薛成璧耳尖一熱,抿唇彆過臉去。

他不自在地用鬢發擋住發紅的耳廓,用小箸又沾了一點屠蘇酒,點在小孩唇上。

“再多的,等你長大些再說。”

周瑭嘗了酒味,滿心期待。

“真想快些長大掙銀子,給哥哥買大宅院,和好多好多漂亮衣服!還有數不儘的屠蘇酒,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薛成璧唇角忍不住揚了揚。

想掙銀子買宅院,這種願望放在小娘子裡就已經很稀奇了,周瑭還總是執著於給男子買漂亮衣服。

薛成璧對衣服半點不感興趣,但還是說:“好,我等你長大。”

周瑭笑得心滿意足。

侯府裡每個孩子都得到了兩個紅封,一個是爹娘的,一個是老夫人的。

周瑭爹娘不在,隻有老夫人的那一份。

拆開一看,裡麵有幾枚喜錢,還有一個金鎖。

鄭嬤嬤喜笑顏開,連聲答謝,當場就給周瑭戴上了金鎖。

紅彤彤的衣裙,紅彤彤的發帶,再加一枚玲瓏小金鎖,更襯得孩子嬌憨可人。

周瑭笑容乖巧,隻在旁人不注意時,悄悄望向倚在爹娘膝間笑鬨的孩子們,眼中藏著落寞。

有了想要的東西,他從來不會像其它孩子一樣哭鬨著討要,就連飄過去的豔羨目光,也儘量不惹人注意,不給彆人帶去一點困擾。

“給你的。”薛成璧把一隻紅封推到他麵前。

周瑭驚了一小下,然後笑著擺擺手:“哥哥才大我三歲,算不得長輩,不必送的。”

“他們有兩個紅封,你也有兩個。”薛成璧很堅持,“你比他們,不差什麼。”

周瑭鼻尖微酸。

他雙手接過紅封,紅封觸手單薄,莫名地,他想起了這個冬天剛剛開始的時候,薛成璧曾試圖給過他銀錢,想用銀錢償還他對他的好。

那時候他險些哭了。

周瑭心中酸澀,拆開紅封,發覺裡麵裝的不是銀錢,而是一塊類似補丁貼的繡品。

繡品上繡了一隻白兔兔。

還是一隻毛毛紮紮、完全長在他審美點上的白兔兔!

“是哥哥繡的嗎?”周瑭驚喜道。

薛成璧點頭,道:“你現在什麼都不缺,我所能送你的,隻有這個。你可以把它縫在任何你喜歡的地方。”

周瑭抱著白兔布卡愛不釋手,心愛地在頰邊蹭蹭蹭。

他已經想好了,開春要把書箱換成書袋,再把這隻刺乎乎的小兔兔縫上去,書袋肯定特彆漂亮。

薛成璧看著歡欣雀躍的孩子,長久以來的迷惘有了解答。

原來孩子喜歡這樣的“償還”。

但他又不確定了。

這樣的禮物,還能簡單地稱作“償還”嗎?

團圓之夜,在吐蕃平叛的老侯爺傳來了好消息,喜上加喜。

老夫人把老侯爺寫的信交給二爺,二爺在全家人麵前宣讀信件,信上說,朝廷擇用了新將代替老侯爺,老侯爺不日就將歸家。

城府不深的三爺道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換將本是憾事,父親的口吻緣何如此喜悅?”

“或許父親有彆的考量。”二爺也不甚明白。

不管怎麼說,老侯爺早日歸家於二爺而言倒是幸事一件:“父親信上還說,待此番歸家,他答應環兒的事就該兌現了。”

席上眾人看向薛環。

自落湖事件以來,薛環被罰跪祠堂十日,跪得膝蓋青腫,因嫌丟臉,學堂也不肯去上。阮氏仍在禁足,連除夕都不被允許入席。

這對母子消沉了好一陣,然而一聽此事,薛環的神氣頓時全回來了。

“祖父要帶我去軍營?!太好了!”

這是每一名世襲武將步入仕途的開始,祖父會把兒孫介紹給所有軍中將領,將軍權一點點轉交給兒孫。待到兒孫正式從軍,軍中順其自然地奉其為領袖,唯其馬首是瞻。

老侯爺早已認定了薛環。至於薛成璧,他從來沒考慮過這個神誌不正常又沒有煊赫母家的庶孫。

薛環興奮之餘,滿懷惡意地瞪向薛成璧。

周瑭抿唇,在桌下輕輕握住了薛成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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