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頰邊還殘留著手指輕輕蹭過的溫癢。

周瑭望著公主那形狀姣好的薄唇, 腦袋頂上“噗”地冒出一小團熱蒸汽。

薛成璧吃得很快,吃相賞心悅目。

捏著糕點的手指修長,微垂著眸子,臉上冷冰冰的沒有表情。

明明吃著美味的糕點, 眼底卻無半分歡愉。

他一枚又一枚地將糕點送入口中, 不過一會兒, 錦盒裡足足十五枚糕點便消失了。

鄭嬤嬤目瞪口呆:“二公子這是……”

“我餓了。”

薛成璧眉目平靜, 看不出一絲謊言的痕跡。

他隻是不想看到周瑭吃那個人送的東西。

一點也不想。

周瑭眨了眨眼, 噗噗冒蒸汽的腦殼漸漸平息。

“二表兄多久沒用飯了?”

薛成璧有短暫的猶豫, 正要說什麼。

周瑭鼓起臉頰:“我要聽真話。”

被他烏溜溜的杏眼注視著, 很難說謊。

“……兩日。”薛成璧道。

周瑭眼眸瞪大。

薛成璧補充道:“睡過頭,忘了用飯。”

“怎麼可以這樣?”周瑭氣成一隻小河豚,難得一見地朝他發火, “不管做什麼, 吃飽肚子都是第一位的呀!”

薛成璧漠然望著他。

憤怒無一例外地令人醜惡, 唯獨這個孩子的憤怒, 像一隻小肉墊撓在心間,柔軟而酸.脹。

還沒造成什麼殺傷力, 發脾氣的本人一開口,就要先把自己氣哭。

細細想來,對方每次發脾氣, 都是為了他。

為了保護他,或是擔心他。

薛成璧眼中漾起一絲微波。

“以後不會了。”

“哼。”周瑭不放心。

小孩臉蛋氣鼓鼓的, 水嫩嫩的蜜桃似的可愛。

薛成璧抬手,似乎想試一試那觸感是否真如想象中的軟嫩。

偏偏周瑭恰巧扭過臉, 向聽雪堂的婢女要午膳。

薛成璧稍稍一頓, 便要收回動作。

周瑭回眸, 注意到他向自己張開的手掌。

——鬼使神差的,周瑭向前傾了傾身,把臉蛋放進了小少年的掌心裡,然後眯眼淺淺蹭了蹭。

就像兔兔想用下巴蹭親近的人,本能使然。

下一瞬,兩個孩子都僵住了。

周瑭反彈似的往後一仰。

他臉頰滾燙,磕磕絆絆地道:“我就是、就是想量一下你的手有多大。”

薛成璧沉默片刻,淡淡問:“那結果如何?”

他睫毛垂著,看不清神色,仿佛真的隻是在好奇。

周瑭耳廓通紅。

“二表兄的手比我的臉還大一點。就、就還挺合適的。”

……等一下。

“合適”這個詞是能這麼用的嗎?

周瑭小臉窘迫。

都怪發燒,把他腦子都燒成漿糊了。

他氣呼呼地想。

婢女端上蒸籠裡溫著的菜肴,一盤盤放在兩人之間的桌幾上,給了他一點喘.息的時間。

周瑭連忙拿起小箸埋頭吃菜,好用美食讓自己一忘皆空。

一筷玉筍被人夾進了他碗裡。

抬頭一看,薛成璧早已收回了小箸,若無其事地自己夾菜吃。

周瑭心裡甜滋滋的。

薛成璧吃得很慢,很多。

食物的滋味於他依舊是味同嚼蠟,鬱症發作時他甚至失去了填飽自己的欲.望。

但當玉箸在他指間摩擦時,他會想起隔著一層繃帶觸碰到的小孩子的臉蛋,隱隱的軟糯溫熱。

那是他繼續動筷的全部動力。

用完午膳後,薛萌的婢女春桃來了聽雪堂,替自家姑娘傳達了今日的課業內容。

歇了這一會,周瑭已經不怎麼頭暈了,腦熱也褪了大半,於是擼起袖子下榻,想先完成功課。

“身子才剛好些,怎麼又急著做課業?”鄭嬤嬤忙扶他。

周瑭站在小杌子上,鋪開薄紙:“若明日進學交不上課業,先生該惱我了。”

“明日還要進學?”鄭嬤嬤皺眉,“可康太醫說了,明日還是在家靜養穩妥些。”

“嬤嬤……”周瑭眼巴巴地懇求。

鄭嬤嬤險些心軟,老夫人卻不吃他這一套,茶盞重重一放,冷道:“若你明日進學又發著熱回來,除夕之前,我再不允許你踏出聽雪堂半步。”

周瑭委屈地扁著嘴,不敢吱聲了。

同窗都比他年長,方大儒教書主要顧及著那些孩子,內容並不淺顯。周瑭費儘全力才能勉強跟上,若是再落下幾堂課,以後怕是更難聽懂。

若是在現代就好了,隻需托同學錄個音,就能補上。

孩子擔憂的表情,薛成璧全看在了眼裡。

他望向窗外的澄淨晴空,祈禱明日無風。

翌日一早,薛成璧照舊早起。

他不必去接小團團進學,孤身一人來到了學堂外。

喧囂的童仆散去,空氣漸漸安靜,微弱的講課聲隔著門窗和庭院,傳入薛成璧耳中。

沒有風擾亂他的聽覺。

他閉目凝神,方老先生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

一字一句,他認真記在頭腦中。

若是狂症發作時,他不必用心,便能記得分毫不差。但鬱症削弱了他的記憶力,頭腦也覺得遲鈍,記下一整個上午的課堂,很是耗費了一番精力。

待到午休,他臉色蒼白,額間浮出了虛汗,腦仁針紮似的痛。

“薛二公子?”有人喚他。

薛成璧沒應。

“周小妹妹的兄長?”那人堅持不懈。

薛成璧眼皮下滾了滾,睜開眼來,眸中流露出一縷疲憊。

景旭揚站在他麵前,揚起一個禮貌的微笑。

“小妹妹身子可還安好?”

薛成璧注視著他,眉目間仿若染了寒霜。

景旭揚遇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小妹妹讀書那麼用功,缺了一日課,心裡肯定難受得緊。我叫書童抄錄了一份今日先生所授的內容,正巧見了你,幫我稍給她,免得書童再跑一趟。”

他身旁的書童遞來八.九頁雲紋白鹿紙,紙張貴重,字跡工整,抄錄了全部的重點授課內容。

薛成璧垂眸望著那紙,額角青筋抽痛。

景旭揚接著道:“替我給小妹妹傳話,讓她再多歇幾日也不打緊,我.日日都會給她送抄錄。”

空氣有片刻凝滯。

“薛二公子怎麼不接?”景旭揚笑道,“不必見外,舉手之勞罷了。”

薛成璧緩慢地抬起左手,捏住了白鹿紙。

右手背在身後,顫抖著死死攥緊。

他在寒冬臘月的雪地裡站了一上午,凝神細聽,記得頭痛難忍,卻也不過是世子爺的“舉手之勞”罷了。

『如果周瑭的兄長不是你,而是眼前這個人,或是學堂裡任何一名小郎君——她都會比現在更快活。』

『周瑭不是非你……』

耳邊似有人在低語,薛成璧鳳眸中泛起血絲,胸口重得難以喘.息。

半晌,他沙啞道:“……多謝。”

隻是一句謝,口中卻咬出了血,艱澀無比。

薛成璧回身走了。

待他走遠,書童對景旭揚道:“公子莫非在針對那位薛二公子?”

景旭揚摸了摸鼻子,無所謂地一笑:“有這麼明顯?”

“公子為何要故意挑釁他?”書童疑惑,“是為了報那一刀之仇,還是為了那位周小娘子?”

“我自詡在武學上有些造詣,薛二卻輕而易舉將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景旭揚想起那日猶覺凜然,“如果一直有這樣的對手在旁窺伺,我定能保持警惕,與日俱進。”

“當然了,”他狐狸眼笑眯眯的,“我也很記仇的。”

“就為了保持警惕樹立一個強敵?”書童不理解,“公子真是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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