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瑭沒有在清平院裡待很久。
他擦好臉,抱起獅子貓匆匆道彆之後,就越牆離開了。
前後連小半刻鐘都不到。
那隻裝了碎銀的荷包,在薛成璧手裡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攥緊。
這麼急著走,似乎還是惱了他。
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來了。
牆角堆放的柴火所剩不多,木炭要省著留到冬至後最冷的時候再用,柴火就成了他們母子取暖的主要來源。
薛成璧站起身,背起裝柴火的空扁擔,踏出清平院。
生活的重擔還壓在他身上,他沒有那些奢侈功夫想彆的念頭。
*
其實周瑭這麼著急離開,完全是因為女紅課快要遲到了而已。
他不擅長人情世故,對薛成璧那份刻意的疏離一知半解,就連自己為何會心情低落,也模模糊糊弄不明白。
天空明淨,白雪皚皚的房簷上,撲簌簌掠過飛鳥。
他望著府裡恬靜的一景一物,很快就淡忘了晨間小小的波折。
“又是你找到了雪奴?”薛萌從他手裡接過獅子貓,滿臉匪夷所思,“那麼多婢女都找不到,你一個小娃娃怎麼找到的?”
“或許我和它有緣吧。”周瑭笑眯眯地撫摸獅子貓的毛尾巴,“找到的時候它看起來很害怕,好像在躲什麼。”
“以前它從不這樣的,是獒犬……”薛萌銀牙緊咬,沒再說下去了。
婢女春桃如約交付了一兩賞銀,周瑭把那一小錠銀子捧在心口,滿心歡喜雀躍。
這一兩賞銀相當於他整整一個月的份例,能買來許多好吃的呢!
想到吃,周瑭不免想起送他豪華大食盒的老夫人。
老夫人說,有什麼短缺的就去找她。
……嗯,肯定都是客氣話。
柔和的晨曦漸漸變成燦金色,暖閣外的樹影由長變短,女紅課不知不覺就結束了。
周瑭收拾好自己的針線匣,聽到了院外嘈雜的聲響。
“小表妹,一起來玩啊!”
薛環遠遠向他招手。
上次薛環騎人打獵的玩法還曆曆在目,周瑭隻當沒聽到,邁開小短腿往人多的地方藏。
他不想在外人麵前暴露輕功,薛環倒是全無顧忌,為了捉到他,還險些撞倒了鄭嬤嬤。
周瑭隻好停下來。
剛一靠近,薛環就皺著鼻子問:“你身上怎麼一股臭味?”
周瑭抬袖,臭味沒有,倒是有股淺淺的藥味。
這幾日時常煎藥,或許又是和主角一起待得久了,連衣袖上都染了和他一樣的清苦藥香。
“我聞著挺香。”周瑭微微笑起來。
薛環嫌棄道:“臭死了,和那個瘋子似的。”
氣得周瑭臉頰慢慢鼓起來。
“去給我洗乾淨,不然我不帶你玩。”薛環來扯他的袖子。
沒想到,伸手撲了個空,竟然沒抓住。
錯覺?
薛環再抓,周瑭左跳右跳像隻靈活的小兔子,總是差一點讓他擦身而過。
幾次沒中,薛環逐漸冒火,動作也愈發粗魯起來。
某次襲擊,周瑭閃身一躲,身後“正巧”是一棵粗壯的鬆樹。
薛環沒收住腳,一頭撞上了鬆樹。
樹冠上的積雪嘩啦啦落了滿身,幾乎將他埋成雪人。
他氣得大喊大叫,家仆婢女們紛紛圍上來幫他撣雪換衣服,待清理完之後,周瑭早就溜沒了影。
“三公子,小的在地上撿到了這個。”家仆遞上一隻荷包,“好像是從表姑娘身上落下來的。”
那荷包上繡著蘭花,手法笨拙,顯然出自幼童之手。
薛環怒笑一聲,點出了兩個家仆。
“你們兩個,把這荷包給獒犬聞一聞,把她給我找出來!”
家仆為難道:“可是三公子,爺帶回來的那兩頭獒犬還未完全馴化,小的們隻怕製不住……”
“聽不懂命令嗎?用獒犬,就用獒犬!讓她不聽話,我就是要嚇嚇她!”
薛環惡聲道。
“我倒要看看,她不想陪我玩,都去了什麼地方!”
*
荒僻院落的門洞後,鄭嬤嬤低頭看向牆根下憂鬱的小孩。
“荷包丟了,雲蒸院也暫且不能回去,肯定有人去那裡堵我。”
周瑭圓圓蹲成個球,苦惱地戳弄雪堆。
“都是我不好,吸引了壞表兄的注意,連累嬤嬤也要一起東躲西藏。”
“哪有什麼連累不連累,”鄭嬤嬤慈愛地摸摸他的腦袋,“同在一方屋簷下,或遲或早總要碰麵的,想辦法躲開就是了。”
躲開?周瑭迷茫。
隻是一味忍耐躲藏,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今日先去西邊那片果樹林裡避一避吧。”鄭嬤嬤想哄他高興,“瑭兒和嬤嬤一起去采野菜玩好不好?”
“好哦!”
武安侯府占地極大,除了宅院以外還有湖泊、耕地和樹林。果林荒僻,地廣人稀,冬日裡偶有撿拾柴火和挖野菜的窮苦下人,至於主子們和主子貼身的婢女小廝,是不屑於去的。
茵陳、野菊芽、野蒜、薺菜……跟著鄭嬤嬤,周瑭在雪褥下探索到一個新奇的世界。
他第一次知道,即便在冰雪之下,也有生命在倔強生長。
就像主角一樣。
他暖暖一笑。
挖出一頭野蒜之後,周瑭忽地抬頭側耳,微微凝眉。
“嬤嬤,你有聽到什麼動靜嗎?”
“或許是野兔吧。”鄭嬤嬤沒有留意。
雪地裡萬籟俱寂,周瑭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