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承軍少帥眉目清秀,有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顯得十分少年持重。他一身西式的華服,由穿長衫的侍衛簇擁著出來,倒仿若眾星捧月一般。看來慕容宸還是極為疼愛這個兒子,雖然遣他南來,但隨從眾多,精銳儘出,顯然非常在意安全。慕容灃隻字不提易連愷的避而不見,與秦桑交談之間,亦顯得頗具風度。秦桑暗自詫異,心想舉國皆知慕容宸乃是草莽出身,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誰知竟然養出這樣一個兒子,談吐風度倒也罷了,難得是心思深沉,小小年紀便已經顯得見識過人,將來倒真是雛鳳清於老鳳聲也未為可知。她和慕容灃的這頓飯,吃得頗為輕鬆。慕容灃留學俄國,見識甚是開博,席間兩人不過閒談音樂美術,並不涉及軍政之事。秦桑精心安排的菜式,雖然是按西餐的規矩分盤而上,但幾道主菜卻是一半的符州時鮮,一半乃是承州風味的菜肴。秦桑笑道:“不知公子口味如何,所以請了一位承州師傅,做了幾道承州菜,希望公子能覺得在符遠就像在承州一樣。”慕容灃感念她招待細心,所以也極為客氣。兩個人吃完了飯再按西洋的規矩飲過咖啡,秦桑略坐一坐,便婉轉告辭:“公子路上辛苦,還請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擾了。”慕容灃倒是格外客氣,一直送到雨廊之外,他因為也曾留學西洋,所以守著紳士的規矩,親自打開車門,扶著車頂讓秦桑上車,秦桑連聲道:“不敢。”慕容灃道:“我與易三哥乃是世交之誼,嫂夫人不必這樣見外。”秦桑見他這樣客氣,便也由他去了。她這一晚上雖然沒有做什麼大事,可是招待敷衍,也是極累人的,坐在車上在隻想,慕容宸遣慕容灃南來,倒未必真是兒戲,隻是中外皆以為這慕容灃不過十六歲,又能參曉什麼軍政大事——親自見過之後,她倒覺得,這個慕容灃不容小覷。潘健遲就跟在她左右,她心想他看到這樣的警衛森嚴,一定不會輕舉妄動。她一直回到城防司令部,易連愷卻早就回來了,換了睡袍拖鞋,很閒適地坐在那裡看報紙。聽到秦桑上樓的聲音,他便放下了報紙,看著秦桑進來,然後滿麵笑容地站起來,說:“夫人辛苦了。”秦桑不理會他這樣的惺惺作態,隻是淡淡地道:“你今天回來得倒早。”“我那不是惦記你這邊的事情。”易連愷問,“怎麼樣?是不是沒吃好,要不要再叫廚房做點麵條。”“你怎麼知道我沒吃好?”“招待素未謀麵的貴客,又要敷衍得周到,又要找話來同他講,況且又是男客——光是說話便已吃力,哪裡能吃好。”易連愷笑著說,“其實這些應酬,最最無趣,哪次能夠吃飽?”一邊說,一邊就吩咐去叫廚房,另做點心來當宵夜。秦桑便向他臉上看了一看,易連愷笑道:“你看什麼,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說得對。”秦桑道,“不過這個慕容灃,你倒真應該見見,人家一口一個易三哥,說是通家世交之誼,你還躲起來不見人。”“那種乳臭未乾的小子,見了做什麼。”易連愷甚是不以為然,“若是他老頭子親自過江來,那我無論如何是要見一見的。”又問,“明天招待他做什麼?”“原本說是遊湖,但天氣這樣壞,改去霞淨寺看梅花,總也是江左名勝。”易連愷哈哈笑道:“踏雪尋梅,倒有幾分趣味。”一時廚房已經送了麵條上來,朱媽替秦桑撥了一碗麵條,又將鹵汁澆上,熱氣騰騰的聞著極香,易連愷不由道:“我也吃一點。”朱媽便又撥了一碗,奉與易連愷。秦桑一邊吃麵,一邊打量他:“晚上是在哪裡打混,現在就餓了。”“嗐,不是對那慕容灃托辭說我去趙河了嗎哪還敢在外頭混,所以一早就回來了,連晚飯都沒有吃。要不是現在看你吃麵,我都忘了。”秦桑便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說:“難道這慕容灃在這裡一日,你就躲著一日,真的不見他一麵?”易連愷笑了笑:“承符合談是慕容宸與李重年的事,我這個掛名兒的司令,操那些閒心乾什麼。”他嘴上這樣說,竟也真的就避而不見。第二日仍舊是秦桑出麵,陪了慕容灃去遊霞淨寺。霞淨寺的梅花頗有勝名,寺後霞淨山上,號稱有梅一百零八株,寒雪輕淺,暗香浮動,除了素口、檀心之類的名品,亦有臘梅野梅生於山穀。因為霞淨寺就在符遠城外,又傳說寺中靈簽十分靈驗,所以霞淨寺的香火極是旺盛。這日因為秦桑陪慕容灃出來遊山,所以崗哨一直從城裡放到霞淨寺外,可是大雪初晴,紅梅怒放,出城遊山賞梅的遊人如織,那卻是禁絕不了的。陳培沒有辦法,隻得多安排衛士,寸步不離秦桑與慕容灃左右。秦桑因為潘健遲曾經有意要刺殺慕容灃,所以也格外地小心,尋了個由頭將潘健遲留在城防司令部裡,沒有帶他出城來。看到陳培帶人如此的戒備森嚴,料刺客無法藏身。再加上日本特使遇刺後,符軍軍中亦是格外謹慎,像是今日的遊山,便一個駐軍不曾動用,完全皆是易連愷自己的衛隊。霞淨寺的住持得了城防司令部的通知,老早就率著小沙彌在山門迎接。秦桑沒有和方外人打過交道,好在這位方丈大師久居名刹,見多識廣,交結的是富室。所以雖然恭謹,卻不至過於殷勤,讓人覺得很是自在。便由方丈大師引著他們入山門,拜過神佛,又入廂房奉茶,之後稍歇了歇,便去後山看梅花。冬日裡往霞淨寺來的遊人,十有**是來看梅花的。繞過寶塔拾階而下,隻穀底梅花怒放,殘雪未消,紅梅似海,香雪十裡,倒好像工筆重渲的豔雪圖一般。還沒有走到後山,就聽到林間傳來爭執之聲,因為隔得太遠,所以隱隱約約,聽不太清楚。秦桑便問陳培:“怎麼回事?”陳培道:“怕是有人誤闖了進來,待屬下去看看。”秦桑本來就擔著幾分心,聽到他這樣說,於是點了點頭:“小心為宜。”一句話未落,隻聽遠處梅林間有人大聲道:“這梅花難道是易家的嗎?什麼易夫人,一個娘們嫁了軍閥,就也這樣橫行霸道!”秦桑聽在耳中,不免覺得尷尬。她本來是走在慕容灃前麵,料想他必然也聽到了,但見慕容灃神色如常,聽方丈指指點點,講述各種梅花名品名種,似乎渾然未覺。她便停了下來,回頭對著衛士使了個眼色。那衛士連忙上前來,秦桑低聲道:“去跟陳主任說,不要跟閒人糾葛,免得擾到客人。”衛士一路小跑向著梅林後去了,過不了片刻,突然聽得“砰”一聲,倒似放炮仗一般。山間靜謐,驚起無數飛鳥,撲騰騰飛往後山去。秦桑被嚇了一跳,隻見慕容灃的侍衛們個個手摸腰間,將慕容灃圍在中間,神色間頗為警惕。秦桑突然悟過來,那不是放炮仗,而是槍聲。隱在林間的衛士們此時也拉上了槍栓,秦桑心中暗暗著急,可是不知道槍聲是怎麼回事,正待要遣人去看,陳培卻已經回來了,對她說道:“適才衛兵的槍走了火,夫人不必驚慌。”又向慕容灃道,“驚擾了公子的遊興,實在是抱歉。”陳培說完便退了下去,秦桑便仍舊陪著慕容灃往山上走去,方走出了大約十來步,慕容灃神色猶豫,見陳培並沒有跟上來,於是低聲對秦桑說道:“嫂夫人,剛剛那聲槍響蹊蹺得緊。”秦桑心中擔憂,嘴上卻安慰道:“沒事,陳主任剛才也說了,是衛士的槍走了火。”慕容灃搖搖頭:“衛兵用的皆是長槍,剛剛那一響,是德國製的一種駁殼槍。那種短槍符州軍中很少使用,應該不是衛兵的槍走火。”秦桑沒想到他僅僅憑一聲槍響,便可聽出那是什麼槍,不由得微微一怔。慕容灃低聲道:“本來有些話,我並不該講,但那位陳主任似乎是李帥的心腹?”秦桑倒不曾想到這一層,仔細回想了一番,陳培那個人的來曆她一無所知,所以隻得笑了笑,說道:“人事上的事情,我並不太清楚。”慕容灃在一株梅花樹下站定了,似乎欲語又止。秦桑於是伸手攀下一枝梅花,似乎在細賞那梅花的形態香氣,卻低聲道:“慕容公子有話不妨直言。”慕容灃一邊看著梅花,一邊說道:“不瞞嫂夫人,父帥此番遣我南來,真意並不是和談,就算是和談,也要見到真正的江左主人。江左行省,曆來就是易氏的根基,易帥的事,父帥甚是遺憾。易三哥對我避而不見,亦在我的意料之中。李帥此人,性多猜疑,隻是易三哥將門虎子,安能容臥榻之側,他人酣眠?”秦桑不由得抬起頭來,看著慕容灃。他卻氣定神閒,拈著一枝梅花,說道:“李重年性情狡黠,借著三哥的旗號,卻行侵犯占據之實。父帥與易帥乃是八拜之交,易帥被奸人所害,父帥甚是憤懣,父帥與我,都願助易公子一臂之力,還請嫂夫人轉告三哥,父帥與我的誠意。”秦桑不料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於是笑道:“這樣的大事,我全然不懂,不過公子的話,我會一句不少轉告給蘭坡。”慕容灃笑了笑,說道:“三哥胸懷大誌,而嫂夫人巾幗英雄,卻也不必過謙了。”兩人邊說笑邊往前走,那些衛士眼中,他們亦不過指點議論梅花而已。遊完梅穀之後,霞淨寺的住持方丈又招待吃素齋,所以回城之時,天色已近黃昏。秦桑在路上思量了許久,見到易連愷的時候,還是將慕容灃的話原封不動轉告了他。易連愷卻似是半分也沒放在心上:“慕容宸派他兒子來挑撥我與李重年,虧他想得出來。勸我造反,我手裡沒有自己的一兵一卒,如何去跟李重年相爭?”秦桑正在卸妝,一邊梳著頭發,一邊平靜地說道:“反正他的話我帶到了,聽不聽由你,拿什麼主意,更是由你。你在外頭的那些事,我從來沒有問過,也不指望你行事的時候,能夠想著我一點半分。二哥那樣的人,還不是拋下二嫂……”想起自儘的二少奶奶,秦桑不由覺得心中甚是抑鬱,不知不覺便歎了口氣。易連愷卻從後麵伸手攬住了她,笑道:“那我答應你,絕不像二哥那樣拋下你,總成了吧?”秦桑卻冷笑了一聲,說道:“哪天真要是讓你選,一邊是兵權,一邊是我,你保證選兵權,不會要我。”易連愷搖了搖頭,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一點:“你呀,成天就會胡思亂想。”到了第二天,易連愷早早出門去了,秦桑起來的時候,卻沒有看到報紙,於是問:“今天的報紙呢?”朱媽說道:“早上公子爺起來看到報紙,發了好大的脾氣,派了所有人出去要將報紙收回來,所以家裡的報紙也不敢留著,交給潘副官了。”秦桑心裡一沉,問:“報紙上說了什麼?”朱媽不識字,所以呆了一呆:“那可不曉得。”秦桑見問不出什麼端倪,便遣她去叫潘健遲,誰知潘健遲跟著易連愷出去了。秦桑無法,隻得派人去找衛士來,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早上報紙的頭條是易連愷衛士的槍走了火,誤中霞淨寺無辜遊人,因為死的是國立符遠大學的學生,所以現在事情鬨得很大。秦桑想起昨天遊山時那一聲槍響,不由得悚然一驚。連忙問那衛士:“現在公子爺到哪裡去了?”“到教育廳開會去了,說是學生們要遊行。”秦桑想了想,說道:“派人去找公子爺,請他務必回家一趟,或者打個電話回來,就說我有要緊事找他。”那人答應著自去了,過了不久,易連愷果然打電話回來,語氣甚是不耐:“我這裡正忙著。”“那槍不是衛士開的。”秦桑本來想直接告訴他,但一想這裡的電話全是軍用線路,總機都能夠聽見,於是頓了頓,說,“你回來一趟,我有話對你說。”易連愷怔了一下,說:“行,我過會兒就回來。”沒過多久秦桑就聽見汽車喇叭響,正是易連愷回來了。他進門連衣服都沒有換,往沙發上一坐,遣了朱媽去倒茶,然後隨手關上門,說:“你知道什麼?”“昨天槍響的時候,陳培說是衛兵的槍走火。後來慕容灃告訴我說,那不是長槍的聲音,而是德國一種駁殼槍,符軍裡沒有那種短槍。他還問我,陳培是不是李重年的人。”易連愷臉色陰沉,坐在沙發裡,一動不動,隻是食指輕輕地敲著沙發的扶手,似乎在想些什麼。秦桑很少看見他這種樣子,隻覺得從前的他,雖然喜怒無常,可是不脫紈絝習性。而現在的他,卻像是深不可測,自己再難猜到他在想些什麼。秦桑道:“驗傷不就得了,子彈是可以查出來的,既然不是衛士開的槍,總可以解釋清楚。”易連愷臉色仍舊陰沉,過了許久,終於歎了口氣,說道:“你不懂。”“你們做的那些事情,我確實不懂。我不懂二哥好好的,為什麼要把父親軟禁起來。我也不懂你,為什麼要和李重年一起,出兵打二哥。我更不懂你們,到底爭來爭去,是爭什麼。地盤已經夠大了,軍隊已經夠多了,還要互相打來打去,戰禍綿延民不聊生,怎麼就不能好好過日子?”易連愷忽然笑了聲:“婦人之見。”他說完便站起來,拿著帽子往外走,秦桑問:“怎麼又要出去?”易連愷說:“人家設下了圈套給我鑽,我總不能辜負這一番美意。”他心情似乎漸漸好起來,“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要將計就計,請君入甕才比較有趣。”到了晚間,秦桑才知道,因為誤殺學生之事,陳培已經被撤職。而易連愷指定了自己的副官潘健遲繼續負責慕容灃的接待與安全。秦桑聽到這樣的變動,不由得嚇了一跳。她知道潘健遲有意置慕容灃於死地,現在讓他去負責慕容灃的安全,那無異於送羊入虎口,所以惴惴不安,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等到第二天起來,眼皮微腫,精神不濟,可是仍舊要打起精神,此日的行程是由她陪慕容灃去遊湖。吃早飯的時候秦桑看到報紙開了天窗,再尋了另幾樣的報紙來看,有的亦是開了天窗,有的卻毫不客氣,將易連愷大罵了一頓,稱他是敗家子。又說承州諸軍不承認內閣,是為憲法之賊,與承軍談判便是與賊分贓,至於衛士槍支走火誤中遊人,那更是軍閥生活之**雲雲。秦桑見文辭犀利,行文之間極是厲害,所以不由得看得極是認真。易連愷這日卻不像往日總是很早出門,看她拿著報紙看得認真,便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說道:“吃早飯就吃早飯,什麼文章值得這麼認真去看,連飯都不吃了。”秦桑便將報紙放到一邊,易連愷卻拿起來,秦桑原本以為他看到這些文章後定然是勃然大怒,誰知易連愷竟然頗有興致,一邊看一邊說:“‘不啻與虎謀皮’、‘反複無常小人’、‘違背憲法及民主精神’、‘實行軍閥割據之實’……依他這寫法,我簡直慚愧得沒有臉麵去見符州百姓……嘖嘖……我得派人去打聽一下,看這個寫文章的人,肯不肯來做我的秘書。”秦桑聽見他這樣說,不由抬頭看了他一眼。易連愷笑了笑:“你看我做什麼?武則天尚且知道駱賓王之才,我難道連幾千年前的一個女人都不如?”秦桑“哼”了一聲,並不置可否。易連愷笑道:“我知道啦,我又瞧不起女人了,所以你很不以為然。你說你念的是西洋學校,動不動又跟我講禮義孝悌,遇上事情呢,又馬上變成女權主義……你們新派的女人就是這樣麻煩。”秦桑不欲與他爭吵,所以並不理會他。易連愷說道:“陳培被關起來了,其實挺委屈的,他是李帥的人,我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回頭你替我去看看他家裡人,送點東西去,問問他們還缺什麼。”秦桑冷笑道:“虧你想得出來。你把陳培關起來,卻叫我去送東西給他家裡人,這樣收買人心,又有何用。”易連愷道:“我不做事情,你說我是紈絝。我做事情,你又說我是收買人心。現在我掛著個司令的名義,你既然是司令夫人,有些事情我不便出麵,隻能勞煩你,你若是實在不情願,那我叫副官去也就是了。”秦桑心裡說不出的煩躁,尤其說到潘健遲,秦桑隻覺得讓他越少參與事情越好。在直覺裡,她覺得潘健遲非常的危險,讓他去辦的事情越多,她就覺得這種危險越深。她私心裡是非常不願意潘健遲繼續留在這裡,現在的易連愷她完全琢磨不透,從前她總覺得自己是有把握,能夠知道易連愷的脾氣性格,現在看來,自己卻是被他瞞過去了,他真正是什麼樣子,她是一點也猜不透。所以她說道:“罷了罷了,我去就是了。”她陪著慕容灃遊完符湖,又去符遠城裡有名的飯店吃魚羹。在半路上又遇見了學生遊行,幸而潘健遲早就安排好了人,將那些學生攔在了兩條街口之外,饒是如此,“打倒軍閥”、“還政內閣”、“血債血償”、“交出凶手”諸如此類的口號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秦桑怕起了衝突,又會逮捕學生,所以叫過潘健遲,再三地叮囑他。潘健遲說道:“夫人請放心,屬下絕不會為難學生。”秦桑轉念一想,他當年亦是學生中的激進分子,自然現在不會對學生怎麼樣,於是微微放了心。她將慕容灃送回西園飯店,這才另備了禮物去看陳培的家眷。等她從陳培家中出來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天黑時分,一路上隻看到戒備森嚴,街上空蕩蕩的並沒有行人,不由覺得十分納悶。等到了城防司令部,下車一看整幢樓燈火通明,院子裡停著好些汽車,烏黑的轎車一輛輛並排停在那裡,齊齊整整,像是一盤錠子墨。秦桑於是問:“今天晚上是不是在開會?”替她開車門的衛士答:“是。城防餘司令與江長官都過來了。”秦桑心想,城防司令與行省長官都來了,必定是有大事,隻不知道是什麼大事,難道是真的打算與承軍和談?難道李重年真的改了主意?她沉吟著走上樓去,剛剛脫下大衣,女仆拿去掛了起來,忽然聽到樓下說話聲、腳步聲、衛兵上槍立正的聲音響起來,想必是會議結束了。朱媽倒了杯茶給她,她便說:“去看看,要是會議散了,就問問公子爺,要不要上來吃晚飯。”朱媽依言去了,沒過一會兒回來對她說:“姑爺說還有事,叫小姐先吃吧。”“什麼事忙得連飯都不吃了。”秦桑似乎是隨口說,“彆管他了,叫廚房開晚飯吧。”“小姐你還不知道啊?城裡出大事了,那些遊行的學生把警衛隊圍起來給打了,潘副官受了重傷,治安公所的人開了槍,說是又打死了兩個學生,還抓了好些人關在牢裡頭,現在外頭街麵上都戒嚴了。衛士們說,公子爺發了好大的脾氣,事情越鬨越大……”潘健遲負了重傷,這句話乍入耳中,秦桑心裡一沉,隻不知道他傷勢如何,會不會有性命之憂。沒想到短短幾個小時,竟然出了這麼多事,她覺得心裡都亂了,擱下茶杯,站到窗前去,隻見一部接一部的汽車正開出城防司令部的大門,雪亮的車燈筆直的光柱,刺破岑寂的黑夜。無星無月,她想,今天晚上不會又要下雪吧?她不知在窗前站了有多久,廚房送了飯菜上來,朱媽請過她幾次,她隻是恍若未聞,朱媽知道她有時候是這樣子,所以也不勉強。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背後有人伸出手,正搭在她肩頭上,將她嚇了一跳。她回頭一看,原來是易連愷。她勉強笑了笑:“不是說你正忙著?”易連愷卻問:“怎麼晚飯都沒吃?飯菜都涼了。”“沒什麼胃口。”秦桑隨口敷,:“下午我去看了陳培的家裡人,哭哭啼啼的,也挺可憐的。”易連愷說:“這些小事,何必放在心上。”秦桑心裡正亂,又怕他看出什麼來,於是走到房門口去叫朱媽,把涼了的飯菜撤下去,另讓廚房重新做了幾道菜,陪著易連愷吃飯。易連愷見她拿著筷子,低頭撥著碗中的米飯,卻是挾起來的時候少,喂進嘴裡去的時候,就更不知道能有幾顆了。於是笑著敲了敲碗邊,說道:“夫人,有什麼咽不下的金顆玉粒噎滿喉?”秦桑不料他拿這句話來打趣,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易連愷卻哈哈大笑。這時門外有人喊了一聲:“報告!”因為秦桑在樓上住著,所以易連愷的下屬每次上樓來,總會叫一聲“報告”。秦桑聽見這聲,便對易連愷說:“彆胡說了。”易連愷也知道必然是有正經事,於是說了一聲“進來”,來人正是易連愷的親信秘書,先向秦桑頷首為禮:“夫人。”然後臉上的神色,卻仿佛在躊躇似的。秦桑便知道他們有什麼事情要避開自己,於是站起來隻說去洗臉,徑直走到內屋去了。她雖然人走進裡屋去了,但是留了一個心眼兒,將門隻是虛虛掩著,然後悄悄注意外邊的動靜,隻見秘書低著頭不斷地在跟易連愷竊竊私語。門縫非常窄,她看不到易連愷的臉色,也猜不出他們在說什麼。沒過一會兒,卻聽易連愷說道:“那麼叫他們把汽車開出來,還有……給閔小姐打個電話……”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她聽見了,秦桑心裡一動,來不及多想,推開房門,幾步走出來,問:“三更半夜的,你要往哪裡去?”那個秘書看秦桑板著臉一絲笑意都沒有,心想這下子如果吵嚷起來,自己夾在中間多有不便,這位少奶奶向來很厲害,而易連愷的脾氣呢,又很難說,於是找了個借口,慌忙就退出去了。易連愷卻有點猶豫似的,似乎拿不定主意,過了片刻才說道:“我有正事要辦。”“什麼樣的正事非要大晚上的趕著去辦?”秦桑望著他的眼睛,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似乎是柔緩,但是易連愷知道她的性格,忽然就笑了笑:“也罷,你要是不信,隻管一起去就是。”沒一會兒功夫,衛士進來報告說汽車已經預備好了,易連愷便站起來,對秦桑說道:“走吧,咱們出去逛逛。”秦桑猶未有會意,仍舊板著臉說:“都快半夜了,出去逛什麼?”易連愷一邊叫朱媽去拿秦桑的大衣,一邊笑著說:“得啦,太太,算我對你賠禮還不成嗎?都快過年了,何必還跟我慪這樣的閒氣。你不是總說想吃袁記的餛飩,難得晚上有空,我陪你吃餛飩去。”秦桑這才悟到了一點兒什麼,於是說:“大半夜的,少帶些人吧,要是叫小報知道,隻怕又是排揎。”朱媽早拿了大衣來,易連愷親自領著衣領,讓秦桑穿好了大衣,又替她扣上扣子,說:“外頭隻怕要下雪,穿得嚴實些。”朱媽見姑爺對小姐這般溫存體貼,不由得覺得甚是欣慰。走下樓來看見一幫衛士坐在那裡說閒話,一個說:“這大半夜的,街上又戒嚴了,怎麼想起來還要出門。”另外一個說:“少奶奶聽見閔小姐的事情,哪有不生氣的,所以公子爺不能不賠起小心來……公子爺還是這樣的脾氣,對誰好起來,那就是要好上十分。咱們這位少奶奶,眼見是熬出來了。從前雖然哄著那位閔小姐,卻不曾這樣儘心儘力過呢……”朱媽雖然很不樂意聽見這些話,但是一想近來易連愷對秦桑的態度,果然是變了許多,所以也覺得高興起來。卻說易連愷和秦桑兩個坐了一部汽車,然後另一部衛士的汽車相隨,悄悄就從城防司令部出來。到了袁記的樓下,因為宵禁的緣故,早就已經打烊,連鋪板都上齊了,隻從那門縫裡,漏出來一點暈黃的燈光。易連愷命衛士上前去敲門,裡麵問起來是誰,衛士答了幾句話,那些夥計連忙進去告訴了櫃上,一邊就連忙來開門,櫃上的二掌櫃迎出來,連聲地賠著禮,將他們迎進去,賠笑道:“真不知道司令與夫人光降,灶上的雞湯是不封火的,明日的鮮蝦子也送來了,隻是要叫他們重新揉麵做麵皮,還要重新包餛飩,煩請司令和夫人略坐一坐。”易連愷說:“沒事,既然來了,我們等著就是了,你去叫人做吧。”二掌櫃答應著,將他們引上二樓的包房,又叫夥計送上幾碟鹽鹹果餞之類,另外暖了一壺酒,親自移了一個大火盆來,包房裡頓時暖和起來。易連愷見他小意巴結,說道:“你也不用守在這裡,餛飩好了端上來就是。”二掌櫃的知道這些有權有勢的貴人,其實脾氣都古怪得緊,這樣半夜勞師動眾前來,隻為吃一碗餛飩,倒也是見怪不怪,所以連聲答應著就退下去了。易連愷伸手烤了一會兒火,見火盆旁豎著火鉗,就拿起來撥著炭。紅紅的炭燃得正是厲害,一閃一閃像是寶石一般。他隻管看著那炭火出神,這裡雖然點著燈,但因為街麵上宵禁的緣故,所以沒有敢用電燈,而是在桌子上放了一盞古色古意的燭台,蠟燭的光亮被白紗罩子罩著,朦朦朧朧,泛著水一樣的波紋。秦桑好幾年沒見過這樣的燭燈了,所以覺得還挺有意思。因為易連愷坐在炭盆邊,所以炭盆裡的火光,隱隱約約映在他臉上,這火光與燭火的光卻又不一樣,帶著隱約的紅光。他本來生得挺白淨,讓這炭火的光一映,倒像是喝過酒似的,雙頰上泛起紅暈來,漆黑的眉毛,讓光影映得突出棱骨,顯得眼窩那裡微微陷下去,越*廓分明,倒像是西洋圖畫書裡的石膏像。尤其他低著頭撥弄著火盆裡的炭,有一綹烏黑的頭發垂下來,正遮在他那象牙色的額頭上,更像是西洋畫裡的素描——秦桑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他,其實易家三個兄弟,所有人都誇易連愷長得最俊俏,因為他的生母,是江左出名的才貌雙全的美人。不僅僅是美人,來曆也甚是傳奇。易連愷的生母姓雲,家中乃是遜清的封疆大吏,正兒八經的侯門千金。那時候易繼培不過是個遊擊使,本來一個千金小姐,一個遊擊武夫,兩人天壤之彆,若是不世事生變,或許這輩子連見麵的機緣都沒有。但後來庚子之變,易繼培亂世中倒成就了一番事業,而這位雲小姐,卻家道中落,後來經人說合,嫁給易繼培為側室。這位雲小姐既出身侯門,自然知書達理,又能詩會畫,待人接物更有她的所長之處,所以甚得易繼培的寵愛。然而美人薄命,生下易連愷不久就一病不起。秦桑雖然沒有見過這位婆母,但是見過她的照片,易家大宅中,亦還有她所作舊詩文手澤,知道“才貌雙全”四個字並非虛文。而易繼培號稱是“儒將”,舊文上的修學甚為不錯,對於早逝的麗姬,頗有悼亡之作。秦桑早先雖不曾特為留意,但是闔府人多嘴雜,她雖然在符遠的日子不多,但一句半句閒話,總能傳到耳中去。知道易繼培對這個自幼喪母的小兒子頗為偏疼,一大半是因為易連愷性情乖巧,最能討易繼培的歡心,另有一部分原因,大約也是為著他的母親早逝,所以對幼子未免偏憐。易連愷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出神,於是笑著問:“怎麼了?跟從來沒見過我似的?”秦桑也覺得有點失態,於是笑了笑,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易連愷又追著問了一句:“你到底瞧什麼呢?難道我臉上有花不成?”秦桑本來跟著他出來,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事情,可是見他有心調笑,料必不是什麼重要的大事,於是隨口說:“我瞧你,其實跟太太長得挺像的。”秦桑對早逝的婆母,很少提及,因為易連愷亦更少提到,所以她都不怎麼好稱呼,現在脫口說出來,倒用了“太太”兩個字。秦桑雖然覺得不妥當,卻難得易連愷隻微微怔了一下,就懂了她說的是誰,他臉上的神色倒挺尋常的,說道:“哦,原先張媽也這麼說。”張媽是易家的老人,還是易連愷的生母從雲府帶去的陪嫁丫鬟。後來她又是易連愷的乳母,易連愷自幼失恃,脾氣特彆壞,這張媽從小照料他,在他麵前倒挺能說上幾句話。秦桑過門之後還見過這位張媽,但她年紀已經大了,早就辭工不做了,那次是專為喜事到易府裡來。秦桑還記得那瘦小的婦人,頭上戴著朵紅絨花,喜滋滋的樣子。因為易連愷提到張媽,她也就順著嘴問下去:“張媽現在在哪兒呢?”沒想到易連愷卻不耐煩起來,說道:“她回鄉下養老去了,我哪曉得她在哪兒呢?”秦桑碰了這樣不軟不硬一個釘子,於是不再做聲。過了片刻,忽然聽到樓道上有腳步聲,秦桑還以為是夥計送了餛飩上來,沒想到來人輕輕敲了敲門,易連愷道了聲“進來”,應聲而入的這個人卻是潘健遲。秦桑聽人說他身負重傷,正是擔憂的時候,這時見了他,更是忍不住微微有驚詫之色。潘健遲手臂上纏著紗布,顯然負傷是實,但是步履如常,看不出有任何“重傷”的跡象。潘健遲微微躬身算是行過禮,低聲道:“公子爺,送點心的人來了。”說著他便往旁邊一閃,從他身後悄無聲息走出來一個人,隻見那人穿著一身衛士的製服,頭戴一頂軍帽,將那帽子壓得極低,連眉眼都遮去了大半。走進屋子來潘健遲就關上了門。那人將帽子取下來,雖然身量未足,但是氣宇軒昂,英氣逼人。秦桑雖然隱約猜到了幾分,但是真正見到慕容灃,不禁還是吃了一驚。慕容灃倒是微微一笑,叫了一聲:“三哥!”易連愷笑容滿麵,搶上來拉住他的手,說道:“六弟南來,今日才得見,實在是不得已,又委屈六弟喬裝潛行,望六弟原宥。”慕容灃道:“三哥處境艱險,我理會得。今日三哥冒險相見,我不勝感激。”對著秦桑又是一鞠,說道,“連日承蒙嫂夫人招待,還沒有當麵致謝。”秦桑連忙起身還禮,易連愷說道:“都是自家人,何必這般見外。不瞞六弟說,愚兄此行不易,時間稍久,或恐走漏了風聲,正事要緊。”當下二人以兄弟相稱,坐下來說話。秦桑對於政務是一竅不通,隻見他們喁喁細語,倒是慕容灃說話極多,而易連愷眉頭微皺,傾身細聽,手指不停地摩挲著那茶碗的蓋子。她知道此番出來,易連愷原來是為秘密地見一見慕容灃,如此費儘周折,自然所謀的事極為重大。她抬頭看潘健遲,隻見他臉色平靜,看不出什麼來,可是目光下垂,似乎想著什麼事情。她此時方才細看,見他手臂上的白紗布隱約透出血跡來,隻不知道這傷到底有多重。正在心思繁亂的時候,忽然外邊走道上傳來腳步聲,緊接著衛士喝問:“什麼人?”屋子裡頓時一靜,慕容灃和易連愷都默不做聲,四目相交,神色間都頗為警惕。然後隻聽外頭一個聲音說道:“長官,餛飩好了。”料想是這袁記的夥計,送了餛飩上來。那衛士道:“給我吧,我們送進去。”易連愷聽見這樣說,便向潘健遲使了個眼色,潘健遲閃身出去,他右手受了傷,於是用左手托著隻紅漆大盤進來,默不做聲放在桌上。秦桑見是一大海碗的雞湯,中間浮沉著雪白的餛飩,隱隱露出裡麵粉色的蝦仁餡色。盤中還摞著幾隻小碗並勺子。於是親自拿了勺子,將餛飩撥出兩碗,一碗奉與慕容灃。慕容灃自然連聲道謝,秦桑便將另一碗盛與易連愷。易連愷用勺子慢慢攪著那熱氣騰騰的雞湯,卻歎了口氣,說道:“瓴帥和六弟的誠意,我是十分明白了。隻是茲事體大,家父與瓴帥乃是金蘭之誼,六弟想必也知道,老人家思想保守,總覺得內閣之事,事關國體。如今家父病著,我更不敢招惹他生氣,所以不便擅自答應你。”慕容灃笑了笑,道:“三哥的顧慮我是知道的,現在局勢瞬息萬變,還望三哥儘早決斷,以免失了先機。何況易帥現下病著,江左諸事,自然是三哥暫且署理。”易連愷又歎了口氣,說:“江左的情形,六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下來見六弟,已經冒著極大的風險。李帥的為人,自不必我多加形容,六弟你也是心中有數。”慕容灃此番南來與易連愷密談,談到此時,才算說到關鍵之處。慕容灃胸中有一篇大文章,待要徐徐道來,卻又被易連愷這句話攔住。於是慕容灃笑了笑,說道:“其實三哥何必多慮,李帥雖然手握重兵,可是他名不正,言不順,所以無論如何他隻能以三哥為主帥。三哥占著名分二字,不論朝野、中外諸友,自然會施以援手,襄助三哥,便是父帥與我,也願出綿薄之力。”易連愷道:“瓴帥的高情厚誼,連愷甚是感激,隻是這事牽涉甚廣,老實說,我若是答允了這條件,隻怕輿論麵前,交代不過去。”慕容灃原是抱著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心理,聽他這樣說,也不著急,隻說道:“李帥的性情,三哥比我更為清楚。李帥答應租借軍港給倭人,這件事情已經中外嘩然,三哥何必替他背這樣一個黑鍋。三哥也說了,易帥他老人家性情保守,如果知道軍港之事,於情於理,三哥都交代不過去……為何不與自己人合作,難道真要將這大好的局麵,拱手交給李帥?”易連愷“嘿”地笑了一聲,說:“眼下說什麼都是空談,我手中並無一兵一卒,哪裡能答允你什麼。”慕容灃道:“隻要三哥一句話,承州十萬子弟兵,皆願為三哥效力。”易連愷搖了搖頭:“這句話關係重大,老實講,誰來做內閣總理,其實並無所謂。畢竟內閣隻是國家的一個代表,不管誰來任總理,都是為了國家辦事情。瓴帥想成立一個更能代表憲政的內閣,亦是為了國家好,我個人來講是一點意見也沒有。可是你要借鐵路調兵,這件事情,隻怕家父知道了,是通不過的。”慕容灃明知道現在易繼培大病未愈,連說話都還不能,易連愷這個話,不過是借著老父的名義在婉轉拒絕,於是道:“借路調兵,那也是因為想要對付西北的薑雙喜,我以自家父子的名譽擔保,絕對對江左秋毫不犯。三哥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難道是擔心我們父子說話不算話嗎?”易連愷道:“瓴帥乃是當世的英雄,一言九鼎,這點我是肯定信得過的。但是我現下的處境,如果讓承軍過江,隻怕大軍未動,我就先背了一個不忠不孝的名聲。原來的名正言順,馬上可變得名不正言不順了,到時候李帥隨便一句話,就能令我變成階下囚,那時我便有心與瓴帥合作,也儘失先機。何況我那二哥現在人在西北,他畢竟是我的兄長,而且追隨家父多年,軍中頗多故舊。如果他登高一呼,說不定有偌多人相隨,到時候我這裡可糟糕都很呢。”慕容灃道:“家父的意思,也是隻能智取,不能強求。出兵乃是下下之策,至於易二哥,說句大不敬的話,家父願助三哥一臂之力,讓江左脫離李帥的左右。”易連愷道:“願聞其詳。”慕容灃本來要說話,卻抬起眼睛來,先笑了一笑。易連愷便對秦桑道:“大半夜了,跟出來的人都辛苦,你帶他們都下去吃碗熱餛飩,樓上不要留人。”秦桑還沒有說話,潘健遲已經道:“公子爺,這樣可不安全……”易連愷說道:“這裡圍得鐵桶一般,有什麼不安全的。你侍候少奶奶下去,彆讓店家瞧出什麼來。”潘健遲沒有辦法,隻得拿著秦桑的大衣,跟著她一路出來,秦桑倒還是落落大方,帶著人一直走到樓底下,見那二掌櫃的垂手站在那裡,便對他笑了一笑,說道:“勞駕,今日這些人跟著出來,晚上又冷,做點熱湯給他們吃吧。”那二掌櫃早聽說這位便是易三公子的夫人,見她說話和氣,不由得受寵若驚,說道:“少奶奶打發人下來說一聲就是了,我馬上叫廚房去做。”一時做得了幾十碗餛飩,便命衛士們都坐下來吃宵夜。秦桑便隻當與二掌櫃說話,讚這裡的餛飩做得好吃,又說幾時借他們店裡的大司務去幫忙做菜。那二掌櫃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連聲道:“少奶奶瞧得上小號的手藝,那是小號的福分。什麼借不借的,少奶奶幾時要用人,隻管打發人來吩咐一聲,我叫他們去府上侍候,絕不敢耽擱少奶奶的正事。”秦桑於是笑道:“我哪裡有什麼正事,不過偶爾親友往來,他們總嫌自家廚子吃得膩歪了,所以借外頭的大司務去,算是換個口味罷了。”二掌櫃便順著她的話,又說了許多的恭維話,秦桑一邊與他說閒話,一邊留意潘健遲,果然他非常注意樓上的動靜,秦桑在心裡想,他難道還沒有打消刺殺慕容灃的念頭?隻是慕容灃此番前來,中外皆知,如果真的有所閃失,這個事情可真的就鬨大了。慕容宸隻此一子,寄予重望,到時候輕啟戰事,禍延江左,生靈塗炭,可都在這一線之間。自己可是要想個什麼法子,阻他一阻。隻是阻止他行事容易,又要讓易連愷瞧不出任何破綻,那可有點費躊躇。她心裡這樣琢磨著,隻聽樓上易連愷的聲音在喚人,潘健遲答應了一聲,帶著人就上樓去了。秦桑不過略站了一會兒,隻見易連愷已經帶著人下樓來。見她立在當地,易連愷說:“這樓底下寒浸浸的,怎麼連大衣都不穿?”早就有人把她的大衣遞上來,於是易連愷親自替她穿上了,副官開銷了賬單,另外又賞了櫃上幾塊錢的小賬,那二掌櫃自然很殷勤地一直將他們送出來,看著他們上了汽車,還在那裡鞠躬。這個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城中道路靜悄悄的,隻有車燈照著雪花,無聲無息地落著。秦桑神思困倦,車內又暖,幾乎快要盹著了。易連愷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襟,原是想替她扣上扣子,不料她倒是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