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間裡隻剩下卓月與他兩個人,卓月悠悠喝了口茶,“苗桐這個孩子其實挺偏執的,隻要她認定的人和決定要去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實打實的驢脾氣。因為你是她認定的人,所以她對你的信任和順從幾乎是沒有原則的。我能看得出來白先生是真的喜歡苗桐,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可是苗桐有她自己的人生,她要生活要過日子的,你不可能一直陪著她。”白惜言看出那麼點兒意思來了,他就知道卓月有話跟他說,隻是沒想到她活了三十五年,頗懂人情世故,即使有什麼話也會繞著彎子的往上撂,如今卻那麼直截了當,乾脆得倒是讓他有些不習慣。“為什麼不可能?”白惜言反問她,“隻要小桐願意,有什麼不可能?”卓月有些憤怒,盯著這張似笑非笑的臉,壓低聲音,“……那你把小桐當什麼?她算你什麼人?你喜歡她的證明就是讓彆人戳她脊梁骨?”白惜言摩挲著茶杯,有些心不在焉的問:“你是用什麼身份來問這些話的?卓姐,你不覺得你逾越了?你這種口氣多像一個女兒被無賴搞大肚子而要個說法的無奈憤怒的母親?”他這是什麼意思,卓月有些摸不準了。在這種時候白惜言還在一本正經的跟她開玩笑,而且她感覺不到絲毫的惡意。是的,她逾越了。白惜言養了她十年,就算是他對苗桐不公平,隻要苗桐不吭氣,人家就是關上門打孩子,她是管的哪門子閒事?可是,可是不會叫苦叫冤的苗桐,沒有母親保護疼愛的苗桐,就算隻有一次,她這個做師父的也想為她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爭取那麼一點公平。卓月挺直背,毫不退卻地望過去,“白先生,我今年三十五歲了,我離過婚,因為我不能放棄我的記者工作去為我的丈夫生一個孩子。我沒有做過母親,也不知道一個母親在女兒默默承受時要做些什麼,但是,就憑苗桐叫我一聲師父,我必須充當這個角色問一句,你到底把苗桐放在什麼位置?”他把苗桐放在什麼位置?問的好啊,什麼位置?!白惜言指了指胸口,森森睫毛散開個溫柔的屏障,淡淡一笑,“卓姐,我今年三十一歲了,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這裡一直是空的,我以為在我生命終結之前這裡一直都會空著。幸好我認識了小桐,我覺得胸腔裡跳著的這東西不再是擺設了,她把我當全部,愛我敬我,可我……什麼都沒給過她。我沒有參與她的成長,也沒有好好的養育過她,手中甚至沒有她的監護權,這些在我從前覺得無所謂的東西都是我如今的遺憾。”頓了頓,他抬眼看卓月有些錯愕的眼,聲音更溫柔,“你說我把她放什麼位置?看著彆人戳她脊梁骨?嗬,那是我家孩子啊,她皺個眉頭我都心疼呢,我舍不得啊。”以下接書版手打部分卓月有些蒙,心思兜轉了幾番,他把苗桐放在心上,卻又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我跟家人商量過了,讓小桐入籍。”“入籍? ”卓月更茫然了,“……是要給苗桐……名分? ”白惜言端起茶杯,優雅地用杯蓋撇開漂浮的茶葉沫子,半抬著眼笑:“也可以 這麼說,嗬嗬,白家的四小姐,我的妹妹,這個名分誰敢戳她脊梁骨?這樣算不算公平? ”卓月說不出話來,她看似平靜,可內心之動蕩顛覆乾坤。算不算公平,她不知 道。白惜言對苗桐的確是有心思的。隻是這心思並不是卓月懷疑的那個心思——她 不確定這對苗桐算不算好事。半響,她歎了口氣:“苗桐怎麼說的? ”“我還沒告訴她。”白惜言頓了頓,起身打開推拉門,一臉好笑的模樣,“……不過我說小桐,你打算在外麵偷聽多久? ”——隔將一道推拉門,苗桐抱著外套站在門口低著頭專注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好像在等腳上開出一朵花兒來。卓月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隻能低頭喝茶。白惜言拉著她的手進來,摸了摸她發白的臉:“既然都聽見了,當著你師父的 麵兒,給我個準信吧。我這個年紀是當不了你的父親了,不過做你哥哥還是綽綽有 餘,等手續辦得差不多了,我帶你去上海認親,你看怎麼樣? ”苗桐對他都是言聽計從,當然好,她能說不好?她點頭:“我聽您的。”三個人把這頓飯圓滿地吃完,白惜言送苗桐與卓月到社裡。直到下了車走進報社的大樓,冷氣迎麵吹來,苗桐打了個寒戰整個人才抑製不 住地發起抖來。她握住發抖的手指,卻握不住發抖的身體,隻能靠著牆臉色灰白地 埋著頭,腿肚子都在打戰。卓月終於忍不住開口 : “苗桐,彆折磨自己了,去試試吧。”“師父,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啊。”“你喜歡他。”“……我當然喜歡他。”“你跟我說過,我說起權利的時候眼中沒有熱情。苗桐,師父不是白叫的,有 些東西是隱藏不住的,你對白先生的熱情是藏不住的。”卓月說,“……你愛他, 你深愛著他,我看得出來感覺得到。”腳下的一束光慢慢藏進密集的雲裡,苗桐抬起頭,眼睛裡沒有痛苦也沒有不 甘,她平靜溫柔熱情燃燒如星海。她微微笑了笑:“師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 有什麼不甘心的?我苗桐再沒良心,他養我十年,我也不能因為他看不上我而甩手 走人吧?沒這個道理的。無論用哪種方式,我隻是想在他身邊陪著他,直到他死, 或者我死。”偶爾苗桐也會想,什麼時候對他懷有那種心思的?她也不知道,或者是劉錦之第一次帶她去見他。進他的書房之前,劉錦之叮囑 她,見了白叔叔不要吵,他最近都睡不好,你聽話些。苗桐乖乖答應了,劉錦之讓 她自己進去。她一進門就看見書桌後的椅子上坐著個好看的哥哥,長指托著太陽穴 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人很瘦,玉肌雪膚睫毛綿長漆黑,他慢慢地張開眼,眸子裡一 片漆黑,他問,你是苗桐?連那慵懶的腔調都透著世家公子式的矜貴。那時的苗桐在他眼中跟隻生病的小貓差不多,瘦得那巴掌臉上隻剩下一雙略帶 驚恐的眼睛。白惜言頓了頓又說,你父親過了五七了吧,好孩子,在家好好照顧你母親,醫藥費我會出的,你的學費和生活費我也會負擔的,直到你能獨立生活,你隻要好好長大,知道嗎?苗桐點點頭,而後跟他鞠了個躬,端端正正的。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父母去得早的孩子更是早熟得厲害。或許從那天起,苗桐的心就落在他那裡了。也隻能落在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