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市最近很轟動的黃桃罐頭食品中毒事件,因為吃了罐頭中毒的有十六人,死亡兩人,最小的才三歲,受害者家屬聯合將這家食品公司告上法庭。苗桐與唐律趕到時,法院門口已經聚集了一群記者。苗桐抱著相機跟在唐律身後,這時她聽見有人叫她:“苗桐!”她回頭,是吳小芳。吳小芳穿著灰色的職業套裝,頭發梳得很利落,形象十分職業乾練,笑眯眯地問:“你也來了啊?”“你們律師所接的案子?”“我們的律師團是替食品公司辯護的。”苗桐與唐律對望一眼,默默將揣進口袋裡打開錄音筆,“哦,你們有把握打贏嗎?”吳小芳撩了撩頭發,有些好笑似的,“苗桐,彆這種眼神,我們都是成年人彆那麼幼稚。這個官司我們律師所不接也有彆人接,他們舍得花錢,我們都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隻是職業,我們不過也是有自己的職業道德。”“那就是篤定能打贏的意思,你憑什麼有這種把握?” “苗桐,咱倆從小認識,有必要這個口氣嗎?”她話鋒一轉,“聽說你住白叔叔那裡?”“有什麼問題?”她的消息倒是也夠靈通。吳小芳大笑,“他不是送房子給你了嗎,還讓你住他家,真有你的。”這女人在調查她,也難怪,在律師事務所工作與私家偵探社應該也熟悉。吳小芳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可又能怎樣,她也沒占到過什麼便宜。苗桐沒時間想吳小芳的事情,關於這起索賠案,原告方勝訴是必定的,重點在與負責人的刑期和賠償金額。黑心的食品公司寧願捧著大筆的錢給律師所,也不願意補償給受害者家屬。聽著被告律師團巧舌如簧的辯解,記者和旁聽者都出離憤怒,唐律恨恨地罵著王八蛋恨不得將屁股下的椅子扔到那群無恥律師的臉上。苗桐心情也非常差,原本回來的路上小莫喜歡跟她聊天,今天卻一上車就睡,麵色蒼白,跟生了什麼大病似的。而白惜言真以為她病了,忙打電話叫了住在附近的家庭醫生來。苗桐不想說話,被擺弄了一通,聽那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嘴裡蹦出四個字:“沒事兒,餓的。”白惜言哭笑不得,在飯桌上幾乎都是盯著她往嘴裡塞,一直等他覺得滿意了,苗桐已經撐得抱著肚子躺在沙發上更是挺屍一樣不想動彈了。孩子餓著了,吃完又怕他撐著,白惜言覺得自己真有點養孩子的心情了,伸出一隻手,放在苗桐的胃上慢慢揉。“怎麼了,工作上出了什麼事嗎?”“今天我跟唐主編去法院了,就是那個罐頭中毒的案子,死了兩個人,那個負責人隻判了二十年,死者家屬賠三十萬,那些還躺在病床上的隻賠醫藥費和幾千塊的誤工費。”白惜言明白了她是在抱不平,卻也隻是說:“你覺得難受?覺得不公平?……這世上本來就沒絕對的公平,你若承受不住,那就彆做記者了,趁早改行吧。”“那我做什麼?”“女孩子嘛,開個咖啡店或者花店,或者你什麼都不想做,我養你算了。”白惜言覺得可行,笑著說,“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娶老婆有孩子了,等我死了,這家業一半留給我的外甥外甥女,一半留給你。”苗桐睜開眼,扭頭看他,“你說真的嗎?”“我說真的。”她停了半天,坐起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認真說:“我不是為了你的錢。”“我知道我知道。”白惜言笑眯眯地安慰他,“小桐是真心把白叔叔當親人的。”苗桐更煩躁了,她今天受了刺|激,看到死者家屬抱著家人的照片在門口衝著被告辯護律師哭罵。這讓她想起了很多事,好像已經淡忘的事,一瞬間都無比清晰如昨。她記得那天她放學回來,家裡敞著門,一個人都沒有。因為母親癱瘓在床,父親從工地下了工就要回家來做飯的。他炒菜喜歡放自己家醃的臭豆,那古怪的臭味老遠都能聞得到。而且苗桐撿了一條斷了腿的狗,她的腳步聲近了,那狗就會晃著尾巴一拐一拐地撲上來。可那天家裡一個人都沒有。過了一會兒,父親的工友沉著一張臉來家裡喊她,對她說,小桐,你爸出了點事,在醫院裡。你孫伯他們已經把你媽媽抬到醫院裡去了。苗桐以為,大不了是摔傷了腿。可是進了醫院她也沒能看見父親,因為母親本來安靜地坐在病床上,見了她就開始撕心裂肺地嚎起來。他們說是父親自己大膽沒掛安全鎖從二十多層的腳手架上掉了下來,摔在鋼筋上,直接就咽了氣。那時候苗桐隻有十二歲,對於死的概念很模糊,隻知道是再也見不到了。等她長大了,這個概念越來越具體,安到白惜言身上,她受不了。苗桐覺得腦袋裡好像有蟲子在拱似的,她崩潰地低吼,“你知道什麼啊,你什麼都不知道!彆人都覺得我是貪你的錢,我要你那麼多錢乾什麼啊!白惜言你可彆死,我怕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白惜言頓時說不出話來,其實他說這話並不是說著玩的,換了腎臟的病人能活幾年?三年還是五年,或者十年?他已經換了三年了,還能撐個幾年?他的人生已經過了多半了,他不能跟苗桐保證什麼。他攬著她的肩拍了拍,竟有些心虛,“我會儘量活得久一些的。”“多久?!”“等到你不需要我的時候。”“……好,那在之前您彆離開我。”苗桐漸漸平靜下來,有種脫力的疲憊,在白惜言的輕拍下慢慢睡著了。橘黃色的燈光下,苗桐眉頭皺得緊緊的,雙手還扯著他的衣服。白惜言靜靜看著這張臉,脆弱的蒼白的,卻在貧瘠的骨縫裡開出高嶺之花的姑娘。她身體裡埋藏著寵辱不驚的靈魂,卻單在他的麵前,恐懼過怯懦過甚至崩潰過——隻因他對她那點微不足道的養育之恩。他從沒真正的給過她什麼,可他能真正的改變她的一生,白惜言覺得空蕩蕩的未來人生突然有了盼頭。他親了親苗桐的額頭,人生苦短,我的女孩,你可要幸福啊。白惜言身體好一些後,又跑去了上海。白家老大白素和老二白敏知道弟弟又病了一場,本來商量好抽個周末時間去看他,卻沒想到小弟自己跑上海來了。經過那場病他倒是沒再瘦,精神也不錯,好端端地疊腿坐在沙發上,那氣度真像古時候芝蘭玉樹的大家公子。隻是白惜言跑到上海來,不是專程來探親的。“什麼?收養?”白素覺得有些好笑,“惜言你才三十一歲,想要孩子自己生一個唄,乾嘛給彆人養孩子?”“與收養也差不多。隻是我的年齡與她相差太多,我思來想去,隻能入籍成我們家老四。”白惜言心想要是我收養女兒,還用經過你們的同意嗎?白敏聽出意思來了,弟弟這幾年都過得不大像活人,劉錦之每周彙報的情況也都是些吃喝拉撒沒什麼新鮮的。她跟大姐怕他悶出毛病來,沒少給他介紹過姑娘,環肥燕瘦都不缺,可弟弟招待得十分妥帖,招待完了也就沒了音訊,根本就是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