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時,白惜言從重症監護室轉進了單人特護病房。他知道苗桐來了,隻是他累得睜不開眼,隻聽見她的聲音好像遠遠的從天邊傳過來,跟醫生詢問病情。平時見苗桐時,她的話相當少,安靜得像個人肉擺件。或許是物以稀為貴,白惜言相當喜歡聽苗桐說話,又乖又輕,像蒲公英的種子。他安心地又陷入短暫的昏睡,醒來後,窗外大亮,床邊伏著顆黑色的腦袋,柔軟的長發鋪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被苗桐握著,人類最溫暖最真實的體溫,他微微使力回握住。其實苗桐沒睡,他一動,她就抬起頭,微笑著說:“您醒了啊?哪裡不舒服嗎?”白惜言也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聲音嘶啞孱弱,“沒有,一直守著我,辛苦你了。”他跟苗桐有一個多月沒見了,平時偶爾通個電話也是苗桐打過來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他隻想著要對她好一些,可是幾乎也沒花什麼心思,隻有在脆弱的病床上,想要有人守著時,才想到苗桐。他彆開眼,不太去敢看苗桐那雙溫柔的眼睛,內心第一次對自己的自私充滿了厭惡感。“您生病了,該早些告訴我的。”苗桐指責他,“您是不想見我嗎?”白惜言苦笑,“不,我想見你,昨天沒有人在我身邊我特彆想見你……我……”是不是特彆無恥?“太巧了,也隻有這個時候,我最想在您身邊。”這話其實有些煽情,但是從苗桐嘴巴裡說出來,硬邦邦的,不華麗也不動人。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明明生了副不錯的相貌,卻總帶著幾分陰沉,其實若她能笑上幾分那狐狸臉就能嫵媚動人。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喝,白惜言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護士過來送藥換點滴,苗桐很細心地將藥片掰成兩瓣喂給他吃。他的眼神落在床邊的換點滴和吃藥記錄上,愣了愣,“淩晨五點我還吃了次藥?”“我喂的。”苗桐說完又補充,“……你不會嫌我吧?”白惜言隔了半晌才消化這個藥到底是怎麼喂法,突然有幾分不自在,忙偽裝地咳嗽兩聲。下午苗桐回了趟社裡,直接進了卓月的辦公室,她一向是這樣,卻看見熟悉的屋子裡坐了個陌生的人。是個男人,反光的鏡片看不見眼鏡,“進來不知道敲門嗎?”“對不起,我找……”“她上午已經搬去二十一樓的總編辦公室了。”男人問,“你是苗桐?”“我是,你好。”苗桐問,“您怎麼稱呼?”“唐律。”“唐主編你好。”苗桐問,“現在請假是跟您請?”“多久?”“一周。”“隻能批你兩天。”苗桐點頭,“那我去跟總編請。”唐律手中的筆停下來,臉上陰晴不定,這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很顯然麵前的人態度強硬,因為有所儀仗所以肆無忌憚,一隻被寵壞了的小狐狸?他心裡冷笑,來日方長。於是點頭,“批你一周,你出去吧。”苗桐明白,以後小鞋肯定穿不斷了,不過也管不了那麼多。她回家煮了些粥,趕到醫院時在病房門口聽見女人脆脆的笑聲。她敲門進去,屋子裡有個年輕姑娘,床頭放著高蛋白的補品,她皺了皺眉。白惜言問她:“下班了?”“嗯,你怎麼樣?還燒不燒?”“你摸摸。”白惜言把額頭湊過去,苗桐將手覆上去,吐口氣,“正常了。”而後她就跟旁邊沒人一樣,打開保溫壺去盛粥。白惜言手上還紮著針,她把勺子放在嘴邊吹涼,然後一勺勺地喂他。從苗桐一進門那個穿著昂貴的職業套裝的姑娘的眼神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她與白惜言的互動太自然了,讓她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那姑娘在旁邊呆坐半天,見苗桐實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終於忍不住問:“苗桐,你不認識我啦?我是吳小芳啊,去年過年你怎麼沒回家呢?”她一直把那裡當做她自己的家。“好久不見了,我過年時值班。”“怪不得呢,你在哪裡工作?” “在報社。”吳小芳笑眯眯的,“不錯啊,我在律師事務所實習,我們交換下電話吧,以後常聯係。”等她走後,苗桐將那幾盒補品直接丟到了垃圾桶裡。白惜言換過腎,吃這些東西是想要他的命?白惜言倒是不介意,看她孩子氣的舉動有些好笑,“小桐,你剛才一直因為這幾盒東西生氣?”“新仇舊恨。”苗桐抿了抿嘴唇,“她在您麵前裝乖,背後一直帶頭欺負我。”“怪不得,我也不喜歡這孩子,她眼神不正。”那點小世故怎麼能逃掉他的眼睛。苗桐笑道:“是啊,那堆孩子裡您喜歡誰啊,您誰都不喜歡。”“沒有的事,我喜歡你。”“是啊,你喜歡我。”苗桐重複了一遍,明顯心不在焉地。次日白惜言堅持出了院,醫院裡太臟,苗桐熬了兩天眼珠子都紅透了,他有些心疼。即使這樣,他也不願放她走。回到度假村的住所苗桐睡了整整一日,彆墅那邊的張阿姨奉命每天來收拾屋子做頓飯,晚飯時苗桐還沒醒,白惜言本來怕她餓出毛病輕手輕腳地進了她的房間,卻見百葉簾透出微微的光打在她的臉上,好似一幅柔軟的油畫。就這樣苗桐在山上陪白惜言住了下來,本來隻是打算住一周,等他病好了,她就回去。可白惜言固執的很,家裡不允許留陌生人,連在家裡幫傭了七八年的張阿姨也不行。上次他得肺炎就是因為感冒沒人照顧,要不是劉錦之每個兩天都要去他的冰箱補給食物,說不定他真會不聲不響地橫屍在家裡。於是苗桐隻能住下來,上下班都是司機小莫接送。沒想到最高興的卻是小莫,他是白先生雇的司機,可白先生不愛出門,給他開著昂貴的工資卻幾天都用不上一回,實在是有些英雄氣短。不過苗桐每天都讓他把車停得遠遠的,她可不想給自己的工作帶來什麼麻煩。實事上苗桐現在有苦難言,因為她得罪了新來的上司,一篇普通的新聞稿打回來重寫兩三遍已經是家常便飯。沒有稿子上就沒有稿費,也沒有獎金,開會也要受批評。卓月看見自己的得意門生在會議上被唐律批得一文不值,也是滿心的窩火。不過窩火是窩火,唐律能給苗桐穿小鞋,卓月卻不能給唐律穿小鞋。她不能護她一輩子,她需要自己站起來。自從唐律做了新聞部主編後對苗桐的針對太過明顯,眾人都看在眼裡,不過有人覺得幸災樂禍,有人等著卓總編知道後給唐律個下馬威。可一個多月過去了,卓總編那裡沒動靜,苗桐也一聲不吭。有人開始笑稱苗桐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這話傳到唐律耳朵裡就變了味兒,他是在拿捏苗桐沒錯,可是他拿捏她又不是要侮辱她,不過是要確定自己的絕對權力而已。這些日子苗桐的堅韌和沉默他已經看到眼裡,就算有什麼小鞋也給磨穿了,兩個人能有什麼深仇大恨? 而且卓總編私底下也暗中敲打過他,差不多就行了,彆太過分。這天苗桐剛進編輯部,就看見唐律背著包從辦公室出來:“苗桐,你會不會拍照?”“還可以。”隻是拍不好。“太好了,現在跟我去趟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