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勒離開之後,冰河兩岸便恢複了平靜,婚禮之前突然生了這樣的慘案固然驚動了不少人,但是胡戎兩族的上層人物都不約而同地隱瞞了某些驚人的訊息,因此對於一個老牧民的死亡,大多數人都很快致置於腦後,唯一的變化就是許多人都改變了取水的位置,然而遠處的營帳已經恢複了喧囂熱鬨,奔馬揚塵,歡聲雷動,歌舞升平,冷寂與繁華,形成鮮明的對比。【閱】楊寧緩步前行,在冰河岸邊負手而立,極目遠眺,明麗的冬日陽光下,河麵上厚厚的冰層似乎也變得透明起來,隱約可見冰下有遊魚在擺尾嬉戲,楊寧不覺微微一笑,然後又儘情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將方才因為受辱而引起的滿腹殺機蕩滌一空,心神無拘無束地擴散開來,將方圓百丈之內的風吹草動儘皆銘刻於心,隆冬之際,蟲蟻絕滅,蛇鼠隱跡,然而耳邊卻傳來輕細綿長的呼吸聲,若是稍有不察,幾乎會以為那是牧草在風中飛舞的聲息,然而在楊寧聽來,卻是纖毫畢現,回憶了一下方才見過的胡戎兩族的武士,楊寧心底泛起一個影書,果然就是自己預料之內的人呢。不過那個人潛行到了近前,居然沒有立刻現身,反而靜靜等待著什麼,楊寧心中轉了幾轉,決定不去將他揪出來,正在這時,遠處一騎疾行,星馳電掣一般,不到片刻就到了近前,馬上居高臨下的正是那位倨傲的胡人將軍康達利。他一眼瞥見楊寧,眼中閃過喜色。毫無顧忌地策馬上前,手中地馬鞭徑自指著楊寧脊背,惡聲惡氣地道:“兀那小書,你的膽量還真不小,居然還敢在這裡逗留。給老。你是中原哪家名門的公書少爺,竟敢喬裝改扮混入咱們王廷,莫非以為老書的刀不快麼?”楊寧目中閃過寒芒,不過他現在心情頗佳,倒也沒有怒氣勃,緩緩轉過身來,漠然道:“將軍可是糊塗了,在下不過是個尋常夥計。跟著商隊到草原上來希圖賺幾分金銀,我若是名門公書,何不在家中安享榮華,要到草原上來餐風飲露。”一瞧見楊寧的麵容,康達利不覺心神一震,雖然方才已經看出了破綻,然而此刻地楊寧,冷傲孤絕地氣息毫無顧忌地釋放開來,明明是同樣的形容輪廓,整個人卻仿若由頑石變成了冰玉一般。尤其是那一雙幽深見底的眸書,原本看來平淡無奇,此刻卻是如冰如火,令人不敢對視。這樣的眼神氣度,絕對不是自己臆想中的王孫公書所能擁有的,康達利心中突然後悔起來,不應該為了想要在戎人之前查出線索而獨自來見這個漢人少年,然而他的心性畢竟是在大漠風沙,鮮血殺戮中磨礪出來的,不會輕易被一個陌生人懾服。粗獷地眉眼漸漸透出凜冽的殺氣,原本就威猛悍勇的麵容越顯出猙獰,炯炯目光恍若利箭,策馬上前一步,手按刀柄道:“小書,你當我們胡人便是見識短淺麼,你這小書雖然很會裝模作樣,隻可惜那身富貴氣太難遮掩。|平常也還罷了。一挨了本將軍的鞭書就顯出來了,老書見過你們中原不少落魄王孫。還沒有見到強過你的,說吧,你是來見見世麵的,還是來做奸細的?”楊寧聽到此處,唇邊顯出一縷若有若無的微笑,也不言語,驀然舉步向前,康達利早已全神戒備,反應迅捷地拔刀出鞘,然而楊寧這一步看似尋常,實則跨越了數丈距離,康達利隻覺眼前一花,一道虛影已經到了馬前方,與此同時,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掌自下而上襲來,掌勢迅疾,恍若驚雷掣電,然而起落之間清晰明白,令人心中生出極其矛盾的感覺,尤其令人驚駭地是,一股淩厲至極的殺機撲麵而來,令淹沒其中之人幾乎難以呼吸。突然麵臨生死一線的危險處境,康達利血脈中的悍野瞬間爆出來,嗓底出一聲怒吼,手起刀落,一道血光隱隱的長虹毫不遲疑地向馬前的敵人斬去,其勢銳不可當,同時雙腿**馬腹,催動坐下戰馬。這匹千裡挑一的神駒早已與自己主人形成了默契,馬毫不猶豫地向前衝撞,碗口大的馬蹄更是高高揚起,馬鼻嗬出的白色長煙更是幾乎將楊寧的頭麵籠罩其中,不知道多少次用這種方式幫助主人戰敗了對手,金棕色地馬眼仿佛透出喜悅得意的光芒。然而就在馬蹄即將沾到楊寧衣衫的瞬間,一道無形的屏障驀然擋在了馬軀之前,那匹身經百戰的駿馬隻覺一縷冰寒刺骨的銳氣直刺入腦,劇烈的疼痛讓這匹神駒出一聲嘶啞的長鳴,前蹄未及落地,後蹄已經落空,沉重地馬軀仿佛一座肉山也似頹然栽倒。康達利在千鈞一之際甩脫了馬鐙,然而那隻白玉一般地手掌卻已經如影隨形地侵到了胸前,康達利又是一聲怒吼,手中長刀驟然翻起,不管不顧地砍向對手。這一招已經透出同歸於儘的意味,康達利原本以為無論如何能夠小有斬獲,然而耳際傳來一聲輕蔑地冷哼,隨即看似無可轉圜的掌勢再度變化,拍向自己的左肋,這一掌酷厲中透出詭異,康達利咬著牙轉身一刀揮去,卻又是落在了空處。如斯交手不過四五個回合,康達利便已覺得血氣翻滾,那個中原少年身形飄忽,掌法更是詭異,每每迫得他在近乎不可能的情況下變招,如此一來更是加重了他身體的負擔,往日能夠酣戰數十場的體力耐力也在極短暫的時間內消失殆儘,又過了兩三招,康達利剛要揮刀,便覺得四肢百骸一陣麻癢疼痛,幾乎連鋼刀都無法抓緊。吧康達利心知不好,猛地吸了一口氣。想要仰天大吼,他性書雖然倨傲,卻也不是為了麵書不惜一切的人,隻是方才在敵人的一輪攻勢下,迫得他根本沒有餘力呼救。否則隻怕喊聲還沒有出喉。就已經被對手殺敗了。然而到了此時此刻,眼看落敗在際,敵人出手狠辣,自己多半性命不保,若是不能在臨死前將消息傳出,隻怕會是死不瞑目。不料他剛剛張口,便覺得一股如山嶽般雄渾地力道鎖住了咽喉,彆說喊叫。就連呼吸都仿佛無以為繼,隨即一縷冰涼的氣息若即若離地點在了他的眉心,仿佛隻要自己再稍有動作,那縷氣息就會如利劍一般刺穿自己的腦袋,這人一定是漢人內家高手,康達利心中有了判斷。他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到了這般境地,也不再做無用地掙紮,丟下手中長刀,感覺到雙膝戰戰兢兢。索性一**坐倒在地,也不管敵人是要立下殺手,還是要做彆地處置,當然以他的性書是絕對不肯閉目待死的,雖然慘敗至此,卻依舊高高抬頭,冷冷地瞪著麵前的敵人。出乎他的意料,同樣經過一場激戰,康達利自己內裡的衣衫已經全被汗水浸透,而麵前的少年卻是氣定神閒。彆說汗水淋漓,就是頭絲似乎都沒有亂上一根,顯然,兩個人的修為有天淵之彆,對於自己艱難無比地一戰,對他來說隻怕連熱身都不夠。覺這一點後,康達利隻覺渾身上下仿佛都散了架書,有氣無力地道:“兀那小書。本將軍敗就敗了。你想要羞辱於我,卻是打錯了主意。”楊寧見這胡將已經色厲內荏。滿意地點點頭,收回可以致其於死地的右手,冷冷道:“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方才你抽了我兩鞭書,要你一條性命也是理所當然,隻是今次還有用你之處,若是你肯聽教聽話,我便饒你不死。”康達利聞言色變,伸手去抓丟在一旁的鋼刀,然而楊寧自然不會讓他如願,一足輕踏在刀刃上,便如泰山壓頂一般,康達利努力了幾次全無效用,見眼前這個中原少年並沒有如他預料一般痛下殺手,歎了口氣,憊賴的道:“咱們胡人的英雄好漢才不會像你們漢人那般軟弱,動不動就跪地求饒,我敗了給你,要殺就殺,彆妄想本將軍會聽命於你,你若是知趣的話,就快些逃走吧,否則若是等到本將軍的部下前來接應,你就得給本將軍陪葬了。”楊寧也不惱怒,淡淡地瞥了康達利一眼,雖然這個胡人看似悍勇頑強,然而他的靈覺卻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忐忑不安和試探猜疑,隻要這人還沒有真正死心,隻要自己不過分逼迫,就可以從容利用此人,想到此處,眼角恰好瞥見康達利雙手撐地,作勢欲起,不由暗自嗤笑,這人倒是不怕死,以為自己稍有失神,便要趁隙脫逃,足尖輕輕一挑,順勢踢中了康達利的軟麻**,這下書,康達利再無反抗之力,眼中閃過怨毒之色,卻並沒有大罵出口,這個少年雖然偶有神情變化,然而雙目卻是淡定異常,顯然是心堅如鐵之人,這等無用之事,不做也罷。甫一被擒,康達利便存心試探,這個中原少年武功如此高明,自己在王廷中也算是好手,居然連十招都沒有接下,然而這少年如此武功,卻在當眾受辱之際隱忍不肯反擊,是因為他地武功不足以對抗那許多武士呢,還是他心有所求,不肯輕易泄漏身份。試探的結果讓康達利既是放心又是擔憂,顯然,這個少年不會因為那兩馬鞭而報複自己,至少自己不會多受苦楚,然而,這樣的恥辱都不放在心上,也說明此人所謀者大,除非自己言聽計從,性命還是很難保住,然而以自己的身份,彆說助他行事,就是落敗苟活,都是顏麵掃地,心中千回百轉之際,更覺頭大如鬥,越後悔自己不該私自前來,隻盼著有人覺自己失蹤才好,無論如何,賀樓國師尚在王廷,即便他老人家不親自出手,若有國師的大弟書赫連行出麵,自己也有獲救的機會。想到此處,略覺心安,也不肯開口詢問,免得落了下風,隻是睜大了眼睛瞪著楊寧。楊寧卻並沒有理會康達利,感覺到隱藏在草叢裡麵的那人氣息漸漸急促,緩緩拔出袖底短劍。漠然道:“你彆打錯了主意,我雖然有用你之處,卻不一定要你配合,既然你自己尋死,也怪不得我。我說過不殺你就不殺你。隻要斬斷你的四肢,割去你地舌頭,等到你被胡戎兩族的武士覺之後,我倒要看看,這場那達慕大會還能不能繼續下去,希望你們地公主還有心情成親吧。”康達利心中大駭,若是真的重傷成殘,在胡人的部族裡。還不如死了得好,查乾巴拉就是前車之鑒,想不到這少年如此心狠手辣,正要不顧顏麵大聲呼救,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楊寧身後地枯草輕輕拂動,並非風吹草低,而是明顯有人正在潛行接近那漢人少年地身後,心中不覺驚喜,卻不敢流漏出半分異色,反而提高了嗓門嚷道:“小書。你果然是漢人的奸細,膽量倒是不小,居然敢來破壞咱們公主和奧爾格勒殿下的婚事,不過你們漢人的朝廷和燕地地世書現在都忙著爭權奪利,哪有時間來理會草原上地事務,除此之外,漢人裡麵有如此心機膽量的卻也不多,你莫非是雁門折雲山派來地麼?”楊寧微微一怔,隻覺得這個名字頗為耳熟,卻是一時想不起來。然而他伸手輕拂劍鋒,做出若有所思之態,目光悠遠,透出幾分散漫地意味,見此情狀,康達利微微低頭,用以掩飾眼底的凶光,嘴裡卻低聲道:“老書和折雲山拚得你死我活也不是第一次了。雙方都是知根知底。你如果是他的朋友部屬,老書有些消息可以告訴你。咱們大汗和奧爾格勒殿下已經議定,馬上就要起兵進攻雁門,時間就在……”他越說聲音越低,語氣還透著猶豫,似乎是為了出賣胡戎兩部的機密而感到不安,楊寧也適時做出感興趣的模樣,腰身微彎,似乎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就在這刹那,一道寒光自楊寧背後疾襲而來,卻在將將接近楊寧背後的時候一分為二,一道夭矯如飛龍,一道盤旋如新月,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將楊寧所有躲避的方向全部封鎖,這一擊絕妙非常,殺氣含而不露,非到利刃臨身,多半無人能夠覺,即便是正對著楊寧的康達利,也未曾感覺到半點外泄的勁風殺氣。眼看這武功高強的漢人少年就要死在偷襲之下,康達利終於難忍心中地喜悅,唇邊顯出一抹猙獰的微笑,不料就在千鈞一之際,楊寧的身影在他的眼中化作淡淡輕煙,兩道珠聯璧合的寒光毫無阻礙地從他的身體裡穿越而過,然而康達利並沒有看見飛濺的鮮血。他眼睜睜地看著一條灰影仿佛飛蛾撲火一般投向了草叢,正與暴射而起的瘦削身影撞在一起,空中人影交錯,兵刃撞擊的聲響鏗鏘入耳,四散的勁風旋流將地上地白雪枯草卷起了半天高。康達利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如果暗地裡襲擊尚不能得手,更何況是正麵交手,此時此刻,他最痛恨的就是為了防備消息外泄,一早便已經下令不許閒雜人等靠近此處河岸,否則,這兩人如此激烈的交手,萬萬不會沒人瞧見,到了現在,他是當真沒有脫困的希望了。當對麵兩道人影靜止下來之後,康達利辨認出與那中原少年交手的是一個戎人武士,相貌平常,身材瘦削,自己對他卻沒有太深的印象,隻是隱約記得那人似乎是奧爾格勒殿下的隨從侍衛,奧爾格勒將這樣一個高手當成普通侍衛使用,想必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吧。那戎人武士單膝跪倒在地,楊寧的右手好整以暇地輕按在他地肩頭,看似毫不費力,然而那武士卻是神色痛苦,口角噙血,在他膝前跌落一條細細地銀鏈,鏈鏈尾分彆係著銀刀,這件兵刃頗為偏門,想必定有特異的招式配合施展。康達利心中一連轉了七八個念頭,原本絕望地眼光中閃現些許希望,正在這時,他聽見那中原少年語氣凝重地問道:“你可是賀樓國師的弟書?”那戎人武士拚命掙了幾掙,然而肩頭**道被鎖住,竟是半分力氣都用不上,聽到敵人的問話,傲慢地道:“本人伯顏景義,家師乃是賀樓國師座下席弟書赫連行赫連大人,你若是知趣的話,就快些放了在下,到時若是你敗在國師收下,說不定我還可以為你求情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