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勒見狀暗自苦笑,雖然心裡有千萬思緒,卻也知道這少年彈指之間便可要了自己的性命,不得已振作起精神,他也算得上是老奸巨滑之輩,見那胡人武士越來越近,便扮作好奇模樣,不時地探頭探腦,似乎想要隱藏身形,卻又忍不住不看。【】策馬上山的胡人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壯漢,豹頭環眼,上唇留著濃黑如墨的短髭,根根如針,他的身軀十分雄壯,就連坐騎也比尋常馬匹要高半頭,身後交叉背著雙短戟,雪亮的鋒刃透著淡淡的血痕,令人見而生畏。他上得山來,隻是冷冷瞥了看似乖順的楊寧一眼,便厲聲道:“阿加勒,你好大膽,竟敢帶著這小子窺視王廷要地,可是想要找死麼?”出乎意料之外,這個胡人說的居然是漢語,雖然口音有些古怪,吐字卻很清晰,楊寧忍不住抬頭看了那個胡人一眼,不料給那個胡人覺,當下怒吼一聲,也不見他手臂動作,粗長的馬鞭便如靈蛇夭矯一般向楊寧的麵門落下。楊寧心中千回百轉,竟是不肯閃避,更沒有運氣抵抗,這一鞭便斜斜落在了楊寧左側的麵頰上,幸好這胡人手下尚有分寸,隻是留下了一道不輕不重的淤痕,並沒有破皮見血。阿加勒不禁驚呼一聲,側耳擋在楊寧身前,鞠躬作揖道:“康將軍,都是小人不好,見那邊吵吵鬨鬨,就連取水都不許,唯恐生了什麼事情。影響了商隊的生意,這才過來偷看,這位小兄弟是順吉號李東主的遠房侄兒。還是第一次到草原上行走,少年人不知深淺,難免好奇一些,還請將軍看在小人地份上。不要為難這個孩子。”他卻不是怕楊寧吃虧,隻怕楊寧忍不住氣作起來,到時候不僅眼前這位王廷之中地位極高的將軍要吃鱉,就是自己也難免受到牽累。那胡人輕蔑地瞥了神色沉默的楊寧一眼。隻當他性子怯懦不敢反抗,便冷笑道:“膽小鬼!阿加勒,老子也懶得和你多說,聽說你和查乾巴拉認識多年,昨天又去找過他,想必也知道一些隱秘。本來就要派人去找你地。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門來,好了,你現在就跟我去見兩位殿下,咱們公主性子率直,不會和你計較,奧爾格勒殿下麵前,你少給老子露出這種猥瑣模樣,要是丟了咱們胡人的臉麵。老子就狠狠抽你一頓鞭子。讓你躺個一年半載,再也彆想去賺漢人的金銀。”阿加勒心知不能不去。正想點頭答允,耳邊卻傳來一縷清晰的語聲道:“和他說,要帶我一起過去。”阿加勒聞聲身子微震,偷眼看了那胡人一眼,見他神色頗為不耐煩,顯然並沒有聽到楊寧說話,這才鬆了口氣,隻是想到楊寧地要求,卻又不敢拒絕,隻得苦著臉道:“康將軍,小人和阿加勒雖然是多年至交,可是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您要小人去見公主和奧爾格勒殿下,小人當然不敢違命,隻是小人答應了李東主照顧他這個侄兒,若是留他一人在此,小人放心不下,不如讓他和我一起去吧,他聽不懂咱們說話,不會有妨礙的,而且昨日小人帶著他見過阿加勒,說不定他會知道一些內情呢。”那胡人略一思忖,瞥了楊寧一眼,隻覺得這個漢人少年並無半分高手氣勢,就是帶他前去也無妨礙,更何況胡戎之間即將結盟,更不能因為什麼事情破壞了雙方信任,若是自己放走了這個少年,多半會引起奧爾格勒的疑心,想到此處,胡亂點頭道:“也罷了,你們兩個人跟我去見公主和奧爾格勒殿下。”說罷他一帶馬韁,也不理會兩人是否跟上,便策馬下山,楊寧和阿加勒自然緊緊跟上,雖然步行不能和騎馬相比,幸而這胡人放緩了坐騎,兩人一陣小跑,倒也能勉強跟在後麵,當然這其中隻有阿加勒辛苦異常,楊寧則是亦步亦趨而已。走了一會兒,見那胡人並不回頭,楊寧體內的真氣無聲無息地籠罩住尺許範圍,阻隔了聲音外泄,這才好奇地問道:“阿加勒,這個康將軍是什麼人,怎麼說得是漢話?”阿加勒緊張地看了那胡人地背影一眼,唯恐他聽見,隻是那胡人恍若未聞,阿加勒隻當是距離遠的緣故,便也放低聲音道:“咱們胡人製度與中原不同,除了王族直轄精兵之外,其餘各部也都有兵馬,平時分散在草原上,直到戰時才彙聚成軍,彆部統軍者我們稱為設,也就是你們漢人所說的將軍,隻是權力可要比那些將軍大多了,尤其是這位康將軍,他叫康達利,所屬的部族勢力強大,他的出身又極尊貴,尤其是悍勇絕倫,作戰時每每領軍衝鋒,其勢銳不可當,大汗將自己的侄女嫁了給他,對他非常信重。他會說漢話更不奇怪,這幾十年來,胡戎兩部地貴族大多數都會學漢話,甚至還有人請了你們漢人地先生來教習讀書寫字,康將軍雖然性子粗率,這些年來耳濡目染,漢話自然說得不錯,這一次那達慕來了不少戎人,若是隻說胡語,隻怕會引起他們不滿,所以大汗吩咐,即便是在王廷之內,也要儘量說漢話,其實這些年來,草原上的武士貴族也有很多人說漢話的,所以大家倒也不至於為難。”楊寧聞言微微皺眉,雖然他不像羅承玉、楊均一般通曉軍政,卻也能夠猜知其中蹊蹺,自入草原以來,他便深感言語不通是最大的障礙,若是胡戎兩部入侵中原,若是不通漢語,隻怕煩惱隻會更多,若不是心存異誌,似康達利這般看起來悍勇有餘,智慧不足的胡人將軍,又何必煞費苦心學習漢話。而且說得這樣流利,如此用心,隻怕是路人皆知。卻不知道那些中原的諸侯是否知曉,在他們劍拔弩張之際,還有人在外虎視眈眈。這許多想法在心底一閃而過,楊寧便又輕輕將其放在一邊。對他來說,早已不關心中原地局勢,無論是中原諸侯鬥得你死我活,還是胡戎鐵騎南下。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隻要青萍毒傷痊愈,再報了這般深仇大恨,他便要帶著青萍遊曆四方,再也不理會紅塵俗務。雖然下了這樣的決心,然而不知怎麼。楊寧隻覺心中千回百轉。竟是不能冷靜下來,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隻覺眼前黑影晃動,下意識地想要側避開,目光一閃,已經看清楚迎麵落下地是一條馬鞭,心念一動,努力偏移身形。卻仿佛躲避不開。那一鞭重重落在肩頭,楊寧並沒有運起真氣抵禦。隻覺著鞭處一片火辣辣地,然後便感覺到有人在扯動自己的衣袖,低頭一看,卻是阿加勒已經雙膝跪倒在冰雪之上。楊寧抬頭望去,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冰河岸邊,百餘胡戎武士地簇擁下,烏雲其其格公主和奧爾格勒殿下並肩而立,而那個叫做康達利的胡人漢子正站在公主身邊惡狠狠地望著自己,手中還擺弄著馬鞭,顯然方才動手地是他,見楊寧似乎回過神來,冷哼一聲道:“兀那小子,見了公主和奧爾格勒殿下,還不跪拜見禮。”楊寧淡淡一笑,他雖然存心裝扮成尋常的中原少年,卻萬萬不會在這些人麵前屈膝,隻是想到自己的目的,便也沒有作,隻是躬身一揖道:“在下雖然是一介草民,卻也是中原百姓,公主和王子殿下雖然尊貴,卻也沒有大禮參拜地道理,若是兩位殿下有所垂詢,在下回答就是。”若是青萍聽到這番話,定要讚楊寧比從前更擅言辭,此地諸人,除了阿加勒之外,卻幾乎都是怒容滿麵,尤其是康達利,因為是自己將這個中原少年帶了來,尤其覺得丟了麵子,邁步上前,揚起馬鞭就要狠狠抽下。楊寧目光微冷,卻又有些猶豫,前麵受了兩鞭不過是為了掩飾身份,可是還沒有當真忍受一頓皮鞭的器量,阿加勒卻是瞧得心驚膽戰,他是見過楊寧手段的,若是當真翻臉,即便兩位殿下沒有事,自己和這一行胡戎武士卻多辦要沒命,更何況若是擔上了漢人奸細的嫌疑,隻怕自己的家人也要受累,想到這裡,也不知道哪裡來了一股力氣,一挺身從地上躍起,搶到楊寧麵前,張開雙臂將他護住,對著烏雲其其格、奧爾格勒和康達利點頭哈腰道:“小孩子不懂事,請兩位殿下和康將軍不要怪罪,他和這件事沒有關係,若有什麼話問小人就是。”康達利原是大汗親信,心思雖然不夠精明,卻也不是一根筋通到底的莽漢,見阿加勒如此維護這個漢人少年,不覺心中一動,手腕微動,原本已經堪堪沾到兩人頭頂地鞭梢如同靈蛇一般倒卷回去,這般收自如,即便是楊寧,也不禁暗自喝彩。康達利不理會阿加勒,目光越過他地肩頭,仔細打量了楊寧一番,這才側身稟道:“兩位殿下,既然阿加勒說不關這漢人小子的事,不如讓我將他帶走吧。”烏雲其其格早已經有些不耐煩,她性子本來嬌蠻,若是換了往常,定會讓武士將這不知趣的漢人少年重責一頓,然後今日未婚夫就在麵前,不免有些心軟,便揮手道:“帶這可惡的漢人小子去吧,好好教訓他,這裡是咱們的王廷,不是他們漢人的地方,若是再敢無禮,本公主必不饒他。”她的漢話說得卻沒有康達利那樣流利,不過倒也吐字清晰,想必是為了讓“可惡的漢人小子”也能聽懂,這才也說地漢話。康達利躬身一揖,然後便要指使兩名武士將這漢人少年挾走,一直微笑旁觀地奧爾格勒卻突然道:“何必這麼麻煩,不過是問幾句話,就讓他在一旁等著吧。”康達利暗自皺眉,他原是想要將這漢人少年帶下去細細盤詢,想不到奧爾格勒居然出言阻止,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違命。下意識地望向烏雲其其格,不料烏雲其其格方才和奧爾格勒爭吵了一番,正想討好情郎。聞言便道:“康將軍,你聽到了沒有,就把這個小子留下吧。”康達利無可奈何,隻得一揮手。讓那兩個胡人武士姑且退下。奧爾格勒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那個看似平常地漢人少年,一邊細細詢問阿加勒有關查乾巴拉地事情。查乾巴拉因為殘廢的緣故,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地位以及族人地尊重,對於他身上生了什麼事情。竟是無人知曉,認真說起來,阿加勒幾乎是最後和他打過交道的人,當然,還有被查乾巴拉帶著逛了大半日墟市的楊寧。奧爾格勒的問話看似散漫,實則細密。還不時地反複追問一些細節。幸而阿加勒已經有所準備,除了查乾巴拉地死和楊寧有關這件事之外,絲毫不敢有所隱瞞,所以奧爾格勒問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有覺什麼破綻。其實,即便是阿加勒自己,如果不是覺楊寧遙遙留意冰河岸邊,又見識過楊寧的殺伐手段。也萬萬不會想到這件事情竟然和楊寧有關。畢竟這兩個人以前從未有過瓜葛。見奧爾格勒盤問了這一老一少半晌,烏雲其其格終於不耐煩起來。唧唧咕咕說了一段話,奧爾格勒聞言微微皺眉,繼而無奈地笑了笑,深深地看了阿加勒和楊寧一眼,便與烏雲其其格轉身離去,臨去之際仿佛無意地作了一個手勢,他的隨從之後有一個青年武士,瞥見這個手勢,神色一凜,表麵上卻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漸漸落後了幾步。楊寧早已將全部心神都散布開來,這兩人的微妙互動,也並沒有瞞過他地眼睛,不過他卻是恍若未覺,直到這些人都上馬離開,冰河兩岸隻餘一片冷寂,這才向神色不安的阿加勒追問道:“方才那位公主都說了些什麼?”阿加勒迅地偷瞥了楊寧一眼,低聲道:“公主說,這個人身上雖然留下了國師信符的印痕,但是國師大人何等尊貴,豈會殺一個廢人,多半是有人想要趁機攪亂我們的婚事,不如先把這件事放在一邊,等到日後再尋凶手吧。”楊寧不覺微微一笑,果然如同自己預料的一般,查乾巴拉的死果然引起了賀樓啟地注意,接下來隻要自己小心策劃,便能夠如願以償地見到賀樓啟了。阿加勒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楊寧地神色,隻見這少年冰寒清秀的麵容上顯出一縷若有若無的笑容,他常年在胡漢兩地行走,最擅察言觀色,當下心裡劇震,雙腿不禁一軟,不自覺的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公子,國師大人在咱們草原上人人都敬若神明,若是公子想要和國師大人作對,小人就是膽大包天也不敢幫忙,公子,還請看在小人沒有說出實情的份上,請您快些離去吧,國師大人的本領無人能敵,您的武功雖然高明,也是萬萬不及的。”阿加勒說話之際已經是暈了頭了,然而話一出口,便清醒過來,似這等十幾歲地少年,往往最是驕傲任性,若是反而被自己激怒,更要和國師大人作對,又該如何是好,自己豈不是定要受到連累。不料楊寧地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認真地想了想之後便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地武功多半是不及賀樓國師的。”想不到這個少年如此坦率,阿加勒不禁大喜,連忙道:“正是如此,奧爾格勒殿下一向精明過人,康達利將軍也不是容易欺瞞的,公子不如立刻離開吧,我尋個理由幫你掩飾一下,總能遮掩過去的。”楊寧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草叢,淡淡道:“好啊,你去幫我準備一下水糧行裝吧。”阿加勒高懸在半空的一顆心終於落到了實處,連忙點頭道:“公子放心,小人這就回去替公子收拾,公子不論什麼時候想走都可以成行。”楊寧不在意地擺擺手,示意阿加勒離開,阿加勒猶豫了一會兒,雖然他是很想楊寧和自己一起返回營地,然後立刻就走的,然而他既不敢再行相勸,也直到現在若是就在,未免會在有心人眼裡落下痕跡,便也隻得怏怏然地離開了河岸。直到阿加勒的背影消失在山坡上,楊寧才好整以暇地收回目光,將這個可能泄漏隱秘的胡人向導支走之後,自己就可以便宜行事了,隻是不知道,先來找自己的是那位康將軍,還是奧爾格勒的侍衛,在婚事未成之前,胡人和戎人之間多半各有顧忌,想必是不會堂而皇之地來盤問的,不過對自己來說,不論是誰其實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