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伸手將青萍攬入懷中,微笑道:“姐姐,我原以為白,若是不願與你同生共死,我又何必隨你到此。【】”他的語氣雖然平淡,卻如磐石一般,斷無轉移,青萍聽在耳中,卻哽咽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隻是不敢相信,你的身份何等貴重,當今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比得上你,隻要你肯公之於眾,不管是榮華富貴,還是權勢地位,都是唾手可得,即使你不希罕九殿下的身份,卻還是聖門的武帝,天下學武之人,誰不想晉入先天境界,成為宗師級數的高手,對彆人千難萬難的事,對你來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到時候再無人能夠脅迫你,壓製你,即便你不看重這些身外榮辱,難道還不在乎宗門的傳承,蕭總管他們都將聖門重新崛起的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你又怎忍心放棄這些與生俱來的責任!”楊寧微微一笑,淡然道:“我的身份又有什麼貴重可言,雖有父母兄弟,卻是孑然一身,這世上除了姐姐之外,再無人肯真心待我,難道姐姐要我為了那些所謂的富貴權勢,和他們虛以委蛇麼?至於宗門傳承,姐姐更不必放在心上,聖門傳承千年,其中自有脈絡,武道宗的道統怎會因為一兩個人而中道斷絕。至於一統聖門,我從來沒有那樣的打算,蕭總管他們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隻怕比鏡花水月還要虛妄,金陵之行,就當是我利用了他們一次吧。左右我也沒有虧待他們,臨行之前傳授了幾種早已散失的絕學給他們,想必已經足以抵償。姐姐,娘親棄我而去之時,我便已經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再也不會被人拋棄,如果姐姐棄我而去,我活在世上也不過是行屍走肉,與其日日忍受剜心之痛。還不如和姐姐共赴黃泉來得快活愜意。”青萍聞言更是淚如雨下,突然撲到楊寧懷中,泣道:“子靜,我對你不起。在赤壁對吳先生那樣無禮,其實我是故意激怒他地,否則彆說是還有一分希望,就是更加渺茫一些。我也不會膽怯不敢嘗試,死且不懼,何畏於生,不過是多受幾日病痛折磨。又有什麼要緊。按照我的脾氣,如果一生一世都要纏綿病榻,不能喜也不能悲。譬如寒露。朝不保夕。自然是生不如死,可是現在有了你。若能與你廝守終身,就是再苦十倍百倍,我也肯忍受煎熬,隻是我卻害怕,如果這般消磨下去,終有一日會色衰愛弛,你會變了心腸,才會想方設法激怒吳先生。吳先生救過你的性命,幽冀又是你的母族,如果不是惱他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利用我,你是絕對不會和他反目的,隻是這一切卻都是我有心造成,想要你無依無靠,才肯陪我一起離開塵世,你現在都知道了,若是反悔離開,我也不會怨你恨你。”楊寧雙手緊緊抱住青萍的嬌軀,沉聲道:“胡說八道,你才沒有對我不起,你我靈犀相通,自然明白我的心思,若是我肯低頭,不管是朝廷,還是幽冀,都會有我一席之地,隻是我楊寧雖然孤苦寂寞,卻也絕對不甘心被人籠養圈藏,就是娘親令我效命於羅承玉,我也絕對不會答應。若是你當真接受了那塊寶玉,即便真有一線生機,隻怕數年之內,我們兩人都要陷身幽冀,對我而言,等於是自縛雙手,授人以柄。我雖然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卻也知道若是我真心想做一番事業,繼承燕王之位是唯一的機會,如果受了羅承玉地大恩,我便再難與他相爭,不論你的毒傷能否醫好,我欠他的情都難以還清,天長日久,恩怨糾纏,即使我不願意為他所用,也絕不可能再獨善其身。你氣走吳澄,都是為我著想,不願意讓我因為你被人挾製,這般苦心,我又怎會不明白,與你同生共死,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彆想事到臨頭將我推開,”話到這般地步,楊寧和青萍都沉默下來,兩人對彼此地心意都是洞若觀火,就是想要欺騙對方,都絕難辦到,兩人都不是尋常兒女,心意一定,便已生出決斷,青萍回喚道:“武叔,你過來給我們作個見證吧。”無晦一直站在遠處,醜陋的麵容隱在樹陰當中,看不見他的神情,聽到青萍呼喚,他似是身軀微震,立刻驚醒過來,喜上眉梢地奔了過來,道:“小姐和姑爺不吵鬨了就好,老奴能夠看著小姐嫁人,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隻是事先沒有準備,彆說嫁衣鳳冠,就連喜燭燈彩都沒有,真是委屈了小姐。”青萍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透出喜悅之色,欣然道:“武叔學佛多年,今日怎麼著相了,有天地為證,武叔為媒,又是在我爹爹娘親靈前締結姻緣,何須嫁衣鳳冠、燈彩喜燭,我要嫁地人又是難得一見的好男兒,武叔應該替我高興才是,何談委屈二字。”楊寧原本就不懂成親的禮數,隻要青萍肯嫁他為妻,便是千好萬好,聽青萍讚他,更是忍不住喜笑顏開,哪有一絲不滿神色。他們兩人都覺得無可無不可,無晦卻不肯隨便將就,眼珠轉了幾轉,突然道:“小姐放心,老奴自有辦法。”說罷也不和兩人商議,掠到尹夫人墓後,跪倒地上,用雙手開始挖掘泥土。這一塊坪子雖有溪流滋潤,泥土卻並不鬆軟,也虧得無晦十指如鋼,不過片刻就已經挖出了一隻紅漆描金的箱子來,也不知道這隻箱子在土裡埋了多少時光,外麵地紅漆早已剝落,金色花紋更是晦暗無光,卻依稀可以看出那花紋原本頗為雅致華貴,而且在地下埋了這許多年,木料竟然沒有一點腐朽的跡象,顯然材質非常。無晦扭開箱子上生鏽的鐵鎖,打開箱蓋。一股塵土氣息撲麵而來,楊寧和青萍好奇地走近,雙雙低頭望去,隻見箱子裡麵竟是兩件紅豔豔地喜服,雖然上麵有一層層浮土,卻隱約可以看得見上麵精美地龍鳳刺繡。無晦不等青萍動問,便肅容道:“將軍和夫人去世地時候,身上原本還穿著拜堂成親的喜服,消息走漏之外。府中上下一片混亂,有人渾水摸魚,有人自尋生路,竟無人顧及將軍和夫人地後事。我才能趁著那些世家豪門爭奪將軍遺留的權力之際盜走他們的遺骸。在龍眉寺替將軍和夫人入殮之後,這兩件喜服無處存放,老奴又不願用火化了,才用箱子裝了埋在地下。也算是留,想不到今日卻可以派上用場,若是彆人自然不好動姑爺都是至親。將軍和夫人必不會怪罪的。”青萍秉住氣息,拿出兩件喜服,抖落上麵的灰塵。隻見衣裳並無敗壞。想必都是上好地料子。才能在土裡埋了這許多年依舊維持原貌,卻也虧得這箱子嚴密。沒有給蟲蟻留下進入的風縫隙,隻是畢竟埋葬了多年,有些塵土氣味,不能立刻穿在身上。不過這些自然難不倒青萍,拿著兩件喜服走到溪邊,在溪水中洗滌乾淨,幾條小魚感覺到溪水波動,毫無畏懼地靠近過來,在衣裳內外遊了一圈,才悠然而去,這溪水觸手溫熱,這種不知名的遊魚竟然能在水中生存,天地造物,卻也是無奇不有。青萍洗淨衣裳之後,楊寧伸手接過,用熾熱的內力熨過兩遍,便已燦爛如新,一點塵土氣息也無,又將那件女子地喜服遞還給青萍。青萍摩挲著喜服柔軟光滑的段子,不覺想起娘親扶正拜堂的那一日,自己在她身邊轉來轉去,想要摸摸那漂亮的裙子,卻給侍女抱走,生怕自己弄汙了喜服,想著想著,兩點清淚已經墜落在喜服上,不願給楊寧誤會,抬起頭來已是故作歡容,卻不知溪水如鏡,一切早已落入楊寧地眼中。楊寧故作不知,笑道:“姐姐,我陪你去換衣裳,好不好?”青萍聞言不覺滿麵通紅,瞥了滿麵笑容的無晦一眼,也不理會楊寧,抱了喜服走到一片比較稀疏的樹林中自己換上,又解開頭挽起髻,也不知是否心中歡喜的緣故,若是換了平常,這一番動作,早已讓她氣喘籲籲,今日卻隻是覺得有些疲累而已。等她走出樹林,隻見楊寧也已經換了大紅喜服,立在溪邊臨水照影,麵上神情雖然依舊沉凝淡漠,卻也掩不住無限歡喜。尹天威身姿偉岸,楊寧畢竟年紀太輕,身量還未長成,那件喜服穿在他身上不免有些鬆鬆垮垮,可是青萍看在眼中,卻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眼前這個少年更加俊秀地新郎。聽見青萍的足音,楊寧也轉頭望來,剛要說話便已經愣住,雙目癡癡凝望著青萍身穿嫁衣的美麗模樣,無論如何也移不開自己地目光。兩人緩緩走到一處,青萍習慣地伸手幫著楊寧整理衣裳,不過是重新係好衣帶,這件喜服便顯得妥帖許多,再也不能遮掩楊寧俊逸挺拔地身姿,楊寧地目光卻落到青萍的鬢上,隻見除了一根束地玉釵之外再無旁的妝飾,目光流轉處,突然信手一招,絲絲縷縷的真氣席卷而過,一朵盛開的紫色雛菊莖葉突然折斷,花枝宛若有絲線牽引一般,無聲無息地落到楊寧手中,這一式《擒龍手》信手拈來,毫無煙火氣息,已經臻至大成,令旁邊含笑側目的無晦瞳孔微縮,楊寧和青萍卻恍若未覺,青萍垂下螓,任憑楊寧將那朵碗口大的雛菊簪在鬢間,兩人相視一笑,這才雙雙攜手,走到尹氏夫妻的墓前三跪九叩,結為夫婦。大禮一成,青萍心神一泄,隻覺頭暈目眩,似乎全身的力氣都漸漸消散,雙膝一軟,嬌軀開始搖搖欲墜起來,楊寧連忙伸手將她抱在懷中,心中不覺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似是歡喜,又似是悲苦。楊寧和青萍雖然早已兩情相悅,卻無奈被紅塵瑣事困擾,加之年紀尚輕,隻覺時日還長,故而從未有過成親的打算,今日兩人結成了眷屬,隻覺歡喜無限,四肢百骸之中似乎都溢滿了融融喜氣,比起從前若即若離的情人繾綣,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這本是人生最幸福的一刻,可是兩人心中,卻又不免暗自神傷,悲苦不禁,青萍身中相思絕毒,已經是命懸一線,僅剩的一粒解藥,也不過能夠延續三日性命,兩人都是孤傲倔強的性子,本來不易覓得佳偶,好不容易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彼此,剛剛成親便要離開人世,即便在九泉之下相依相伴,又怎及得人世間片刻纏綿。不知過了多久,青萍才低聲道:“結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子靜,親我們已經成了,爹爹娘親也拜祭過了,我突然很想回洞庭,再看一眼洞庭月色,再聽一聽漁歌唱晚,我們這就走吧。”楊寧聞言不覺微微一愣,青萍雖然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他卻心知肚明,青萍之所以要千裡迢迢趕到江陵,多半是想埋骨在父母身邊,想不到卻又突然改了主意,隻是他一向不願違逆青萍的心願,洞庭湖又是兩人相逢之處,便欣然應允,也不向無晦告辭,雙手抱起青萍便轉身離去,他的輕功絕佳,在他身後,無晦高聲呼喚道:“小姐,姑爺,你們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再回來給將軍夫人上香啊?”語氣焦急中帶著幾分失落。楊寧對無晦的呼喚聲置若罔聞,聲猶在耳,他已經抱著青萍出了這片密林,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雖然如此,楊寧心中卻明白,那密林深處,幽靜恬美的所在將是他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忘記的地方。其實從青萍第一眼看見無晦,她便決定不會死在父母墳前,那個老人等了一輩子,就是希望看到主上的愛女長大**,若是自己死在他麵前,那可敬可憐的老人,又該如何渡過今後的歲月,所以她選擇了回到洞庭,她在那裡長大,在那裡縱情歌舞,在那裡遇見心愛之人,還有什麼地方比洞庭湖更適合沉眠呢?聽到耳邊風聲呼嘯而去,青萍下意識地縮進楊寧溫暖的懷抱,楊寧外放的真氣,隔絕了寒意風霜,青萍隻覺無邊倦意湧上心頭,不禁緩緩閉上了眼睛,夢裡依稀,她似乎看到了父母笑意盈盈的麵容,忍不住微笑起來。楊寧心有所感,恰在此時低頭看去,隻見懷中玉人笑靨如花,隻覺心中一蕩,內力差點接續不上,幸而他武功精深,一口真氣轉瞬間透過十二重樓,才沒有從半空中跌了下去,不過這樣一來,卻驚醒了半夢半醒的青萍,她睜開眼睛,目光落到楊寧略顯尷尬的清秀麵容上,忍不住揚聲大笑起來,那清脆悅耳的笑聲在林梢空中回蕩,驚起了許多正在密林深處小憩的鳥雀,啾啾嚦嚦的鳥啼聲混合著金玉相擊一般的笑聲,在山林中回響盤旋,久久未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