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生死(五)(1 / 1)

有些不安,原本她聽從楊寧的建議誘使商欣出戰,最適合的人選,卻沒有想到商欣的經脈居然受過重創,這樣一來,即便商欣真的能夠出奇製勝,很有可能也是兩敗俱傷,若是內傷反噬起來,甚至會比喬長陵傷得更重,這便悖離了她的希望了。【閱】青萍也是習武之人,自然知道外傷易治,內傷難療的道理,習武之人若是受了外傷,即使嚴重一些,甚至傷筋動骨,隻要用些上好的傷藥,精心調養一段時間,便可痊愈,若有內功輔助,甚至不會留下任何後患,若是經脈受傷,情況便截然不同了。即便是宗師級數的高手,一旦受了內傷,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恢複如初,甚至有可能比常人恢複得更慢,隻因能夠傷到他們的人,多半也是內功出神入化的絕頂高手,也之所以有許多武功高絕的人,平素很少受傷,但是一旦受傷便傷得更重,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當然像楊寧這樣的又不同了,他數次受傷,不是因為遭到圍攻,就是和翠湖出世一係的傳人交手,姑且不說武道宗的心法特彆適合用來療傷,那些傷到他的人大多數功力相差頗遠,自然易於療傷,而無色庵主和平煙的武功雖然勝過楊寧,但是翠湖的內功心法偏偏是楊寧除了本門心法之外最了解的心法,治療起來自然是事半功倍。絕頂高手尚且如此,若是尋常江湖中人受了內傷。後果就更難以預料了,一般來說,除非有功力精純的師門長輩相助,大多數人都隻能憑借自身修為緩緩痊愈,而商欣地經脈曾經受過重創,現在還沒有痊愈,不是他當初受傷太重,難以治愈,就是在受傷初期錯過了療傷的機會。這才延宕日久,留下了無窮後患。心中驚疑片刻,突然瞥見楊寧神定氣閒,唇邊甚至露出一縷微笑。想起昔日楊寧和自己說過的事情,頓時豁然開朗,笑道:“傷得再重又有何妨,就連差一點油儘燈枯的人你都救了回來。若是帝尊肯仗義出手,還怕商先生的內傷不能治愈麼?”從方才青萍皺眉開始,楊寧便暗地裡欣賞著青萍的種種神情變化,從初時的黛眉輕顰。麵帶薄怒,到苦思冥想時候的專注認真,再到豁然開朗之後的嫣然歡暢。隻覺得每一個神情都是那樣動人。無論如何都看不夠。不過他卻並非是故意惹青萍煩惱,隻因他知道青萍地性子。最是聰明好勝,與其自己一一告知,不如讓她自己想通,才會更加開心快活。楊寧和青萍在這裡竊竊私語,中殿大門的暗影之中,周雲卻是滿麵寒霜,一雙明麗的眸子緊緊盯著場中交戰的兩人,不,應該說盯著那個自稱商欣地賣藝男子。說來也是奇怪,這個人周雲明明沒有見過,不論身材容貌都是十分陌生,就連他用的劍法也不曾有過任何印象,可是不知怎麼,她越看越覺得自己可能認識這個人。那種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的森然氣度,那種明明處在劣勢,卻偏偏從容自若,迫得對手氣急敗壞的交手作風,都漸漸和她記憶中永誌不忘地身影相合起來,甚至就連他左手捏動劍訣時小指翹動的細微習慣,也是一般無二。可是這怎麼可能,那人不是早已經遠走高飛,憑著他的本領氣度,相貌才學,即便不能飛黃騰達,也不該如此落魄。恍惚中,周雲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那時候他們兩人聯袂私奔,最後隱居在鄉間,他下地種田,她學著操持家務,雖然不是將白飯做成了鍋巴,就是洗壞了衣服,可是那一段日子是多麼快活,就連武功都荒廢了,即便如今回想起來,也是曆曆在目。隻可惜兩人在那裡住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便借口到鎮上辦貨,自己從中午等到日暮,辛辛苦苦做好地一桌飯菜都已經涼透了,卻還是沒有見到他的身影,他就這樣一去不返。當時自己還懷疑他出了意外,不惜冒著泄漏身份的危險四處尋找,可是等到她精疲力儘地回到家中,卻現兩人私奔之時所帶地金銀和自己從父親身邊盜來地那本劍法筆記都不見了,這些東西藏在何處隻有自己兩人知道,若非如此,自己多半會以為遭了盜匪,而不是他背情負義,拋棄了自己。之後的時間自己卻是一片空白,隻知道自己清醒過來地時候已經是半年以後,自己已經回到了青城。那半年的事情青城上下都是諱莫如深,可是她卻心中明白,除了那個負心人,自己更失去了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一個懷胎不到三月的嬰兒。堅拒了宋雲武的求婚之後,周雲便披上了道衣,這一生她所有的幸福都已經葬送在那個負心人身上,多年來奔波江湖,就是為了報仇雪恨,可是今日親眼看到了仇人,她卻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隻能呆呆看著那張早已麵目全非的醜陋麵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英俊影子,還有那條殘腿,想必他當年那身同輩弟子中數一數二的輕功已經半,滿腔的仇恨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淡化。正在這時,久戰無功的喬長陵似乎有些按耐不住,劍勢突然生了微妙的變化,雖然劍招還是那些劍招,依舊是一劍刺向幾處重**,淩厲無比,卻不見了原本的飄逸瀟灑,而是添了幾分殘狠詭異,如果說原本的劍勢宛若天風海雨,雖然咄咄逼人,卻還有堂堂正正的氣度,現在的劍勢卻更像是來自九幽的鬼魅,陰氣森森。賣藝男子身臨其境,自然能夠感覺到喬長陵劍法的威力又添了三分,就像是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一柄鈍劍漸漸開始沉滯起來,防守的劍圈更是被壓縮到了極致。雖然沒有見血,身上地粗布衣衫卻被劍氣削得七零八落,即便是不大懂得武功的人,看到賣藝男子的模樣,也知道情勢定然不妙。周雲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忽而覺得最好那人就這樣死在喬長陵劍下,免得自己不忍向他尋仇,忽而又覺得那人要死也應該死在自己的拂塵之下,心慌意亂之餘。不禁按在了寒雪拂塵的塵柄上,偏偏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扯動她的袍袖,周雲心中一震。若非感覺到那人力道極小,差一點拂塵就要出手,側望去,卻沒有看到人。心中一動,低頭一看,正撞見蔓兒那雙滿含驚恐的眸子,不禁心中一動。蔓兒在中殿等得心焦。爹爹出去之後便再也不見蹤影,看其他人都沒有留心自己,便偷偷跑了出來。除了青萍和周雲之外。其他人她都不熟悉。一眼看到周雲就站在門前,又想起方才這個道姑還要收自己為徒。便來向她詢問。她年紀還小,沒有覺周雲眼中的寒意,見她低下頭來,便仰問道:“這位姑姑,您說我爹爹能不能打敗那個人?”瞥見蔓兒眼中的信任依賴,周雲卻覺得一顆芳心似乎已經跌入了穀底,是啊,不論那負心人如何淒慘,他卻已經娶妻生子,就連女兒也這麼大了,雖然看起來隻有七八歲,但或許是流浪江湖地緣故,讓這個孩子顯得小一些呢,這樣算來,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兒若是活到今日,最多也就大上一歲半歲,想必當年他就是移情彆戀,和這個小女孩的生母一起離開自己的吧?突然之間,周雲心中生出一縷惡念,既然那負心人害死了自己地孩兒,不如報應在他心愛的女兒身上,越想越覺得應該如此,口中笑著安慰道:“蔓兒放心,你爹爹一定能贏。”右手卻已經離開了塵柄,緩緩放到了蔓兒的後頸,卻沒有立刻下手,暗自忖道,若是那負心人戰敗,便將蔓兒帶回青城,日日折磨,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若是那負心人勝了,便在他麵前殺了蔓兒,讓他悔不當初。青萍原本覺得楊寧雖然沒有明言,但是言外之意商欣應該可以得勝,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見局勢逆轉,不禁有些心急起來,忍不住道:“若是這一場敗了,前麵縱然勝了幾陣,也都是無用。”楊寧明白青萍催促自己暗中出手,卻傳音道:“關於《袁公劍法》,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其實《袁公劍法》本質上乃是刺客的劍法,雖然劍招早已經失傳,我聖門之中卻留有劍術神髓,兩百年前,聖門補天宗弟子空空兒仗以行刺藩鎮,曾經名動天下。你不覺得喬長陵現在地劍法和方才有些不同麼,若是我料得不錯,想必喬家先祖自矜世家身份,將得到的劍法殘篇改頭換麵,隻是為了以防萬一,又將劍法的本來麵目保存了下來,隻是不肯輕易示人,其實喬長陵現在所用的劍法與《袁公劍法》倒有兩分神似,顯然這才是喬家劍法地原貌。”青萍聽得心驚肉跳,急道:“這下糟了,原本那改頭換麵的劍法已經如此厲害,現在換上了正主,商先生豈不是輸定了。”楊寧淡淡道:“恰恰相反,原本商欣的勝算不過五六分,現在卻已經有了**分了。用劍之道,要在心,其次在人,最次在劍,喬長陵求勝心切,焦躁輕浮,商欣隻求不敗,勝負不縈於心,這是心勝,喬長陵平素高高在上,乃是世家子弟,卻用殺手之劍,商欣有自知之明,這幾招越女劍法,隻怕他睡夢中都在揣摩,這是人勝,袁公劍法不敵越女劍法,商欣還有殺手未出,這是劍勝,有此三勝,我隻說他有**分勝算,還是太謹慎了呢。”楊寧所說已經涉及到劍道至理,青萍不過是略窺門徑,雖然有所領悟,卻不能完全明白,隻是聽楊寧說商欣還有殺手,不禁露出驚疑之色,楊寧心知肚明,也不等她追問,便答道:“我隻說一件事,姐姐就明白了,其實真正地越女劍長不盈尺,殺人濺血隻在電光石火之間,天下萬物,盛極反衰,武道也是如此,你彆看喬長陵現在威勢驚人,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最多六招,就是他落敗之時。青萍深知楊寧在武道上地見識成就,聞言毫不懷疑,凝神瞧去,果然喬長陵眉宇間已經隱隱有疲倦之色,隻是商欣此時也已經麵色蒼白,隻怕內傷已經隱隱作,卻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到反敗為勝地時機,見喬長陵斜斜一劍刺向商欣的麵目。便在心中暗自數道“一”。楊寧胸有成竹,隻瞥了一眼商欣出劍地手勢,便低聲道:“終於使出青城劍法了,蒼鬆迎客。”話音未落。隻見商欣鈍劍平刺上挑,這一劍雍容飄逸,正是青城《鬆風劍法》的起手式,青城乃是名門正派。這起手式自然不會當真進攻,隻是一式虛招。不過商欣出劍的時機妙到峰巔,正對上迎麵而來的劍鋒,兩截劍尖堪堪相對。若是喬長陵的長劍順勢削落,雖然有些冒險,卻也有機會輕取一城。可是喬長陵的選擇卻是橫劍直削。想要憑著寶劍之利。砍斷商欣那柄鈍劍。比劍到了隻能憑借兵刃之利的份上,說明喬長陵已經是難以為繼了。商欣看在眼中,眸中寒光一閃,鈍劍揮灑,飄逸自在,點向喬長陵地雙肩。還未等宋雲武的驚呼聲入耳,青萍已經聽見楊寧低聲道:“果老揮鞭,那麼下一招應該是拐李柱杖。”果然,喬長陵剛剛回劍擋住了那一招果老揮鞭,商欣手中的鈍劍已經向下刺向喬長陵的丹田,變招換式之間全無痕跡。喬長陵早已經習慣了商欣散漫地攻勢,想不到他竟會突然使出這樣精妙的劍法,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但是接下了第三招之後便穩住了陣腳,不僅守得極穩,更是信手一劍反擊,雪亮的劍光暴漲起來,七道茫茫劍影同時刺向商欣胸腹之間的七處大**,《袁公劍法》地極致也不過是一招九劍,他能夠練到一招七劍,已經是十分難得。這一劍淩厲非常,商欣似乎是化解不開,向後仰麵倒下,看似是鐵板橋,身形卻十分狼狽,後背已經幾乎貼近了地麵,喬長陵得理不讓人,劍勢折轉,向下刺去,這一劍有些勉強,隻是籠罩住了兩三處**道,商欣腰身扭動,如同遊魚一般滑了出去,身法美妙慵懶至極,手中鈍劍卻是斜挑上撩,這一劍十分厲害,喬長陵躲避不開,無奈橫劍攔住,雙劍相擊,生碎裂的聲響。宋雲武一聲驚呼之後便強行忍住,但是看到這裡早已是滿麵驚容,這一招叫做仙姑醉臥,和前麵的兩招都是《青城八仙劍》裡麵的劍招,再加上前麵那招蒼鬆迎客,這個賣藝男子已經接連用了四招青城劍法,而且每一招都是意蘊深遠,神完意足,顯然不是偷學來地,即便是自己,在劍法造詣上也難以和他媲美,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個男子究竟和青城有任何關係,心中不禁生出不祥的預感。喬長陵手中是一柄利劍,商欣卻隻有一柄鈍劍,所以那一招仙姑醉臥,雖然是商欣占了上風,迫得喬長陵收劍相阻,但是兩劍相接,喬長陵的利劍不過是崩了一個口子,商欣手中那柄鈍劍卻已經隻剩下半截。喬長陵心中大喜,一劍刺向正在挺直身形站起來地商欣,角度方位都是無可推敲,顯然已經決定要用這一劍結束戰鬥。喬長陵地反應卻十分古怪,身形一翻,竟然背過身去,那柄鈍劍卻護住背心,這是《八仙劍》裡麵洞賓背劍那一招,原本是絕佳地守勢,隻是商欣用在這裡卻有些托大,畢竟《袁公劍法》無孔不入,而那柄鈍劍卻隻剩下一半劍身。果然喬長陵這一劍不過略微變換了一下角度,便繼續刺向商欣並無防範的腰背,眼看商欣便要喪命在喬長陵劍下,楊寧卻是微微一笑,用欣賞地語氣道:“回眸一盼。”楊寧說到第一個字,商欣已經棄了手中鈍劍,說到第二個字,商欣已經在間不容之際轉過身來,一道寒光電閃而沒,待到楊寧說出第四個字,商欣已經疾退丈許,而這時,青萍已經數到第六招,放眼望去,隻見喬長陵胸前衣襟滲出鮮血,神情怔忡,商欣麵色慘白,血色全無,手中卻拿著一柄寒光耀眼的短劍,卻原來那柄鈍劍不過是個劍鞘,裡麵竟然還藏著一柄長不盈尺的短劍,商欣層層設伏,終於勝了這一局。還未等青萍宣布勝負,周雲卻突然聲音淒厲地喝道:“顧雲秋,我要你血債血償。”商欣駭然回,隻見蔓兒軟軟倒在周雲臂彎,他原本早已想到周雲會認出自己的身份,卻萬萬料不到她竟會向蔓兒出手,心中宛若刀割一般,咽喉一甜,鮮血上湧,卻不願讓周雲看到,一轉頭,偷偷將淤血吐到袖子裡麵,這才強忍悲痛,苦笑道:“阿,十年不見,你還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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