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萍蹤無跡(1-5)(1 / 1)

青萍對於陶塤不算特彆喜愛,總覺得過分淒涼悲愴,她性情爽朗,自是更喜歡清亮鏗鏘的笛子,諸般絲竹之她最精通的就是竹笛,遠處的笛聲一入耳,就已經聽出那人實在是笛中聖手,不論技巧還是意境,都已經可與自己比肩。【閱】心中微動之下,並未停止吹奏陶塤,反而越使出技巧,將這一曲吹得蕩氣回腸,一曲終了,青萍含笑回眸,心道,等到我教會了子靜吹塤,便尋一隻笛子來和他合奏,倒也不錯。青萍與那不知名的吹笛人合奏之時,楊寧便循著笛音望去,隻見隔著數裡江麵,有一艘巨舟正在疾馳而行,而笛聲正是從那艘巨舟的船傳來,隻不過距離較遠,即使以楊寧的目力,也看不清楚那人的麵貌,但是在陽光之下,那佇立在船的藍色身影越顯得如同灑脫不塵。楊寧雖然對音律不甚了然,但是也能夠聽出笛聲和陶塤合奏,宛若天籟,便如水乳交融一般。他心中不由生出一絲莫名的不快,尤其是看到青萍回眸之間眉宇間飛揚的神采是越心中難安。不多時,那艘巨舟已經趕了上來,楊寧和青萍轉頭望去,隻見那艘巨舟不似尋常江船,體型更巨大一些,形狀也略有不同,所有的木材更是極品,在陽光下隱隱透著潤澤的光芒,而在船頭懸掛的旗幟則是一個大大的在那艘船越過越氏的貨船之時,楊寧和青萍都看到了弄笛之人,卻是一個藍衣青年,雖然麵色微黑,但是相貌俊朗,而且風姿不凡,令人一見便生出敬重之心。四目相對,那藍衣青年目光在兩人身上掠過,眼中閃過一抹詫異,繼而遙遙拱手示意。青萍也微笑還禮,雖然那男子從未見過,但是想到那人方才的笛聲,宛若碧空白鵠一般逍遙自在,卻也覺得這人不俗。楊寧望見那人灼灼目光似乎隻盯在青萍身上,心中越氣悶。他雖然對情字一知半解,卻也知道青萍不僅容貌秀美,而且博學多才,正是許多男子心中傾慕的如花美眷,他自己卻除了一身武功之外再無所長,如何能夠相伴佳人。自從遇見越仲卿之後,他就心生不安,隻因青萍和越仲卿所談論的東西,他多半都不知曉,這已經令他很是氣餒,可是近日陌路相逢的一個藍衣青年,隻憑一隻笛子就可以和青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楊寧想到青萍中就會厭倦了自己的無趣而離去,就覺得心痛難忍,卻隻能強自忍下。青萍還不知道楊寧的心思,目送那艘巨舟遠去之後,回笑道:“你可知道那船上是什麼人麼?”楊寧心中一震,卻強自鎮定下來,冷冷道:“不知道。”神色淡漠無痕,一絲情緒也不曾外泄,其實平日青萍可以覺他的心情變化,是因為楊寧對青萍總是不肯設防,此刻他刻意將憂慮失落隱藏起來,即使是青萍也難以覺他的情緒變化。青萍有些興奮地道:“那是南閩俞家的人呢,他們家的人最善造船,聽說可以遠渡重洋,搭乘數千人呢。這一家的人雖然不曾涉入天下紛爭,可是不論是朝廷還是那一家藩王都對他們留幾分情麵,隻因南閩地理特殊,五嶺逶迤,隔絕中原,卻是山川間阻,難守也難攻,不論是滇王還是越國公,想要攻取南閩,隻要舍得犧牲都是易如反掌,可是想要守住卻需要費上無數心力,所以天下未定之前。閩地往往為當地豪強割據,這俞家就是如今割據南閩的一方豪強。當然現在尊奉的是大陳朝廷,擁有族兵五萬,各方勢力互相製衡之下,閩地已經成了俞家的天下。不過各方勢力對俞家都禮敬三分的緣故不在於他們的兵力和地盤,而是因為俞家擁有足以控製南海的力量,南閩地近南洋,自古就有遠洋貿易的傳統,可以將中原的綢緞、茶葉、瓷器運送到南洋換取珠寶香料甚至糧食回來,這些年中原不是戰亂就是荒旱,每年俞家都能夠從南洋運來數百萬石的糧食賣給各家,彌補軍糧的缺口,而且南閩還有漁鹽之利,隻憑著源源不斷的海鹽,就已經讓許多人不敢輕易得罪了何況他們還出售各種各樣的商船戰船,就是江南水軍的戰船,也有半數以上是從俞家買的。”楊寧將青萍所說的話默默記在心心頭卻生出一些疑慮,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伊會主要買海船,莫非也是向俞家購買麼?”青萍含笑點頭道:“當然是的,雖然能夠製造海船的除了俞家也還有其他世家,但是也隻有俞家肯把海船賣給想要做海盜的伊叔叔,隻是價錢實在是太貴了一些,尋常一艘海船原本隻需五六萬兩銀子,可是俞家卻是趁火打劫,絕不手軟,這一次我們取了秘藏出來,伊叔叔還要和俞家見麵,一手交錢,一手拿船,隻是那些事情我們就不必參與了,隻需幫著伊叔叔將秘藏送到地方就可以了。說不定我們這一次要見的俞家主事就在方才那艘船上呢。”楊寧目中漏出疑色,低聲問道:“青萍,我記得你和伊會主都和我說過,江水之上之所以到匪橫行,是因為越國公有心挾寇自重,可是俞家既然是海商,理應最怕海盜橫行,怎麼反而會賣船給伊會主,莫非他們不知道伊會主的用心麼?還是俞家也是有心挾寇自重。”青萍目中閃過驚喜之色,道:“子靜果真算得上是聞一知十了,坦白東海南海的海盜多半都和俞家有些瓜葛,縱然是海盜,也不能沒有補給和銷贓的渠道,俞家和他們暗中勾結,這是人儘皆知,卻又沒有證據的事情。表麵上每年俞家都會給這些海盜巨額的金銀錢糧作為買路錢,換取海盜不搶奪俞家商船的承諾。實際上這所謂的買路錢不過是給海盜的辛苦錢,要知道俞家在整個南海的航線都是由這些海盜保護的,而且俞家本身也有強悍的水軍保護船隊。而其他的商船除非是聯合起來和海盜抗衡,或者乾脆向俞家靠攏,否則多半都會船毀人亡。”楊寧聽了冷冷道:“俞家這般做法,豈不是比唐康年所為更令人齒冷,唐康年身為越國公,輔政重臣,也就罷了,無人敢得罪他,俞家一個的豪強世家,有什麼膽量這樣做呢?莫非他不怕族滅人亡麼?”青萍淡淡一笑,道:“若是現在天下一統,俞家自然不敢這樣囂張的,現在天高皇帝遠,對於南海都是鞭長莫及,所以俞家才敢明目張膽,而且這些海盜實際上並不受俞家控製,隻是因為補給和銷贓的渠道在俞家手而且俞家本身的實力強橫,才會俯聽命,若是有人能讓他們有更多的利潤收益,也未必不能取而代之,所以人人知道俞家和海盜有勾結,卻無人忌憚俞家的實力,就是因為俞家的根基並不牢固。另外原來南海的海盜多如星火,他們胡亂洗劫起來,不管是商船漁船,都是朝不保夕,朝廷鞭長莫及,還是俞家聯合一部分實力雄厚的海盜,在南海整整清繳了五年,才讓南海恢複了平靜,雖然現在江南的大部分商船漁船都需要向俞家繳納保護金,雖然如此,比起從前動輒船毀人亡的慘狀,已經是天壤之彆了。俞家在這些人心目或者有些霸道,但也不啻為萬家生佛,隻憑這一點,俞家就不愧是天下第一海商。”楊寧耳中聽著青萍清脆的語聲,雖然字字入耳,但是不知怎麼好像又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楚,青萍這般神采飛揚的模樣,令他心中越生出不安來,雖然青萍是女子,隻比自己大上不到一歲,可是青萍和自己是不同的,從他看見青萍在烈焰之中指揮錦帆會以七煞魚龍陣大破兩股敵軍之後,他就明白,青萍的才能不僅僅在於歌舞音律,而是能夠上陣殺敵,建立不世功業的奇女子,就像自己的娘親一樣,是可以縱橫天下的女將軍,隻是如今卻和自己一道流落江湖,而以她的出身和師承,原本是有這樣的機會的,隻是卻為了自己而放棄和天下數一數二的權臣、強藩結下深仇,想到此處,他忍不住低聲歎道:“姐姐,都是我牽累了你。”青萍目中瞬間閃過一縷莫名的光芒,雖然楊寧隻是淡淡一語,她卻能夠體會出這少年心中的苦悶和歉疚,忍不住伸手相握,柔聲道:“子靜又在胡說了,我知道這些東西不過是因為習慣罷了,你也知道我爹爹年輕的時候就是水寇,所以我對這樣的事情總是感興趣一些,不過我可沒有心情去給人做嫁衣裳,就連伊叔叔這樣的水中蛟龍,都不肯去給那些帝王將相賣命,難道我一個女子,還要為那些權貴拋頭顱,灑熱血麼?”楊寧心中微顫,卻是說不出話來,他明白青萍的性子,是絕不會因為任何原因委屈自己的,那麼這番話就是她心中所思所想,終於放下一些愧疚,他漏出一絲笑容,低聲道:“姐姐教我吹奏陶塤好不好。”青萍心中一寬,舉起手中的陶塤,笑道:“不論是琴箏笛簫,我都十分精熟,你卻偏偏喜歡這陶塤,此物音域狹窄,音色也不敢動人,不過倒是古樸稚拙,反而最合你的秉性,也罷,你若喜歡,我就教你吹奏,不過你可不許偷懶不學,我還想和你合奏一曲呢,古書上‘柏氏吹塤,仲氏吹篪’,所謂的‘篪’其實和笛子構造音色相仿,我可不耐煩真的去尋一支篪來,還是用笛子湊數吧。”楊寧連連點頭,他實際上可不懂的什麼是塤,什麼是篪,不過是帶著小三趕回船上時經過一個琴行,想起青萍說過要教自己弄笛吹簫,一時興起就走了進去,卻正好看見那琴行夥計捧著一具陶塤在那裡玩賞,得知那也是樂器之後,不知怎麼竟然一眼喜歡上了那古樸無華的陶塤,所以就從小三身上搜刮一番,買下了這一具陶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讓他身上根本就沒有帶著銀子呢。不過他早已存了將小三收錄門下的想法,也就不覺得這樣子未免有些強取豪奪了,當然小三可能會拒絕這樣的想法,他可從來沒有想過。耳中聽到艙外塤聲斷斷續續的響起,看到心儀的女子正在笑顏如花地指點著那聲名震動天下,自己卻隻像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的少年魔帝吹奏陶塤,越仲卿心緒漸漸平和下來,原本的一絲惡念已經煙消雲散。他本不是偏狹的人,隻需短暫的冷靜,就可以明白這兩人並沒有存心欺騙自己,不過是利用越氏船行走上一段水路罷了,自己陷入情網和他們並無關係,想必那位尹姑娘也很懊惱吧。不過坦白越仲卿心中並不覺得失落,倒是對自己的慧眼獨具有些沾沾自喜,素聞洞庭雙絕不僅才貌雙而且品性高潔,若能得其眷顧,可謂三生有幸,若是自己真的能夠得到劍絕的芳心,就是死了也很值得了,隻不過兩人之間卻有魔帝許子靜這個障礙,可不是尋常人能夠翻越的高山。不過雖然如此,越仲卿到沒有完全絕望,他向來對朝政時局極為留心,自然知道魔帝雖然聲名顯赫,但卻是用殺戮鮮血換來的盛名,暴戾恣睢不可長久,劍絕尹青萍那樣的美好女子,想必終究能夠明白何人才是自己的良配吧。越仲卿心有所思,卻讓詹管事看在眼不禁心生不妥之感,他對於越家的幾位公子小姐都是十分熟悉,越仲卿神色變化雖然隱晦,但是詹管事對他望著青萍的目光裡麵隱藏的情焰卻是洞若觀火,他知道二公子的性子,縱然前有險阻,卻仍然會用滿腹誠意追求心愛的女子,可是和魔帝這樣的絕頂高手爭奪愛侶,豈不是自尋死路麼?雖然他有心阻止,可是卻知道越仲卿的性子是越挫越勇,思之再三也是沒有辦法,隻有盤算好從中阻礙,隻待那兩人離開之後,想必二公子就是縱然一腔柔情,也是無處可托了吧。接下來的行程十分平靜,每日清晨、黃昏,楊寧和青萍兩人多半在船頭一教一學,楊寧氣息悠長,學習陶塤事半功倍,不過兩三日已經可以吹奏完整的曲子了。而大多數時間,兩人倒不介意繼續和越仲卿主仆一起談笑風聲,越仲卿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機會,一來若是雙方交情多些,可以避免殺身之禍,二來也有心博得青萍的芳心。更令越仲卿驚喜的是,除了開始的一段時間,楊寧還有興趣聽兩人談話,後來索性扯了小三子到甲板上去釣魚玩樂,隻留下青萍一人和越仲卿、詹管事談天說地,下棋品茗。越仲卿和青萍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又都精通諸般才藝,不論是天南地北,種種奇聞軼事出來都是曆曆在目,如數家珍,越仲卿有心接近,青萍性子豁達,也不以越仲卿曾經冒犯為念,隻不過越仲卿心有餘悸,對於幽冀之事仍然避而不談。詹管事老謀深算,見青萍並沒有記恨那日的事情,楊寧也沒有表現出對越仲卿和青萍過份接近的不滿,就也由之任之,隻不過總是不肯放這兩人獨處,唯恐越仲卿表露情意,引起楊寧的不滿。兩人卻不知道,青萍也是有意絆住越仲卿和詹管事,卻是為了給楊寧留下時間空間授藝傳功。船頭上,楊寧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身邊放著一支釣竿,雖然是極為閒適的姿態,但是眉宇間那種冷凝漠然的神情依舊如故,在他身旁三微闔雙目,站在那裡靜立不動,一幅昏昏欲睡的模樣,偶然經過的船夫夥計或者旅客,都是會心一笑,覺得這個少年偷懶的本事實在不小。半透明的絲線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魚鉤上掛著的鯉魚在半空中掙紮晃動,直到落入了水桶還在撲騰不止,被鯉魚跳動的聲音驚動三睜開眼睛,用古怪的目光看向楊寧的背影,雖然略顯單薄,但是那挺直如青鬆一般的身形給人的威壓不遜於皇室貴胄,隻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能說服自己相信這個平素沉默寡言,甚至有幾分天真幼稚的少年竟然是滿手血腥的魔帝。想到這幾日的經曆三隻覺得恍然如夢,生出不切實際的感覺。似乎是感覺到小三的情緒變化,楊寧淡淡道:“你已經練成了第一層心法,覺得有什麼進步沒有?”小三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道:“昨天晚上我試過了,一拳就把那塊廢棄的木板打穿了個窟窿,而且不用梯子,我也可以跳到二層的艙房去。”楊寧目中閃過冷漠之色,淡然道:“這點進步就值得這麼歡喜麼,以你的資質,現在第二層都應該已經練成了,我看你資質尚可,心誌也算堅毅,為何練功的進境不如我意,要知道這門‘淩霄心法’雖然不是本宗最好的內功心法,但是進境極快,雖然後來不免遇到難以渡過的瓶頸,進境受到限製,但是若能持之以恒,也未必沒有突破瓶頸的機會,成就雖然不可預計,但是至少可以成為第一流的武功高手。有這樣的良機,你為何不肯專心苦練?”小三心中駭然,隻覺楊寧語氣雖然淡漠,但是隱隱透著不滿和殺意,隻覺雙膝一軟,就要下拜,隻是他身形剛剛微動,楊寧已經輕拂衣袖三隻覺得雙膝被無形的障礙攔住,竟是不能屈膝,不由更加震驚楊寧的武功。楊寧卻也不回頭,隻是冷冷道:“彆跪了,我不喜歡軟骨頭的人,你若這麼喜歡跪著,不如我廢了你的雙腿,讓你再也站不起來好了。”小三身子一顫,不敢再行跪拜,低聲道:“弟子資質駑鈍,有負師父教誨,還請師父重重責罰。”楊寧冷冷一笑,道:“你不是資質駑鈍,分明是心有旁騖,莫非我收錄你為門下弟子,你還不願意麼。這天下雖大,若是我肯收徒,隻怕想要拜師的人數都數不完,你卻這般作態,莫非很委屈麼?”小三差點苦笑出聲,想起被楊寧收錄門下的經過,還真是噩夢一般。得知楊寧和青萍的身份之後的那天深夜,他昏昏沉沉地被一陣寒風吹醒,卻覺自己從鋪蓋裡麵被帶到了甲板上,夜色中一個黑影站在自己身前,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要自己拜他為師,沒有任何勸導,沒有任何選擇,如果拒絕就要把自己丟到江水裡麵去。他幾乎沒有任何選擇餘地,就成了武道宗未來宗主的記名弟子。然後每天晚上都會被拎到甲板上傳授一些口訣和招式,而白天的時候,則站在這位師尊的身後一邊練習新學到的內功,一邊聽他指點一些招式。雖然這少年似乎沒有什麼顧忌,可是小三分明覺得,兩人四周似乎被透明的罩子攔阻,很多人來往經過之時,明明他正在聽著那少年侃侃而談武道精要,那些人卻都視若無睹,聽若不聞,顯然是被一種神奇的功夫阻絕了聲音。隻是楊寧顯露出來的武功越精妙三心中越是驚惶,從這少年傳授的一些招式來看,他不論是手段還是心腸都是無比狠辣,那些武功幾乎都是殘忍狠毒的招式,一旦出手,不留任何生機。窺一斑而知全豹,這樣的一個人,真的不會在離開之時殺人滅口麼?小三實在是心中不敢奢望。雖然這人強行將自己收錄門下,但是卻沒有一絲憐憫之情,傳授自己武功的時候,往往為了成讓自己受儘苦楚,卻被點了啞**,就連哭喊也不能出聲音,看著自己的目光也是疏離冷漠,沒有一絲暖意,讓小三無端想起許多江湖傳聞,據說江湖中有許多邪派高手,可以讓一個人練成一身絕藝,但是之後卻往往有後患,或者是這個人受到某種鉗製,或者是精力耗儘,不過三年兩載就成了成了消耗品,自己是不是也遇到了這種情況呢?其實如果僅隻如此三還不會害怕,他無父無母,就是死了也沒有什麼人會為自己悲傷,若能夠揚名立萬,就是這樣輝煌的人生短暫如朝露,卻也沒有什麼要緊,可是如果魔帝要殺害公子,那可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根據小三對人心險惡的認知,既然魔帝和劍絕隱姓埋名搭船東下,那麼一定不願意泄露自己的行蹤,可是保護這個秘密的最好途徑就是殺人滅口,雖然自己多半是不會立刻被殺了,可是如果這人要殺公子和詹管事,那麼即使自己活著又有什麼歡樂可言呢?他永遠不會忘記是誰從瀕死的絕境將自己救了回來,這一生,他小三的性命都是屬於越二公子的。很多次三想要試探楊寧,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將兩人的身份泄露給公子,如果楊寧不知道的話,那麼或許公子和詹管事,以及越氏船行的其他人,還有船上的客人可以逃過這一劫,或者,楊寧根本就沒有殺人滅口的打算呢?這樣的想法在他心中盤桓了多日,可是他卻始終不敢問出口。隻因兩人相處時間越久三就越覺察出來這少年的冷漠無情。他可以因為聆聽到江水的嗚咽聲而沉寂,有的時候可以因為釣上來的鯉魚肥美而微笑,可是惟獨對人,卻始終是冷漠如冰,除了對著那位劍絕尹姑娘,偶然會在眼中透出一縷柔情,即使對著自己這個強行收錄的地方,也是一貫的冷漠如霜,在迫使自己習練武功的時候,好幾次都讓自己掙紮在死亡的邊緣,可是朦朧他也沒有覺這個少年有一絲的愧疚心痛,隻是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讓自己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全然沒有那種筋骨欲折,痛不欲生的苦楚。這樣的一個人,會為了自己的求情而改變主意麼?小三真的沒有把握,唯恐自己出口求情反而令他斷然下手,殺了這一船的人,所以小三最終還是沉默不語。心中懸著這樣的死結,又讓他如何能夠全心全意地練功呢?更何況這幾日公子不避嫌疑,經常和青萍小姐談笑風聲,這位魔帝公子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眼中經常閃過不豫之色,甚至漏出不可掩飾的殺意,這更讓小三驚恐難安。耳邊傳來不耐煩的冷哼之聲三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終於下定決心,與其心裡這樣七上八下,不如問明白楊寧的心意,否則就如同等待上屠場的獵物一般,總也不能安下心來。想到此處三堅定地問道:“請問師父,離開之時要如何處置我們這些人?”楊寧眉峰微皺,有些莫明其妙,他的心意還不夠明白麼,將小三收錄門下,親自傳授武功,既然做到了這一步,難道他還會平白無故殺人麼?雖然他是很討厭那個越仲卿,可是卻也承認這人是有才華的,要不然怎麼能夠和青萍談得頗為愉快,不過隻要他沒有本事搶走青萍,那麼自己也不會隨隨便便殺了一個有前途的青年,甚至就連那些人已經知道了的身份都不想追究,為什麼小三還要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呢?心中有些氣惱,楊寧冷冷道:“如何處置不關你的事,你練好武功就成了。”小三緊握雙拳,一字一句地道:“覺師父身份的是小三,我家公子並不知情,如果師父要傷害公子,就先殺了小三吧。”楊寧微微一怔,這才明白小三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不過他性子最是桀驁,雖然喜歡小三的堅忍不屈,卻不願見他為了彆人要死要活,隨手丟下釣杆,站起身走到船舷邊上,漠然道:“你已經是我的弟子,和從前的親故再無關係,就是我要你親手殺了你家公子,你也隻能聽命行事,否則我收你為徒做什麼,莫非是要給自己添個冤家對頭麼?既然你這樣多事,離船之時就由你動手吧,隻要殺了越仲卿,就算你夠忠心,如果你不忍下手,就自行了斷吧,我的門下,不要心慈手軟的廢物麻煩。”小三隻覺得如同五雷轟頂一般,身軀不禁搖晃起來,想不到下定決心求情,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答案,彆說讓自己動手殺了恩主,就是讓自己坐視恩主受害,也是他不能容忍之事。緊咬著牙關,雙目漸漸變成了血紅,他狠狠瞪著眼前那個孤傲的背影,握緊了雙拳。楊寧仿佛沒有感覺到他強烈的恨意,靜立了片刻,突然轉過頭去,望向艙門處三強行忍住恨意,也回頭望去,正瞧見越仲卿和青萍一前一後走了出來,青萍一見到楊寧,一雙明眸瞬間閃過動人的光彩,幾步走到楊寧身邊,伸手挽住楊寧手臂,指著船的前方嫣然道:“快看,前麵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天門山了。”越仲卿隨後跟上,走到青萍身邊朗聲道:“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此處已經到當塗了,天門山和其下的采石橫江是曆陽郡的重鎮,南北相爭,若能破此兩鎮,則江寧指日可得,江寧本是六朝古都,原名金陵,大陳立國之後,越國公上表改金陵為江寧,這是他向朝廷表示臣服之心,其實我們江東人多半還是稱江寧做金陵的。”青萍點頭歎道:“其實名字改來改去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也覺得金陵這名字更好聽一些。潮滿冶城渚,日斜征虜亭。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後庭花一曲,幽怨不堪聽。(注1)金陵既然是六朝古都,想必定有許多名勝古跡,這次若有閒暇,能夠暢遊金陵的話,倒也是不虛此行。”說罷抬頭望向楊寧,眼中儘是求懇之意。楊寧記起青萍說過取了寶藏之後,要幫忙伊不平將珍藏運到江寧才算完成協議,知道青萍是問自己願不願意陪她遊曆江寧,他本就不急著離開江東沒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姐姐既然想遊曆江寧一番,我自然沒有意見,想來江東那些黑白兩道的高手,若是還有半分聰明的話,也不會再來打擾我們的。”越仲卿雖然早已知道兩人身份,但是聽到楊寧這般明示身份的話語,仍覺心中微驚,勉強笑道:“兩位想去金陵麼,那倒不如去萬寶齋看看,四日之後,就是十月十五日,萬寶齋舉行集珍大會,允許天下各大商賈到萬寶齋出售奇珍異寶,萬寶齋會提供朝奉鑒定珍寶,隻從中收取一些抽頭。兩位想必知道,十一月中旬就是漢王愛女,錦繡郡主招親的日子,所以有心求親的豪門世家誰不想準備幾樣稀罕的寶物,所以這一次的盛會不僅規模空前,而且還得到了越國公的認可,不論是什麼人,隻要帶著珍寶去出售,即使是賊贓,官府也不會過問,而且也不會為難出售寶物的貨主,這樣一來,隻怕許多原隻能藏於密室的寶物也會露麵的。若非越某幼承庭訓,不能參加這種過分招搖的盛會,隻怕也會前去一覽盛況呢。”青萍聞言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在楊寧耳邊低聲道:“怪不得伊叔叔要求我取了藏寶出來之後,要幫他送到金陵去,原來是衝著集珍大會去的,多半是想將那些珍寶在那裡出售了,既可賣個好價錢,還不怕有人來追贓。我還想和你順便去瀏覽一下金陵風光,看來這一次卻不能不去參加這個集珍大會了,否則伊叔叔說不定會吃虧呢不定會將爹爹留下的藏珍賤賣了。”楊寧聞言也覺有些哭笑不得,自從他顯露身手,被人尊為魔帝之後,彆人見了他不是畢恭畢敬,就是存心不良,像伊不平這樣將自己徹底利用的,倒還沒有見過,不過他對伊不平倒也不討厭,所以隻是搖頭微笑而已。無意中目光一閃,卻看到小三仍然在那裡怔怔站著,望著自己的目光儘是痛恨,望向越仲卿的目光卻是十分焦慮,這才想起自己方才一怒之下,迫小三殺害越仲卿的事情來。再瞥向越仲卿,隻見他目光迷離,雖然強行隱忍,但是望向青萍的目光卻是溫柔如水,顯然已是情深難綰。若是換了彆人,此時或者心存妒忌,設法報複,或者心胸豁達,不予計較,都有可能。楊寧卻是不同,青萍在他心目中尊貴無比,隻比火鳳郡主稍遜一籌,越仲卿傾慕青萍,雖然青萍並未回應,楊寧也心中存了忌憚之意,隻不過見越仲卿才華出眾,品貌過人,這樣的人如果愛慕青萍,倒也不算褻瀆佳人,再加上青萍並未動心,這幾日才會不聞不問。但是此刻想到小三為了越仲卿苦苦求情,又對自己怨恨難消,反而激起了楊寧的殺意,若非是礙著青萍,隻怕已經要動手殺人了。總算他這些日子性子已經收斂了一些,略一思索,已經想出了法子對付越仲卿,刻意斂去所有的情緒,楊寧冷冷看向越仲卿,森然道:“越公子現在想必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道等我和青萍離開之後,越公子是否打算立刻去告密呢?”越仲卿心頭巨震,楊寧竟然主動揭破了自己的身份,那麼自己就沒有裝聾作啞的可能了,如果不能說服這位少年魔帝,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場,他也不敢再加掩飾,躬身一揖道:“帝尊既然這樣越某也不敢隱瞞,在下的確知道了兩位的身份,能夠有機會和兩位相見,也是在下的榮幸。兩位如果離開在下的坐舟,除非是官府找上門來,否則在下絕對不會泄露隻言片語。但是如果有人問起兩位,請恕在下不能知情不報,否則越國公怪罪下來,彆說在下,就是江東四大名門的子弟,也絕對不敢搪塞應付的。”見越仲卿這般直率三差點叫了出來,一張麵孔已經扭曲地好像吃了黃連一般模樣,楊寧卻是淡淡一笑,似乎沒有怪罪之意,但是目光卻變得冷若冰雪。青萍見狀不禁眉心微蹙,但是她了解楊寧的性子,卻也沒有出言勸阻,隻是憐憫地看了越仲卿一眼,目光中儘是同情之色。楊寧伸手握住青萍的纖手,安慰地輕輕一握,冷冷道:“越兄這樣說話,自是坦然無懼,我也喜歡越兄這樣率直的人,隻是殺人滅口本是保守秘密的最好法子,如果要在下手下留情,也要有些理由才行。這樣吧,我給越兄一個機會,如果越兄的答案讓我滿意的話,我和青萍都不會再向越兄出手。”越仲卿毫不猶豫地道:“帝尊既然有問,直言就是,越某定當竭儘所能,希望能夠回答帝尊的問題,如果能力不及,也請帝尊看在越某未曾得罪的份上,隻殺越某一人,不要牽連無辜。”楊寧揮手道:“若不殺你,其他人殺之無益,我的問題簡單得很,前幾日,青萍問你為何不曾出仕,你講了一番天下大勢,最後卻和青萍爭吵了起來,結果還是沒有說為什麼不肯出仕,我且問你,天子楊氏、幽冀羅承玉、漢王李子善、滇王吳衡,還有江東實際的主人越國公唐康年,你更看好誰人一統天下,若是出仕,你想奉何人為主?如果你的答案讓青萍與我都滿意的話,我就不再為難你,否則我們離船之日,就是你的死期。”越仲卿聞言微怔,想不到楊寧的問題竟然是老調重彈,這幾日他和青萍相談甚歡,但是有關天下局勢的問題卻再也不曾提及,隻因他心知青萍最看重幽冀,如果自己言語冒犯,恐怕就沒有機會和心儀的女子促膝相談了,雖然知道青萍不是自己可以傾慕追求的佳人,但是他還是不願激怒這外柔內剛的意中人。可是如今楊寧的問題卻將他輕而易舉逼上絕路,想要讓青萍和魔帝滿意,多半要違心推崇幽冀,這樣既能夠保住性命,還能夠得到佳人歡心。可是這樣的事情,越仲卿卻是寧死也不肯的,沉吟良久,他揚聲道:“在下不肯出仕,隻因沒有明主,若說誰能一統天下,在下不敢妄言,但是無論如何,在下不看好幽冀。”聞言三一張聰明外露的臉孔立刻垮了下來,青萍卻是悚然動容,唯有楊寧,神色沉靜冰冷,沒有一分驚詫,隻是淡淡瞧著越仲卿,似乎在等他解釋下去。越仲卿還未繼續說下去,青萍明眸流轉,插言說道:“越公子,這幾日我們相處的甚好,天南地北,琴棋書畫,無所不談,可是我知道你心有餘悸,雖然談笑從容,有些肺腑之言,卻終究不肯說了。你說不肯出仕,是沒有明主,這一點青萍不敢苟同,何謂明主,知人善用,胸襟廣闊就是明主,彆人我沒有見過,但是燕王世子羅承玉可謂明主矣。至於不看好幽冀,我更是不信,或者你因為火鳳郡主昔年舊事,因此對幽冀有所偏見,其實當年之事,孰是孰非,已經無法判斷,但是無論如何,郡主無愧是女中豪傑,而今日幽冀之主是雄才大略,這天下之爭,幽冀總有五分勝算,越公子為何這般決絕,莫非是和我們姐弟賭氣不成麼?”越仲卿不由失笑,想不到這位劍絕青萍對自己還有幾分同情,居然先定下了調子,如果現在自己順著她的語氣說下去,多半就能無事,可是他卻不願違心而言,尤其是在傾慕的女子和強大的情敵麵前,略一沉吟,他歎息道:“在下其實也希望見到天下清平,楊氏統治天下不過二十年,天下已經漏出疲憊之態,土地兼並,盜匪叢生,諸侯割據,災禍連綿,這種種慘狀,都是在下所不忍見的。幽冀雖然僻處北疆,但是政治清明,兵甲犀利,火鳳郡主紮下的根基深厚無比,而當今燕王世子雖然年少,據聞身具龍姿鳳章,頗有王者之風,若真的是明君聖主,雄才大略,想必能夠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隻是以在下愚見,幽冀雖然勢大,卻如鮮花簇錦,烈火烹油,縱然一時顯赫,終不久長。一旦幽冀起兵作亂,無論有什麼理由,總是以下犯上,蒙上叛逆之名。這些年來,雖然民生凋敝,但是畢竟天下蒼生還可掙紮度日,一旦戰亂再起,多半是玉石俱焚,亂天下者若是幽冀,隻怕民心動搖,縱然一時得勢,朝廷潰敗,隻怕其他的諸侯也會以勤王討逆為借口起兵,到時候天下糜爛,反而讓胡戎趁機侵入中原,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幽冀便是惡。這還僅僅是以勢論之,若是仔細推敲起來,幽冀內部還有不小的隱憂,燕王與世子不合,此事天下皆知,一旦禍起蕭牆,隻怕火鳳郡主的一片苦心都會付諸東流。可是在這等情況下,燕王世子仍然厲兵秣馬,準備謀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誰不知道燕王世子即位之日,就是起兵複仇之時,這等不明時勢,隻為一己之私利而不惜生靈塗炭,縱然英明無雙,也不是越某心中的明主。若是我為世子殿下謀臣,必定遵循攘外必先安內的原則,內部一統之後再伺機而動,等到朝廷忍耐不住先挑釁,或者等到東南生變之時再趁火打劫。自古以來天下動亂往往從東南而起,而成帝業者卻往往是割據西北的諸侯,正是因為天下財賦多出自東南,一旦朝廷疲弊,東南受害最深。如今朝廷之上楊唐兩家爭權奪利,彼此的聯盟已經有了隱約可見的裂痕,這一點江南人人心知肚明。一旦雙方撕破臉皮,幽冀就可以以高屋建瓴之勢席卷天下。總之,十年之內,幽冀若能隱忍一時,將來還有問鼎天下的機會,若是像現在的燕王世子一般,還未即位,就已經蠢蠢欲動,隻怕二十年前的悲劇會再度上演。越某才疏學淺,這些話不過是一己之見,如果有冒犯之處,還請兩位不要見怪。”說到此處,越仲卿眉宇之間已經帶了凜然之色,顯然對楊寧如何處置都已不放在心上。青萍欲言又止,終究輕輕一歎,她和越仲卿數日相聚,雖然並未動心,卻也覺得這人風雅多才,可是剛才楊寧傳音給她,要她迫越仲卿回答有關幽冀的難題,對青萍來隻要越仲卿不冒犯火鳳郡主,就是將現在的那個燕王世子羅承玉罵一個狗血淋頭,也沒有什麼要緊。可是青萍卻能夠體會到楊寧的矛盾心情,雖然他自己不願提及幽冀,甚至一提起來就是懷恨不已的模樣,可是如果彆人說幽冀的壞話,楊寧似乎更加惱怒。眼前已經進入曆陽郡境內,兩人原本預定今夜就要離船,楊寧卻在這個時候向越仲卿提出這樣的問題,即使是對他頗為了解的青萍,也不知道一旦越仲卿出言不遜,楊寧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楊寧不但沒有惱怒,眼中反而閃過欣賞之色,隻不過卻被他遮掩過去。其實楊寧雖然想要殺了越仲卿,卻不會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動手。越仲卿此人已經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如果隨便殺之,反而會擾亂他的心緒,甚至影響他在武道上的進境。所以他拿定主意,要用生命的威脅來試探越仲卿的心誌,如果越仲卿為了保住性命,討好楊寧和青萍,甚至改變原來對幽冀的看法,那麼楊寧反而不會介意殺了這樣一個小人,如果越仲卿擇善固執,不因為強權改變自己的看法,那麼楊寧就不會再動殺機。結果越仲卿果然不愧是青萍欣賞的至誠君子,雖然斧鉞加身,卻終究心誌不改,因此楊寧不僅殺意消散,反而對越仲卿生出欽佩之情。楊寧自己就是心性堅忍之人,自也看重越仲卿的品性,他雖然不解世事,可是因為身份的緣故,對天下大勢反而知道得更為深刻一些,想到天下大亂之後,越仲卿如果行止差錯,可能會遭到殺身之禍,反而有些擔心起來,不由繼續問道:“越兄原來是認為天下沒有明主,這才不肯出仕,若是幽冀真的起兵,天下大亂,越兄還要在江南獨善其身麼?”越仲卿思索了片刻,斷然道:“在下現在不願出仕,不過是不願助紂為虐,殘害無辜,若是天下大亂,越某雖然不才,也要投效明主,為天下蒼生儘微薄之力。”楊寧目光微動,狀似無意地問道:“那麼你是準備投效幽冀麼,畢竟方才你不是還替燕王世子羅承玉謀劃了一番麼?”越仲卿搖頭道:“這一點在下也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是幽冀是眾矢之的,很難取得最後的成功,若是輔佐燕王世子,縱然能夠攻下洛陽,還要攻打漢王、滇王和整個江東,等到大局鼎定之時,恐怕已經滿目瘡痍了。除了幽冀之外,其他的藩鎮如漢王、滇王者,雖然有割據之能,卻無席卷天下之誌,不過是因人成事之輩是不值得在下輔佐。若是要在下選擇,反而是大陳朝廷,雖然外憂內患,不一而足,但是內據關河之險,外有江東臂助,兼有大義名分,現在不過是君主懦弱,大權旁落罷了,若能勵誌革未必不可以重整河山,而且事半功倍,可以減輕天下百姓戰亂之苦。”楊寧聽罷越仲卿的話語,隻覺得心亂如麻,他原本心心念念都在幽冀,隻是因為赤壁一戰,才讓他對幽冀漸漸生出絕望,甚至不願再踏上幽冀寸土,但是無論如何,他都難以忘懷娘親的故土,而且在他心目如果天下大亂,最後取勝的一定要是羅承玉才行,否則娘親多年的犧牲豈不是白費了麼。這些日子他雖然是冷眼旁觀,卻也覺得越仲卿才乾過人,試探過了越仲卿的心誌之後,才會生出將他推薦給羅承玉的心思。可是此刻聽了越仲卿這一番話,他卻又猶豫起來,越仲卿對於幽冀的排斥太明顯了。想到越仲卿將來可能會出仕楊氏,然後和羅承玉作對,楊寧不知不覺再度生出凜冽的殺意,望著越仲卿的目光已經如同利刃一般。越仲卿撞見楊寧的目光,隻覺得心中巨震,不由退後幾步,猶自覺得心驚膽寒三見狀連忙移動身形,擋在越仲卿身前,望向楊寧的目光中儘是哀求之色。楊寧觸到小三的目光,頓時想起廢園之中這少年不顧一切拖著自己想要逃走的情景,不禁心中一軟,暗道,罷了,幽冀早已經沒有我立足的餘地,娘親也不再以我為子,他們是勝是敗,和我又有什麼相乾,越仲卿願意投靠何人,我也不必為之煩惱,難得這人骨頭硬朗,也不枉我和青萍與他相交一場,想到此處,殺意漸漸淡去。看了滿頭大汗的小三一眼,楊寧想起原本給小三的命令,不禁微微一笑,傳音道:“小三,今夜子時,我就要離開了,如果到時候你帶著越仲卿的人頭到甲板上來,我就帶你離開此地,將一身武功全部傳授給你,讓你成為一代宗師,再無人可以欺淩你。如果你不肯出手,那麼也到甲板上來,在我麵前自儘身亡,我也可考慮放過這船上的其他人,何去何從,你要好好考慮,不要辜負了這天賜的機緣。”說罷,楊寧也不去看小三瞬間變黑的麵孔,轉身走向艙門去了,青萍略一蹙眉,便跟著楊寧走了進去,她可是要好好盤問楊寧一番,要弄清楚楊寧究竟在盤算什麼鬼主意。走進艙青萍連忙將心中疑問一一道出,楊寧自然不會瞞他,將逼迫小三殺了越仲卿的事情也說了出來。青萍聽得心中一沉,埋怨楊寧道:“你若覺得後悔了,還不如廢了他的武功算了,這樣子逼他算什麼,如果他真的殺了越仲卿,難道你還要收留一個弑主的弟子麼?再你不是已經放過越仲卿了麼?”楊寧漠然道:“他若殺了越仲卿,正好成全了我的心願,但是我自然不會收留一個弑主的弟子,但是若他隻想憑著這幾日的情分求我饒恕,我也不會放過他,不過你放心,我最多也隻是廢了他的武功。武道宗沒有不忠不孝的弟子,卻也沒有食古不化的傳人。”青萍輕輕一歎,她自然楊寧的性子,一旦涉及到師門和武學,這人的反應和決定總是會出人意料的,不過卻也生出好奇來,在她看來三除了殺死越仲卿和自儘之外,也沒有第三條路可選了,卻不知道楊寧到底想讓小三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金烏西沉,素月東升,入夜之後越氏的貨船就已經停靠在江水南岸,岸邊蘆花早已經乾枯凋零,雪白的月光映射在漫天的蘆花上,勾畫出一片淒涼景象,楊寧負手立在岸邊的石磯之上,俯瞰江流,神色冰冷如霜,青萍立在他身邊,目光寵溺中帶著幾分無奈,兩人都已經卸去了易容,漏出了本來麵貌,一個容顏秀麗,一個清秀端正,月光之下,若是楊寧的身上沒有那衝天殺氣的話,倒是宛若神仙眷侶一般。月上中天,子夜將至,從貨船裡麵緩緩走出一個纖瘦的身影,看到石磯上相依相偎的兩人,那身影略一停頓,就躍向江岸,貨船距離江岸足有數丈之遙,這人輕功不算出眾,這一躍還不到三丈遠,但是他早已看準了岸邊延伸到江水中的亂石,在上麵輕輕一點,借力躍到了岸上,然後手腳齊用,爬到了石磯之上。楊寧目光在小三蒼白的麵容上一掠而過,又看了一眼他被鮮血浸透的衣衫,漏出一個冰冷的笑容,歎息道:“你還算聰明,知道我不會因為你的求情而放過你們主仆,越仲卿的人頭呢?拿出他的人頭,你就是我的嫡傳弟子,我不像師尊那般,收徒過分慎重,隻要你合了我的心意,就可以拜入武道宗門牆。”小三勉強一笑,低聲道:“弟子手刃公子之後,不敢驚動詹管事,所以沒有割下公子的人頭,還請師父親自出手,殺了詹管事之後,就可以看到公子的屍體了,弟子得師父收錄門牆,當竭儘所能儘忠師門,絕不敢違背師父諭令。”楊寧目光沉靜如冰,盯著小三片刻,才淡淡道:“也好。”說罷舉步向江岸走去三抬頭看向楊寧,目光銳利得如同鷹隼一般,他站起身跟在楊寧身後。青萍目中閃過一縷笑意,卻沒有跟上,隻是站在原地等待。楊寧隨著小三走到江岸,卻停住了腳步,示意小三先上船三猶豫了一下,便奮力向江心躍去,身形依舊在半空落下,但是他隨即揮手,從衣袖中抖出一條繩索,向船舷纏住,借力向船上躍去,他驚險無比地落在船舷邊上,正要回頭招呼楊寧,卻覺楊寧如同一縷青煙一般貼在他身後,嚇得他差點跌下江去。楊寧見狀眉峰微揚,眼中閃過笑意,伸手將小三提到了船上,伸手一指黑暗的艙門,示意他先走。小三低下頭去,徑自向艙中走去,楊寧緩步跟在他後麵。小三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的霎那,突然艙中傳來短促的低呼聲,仿佛是被生生掐斷在咽喉裡。楊寧神色微動,身形一閃,向艙內撲去,就在他身形乍動的瞬間,黑暗之中一道寒光一閃而沒,楊寧覺察出腦後和前胸同時有勁風掠過,攻擊腦後的那人掌風如雷,分明是鷹爪功,十指足可碎金裂石,而刺向胸前的那一劍無聲無息,詭秘狠毒,正是楊寧前日傳授小三的一招劍式。這兩人的合擊仿佛練習了千遍萬遍,熟稔無比。可是楊寧隻是信手一拂,攻向腦後的那人已經被生生震退,而那柄本欲透心而入的利劍也被兩根手指夾住了鋒刃。就在這時,數縷勁風從艙底深處射向楊寧周身,卻是一輪箭雨,配合的時機十分巧妙,若是楊寧武功弱上一些,這麼近的距離,足可洞穿金石的六支利箭足以奪取任何人的性命。一聲低鳴,黑暗的艙中閃過一輪青色的劍光,耳中傳來切金斷玉的響動,六聲合而為一,幾乎分辨不出來前後。繼而劍光隱沒在楊寧袖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隻聽見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在艙中響起。楊寧在黑暗中淡淡一笑,脫身後退,身後那人還想攔阻,卻隻覺身邊風聲輕動,不知怎麼楊寧已經出艙而去,繼而艙外傳來淡漠冰寒的聲音道:“裡麵的人,出來。”艙中三人沉默了半晌,然後分彆向外邁步,先走出來的正是詹管事,他一身勁裝,眉宇間帶著沉重的殺氣,隨手走出來的正是小三,和方才進去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隻是神色慘然,又過了片刻,走出來卻是越仲卿,他手中拿著一具損益連弩,上麵漏出六支弩箭的箭頭,顯然方才是他用連弩射出了一輪弩箭。楊寧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掠而過,淡淡道:“小三,你的膽子不竟敢與他們兩人勾結暗害於我,而且用的是我傳你的武功,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若是彆人想要害我,不過一死罷了,你既然以下犯上,我要將你千刀萬剮才肯甘心。”小三這時候已經心灰意冷,他早已知道楊寧武功絕世,隻存了萬一的希望,才設計謀害於他,自從艙內失手之後,他就知道再無希望,此刻聽到楊寧的質問,他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丟下手中的佩劍,上前走了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恨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武功不是我想學的,你迫我謀害二公子,我是寧死也不肯的,你不過是喜歡**彆人的性命罷了,要殺就殺吧,不過你既然白天放過了我家公子,還請你不要為難他們,就是兔子被逼急了還要咬人呢,何況人呢?”楊寧聞言微微一笑,清秀的麵容上露出金童也似的一縷笑容,一雙鳳目更是奇光四射,璀璨奪目。上前伸手攙起小三,朗聲笑道:這才是我武道宗的弟子,本宗弟子雖然也講究尊卑輩分,但是還有一條更重要的規矩,就是‘唯我本心’,我迫你弑主不過是考驗罷了,你殺或不殺都不要緊,隻有奮起反擊,不負本心,才是武道宗弟子應有的風骨,今日就在此地,蒼天明月為證,武道宗弟子子靜收你為正式傳人。”小三聽得呆住了,他雖然出身寒微,又是仆役之身,可是畢竟生長在世家之對於師道尊嚴,忠孝節義都知道的極為清楚,萬萬想不到自己冒險弑師,不僅沒有得罪,反而被正式收錄,這等榮寵讓他一時再也反應不過來,直到楊寧冷冽的笑聲傳入耳才真正清醒過來。楊寧仔細打量了小三片刻,越覺得這個少年氣質神采都有不凡之處,雖然久處卑微,受到了壓製,但是今夜全被激了出來,眉宇間儘是決絕剛烈的氣息,越看越是得意,欣然道:“你既然是我的弟子,就不能再充任下陳,你可有名姓三不過是乳名,不能再用了。”小三神色恍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穿了黑色衣裳,拿著弩箭的越仲卿已經明了眼前的局勢,上前冷冷道:“小三自幼被我越家收養,並無父母,也沒有名姓,若是小三願意,就姓越吧。”楊寧瞥了越仲卿一眼,心知這人氣惱自己利用他逼迫小三,所以也不因為他的失禮而色變,既然小三沒有殺他,那麼這人的性命就是保住了,即使越仲卿此刻再無理些,楊寧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不給新出爐的大弟子麵子,所以略一思索,淡淡道:“姓越很好,你很講義氣,臨難不苟,從今以後你就叫做越不屈,不過我浪跡天涯,也沒有法子留你在身邊傳授武藝,這些日子我教你的東西都記住了麼?”小三這時候已經清醒過來,雖然還有被迫拜師的屈辱,但是他畢竟不是頑固不化的古董,自然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連忙再度拜下道:“多謝師父賜名,師父傳授的東西我都記住了,以後會好好練習的。”楊寧點點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小三道:“這幾天你的築基已經完成了,接下來隻需好好加固根基就好了,過兩年就可以練習這上麵的武功,你也彆想傳授給彆人,若是沒有我指點築基,想練這些武功隻有走火入魔的份。五年之後,我若回到中原,就會來看你,沒有出師之前,不許你說是武道宗的弟子,如果風聲泄露出去,彆怪我重重懲罰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楊寧的目光卻是瞪著越仲卿和詹管事的。越仲卿知趣地道:“帝尊放心,從今以後,越某會將小三當成兄弟手足照拂,絕不會泄露他的身份,如有虛言,帝尊他日處置越某即可。”楊寧聽得出他的誠意,微微點頭,歎息道:“你這個人擇善固執,將來難免危難重重,我不喜歡你的脾氣,但也佩服你的風骨,不屈跟在你身邊,也可保護你,但是你記著,不許逼迫不屈替你效命,如果日後因為你的緣故,害死了不屈,我絕不會放過你。”越仲卿知道楊寧言外之意,經過今日的爭論,即使是曾經覺得前途迷茫的自己,也知道將來會選擇的道路,這樣的亂世,如果不屈真的為了自己的理想陷身天下紛爭,那麼當真是九死一生,楊寧的警告卻是一片好意,越仲卿惟有頷領命而已。見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楊寧淡淡一笑,縱身掠起,便如輕煙飛絮,瞬息之間已經到了江岸石磯之上,青萍飛身而起,兩人身形在半空中相聚,楊寧也不下落,身形驀然著轉,兩道青色身影宛若飛仙一般,比翼消失在夜色之其時月光如雪,兩人身形體內纖毫畢現,越仲卿第一次看清了心中傾慕已久的意中人的真麵貌,隻覺皓如冷月,潔若冰雪,心頭怦然,但是強烈的遺憾也隨之湧起,不知怎麼,他竟然能夠預料到,這一生可能都再也見不到這對身份高崇的少年少女了。眼前一段邂逅,不過是雪泥鴻爪,萍蹤無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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