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三睜開眼睛的時候,覺自己已經不在那血流滿地的廢園,而是躺在了船上自己的房間之內,隻是原本同居一室的夥計都不在艙想必正在外麵忙著吧,他隻覺得心中一寬,再度癱倒下去,誰知這一鬆懈下來,才感覺到周身上下,四肢百骸舒適無比,好像浸在暖洋洋的溫泉當真是恨不得這樣躺到天荒地老,但是隨即他卻又警覺起來,想起了昏迷之前那不可置信的一幕,誰會想到那文靜懦弱的許青竟然會是殺人如麻的魔帝呢?隻要想到楊寧在自己麵前大肆殺戮的慘烈景象,他就覺得陣陣心寒,尤其是想到了自己的公子傾心的那位小姐多半是劍絕尹青萍,江湖傳言說魔帝與她姐弟相稱,卻多半是情侶身份,如果公子不識趣,當真努力博得美人芳心,隻怕真是自尋死路。【閱】想到此處三奮力掙紮著起來,一定要趕快去警告公子不可冒犯了這對姐弟。剛剛坐起身來,艙門就被推開了,站在艙門口的那人背著陽光,身姿淡定冷峻,令人不敢逼視三連忙迷起眼睛,過了片刻才適應了強烈的目光,並且看清了來人正是楊寧。原本他心裡是很害怕的,可是不知怎麼看到這個少年淡漠的神情之後,竟然覺得不再害怕起來,知道了楊寧的身份之後,對於漏出本來麵貌的楊寧,似乎比對著那副沉默孤僻的麵貌的時候少了幾分恐懼。楊寧緩緩走到他身邊,淡淡道:“我跟越公子說是遇到了麻煩,僥幸被人所救,越公子相信了我的說法,而且急著啟程上路,如果你聰明的話,就不要告訴你家公子我和青萍的身份,否則我就隻好殺你們滅口了。”小三聽到這裡才放心下來,掙紮著起身下拜道:“小人多謝帝尊不殺之恩,還請帝尊念在我家公子一片誠意,不要加害於他。”楊寧的神情有些古怪,半晌才道:“莫非你覺得我一定是忘恩負義,睚眥必報之人麼?”小三欲言又止,他常年為人仆役,自然懂得察看眼色,這少年雖然和自己相識不過短短兩日,但是見他神情冷漠,隱瞞身份毫無破綻是坐視自己受人欺淩,顯然不是古道熱腸的好人何況有關魔帝的傳聞沸沸揚揚,縱然其中有七分是假,想必還有三分是真,總之這少年絕對不是以德報怨的人物,聽這些人的口氣,魔帝對劍絕青萍十分鐘情,自己的公子明顯對劍絕有了情意,隻怕這位魔帝不會因為公子昔日的一點恩惠而手下留情的。看到小三神色古怪,楊寧卻領會了他的心思,直到今日,他才想到利用天生的靈敏直覺探察人心,而這卻是事半功倍,隻需仔細想想,就知道眼前這個少年的擔憂,淡淡一笑,楊寧寬慰他道:“你放心吧,我原本是很想殺了你們的,不過你很好,所以你的公子隻要不犯了我的大忌,我是不會為難你們的。”小三聞言大喜,雖然不知楊寧的脾氣,但是不知怎麼,一看到楊寧淡然自若的眼神,他就知道楊寧沒有欺騙自己,正要替主人叩拜謝,楊寧卻突然上前將他扶起,低聲道:“不要亂說話了,你家公子來了。”小三聰明伶俐,連忙改口道:“多謝許公子救了小人回來,要不然小人定給那些惡霸打死了。”楊寧微微一笑,越覺得這小三善體人意,不由仔細打量,隻覺這少年根骨雖然不過中上之資,但是眉宇間自有聰明堅毅的氣質,屈身為仆當真是可惜了,不覺竟然起了收徒之念,雖然他還沒有正式成為武道宗的宗子,但是既然得到師父允許行走江湖,那麼就可以算得上出師了,既然已經出師,就可以收錄弟子,雖然這少年年紀大了一些,但是他畢竟從前連過一些粗淺功夫,根基還算不錯,縱然不能成為嫡傳弟子,也可以成為記名弟子,而且練武的成就雖然在於天賦和名師教導,但若沒有堅毅的秉性,終究是難有大成,這少年雖然有些缺憾,性情稟賦卻可以彌補一二,想到此處,楊寧也沒有打算問過小三的意見,就已經決定要收錄第一個傳人了。小三自然不知道楊寧的心思,隻覺得這位魔帝的眼神越來越溫和,看著自己的目光雖然幽深到了極點,卻有著一絲淡淡的暖意。這時候,越仲卿已經端著藥碗走了進來,看到兩人這般親近,還以為小三是在向許青道謝,就笑著說道:“小三,你受了內傷,不要忙著起來道謝,等到你身子好些了,再給許公子磕頭吧。所謂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機會讓你伺候許公子幾日,你儘心一些也就是了。”楊寧自然沒有聽出來越仲卿話外之音三卻是明白越仲卿的心意,如果公子當真娶了許公子的姐姐,那麼作為越仲卿的書童,他自然有機會伺候公子的妻弟,隻是若是換了今日早上三自然沒有話可是想到眼前這少年的身份,隻覺得背心冷汗涔涔而下,卻是不敢多唯恐楊寧明白過來,便苦著臉道:“公子說的是,許公子有大恩於小人,就是結草銜環,也是報答不完的。”越仲卿不知道小三心中之苦,讓他服了藥之後好好休息,就請楊寧一起出去說話三怔怔望著兩人背影,越的叫苦不已,想了一想,終究放不下公子的安危,喝了藥之後匆匆起身,忍著周身疼痛走出艙去,他現在所住的是船尾的艙房,向船頭方向走去,過了幾間房間,就聽到從詹管事的艙房裡麵傳來談笑聲,連忙推門進去,隻見艙中坐著四人,那位許姑娘正和詹管事在桌前對弈,而自家公子正和自稱許青的魔帝憑窗說笑。小三先向許姑娘望去,心有成見之下,隻覺這女子雖然容貌略顯平庸,但是仔細看去卻是眉目秀麗,而且撚棋落子的手勢宛若簪花一般,風姿動人,詹管事正皺眉望著棋盤,雖然不懂得圍棋,但是小三也知道詹管事在棋道上的造詣不淺,如今這般神情,想必這位許姑娘的棋藝更是了得。而自家公子則指著沿途風光向楊寧講述,指點江山,激昂文字,才華展露無疑,那位魔帝神情淡淡,隻是偶然問上幾句,其餘時候都在仔細聆聽,顯然極是用心。小三隻覺心中一陣難過,他知道公子一向並不喜歡過分炫耀自己,今日如此暢談,如對知己,多半是想要吸引許姑娘的注意力,隻可惜公子卻不知道,眼前這兩人都是江湖中絕品的人物,談笑間可以強虜灰飛煙滅,公子的心願終究難以實現,反而可能惹來殺身之禍。聽到他進來的聲音,楊寧先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知怎麼三覺得這人目光中隱隱有種親切之意,卻是不敢置信,然後越仲卿也留意到他,關切地道:“小三,你怎麼不在床上好好休息呢?”小三極力維係歡快的語氣道:“公子,就讓我在這裡端茶倒水吧,又可以養傷,還可以聽公子講那些山川地理的有趣故事,可比悶在房間裡麵好多了。”越仲卿聽著有理,就點頭道:“也好,你也已經十三歲了,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也跟著我跑了幾回江水,見識想必增長不少,多聽一些典故地理也有好處,再過兩年就讓你做個小管事,以你的聰明才智,想必將來能夠成為詹叔第二呢。”雖然知道身邊的危機三仍然覺得很高興,幾步湊到越仲卿身邊,仰著頭道:“公子是說真的麼?我當真能和詹叔一樣走遍江南麼?”越仲卿和小三雖然是主仆,但是他對這個書童一向親昵,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腦袋道:“這是當然,不信你問詹叔。”詹管事苦著臉放下一粒棋子,抬頭道:“小三,公子說的話豈會有假,前幾日公子就和我說過,不能讓你總做個書童,耽誤了你的前程,等到明年,你就跟著我走幾趟生意,我的腿腳已經有些不行了,過上三年五載,可要退位讓賢了,嗬嗬。”楊寧聞言淡淡一笑,微微撇嘴,眼中帶了輕蔑之意,心道,我第一個開山大弟子,豈能給人做傭仆,將來他的前程可比這要遠大多了。他對眼前的三人並沒有多少戒心,所以神情上的變化雖然細微,卻沒有可以掩飾,儘管如此,原本彆人也是很難注意到的,但是越仲卿時時刻刻惦記著討好楊寧,卻是儘數看在眼底,不覺一皺眉,以為楊寧瞧不起小三出身卑微,他傾慕許姑娘,自然對她的弟弟愛屋及烏,不希望楊寧有這樣的錯誤想法,不由冷然道:“許公子可是覺得在下所說的話有什麼不妥麼?”聽到越仲卿的質問,楊寧不由有些不快,青萍立刻察覺了出來他的心情變化,她和楊寧心意相通,楊寧雖然沒有和她說過想收小三為徒的事情,卻也知道楊寧不是瞧不起小三的出身,嫣然一笑道:“越公子想必誤解了舍弟的意思三雖然隻是公子的仆童,但是小女子見他眉清目秀,聰明能乾,想必將來的成就不止於一個管事呢。縱然不能出將入相,想必也能夠博得一世榮華。”越仲卿聞言卻是冷冷一笑,道:“小三雖然資質不錯,隻是如今的時勢,所謂的功業不過是率獸食人,與其相助梟雄之輩逞凶害民,不如放一葉扁舟,縱情山水,領略五湖明月得好,這鮮血白骨成就的榮華富貴不要也罷。”話一出口,越仲卿也覺有些不妥,若給外人聽去難免肇禍,何況難得青萍沒有因為上午他的冒昧而拒絕相會,他有機會和青萍促膝相談,隻覺心裡歡喜不願因為心中積鬱觸怒佳人,所以對著青萍略帶驚疑的神色,勉強一笑,便欲轉移話題,轉回頭來指向窗外道:“子靜可知眼前到了何處?”楊寧抬眼望去,隻見數裡之外,突有酷似駿馬形狀險峻山峰橫枕大江,其下回風撼浪,舟航艱阻,沿途更是洲渚縱橫,汊港甚多,想起方才越仲卿所說過的話,他雖然一知半解,卻是牢牢記著,當下略一思索,開口道:“離開彭澤不足十裡,曾經經過一座深入江心的孤峻山嶺,越公子指其為小孤山,乃是軍事要地孤山與馬當山之間水勢險要,若能據有此地,下可攻擊湖口、九江,上可攻擊皖口,乃是江水上極重要的防線。是否這裡就是馬當山了呢?”越仲卿笑道:“正是如此,江水縱橫萬裡,其中有數處要塞,九江、湖口、皖口就是其中緊要之處,不論是東西之爭,還是南北之爭,欲保江東平安,這一段江水防線都是重中之重,從前還不明顯,如今因為剿匪之事,水軍各營日夕備戰,可見兵甲精熟,訓練有素,隻是軍紀不嚴,一旦戰事突起,隻怕是良莠不分,難免殺良冒功之事,到時候血染江水,生靈塗炭,令人想起來就是睡不安枕。”說到最後幾句,已經是唏噓不已。楊寧聽了這番話隻是淡淡一笑,他雖然殺戮極重,但是畢竟年輕,沒有見過血火橫流的沙場凶險沒有見過流民輾轉求生的慘況,雖然聽到越仲卿的感歎,心中也是波瀾不起。青萍卻是心有戚戚焉,她和楊寧不同,多年的流浪讓她更對越仲卿所言更能夠產生共鳴,放下手中的棋子道:“越公子見識深遠,深悉戰亂之苦女子感佩之至,隻是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聽公子的言談,顯然精通兵事有悲天憫人的仁者胸懷,為何卻不曾出仕,保明主匡扶社稷,甚至還有些厭倦世事呢?”越仲卿見青萍目光閃動,知道她感覺到了自己心中的矛盾,這些事情原本不應輕易向人泄露,否則難免引來殺身之禍,但是他絕不以為青萍會是告密構陷之人有在心愛女子麵前顯示才華的想法,所以正色道:“越某與姑娘雖然陌路相逢,並非親故,但是隻從姑娘的言談氣度來看,就知道姑娘也是心明如鏡之人,卻不知姑娘以為方今天下大勢如何?”青萍淡淡道:“朝廷暗弱,藩鎮勢強,已呈分崩離析之勢,之所以尚能維係表麵的一統,不過是因為平衡還沒有打破,若有數點星火,就會掀起燎原之變。”越仲卿拊掌道:“姑娘說的精辟無比,當今天下正是如此局勢。其實天下原本有真正一統的機會,隻可惜卻毀在數人之手,如今各方勢力互相牽扯,才能勉強維係這虛假的太平,可是一旦這一切被燎原之火摧毀,將是天翻地覆,龍蛇起6,屍骨如山,血流漂杵,縱然最後有人取勝,也是傷痕累累,生靈塗炭,天下疲弊,恐怕會讓蠻夷趁勢侵入中原,可歎天下英雄無數,竟沒有人肯承認其中凶險,隻為了權勢富貴,忍看神州6沉,大廈將傾。”青萍聞言怔然不語,目中滿是思索神色,楊寧見狀略帶好奇地問道:“越公子既然說天下原本有真正一統的機會,這卻是從未聽聞,不知可否為在下解惑。”青萍從未見過楊寧關心這些事情,如今見他突然問,而且這也是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心中暗覺楊寧比起前些日子似乎懂事了不少,不由暗自歡喜,也用希翼的目光望向越仲卿。其實楊寧自從在嶽陽清醒過來以來,先後曾經和燕王世子羅承玉、滇王吳衡、燕山衛統領西門凜和錦帆會主伊不平這樣的人物接觸,這些人不論何等身份,無不對當前的局勢有著清醒的認識,而且這些人都沒有企圖遮掩心意,從他們偶然透漏的消息,以及青萍略略對他提及的一些梗概,楊寧已經隱隱有了天下的輪廓,雖然隻是管中窺豹,卻都是關鍵精華之處,所以這個問題一下子就問到了越仲卿的癢處。其實這些見識是越仲卿早已在心中提煉過的,所以他隻是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從容道:“許姑娘和許兄弟想必對二十年前的洛陽會盟並不陌生,那一次群雄會獵中原,締造了如今的大陳,隻是大陳立國之初,隱患就已經暗伏其隻因關中楊氏雖然勢大力雄,但是若論兵強馬壯,還不如幽冀許氏,而滇王吳衡和漢王李子善雖然偏安一隅,也不是易與之輩有唐氏虎踞江南,富甲天下。而楊氏能夠壓服群雄,登基稱帝,其故有三。其一,就是楊唐兩家的聯合,在財力兵力上占據了最大的優勢,其二,滇王吳衡、漢王李子善,沒有奪取天下的大誌和力量,甘心為藩屬,其三,就是幽冀火鳳郡主放棄了爭奪皇權的機會。”說到此處,越仲卿話音一頓,語氣中也帶了感歎遺憾的意味,而楊寧和青萍聽到“火鳳郡主”四字都是心中一動,青萍也還罷了,隻是凝神想聽聽越仲卿對火鳳郡主的評價,畢竟從越仲卿的語氣聽來,他並非對火鳳郡主有所不敬,而楊寧雖然神色沉靜,心中卻已經是驚濤駭浪。今日和柳天雕的見麵,令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認為皇室和幽冀和自己再無關係,所以對越仲卿的看法尤其重視。與此同時,詹管事也放下了對棋局的研究,轉頭專心聽越仲卿說話,就連小三,也瞪大了眼睛,他並非對時事關切,而是因為當日洞庭雙絕和翠湖顏紫霜在嶽陽樓的一戰早已經膾炙人口,而這其中他記憶最深的就是雙絕對火鳳郡主極其尊重,而他卻知道自家的公子對於那位奇女子有些不同的看法,如果因此得罪了劍絕青萍,豈不是太危險了。有心想要提醒越仲卿,嘴唇稍動,卻覺楊寧有意無意地瞥了自己一眼,那冰寒的目光讓他立刻噤聲不敢多幸好他還不知道楊寧的身世,隻怕更會提心吊膽了。越仲卿自然沒有覺艙中的暗濤洶湧,反而在青萍的目光下有些沉醉,毫不掩飾地道:“火鳳郡主女中豪傑,雄踞幽冀,手中精兵二十萬,足可馬踏中原,成就蓋世功業,隻是她卻有天生的弱點,那就是她無論如何驚才絕豔,卻終究是個女子,並非在下瞧不起女子,但是不論何等英明果敢,女子終究太過重情重義,火鳳郡主若論才能實力,本有一統天下的可能,畢竟當時雖然關中楊氏和江寧唐氏合而為一,但是畢竟還未正式融合,各個擊破,並非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火鳳郡主為了重義,被翠湖宗主嶽秋心說服放棄了天下之爭。其實翠湖宗主之所以支持楊氏也並非沒有原因,幽冀雖強,但是地廣人稀,雖然民風驃悍,但是物產錢糧頗有不如,所以火鳳郡主精兵簡政,才能維係幽冀的強大,若要爭奪天下,惟有窮兵黷武,一旦幽冀和並州北部防線削弱,那麼戎人就可趁勢南下,這樣一來,縱然可以奪得帝位,也是犧牲了幽並百姓的福祉才能成功,而關中楊氏雖然也有外患,但是關河險阻,沃土千裡,易守難攻,邊患已經不比幽冀凶險有江南唐氏為盟友,天下雖大,楊氏已經據有十之五六,而且太史公曾說‘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楊氏既有高屋建瓴之勢,席卷天下自然事半功倍,所以翠湖宗主才會支持楊氏。楊氏還有一樣好處,就是宗族強大,後力雄厚,而且楊氏久據關製度典章已經完備,一旦登基為帝,就可以建立一個穩固的統治中心,而幽冀許氏雖然也是世代將門,但是人丁單薄,火鳳郡主雖然有帝王之資,但是一旦有了損傷,則幽冀後繼乏人,這也是翠湖宗主選擇支持楊氏的理由,若是換了越某,也會如此做的。火鳳郡主當年放棄爭奪帝位,想必也有這樣的想法,否則縱然翠湖宗主可以舌綻蓮花,也不可能說服一個如此高傲的女中豪傑放棄天下至高的尊位。”青萍聽到此處,已經是柳眉倒豎,冷冷打斷道:“越公子所說或者沒錯,楊威表麵上的確是最合適的君主,可是其後卻倒行逆施,趁著郡主大軍在外偷襲幽冀,又沒有本事一舉成功,險些被郡主打得退守關最後隻能用儘了卑鄙手段威脅郡主,以至一代巾幗英雄,為了情義葬送在洛陽深宮,兩家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天下局勢的混亂,幽冀和洛陽之間的劍拔弩張,都是楊威一手造成,而且比二十年前更加凶險,越兄也是平凡百姓,應該知道這些年來帝藩之間雖然戰端未起,單是彼此摩擦不斷,而且為了整軍精武,強加稅賦,刮地三尺,敲骨吸髓,升鬥小民何曾有一日安寧。這大陳江山搖搖欲墜,若是二十年前,火鳳郡主得知會有這樣的結果,隻怕絕不會接受那背信棄義的嶽秋心的遊索性揮戈南下,雄踞中原不定如今已經天下一統,四海升平了呢。”越仲卿歎息道:“若是當時郡主真的如此選擇,或者會有不同的結果吧,隻可惜世事宛若東流水,百川到海不複歸,終究是難以挽回了。以在下愚見,火鳳郡主雖然是無雙英傑,但終究受困於情義二字,以至天下局勢演變至此。若是當初洛陽會盟之後,郡主肯接受楊氏的求婚,那麼天下最強的兩家諸侯合二為一,則北方一統,江南再無抵禦能力,這樣一來,天下便可無事,雖然仍不免有帝藩權勢之爭,卻不會如同今日一般水火不容,一觸即了。其後楊威偷襲幽冀,導致郡主心愛之人殞身,郡主既然已經衝冠一怒,流血千裡,群雄呼應,大陳根基動搖,就應該再接再勵,索性取而代之,重建新朝,而不應該為了兒女私情,向楊氏屈服,勉強維持君臣體麵,若非如此,誰說今天不可能有一個新局麵呢?可惜到今日,雖然大陳朝廷始終不能靖平四海,可是畢竟已經是正朔所在,再要起兵討伐楊氏,就成了犯上作亂,失去了大義聲名。最後,郡主既然已經委屈嫁入皇室孕育了九殿下,就應該出嫁從夫,利用這個機會將幽冀和朝廷合二為一,縱然不能令九殿下繼承皇統,也應該將幽冀權力交給九殿下,而不是將幽冀交給外姓義子,以至幽冀和朝廷仇恨綿延,勢成水火,漢藩和滇藩也因此存了不臣之心,天下動蕩不安,帝藩為了保住各自的權位,都是窮兵黷武,令黎民百姓不得安寧,就以江南為例,近十年來,每年都要加收稅賦,就是為了加固北方防線,提防幽冀鐵騎南下。郡主當年既然肯為大義舍棄帝位,為何卻又不肯為了大義放棄複仇之念呢?縱然不肯放棄複仇,也應該設法重返幽冀,主持大局,而不是如今這般,徒令幽冀內部不和,將有蕭牆之變。”青萍神色不虞,冷冷道:“越公子這些話說起來容易,可知道其中血淚交纏。郡主昔日放棄爭奪帝位,這是郡主的大義所在,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這一步若非英雄豪傑,豈是這麼容易放棄的。其後大陳初建,根基不穩,郡主並沒有逞強逼迫朝廷,而是安民守邊,不負社稷黎庶,可是楊威身為九五之尊,卻趁人之危,無故討伐,以至郡主心愛之人殞身,又勾結那無情無義的嶽秋心,挑撥郡主父女親情,挾持郡主義子羅承玉,逼迫郡主讓步,越公子說得輕鬆,莫非隻有郡主不顧父女情義,舍棄對羅將軍的深情,忍看愛人的最後一點骨血犧牲才是大仁大義麼?郡主若是這等梟雄人物,當初又何必舍棄帝位,甘心為朝廷藩籬呢?而且你憑什麼以為郡主既然已經嫁入了皇室,就應該遵行什麼三從四德,將幽冀王位雙手奉上。朝廷無義,逼迫郡主下嫁,彆說是郡主這樣的奇女子,就是換成了我,也斷然不容朝廷的勢力再度侵入幽冀,以致舊恨難償,鬱鬱而終。九殿下雖然是郡主親子,若他真是孝順之人,就應該遵從母命,不要覬覦幽冀權勢,否則他也不配做郡主的兒子。”說到此處,眉宇間已經露出崢嶸鋒芒,顏色更是凜如冰雪。青萍心潮澎湃之下,竟是負手而起,目光越過舷窗,隻見窗外江水滔滔覺心中悲憤,宛若東流之水,無休無止。她性子傳承自父母,既有父親的縱情任性,也有母親的剛烈果決,平日雖然是言笑晏晏,但對於在意的事和在意的人卻從來看的比生命還重,火鳳郡主對她來說雖然隻是素未蒙麵的傳說人物,但是自從在師尊口中得知有關火鳳郡主的點點滴滴之後,她早已經將那人當成了心中最崇敬的偶像,不論何人,都不能對其不敬,所以雖然現在她和子靜還是在隱藏身份的時候,卻也沒有隱忍不言。正在這時,身邊青影一閃,有人遞過一樣東西來,青萍微微一怔,低頭看去,白皙如玉的手掌上放著一具青黑色的六孔陶塤,形狀如梨,古樸雅致,握在手中冰冰涼涼,十分可愛。青萍順著那人手臂望去,果然看見楊寧那雙幽深冰寒的鳳目,隻是那雙眼睛除了平日慣見的溫暖之外,還有幾分深沉的痛楚,雖然被流光溢彩的眸子遮掩住了,但是以青萍對楊寧的了解,卻知道此刻的楊寧心情也極不好受。青萍大事聰明,身邊的小事卻總是糊塗一些,至今也沒有想過楊寧的身份會有什麼問題,在她心目楊寧隻是她至親至近之人罷了,此刻雖然見楊寧神色悲傷,卻隻當他為自己難過,故此前來安慰自己。心中了然之後,青萍再度檢視手中的陶塤,隻見這具陶塤不論是做工還是陶土上麵的紋路都是十分精致,想來不是尋常匠人燒製,楊寧多半是因為昨日自己說過的要教他樂器,才不知從何處尋了一具陶塤來,幸好這陶塤吹奏起來的技巧頗為簡單,而且自己也曾練習過幾個月,否則可真要被這小子將了一軍呢。不知怎麼,望著楊寧呆愣的模樣,青萍心中生出莫名的笑意,就連方才的悲憤之情也淡了許多。目光在陶塤上流連了片刻,突然甜甜一笑,也不走房門,身形如飛花柳絮一般從窗子掠出,楊寧毫不思索地隨之而去。兩人到了船頭之上,青萍立在風將陶塤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幾下,試了一下音色,便吹奏起來。風中立時響起淒婉幽深的曲調,聽在耳中猶如秋風落葉,悲愴難言,那明亮淒婉的音色聽在眾人耳中隻覺得一顆心都顫抖起來。楊寧沉醉在塤聲之心思卻已經飛到了遠處,方才青萍最後所說的那句話在他耳邊不斷的回響著,以前青萍從來不問自己的身世,現在要不要主動告訴青萍,自己就是火鳳郡主的兒子,那個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九殿下呢?就連青萍也不喜歡自己和羅承玉相爭,如果青萍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會不會不再理會自己呢?越想越是難過,雖然早已經習慣了孤獨寂寞,可是自從他清醒過來之後,卻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像從前那般漂泊無依,若是就連青萍也不再理會自己,那麼自己縱然連成了蓋世武功,就是將心中最為懷恨的羅承玉殺了,活著又有什麼樂趣呢?正在他暗自傷感之時,一個溫暖柔軟的嬌軀已經依偎在他胸前,楊寧低頭望去,正看見青萍那雙秋水明眸,四目對視,頃刻間仿佛已經說過了千言萬語,那種溫暖和柔情,讓楊寧再難自已,忍不住從後麵伸手將青萍緊緊抱住,凜冽的寒風之兩人仿佛結成了一體,就連幽深淒涼的塤聲中也仿佛隱隱透漏出烈火一般的熱情。楊寧和青萍兩人在船頭相依相偎,旁若無人,越仲卿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他就是再沒有經驗,也知道自己恐怕是上當了,這兩人的神態舉止過分親密,哪裡像是姐弟至親,而且原本他們說是被兵災所迫句族南遷,若真是如此,身受背井離鄉之苦,這位許姑娘怎還會對火鳳郡主如此崇敬,想到自己竟然上了這對少年男女的惡當加一顆心都沉淪在那花言巧語的少女身上,越仲卿恨不得將他們兩人丟下江心,想到此處,越仲卿邁步就要向外走去,就是不忍這麼做,也要將那兩人痛責一番。豈料他身形剛動,已經被兩人緊緊扯住,回頭一看,卻是詹管事和小三,詹管事神色還算平靜,隻是目中隱憂重重,而小三卻已經是滿麵驚慌,緊呀著牙關抱著自己的雙腿,好像唯恐自己脫身出去一般。越仲卿心中一動,低聲問小三道:“小三,你知道了什麼?為何如此害怕?”小三張口欲言,但是眼前不知怎麼浮現出楊寧冷酷的眼神,雖然楊寧沒有直接說明,但是他很清楚楊寧是不允許他泄露兩人的身份的,如果他當真告訴了公子,隻怕公子會有殺身之禍,在險些被春水堂所殺的時候,在他從痛苦中醒來的時候,他都沒有害怕,甚至知道了楊寧的真正身份,他所流露出來的害怕也不過是單純的畏懼,畏懼的不是死亡,而是楊寧魔帝的聲名和手段。可是這一刻他當真害怕起來,整個身體都在輕輕顫抖,他不明白為什麼楊寧和青萍會突然不在意身份的泄漏,莫非他們已經決定殺人滅口了麼?雖然小三沒有說話,但是詹管事和越仲卿都已經心有領悟,越仲卿隻覺憤怒無比,詹管事卻已經在盤算接下來的計劃,他久經風霜,自然能夠感覺到頭上籠罩的陰雲,但是從他對這對姐弟的印象來看,又感覺不到暴戾之氣,左思右想,還是靜觀其變比較好,所以他低聲對越仲卿說道:“二公子不必擔憂,我見這兩人目正眸清,並非陰險深沉之人,或者任性縱情一些,絕非鐵石心腸,二公子與他們無仇無怨,又曾經援手於他們二人,他們並非一定會痛下殺手,事已至此,公子不妨裝作糊塗,和他們周旋下去,隻要故作不知,未必沒有生機,但是此刻卻是萬萬不能再去得罪他們的。”越仲卿畢竟秉性聰明,詹管事略一點撥他已經醒悟過來,方才不過是被激怒衝暈了頭腦,此刻清醒過來自然明白當前的要務是將這兩人好生送到地方,最好是好聚好散,他仔細將相遇之後的事情想了一遍,覺現在最危險的正是自己,如果自己方才沒有猜錯,那對少年男女不過是以姐弟名義相稱,實際身份多半是一對小情侶。那麼自己今日上午對那女子表露情意,隻怕會犯了那少年的忌諱,而方才似乎自己又得罪了那女子,這樣看來,當真是有危險的。略想了一想,他低聲問詹管事道:“可能先下手為強?”詹管事略一猶豫,道:“我看不出他們的深淺,天下間有很多門派,武功可以成,雖然他們年紀不大,但是武功未必就比不過我,而且隻見他們兩人方才掠空而出的身法,轉瞬即逝,毫無煙火之氣,我恐怕就無法做到。”越仲卿沉吟片刻,轉頭看向小三道:“你也彆隱瞞什麼了,一旦他們平安離去,難道你還會隱瞞我麼,如果不讓你說出去,最好的法子就是殺人滅口,既然那許青沒有將你丟在彭澤,反而將你帶了回來明他對你並無惡意,不會因為你向我透漏一些真相而震怒的。更何況,現在他們明顯已經不想掩飾身份,你若是不說個明白,一旦我們觸犯了人家的忌諱,可就悔之晚矣了。”小三聽了覺得有理,既然越仲卿並不害怕,他也就不擔心牽連到公子了,便將自己所見所聞全盤托出,雖然他沒有看見楊寧和柳天雕談話,但是隻憑那廢園裡麵滿地的屍體,就足以令他膽戰心驚了,所以言語雖然清楚明白,但是語聲卻不免有些破碎惶恐。儘管如此,詹管事和越仲卿依舊聽得如墜冰窟,尤其是越仲卿更是心中叫苦,怪不得那許姑娘拂袖而去,從嶽陽樓一事,便可知道這位姑娘的傾向和性格,怪不得她竭力維護火鳳郡主,想到此處,已經覺得前途渺茫。楊寧距離船艙雖然很遠,但是並不妨礙他聽到裡麵三人的談話,隻是更為專心聆聽青萍的塤聲,所以並沒有可以留心,但是即使如此,他也聽明白了**分。忍不住唇邊露出一絲笑容,雖然他沒有仗勢欺人的打算,但是看到原本想要和自己爭奪青萍好感的越仲卿如此驚慌,還是會令他忍不住開心的。正在這時,江麵上卻突然傳來一縷笛音,聲如金石,高亢入雲,江浪聲聲,笛聲清越,卻和青萍所吹奏的陶塤頗為合拍,楊寧雖然對音律一知半解,卻頗能解曲中之意,這本是堪稱當世第一琴師綠綺的評價,此刻楊寧也不負綠綺青眼,隻聽了片刻就已經臉色鐵青,隻因他聽出了那吹笛之人中氣充足,顯然是高手名宿,而倉促加入的笛音不過片刻就已經和陶塤的旋律融為一體,無分彼此,而且原本略顯過分悲戚單調的曲調也變得婉轉低回起來,一聲聲仿佛可以透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