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艘戰船上,有些人正在準備展翼翱翔,有些人卻已經墜入泥淖,隻能痛苦掙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文字】何雲秀陷身在無窮無儘的黑暗當身子大半浸在冰冷的江水之口鼻間繚繞著令人聞之不能下咽的魚腥氣味,胸腹間似乎有千百把鋼刀在反複搜刮,痛楚在四肢百骸間彌久不散,死死抓住橫在水上的一條粗鐵鏈的雙手更是一絲一毫也不能放鬆,否則必然會在重傷之下溺死在水牢之中。最令他難過的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這是樓船底部的蓄水艙,不見天日,不聞聲息,這種寂寞冰冷足以令最堅強的人徹底絕望。不知在黑暗中過了多少時間,但是空空如也的腸胃已經開始收縮痙攣,那種遠勝任何酷刑的饑餓感令何雲秀一向自詡堅忍的意誌力也開始有了崩潰的跡象。就在之前,他還是錦帆會中深受伊不平信賴的心腹屬下,比起那些和伊不平淵源極深的會眾,他不過是個新進數年的小兄弟,但是憑著他的聰明才智,以及一片忠心,已經得到伊不平的信任,開始跨入心腹的行列,這是數年如一日的苦心孤詣才能達到的地位,也是用鮮血和忠誠換來的成就,可是就在那一刻部化成烏有。身為鳳台閣朱雀司的精英,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才能,受命潛伏錦帆會之後,他更是全然舍棄過往的一切準則習慣,將自己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走投無路,得到恩人援手之後舍命相報的摯誠青年,經過了無數有意無意的試探之後,才能在半個月前,終於得到了徹底的信任,得以參與赤壁會盟。這次的會盟,伊不平十分重視,這些年來6續加入錦帆會的後進人員都被事先支開,隻有自己被允許參與其中。原本他還因此而驕傲,可是到了赤壁之後,他才覺自己終究是低估了伊不平,雖然得以參與機要,但是他仍然是被摒除在核心之外的一員。讓他第一次生出不安感覺的是青萍的出現,這個女扮男裝的少女一出現在錦帆會的戰船上,錦帆會內部就生了微妙的變化,錦帆會那些中堅會眾對於那個少女有著明顯的信賴尊敬,而自己卻不能得到一絲一毫關於這個少女的信息,而且還被有意無意的隔絕在外,根本就沒有接近這個少女的機會是失去了和外界交通消息的任何可能。這讓他明白,自己得到的信任還不足夠,但是能夠勝過其他後進之人,也令他足堪告慰,反正他是準備長期潛伏的秘諜,所以也沒有過分憂慮。可是接下來的展卻令他瞠目結舌,十陣決戰,楊寧表露出來的武功氣度讓他敬慕不已是為信都得到這樣一個少年高手加盟而歡欣鼓舞,可是接下來的變化卻是波詭雲譎,令人如墜雲霧之楊寧和西門凜反目成仇,京飛羽突然難弑主奪位,師冥和西門凜竟然聯手掃蕩江上群寇,錦帆會竟然一柱擎天,和當世兩大勢力正麵對抗。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變故的生。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的任務是紮根在錦帆會,即使錦帆會風流雲散,在沒有得到下一步的指令之前,他也要拚死保護伊不平脫逃。可是就在他趁機表現忠誠之際,卻在混戰之中聽到了按理來說絕不會出現的指令,直接指揮他的京飛羽竟讓他刺殺青萍。這是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即使他能夠得手,那麼暴怒的錦帆會會眾也會將他千刀萬剮,可是他隻是猶豫了一下,就毅然走向了船尾,而經曆過方才的並肩作戰,絲毫沒有人察覺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生出異心,所以他毫無窒礙地接近了青萍,可是就在他出手之前的一瞬間,無堅不摧的暴烈掌力毀滅了他的一切希望,突然出現的楊寧毫無理由地給了他一掌,如果不是青萍的喝止,隻怕第二掌就會粉碎自己的頭顱。即使如此,何雲秀心中仍有一線希望,並未有機會出手,那麼他還是有可能挽回伊不平的信任的,甚至可以指責楊寧胡亂動手,畢竟這位身為未來魔帝的子靜公子,本就不是什麼謀定後動的人物,想要爭辯還有很多機會。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錦帆會其他會眾居然毫不猶豫地聽從了青萍的命令,將他暫時禁錮起來,然後青萍就偽裝遇刺,引誘京飛羽和居重放手進攻,然後青萍居然指揮眾人排開七煞魚龍陣,大勝聯軍。直到此刻,何雲秀才驚覺自己已經失去了逃跑的唯一機會。京飛羽和居重的回應證實了他行刺青萍的可能,這在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水寇當他的叛逆已經是罪證確鑿了。更何況青萍居然會七煞魚龍陣,那麼她和錦帆會的關係自然一目了然,即使自己真的是冤枉的,除非伊不平想要和故主之女反目,否則自己就是必死無疑。所以沒有接受過任何詢問,何雲秀就被昔日的同伴毫無憐憫地丟進了權做水牢的底艙之中。直到此刻,何雲秀仍然想不明白,到底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這一步,他能夠在重傷之下苦苦支撐,也是這一絲不甘之心作祟,他不願相信自己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失敗了,如果刺殺了青萍,那麼即使死掉也不過是求仁得仁,可是這樣子就死去,他當真是不能瞑目的。雙手漸漸失去了知覺,肺腑之間的痛楚卻是越來越劇烈,何雲秀心中終於生出了死念,他明白,再這樣下去,意誌崩潰的他可能會開始求饒,開始說出一切隱秘換取求生的機會,可是那樣的事情絕對不能生,唯一的辦法就是先了結自己的性命。頹然鬆開雙手,任憑身軀向散著腐爛氣息的汙水中沉沒,他此刻就連自戕的力量也已經沒有了,唯一的法子就是溺水而死,可是口鼻剛沉沒水中的霎那,身體的本能卻又讓他開始摒住呼吸,幾番掙紮,雖然被臟水嗆得半死,卻還是沒有死去,何雲秀心一狠,正要一頭撞向艙壁,就是不死也要昏迷過去,免得不能求死,耳邊卻傳來艙門打開的響動,然後燈光透過洞開的艙門直透進來,正照射在他的雙眼之上,令他感覺到一陣刺痛,不由緊緊閉上雙眼。等到何雲秀漸漸適應了光線之後,他才緩緩睜開雙眼,看向艙門,隻見門口站著三人,左右兩人,都是熟稔的麵容,正是錦帆會所屬,而中間則是一個清秀少年,明顯有些肥大的黑色長衫罩在他身上,越顯得他單薄清瘦,明滅的燈光之下,冷峻挺拔的身姿宛若孤峰入雲,即使在這般陰暗的所在,也不曾減損半分氣度。居高臨下望著那張布滿迷惑的樸實麵容,若非已經有了十足把握,楊寧甚至會以為自己冤枉了他,但是想到之前伊不平曾經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這人的確是奸細無疑,再加上他靈敏的直覺,楊寧還是沒有絲毫猶疑,淡淡看了何雲秀一眼,冷然道:“帶他上來。”然後就轉身走了出去。走進臨近的艙房,那是一間不見天日的暗艙,除了桌椅之外,艙壁上還掛著一些簡單的刑具,楊寧並沒有坐下,隻是負手而立,靜靜望著被兩個彪悍水寇拖進來的何雲秀,一揮手,那兩個水寇躬身退出,隻留下癱倒在地的何雲秀一人。楊寧走到何雲秀麵前,俯望去,何雲秀這時候也已經恢複了一向的冷靜,抬起頭來,眼中刻意流漏出不甘委屈的情緒。楊寧冷冷一笑,輕輕一掌拍在何雲秀身上,何雲秀隻覺所有經脈的氣血瞬間逆轉,肺腑之間更是氣息翻滾,刹那之間,劇烈的痛苦席卷周身,連連咳出幾口淤血,不禁蜷縮起了身子,忍受著無邊的痛苦,即使以他的倔強,也不由慘叫起來,當然這也是他故意如此,現在這種情況,一味地硬撐並非最好的應對方式,過了片刻,他開始感覺到百脈回春,氣血歸經,而原本頗為沉重的內傷居然開始好轉,心中生出疑惑,何雲秀抬起頭來,一眼卻看到了楊寧那雙幽深冰寒,睥睨群倫的鳳目令何雲秀心中一動的是楊寧的神情,沒有殘酷殺戮的嗜血,也沒有漠視生命的無情,此刻的楊寧不像是桀驁不馴的魔帝,而是雍容淡定的一如王侯。就連楊寧本人也不曾覺,麵對幽冀所屬,他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展現出身為皇子的尊貴風範。昔年在洛陽的棲鳳宮即使火鳳郡主對他冷淡非常,但是也從來不曾允許任何人輕視他的身份,自始至終,他都是九皇子,所有人都不曾對他有虧禮節,隻不過他最奢望的溫情卻是鮮少得到。不等何雲秀說話,楊寧已經以命令的口吻說道:“你回去之後見到西門凜,就告訴他,我與他之間再無話可下次見麵,要他小心自己的性命,還有一件事,你告訴羅承玉,綠綺姐姐在他那裡做客,如果他有絲毫怠慢,我決不會放過他,要他記得,若非我手下留情,他早已經屍骨成灰了。”何雲秀微微皺眉,正想辯白,但是卻已看到楊寧眼中的刻骨殺機,頓時明了,如果自己不認,隻怕立刻就會死在這人手上,心中千回百轉,何雲秀含糊地道:“小人若有機緣,定會將子靜公子之言轉告西門統領和世子殿下。”楊寧見狀滿意地點點頭,便推門而出,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何文秀覺得一直籠罩在自己身上的冰寒殺意終於消失無蹤,才鬆了口氣,這時,那兩個水寇走了進來,將他連拉帶拽拖出了船艙,不多時,已經到了甲板之上。這時候已經天光破曉,千萬縷陽光透過層層雲靄,將千裡江水染上朝暉之色,何雲秀努力地呼吸了幾口清新冰冷的空氣,道:“我想見見大當家,不管是驅逐還是一死,總要給小弟一個清楚明白才是。”一個水寇冷冷一笑,刀削一般的輪廓露出幾分猙獰,森然道:“你彆癡心妄想了,老大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測,你想儘法子打聽七煞魚龍陣的陣法,老大早就覺了,你以為我們都是白癡麼?除了當年一起被老主公收留的生死弟兄,外人就是費儘心思,也不可能三五年就得到我們兄弟的信任,你以為老大憑什麼相信你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要不是知道你小子有鬼,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會帶著你,就是不想讓你透漏風聲,如果不是二小姐和子靜公子要你傳話,老子今天就讓你去喂魚。”說罷,兩個水寇不等他辯解,就將他丟下船去,直到沒入江水的一瞬,何雲秀還不敢相信自己當真是一敗塗地。解決了何雲秀的事情,楊寧走到一間位於船艙一角的艙房門前,推開艙門,一眼便看到在榻上酣眠的青萍,他走到榻前,緩緩坐下,目光落到青萍略嫌清減的花容之上。昨天日暮之後,兩人到了艙內繼續敘談分彆之後的事情,可是經曆過多日的憂心和白天的煎熬,青萍早已經精疲力竭,隻不過因為和楊寧重逢的狂喜,才讓她未漏疲態,但是到了艙還沒有說幾句話,她就已經昏昏欲睡,沒有多久就不省人事了。楊寧不舍離去,就在艙房角落調息養神,直到方才伊不平令人來請,讓他去處理何雲秀之事,他才離開片刻,而剛剛離開這裡,他就覺得心中空空落落,仿佛魂不守舍一般,直到匆匆趕回艙再度看到青萍沉睡的容顏,他才覺察到心靈的平靜,注視著這個為自己不惜出生入死的女子,楊寧隻覺心中歡喜無限。或許是感受到楊寧灼灼的目光,青萍緩緩睜開雙目,看到楊寧幽寒澄透的鳳目透出熾烈無比的神采,不由展顏而笑,秀雅俏麗的花容越光彩照人,伸出雙手,將楊寧有些冰涼的雙手緊緊握住,青萍低聲道:“子靜,和我一起,不再分開,好不好。”身子微微輕顫,楊寧隻覺一陣狂喜席卷四肢百骸,竟是說不出話來,隻記得狠狠點頭。朦朧當卻聽見青萍用堅定的聲音說道:“子靜,你彆擔憂,哪怕人人都要和你為敵,我也不會舍棄你的,海闊天空,何處不是居所,就是中原不能容身,或者揚帆海上,或者遠赴漠北西陲,有我幫著你,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