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水彙入江水之地,江夏城西南九十二裡,驚磯山頂,一個青衣女子負手立在西側臨江絕壁之上,時而遠眺對岸小軍山的秋葉,時而俯瞰大江,意態閒適,仿佛閒庭信步。【】隻是今日狂風大作,這絕壁之上已經是風吼如雷,這令人幾乎難以睜目的狂風吹得這女子一身青衣獵獵飛舞,若是遠遠看去,令人懷疑這女子將會乘風而去。這女子雖然立在險地,又被狂風襲擾,可是她的形態氣度卻有著說不出的閒雅風流,她一雙明晰沉凝的眸子凝望著江心來往穿梭的船隻,眼中透出複雜的光芒。落日漸漸西沉,此刻已經是酉時初,正是行路商旅應該尋客棧休息的時候了,若是陽光落到江水之下,再趕路可就是得不償失了。就在夕陽半沉入江水,江上已經帆影稀疏的時候,青衣女子眼中突然一亮,隻見一葉扁舟張著滿帆逆流而上,在這樣波濤迅激的江麵上竟如離弦之箭一般破浪疾馳,當真是匪夷所思。雖然隔著數裡距離,又是從高處下望,可是那青衣女子仍然將那駕舟之人看的清清楚楚。隻見這人三四十歲年紀,身材魁偉,相貌頗醜,黃麵細眼,穿著灰色的袍子,衣襟之上尚有汙跡,腰間布帶之上係著一柄破舊黯淡的古劍,一手控舵,一手掌帆,宛若神意控舟,在他腳下卻放著一個足有半人高的紅漆葫蘆,那大漢不需掌帆的時候,卻是不時地舉起葫蘆,仰頭暢飲,即使在駕舟穿越江心激浪的時候,仍然不曾放下葫蘆,氣度豪邁風流,令人一見心折。這女子眼中流露出欽佩之色,卻又被淡淡的惆悵淹沒。然後她便將氣息斂藏起來是後退了幾步,這個位置,她還可以勉強看見江心的景象,可是下麵的人卻是看不見他了何況誰會平白無故向山頂張望呢?就在輕舟即將穿過兩山之間的狹窄江麵的時候,三艘輕舟成品字形自上遊迎麵而來,一個華服玉冠的英俊男子負手立在為的輕舟船頭,這男子略嫌清瘦的俊逸麵容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身上披著雪白的披風,但在江風吹拂下,露出金絲繡麒麟的黑色錦衣,頭上玉冠,腰間錦帶,身上係著綠色鯊皮鞘的短刀,刀柄上明珠璀璨,這男子一身裝束華貴非常,理應是乘著樓船在江水中遨遊才對,此刻卻是輕舟犯險,令人心中生出古怪的感覺。可是這青衣女子看到這華服男子,麵上卻露出慎重神色,目光炯炯,不願錯過這男子任何輕微的舉動,那華服男子自是不知還有旁人在左右窺伺,目光炯炯地望著那灰衣男子,這時候兩葉相對的小舟都在江心停住了,江水滔滔,江風浩浩,這兩艘靜止的小舟越顯得詭異。而另外兩艘小舟則一左一右包夾而來,站在左側船的是一個修眉俊眼的儒服書生,隻不過這書生膚若凝脂,明眸流轉,嫵媚含情,一看就知道是個易釵而弁的女子,而右側船上則是一個白皙瘦弱的青年男子,雖然不過三十一二模樣,但是精神萎靡不振,仿佛是大病初愈一般。那被三人圍住的灰袍大漢,目中寒光一閃而逝,大笑道:“淩某何幸,承蒙海陵郡主儀賓,東陽侯師冥看重,就連胭脂書生秋素華、破浪神蛟居重也來關顧,真讓在下倍感榮幸。”那錦衣男子英俊的麵容上露出粲然的微笑,朗聲道:“兩年之前,閣下大展神威,率領鳳台閣白虎司在清河、平原、渤海三郡大肆屠殺,儘破我春水堂十六處秘站,本侯精心訓練的諜探,被你殺得乾乾淨淨,本侯師弟血手神刀宣泌被你陣斬長街,此役之後,閣下在燕山護衛之中升任副統領,自然是洋洋得意,可是我春水堂上下卻是將閣下恨之入骨,若是你老老實實躲在燕山也就罷了,隻是閣下未免將本侯太不放在眼裡了,竟敢孤身南下,經江夏而赴嶽陽,深入春水堂腹地,若是本侯不將你截住,隻怕天下人不僅看輕了春水堂,就連家嶽的麵子也要被閣下掃落在地了。”淩衝聞言大笑道:“師侯爺未免太自說自話了,春水堂既然是越國公所屬,就應該在東南耀武揚威,卻不該窺伺青州,宣泌在平原、海陵殺死五品以上的官員武將十七人,白虎司監察使四人,其餘無辜牽連之人不下百人,淩某奉了世子殿下之命,將其當眾殺死,乃是理所當然之事,若非看在侯爺的麵子上,也不會將他屍骸送歸江都,至於其他的小嘍囉,可惜淩某殺的還是太少,至少有十幾個聰明人逃到了齊郡,奉了殿下之命,淩某可沒有趕儘殺絕。”師冥聞言怒極而笑好,既然如此,本侯今日也不會斬儘殺絕,此地十裡之外,前後水路,皆被本侯設下了埋伏,若是淩統領能夠衝出本侯這一關,那裡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可是如今本侯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能夠突破本侯的攔截,那麼本侯就放你一條生路,不令屬下攔截於你。”淩衝冷冷一笑,麵上露出譏誚之色,包括皇室在內,天下諸侯無不收羅爪牙,召納亡命,燕山護衛雖然天下聞名,可是春水堂卻也是毫不遜色,如今堂中三大高手一起出馬有精兵前後設伏,地利人和全部欠缺,自己根本沒有機會衝破這一關,這所謂的一線生機和沒有一樣,這人如此不過是想消減自己的鬥誌罷了,想到此處,淩衝傲然道:“你們春水堂隻曉得耍弄些陰謀詭計,就是淩某想要和你們真刀真槍的廝殺,卻也沒有機會,今日難得侯爺有膽子露麵,淩某若是不笑納了爾等的大好人頭,豈不是可惜得很。”言罷,單手舉起葫蘆,倒轉過來,澄黃的酒液如同流泉一般傾下,淩衝仰麵朝天,儘情暢飲,葫蘆中還剩下的十幾斤美酒竟是全部被他喝下。師冥麵上閃過一絲異色,卻沒有趁這機會出手,幽冀勢力與唐家在青徐犬牙交錯,對於彼此的實力就算不全然知曉,可是也能知道十之**,在他得到的情報無一不說這燕山護衛的副統領魯莽衝動,當日此人奉命清洗青州三郡,卻是不善隱忍,過早動,雖然春水堂損失不可是卻令許多中堅分子都逃了出來,事後雖說被遷升為副統領,可是據說燕王世子對其頗為不滿,將其閒置下來,若非是燕王許彥親自出麵,隻怕此人已經被踢出燕山衛了。此人乃是燕王親信,至今仍然能夠留在被世子羅承玉掌控的燕山衛無非是雙方不想撕破臉皮何況此人雖然粗疏,但是武功的確是極為出眾,隻不過因為忠於燕王才被閒置一旁罷了。今次得知此人南下,師冥之所以設伏攔截,卻並不是為了替屬下報仇,兩家乃是你死我活的仇敵,若是自己站在對方的位置,隻會做得更狠不留情麵,他的目的卻是要生擒淩衝。此人的存在,雖然不過是為了照拂在燕山衛的爭奪中處於劣勢的燕王的麵子,而且他雙手沾滿了皇室和唐家秘諜的鮮血,這般孤身南下,隻怕是有來無回,這樣的情形彆說自己看的明白,隻要是稍微有些聰明的人都不會看錯,聯想到日前得到的關於幽冀內部不穩的情報,師冥斷定這是燕王世子想要借刀殺人。師冥他能夠以一個庶民之身,成了堂堂的郡主儀賓,一手掌控唐家對外的情報自然不是甘心被人利用的人物,雖然殺了此人能解心頭之恨,但是若能生擒此人,卻有可能得知燕山衛的內部隱秘,一個曾經擔任過燕山衛副統領的叛徒,會給這個和自己多年對峙的組織帶去什麼樣的危害,師冥心知肚明,所以才沒有急著攻擊,以免淩衝絕望之下自儘身亡,師冥希望這人能夠始終保留一分希望,這才能讓自己有機會擒住這殺星。最後一滴酒液落入口淩衝哈哈大笑,隨手一擲,那幾乎蓄慢了千鈞之力的酒葫蘆淩空拋出,砸向那白皙瘦弱的男子,伸手向腰間一摸,一道如雪的劍光破空而起,連人帶舟向師冥撞去,師冥微微一笑,短刀出鞘,勢如長虹,刀光劍芒撞擊在一起,出無數細碎的錚鳴之聲,兩隻輕舟船頭相抵,竟是僵持在了一起。與此同時,那白皙男子一掌擊碎了葫蘆,卻是不曾上前夾擊,反而將小舟退後了丈許,倒是“胭脂書生”美目流轉,長袖之中飛射出三丈紅綾,卷向淩衝的雙足,口中卻嬰嚀一聲道:“哎呀,淩統領做什麼這樣拚死拚活,一起坐下來喝杯酒不好麼?”她的語聲分外的嬌柔嫵媚,充滿了惑人的魅力,可是那三丈紅綾卻是變幻莫測,隻是向淩衝手足纏去。師冥與淩衝兩人兔起鶻落,出手都是迅捷無倫,攻防趨守,師冥手中雖然隻是一柄尺許長短的短刀,刀法卻是剛猛非常,進攻之時有如電閃長空,防守之時竟如一夫當關,數丈方圓之內到處都是銀光流射,刀勢落處如同疾風驟雨,大有橫掃天下的氣勢,淩衝一向以劍法威猛著稱,可是在師冥的刀勢下居然隻能堪堪抵住,雙方的招式都是凶猛淩厲,刀芒與劍氣時常纏雜在一處,出嗤嗤之聲。而秋素華的紅綾卻是將四麵八方圍得水泄不通,化成紅雲三丈,將淩衝的退路阻住。紅綾就在刀光劍影之間盤旋往複,隻要淩衝稍有鬆懈,就向他的手足纏去,師冥仿佛能夠預測紅綾的攻勢一般,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將淩衝向絕境之中逼去,師冥和秋素華兩人配合得如此默契,就是武功高過他們的人也很難相抗何況淩衝的武功和師冥不過是伯仲之間罷了。其實他能夠在百招之內不落下風,已經出乎了師冥和秋素華的預料,師冥心中滿是嫉妒之意,這樣的高手寧可在幽冀受儘冷遇,卻不肯投效春水堂,心中怒火熊熊,師冥的攻勢多了三分殘狠,令得淩衝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又過了片刻,師冥察覺淩衝已經守多攻少,眼中閃過得意之色,朗聲道:“淩統領何必還要掙紮,你在燕山衛中雖然身居高位,卻是得不到信任倚重,如今又被派來此地送死,不如棄劍投降,本侯一向喜愛天下豪傑,越國公對於屬下也是恩遇非常,閣下若肯投了江都,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唾手可得,燕王世子既然不看重閣下,你又何必替他殉死呢?”此言一出,秋素華配合默契地放緩了攻勢,而居重則是再度駕舟遠離了丈許,目光炯炯地望著交戰的三人,若論水性,居重乃是東南第一人,自然不會讓淩衝有機會從水路脫逃。聽到師冥的話語,淩衝麵上的神色明顯的一變,雖然手上並未放緩,可是卻明顯地多出了一絲猶疑的意味,雙目之中寒光閃爍,突然怒喝一聲,身劍合一向師冥撲去,師冥眉頭一皺,他能夠感覺到淩衝劍意之中一往不回的絕決,在這種絕對優勢下,他自然不會想和淩衝同歸於儘,刀勢一轉,轉攻為守,想要磨去淩衝的鬥誌,而秋素華更是手腕一抖,紅綾如同靈蛇一般向腳下纏去,卻是看準了淩衝拚命之時少了防範。兩人聯手對敵已經有數年經驗,疾緩之處拿捏妥當,毫無破綻可尋。刀風劍氣相撞的一刻,師冥隻覺對方的劍勢軟弱無力,心中一驚,正欲收招,淩衝卻已經借力飛退回去,師冥心知不好,高聲喝道:“素華,退。”他剛喊出一個淩衝已經倒翻過身去,一張口,一道雪亮的酒箭向秋素華射去。秋素華長袖揮舞,卻是流雲飛袖的功夫,想要擋住酒箭,但是隻聽見嘶嘶之聲,儒衫長袖已經被酒滴射穿,心知淩衝乃是將丹田罡氣混入了酒箭之秋素華不顧一切地翻身落水,在她入水的瞬間,聽到打擊在船身上暴雨驚雷一般的急促聲響,心中一寒,若是這酒箭射到自己麵上,隻怕自己的容顏定會被毀去,心中不由生出無窮恨意,聽得聲音已經停止了,秋素華浮出水麵,纖手一抖,三縷銀芒向淩衝的背影射去。用腹中積蓄許久的酒液化成箭矢逼退秋素華,淩衝毫不猶豫地撲向江岸,此地江麵並不寬廣,若能上岸,便可以覓地躲藏,此地距離唐家和滇王吳衡勢力的交界處的嘉魚縣,不過一百六十裡,若能突圍,仍有生望。在他身後,怒火衝天的師冥淩空撲來,距離淩衝還有數丈距離的時候,便已經揮手出刀,短刀宛若電閃雷鳴一般射向淩衝後頸,淩衝反手一劍,劍刀相擊,短刀激射而還,師冥揮手出擒龍暗勁,短刀盤旋著回到他手中。而淩衝也趁機身形一沉,向水中墜去,幾乎是與此同時,秋素華的銀針已經無聲無息地射入了淩衝肩背,這還是因為淩衝身形下沉的緣故,否則必然已經射中他背心要**。淩衝隻覺右臂一麻,便再無知覺,也顧不得檢視,單臂用力徑自向岸邊遊去。豈料水下黑影一閃,有人向他雙足扯去,心知那人定是居重,淩衝身子一蜷,避開居重雙手,在水中一個翻轉,已經交到左手的長劍向居重刺去,卻正和居重手中的分水刺撞個正著。淩衝借力潛行,一口真氣未濁,已經前進了十數丈距離,可是就在他仰麵出水換氣之時,身前卻有人破水而出,那人正是居重。居重手裡的分水刺徑自刺向淩衝前胸,淩衝無奈之下,隻得運氣下沉,身形自然蜷縮,避過居重之後,雙足舒展,一腳踢向居重手腕,居重眼中閃過讚佩之色,在水中身軀一扭,輕輕巧巧地脫出了淩衝的攻擊範圍,卻如遊魚一般潛入水底,頃刻之間,兩人都是再次沒入水交戰的情形皆被起伏的江麵掩蓋,他人竟是無法知曉戰況如何。望著起伏不定的江麵,師冥俊逸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時候秋素華也已經出水登船,看看周身上下如同落湯雞一般的模樣,怒道:“堂主,這人太可恨了,等到問出了口供,就將他交給我吧,我要讓他這輩子都記得我秋素華。”秀美的容顏上露出恨恨之色,可是卻絲毫不減嫵媚嬌柔,令師冥心中一蕩,卻是不著痕跡地將目光從她曲線畢露的嬌軀上移開,淡淡道:“你彆看輕了他,我們三人在水上圍攻,才能將他困住,如今還沒有擒住他呢,若是被他逃走了,隻怕我們的麵子都丟儘了。”一邊說著,一邊解下披風罩在秋素華身上,秋素華眼中波光瀲灩,顯出無限柔情,卻隻是低頭將披風係好,默默不語。師冥凝視著江麵,心中也有些不安,不過他深信居重的水性無人能及,所以按耐著性子等候,又過了片刻,有人破水而出,卻是居重扯著半昏迷的淩衝遊了上來,他神色疲憊地將淩衝推到船上,喘了口氣才躍到船上,道:“他的水性也不錯,如果不是秋姑娘的毒針奏效,隻怕還得花上半天時間。”秋素華笑道:“這是當然,本姑娘的毒針暗器,初時不覺的什麼,等到毒性深入血脈之後便一不可收拾,隻要他中了我的毒針,就彆想逃走,若非怕他沉到江底,其實居重你也不用去擒他。”說罷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居重苦笑搖頭,他知道秋素華的性子,也不與她爭功,飛身入水,片刻出水登上他那原本已經漂遠的船隻,朗聲道:“堂主,是否可以下令讓伏兵撤退了。”這時候紅日已經沉沒,隻有一線餘暉還在江麵上沉浮,師冥讓秋素華解去淩衝身上的劇毒,然後又在昏迷的淩衝身上加了禁製,這才下令道:“我們到塗口鎮住一夜,讓他們先退吧。”居重點頭應諾,放出火箭傳令退軍,然後駕舟跟著師冥、秋素華兩人向驚磯山南麵數裡的塗口鎮駛去。塗口鎮乃是塗水與江水會合之處,乃是商旅往來的要害之地,鎮中設有春水堂的分堂,乃是春水堂刺探滇王境內情報的總秘站。不過師冥卻早已令人安排了一處農舍,並不準備到秘站住宿。今日攔截淩衝,師冥是存心暗中行事,並未調動堂中好手,就是兩麵截住江麵的精兵,也是借用了搜檢水匪的名義,因為淩衝之事,他是存心要推到滇王身上的,隻要捉到淩衝,他就會派人扮成淩衝形貌,到了臨湘之後,再讓這人神秘失蹤,臨湘已經是滇王轄地,到時候幽冀就是想要問罪,也沒有理由向春水堂為難了。雖然這多半是掩耳盜鈴,但是師冥心知兩家本就是敵對,隻要不將把柄落到對方手中即可何況根據他的判斷,這淩衝多半已經是棄子,隻要自己作出這人已經沉沒江底的假相,恐怕燕山衛不過會表麵上追查一下,根本不會多費心思的。三人趁著夜色,掩入鎮豈料還未走到鎮口,就見前麵道路上立著一人,背對著三人,雖然夜色昏暗,可是三人仍將這人形貌看的清清楚楚,隻見這人身姿峻挺,一身黑色綢衫,腰間係著同色腰帶,雖然隻是負手而立,可是三人卻都覺得仿佛那人腦後有一雙眼睛正望著自己。師冥心中一震,上前一步冷冷道:“何人阻攔道路,莫非是想攔路行劫麼?”那人朗聲笑道:“東陽侯師冥,越國公愛婿,怎會有人敢打劫閣下這樣的人物,隻是閣下將我的兄弟生擒活捉,這就未免太過分了,在下西門凜,忝居燕山護衛統領之職,見過師侯爺。”說罷那人轉過身來,黯淡的星光之下,隻見那人大約三十五六歲年紀,相貌端正溫一雙眸子比星子還要明亮。目光清澈透明,看上去毫無危險可言。但是師冥三人卻覺得一陣心寒,這人乃是十五年前正式接任燕山護衛統領一職的西門凜,自此以後,幽冀幾乎成了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死地,若非是這兩年燕王許彥和燕王世子羅承玉之間生出嫌隙,隻怕春水堂也沒有膽子插手青州,這人的手段和狠辣他們最是了解,一看到這人,師冥隻覺自己的推斷全部失去了根基,若是此人真要借刀殺人,為何又要親自前來救人呢?師冥眼珠一轉,也不需言語,隻是輕輕彈指,一縷指風擊在秋素華身上,悄無聲息,秋素華會意,輕輕移動步子,準備一旦動起手來,就要出信號,召來鎮上分堂的人馬,若能將西門凜圍殺在此地,這可是天大的功勞。西門凜明察秋毫,將三人舉動看得清清楚楚,微笑道:“師堂主是想召幫手麼,那卻不必了。”說罷隨手一拋,卻是幾塊銀牌丟在師冥腳下,師冥目光一閃,頓覺遍體生寒,這幾塊銀牌乃是負責塗口分堂的幾個得力手下的身份令牌,牌在人在,如今不問可知,此刻塗口分堂已經是一片血海了,心思一轉,師冥已經明白過來,冷冷道:“原來淩副統領南下卻是用來掩護閣下行蹤的幌子,隻是為了一個的分堂,閣下卻要犧牲一個副統領,這般慷慨還真讓師冥汗顏。”西門凜神色淡漠,毫無變化,微笑道:“自然是值得的,春水堂塗口分堂收買刺客行刺世子殿下,如今又中道攔截前往嶽陽提審刺客的淩副統領,可見狼子野心,罪惡昭昭,天人共憤,本座殺之,正是順應天理人心,有什麼不妥麼?”師冥聞言立時怔住,待他明白過來,隻覺心中怒火熊熊,天下誰不知道燕王世子遇刺之事,多半是他們幽冀內亂引起的,怎麼西門凜卻怪罪到春水堂身上,若是自己想要刺殺羅承玉,千裡迢迢,何處不可,怎會在嶽陽動手,但是他也是聰明人,很快就想通這是羅承玉不願和燕王翻臉,想必也不會願意推到滇王身上,若是將事情推到皇室身上,難免會掀起滔天巨浪,在羅承玉即位之前,卻是不會那麼冒失的,那麼最好的替罪羊就是唐家了,兩家本就仇恨似海,不誣賴唐家倒是沒有天理了。但是雖然想通了,卻不代表可以接受,平白無故背上這樣的黑鍋,師冥是斷然不會接受的,狠狠道:“若是閣下能夠生離塗水,再去顛倒黑白吧。”聲音方落,紅綾化作雲彩,秋素華卻是搶先出手,她深知西門凜的厲害,所以爭著出手攻擊,這番心思其他三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西門凜緩緩道:“癡心女子負心漢,當真是可憐可歎。”剛說完七個字,三丈紅綾已經纏繞在他身上,秋素華雖然知道必然有詐,可是仍然忍不住心中狂喜,下手收緊紅綾,瞬間兩人之間的紅綾已經崩直收緊,卻隻覺得紅綾末端有種空空蕩蕩地感覺,還未等她醒悟過來,繼而一道強力透過紅綾傳來,秋素華隻覺心頭如受重擊,然後便覺眼前一亮,一道丈許長度的銀芒轉眼間破縛而出,三丈紅綾化作片片蝴蝶。秋素華吐出一口鮮血,那道匹練也似的銀光席卷而來,秋素華隻覺得周身無力,竟是不能避開,卻隻覺得腰間一緊,等她清醒過來,卻覺自己倚在一個溫暖的懷抱當她能夠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不知怎麼,珠淚順著雙頰滾滾而落。師冥卻顧不得溫存,望向對麵的西門凜,隻見他手中把玩著一把奇特的緬刀,此刀寬窄隻有寸半,長度卻有丈二,柔韌如帶,鋒利無比,這種緬刀名叫“一丈紅”,乃是兵器之中最狠毒的一種,可鞭可刀,出手即可傷人令人膽寒的是,若非心狠手辣之人,是練不成這樣的兵刃的,隻因此刀的招式古怪,一旦出手,哪怕稍有差錯,就會傷了自己,若沒有狠絕的心腸,焉能拚著傷痕累累,練成這樣的兵刃,隻看此刀,師冥就知道西門凜的心狠手辣,絕非是傳言而已。西門凜見師冥有了怯意,冷笑道:“早就聽說胭脂書生秋素華癡戀東陽侯,為了兒女私情甘心投入春水堂,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否則怎會如此郎情妾意。”此言一出,師冥下意識地推開懷中顫抖的嬌軀,秋素華心中卻是一寒,想到自己癡戀之情外人都已知道,唯有師冥始終裝作不知,自己一個江湖女子,終究是不如堂堂郡主得他愛重,一念之間,隻覺百無聊賴,意冷心灰。西門凜目光一閃,緬刀抖出,瞬時間刀光如雪,向師冥撲去,師冥此刻心中怔覺愧悔,見西門凜步步進逼,他也生出不屈之心,寶刀出鞘,化作長虹,向前攘戰,秋素華愣愣站在一邊,卻是沒有出手襄助,居重自知武藝相差甚遠,無法加入這兩人的戰鬥,隻能在一邊焦急地望著。鬥了百八十招,師冥隻覺四周都是西門凜的刀光,近乎實質的刀風凝結成令人寸步難行的漩渦,心中生出陷入絕地的念頭,師冥心情變得焦躁起來,怎麼秋素華還不出求援的信號,縱然分堂之中已經沒有援軍,但是鎮上還是有一衛駐軍的,若是能夠驚動他們,無論如何也能尋到逃跑的時機。但是他目光一掃,卻頓覺心寒,隻見淩衝早已被人奪了去,而秋素華和居重兩人竟被不知何時來到的幾個黑衣人圍攻,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因為秋素華的暗器非常厲害的緣故彆提招來援軍了。心知今日多半是有死無生,師冥心中生出絕決之意,再也顧不得保留幾分餘力,刀勢一變,光華頓時大盛,仿佛長空電閃一般,左衝右突,比起先前和淩衝交手之時威勢有如天淵之彆,不過數刀已經撕破了重重羅一時之間竟是勢均力敵的格局,攻勢受挫之下,西門凜的眼中卻是憑添了幾分異樣的神采,目光更是變得犀利非常。師冥再也顧不得掩飾自己的來曆,被迫施展出了師門秘傳的《大光明刀》,當他破去西門凜緬刀布下的殺局的時候,卻沒有一絲欣喜,他能夠感覺到內力正如同春雪一般消融,他現在還沒有這個實力將這刀法運用自如,但是若不如此,他就連突圍的力量也沒有了。果然隻施展到第七刀,暴射的刀光就將西門凜的守勢摧枯拉朽一般破去,西門凜被迫後退數步,師冥一聲長嘯,趁機撲向已經瀕臨絕境的秋素華和居重,將圍攻兩人的黑衣人一刀迫退。秋、居兩人都強提真氣,跟著師冥破圍而出,轉瞬就消失在夜色當中。那幾個黑衣人正要追擊,卻聽到西門凜冷然道:“罷了,讓他們去吧。”這幾人才停住腳步,這些黑衣人共有八人,都是青巾蒙麵,看不清相貌,但是隻看他們矯健的身姿和富有朝氣的雙眼,就知道這些人必定年輕得很,而看他們一舉一動之間幾乎脫體而出的殺氣,便會明白為什麼春水堂兩大高手竟會被他們困住。西門凜吩咐不再追擊之後,便徑自負手立在路口邊上,眉頭緊鎖,眼中神采變化萬千,這些黑衣人看得莫名其妙,彼此交換了半天眼色,終於推舉了一人上前。那人抹下麵紗,露出略帶稚氣的年輕麵容,躬身施禮道:“統領大人,為何要將這三人放過,春水堂這些年來和我們針鋒相對,我們不少尊長都吃過他們的苦頭,這一次大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將他們的腦都圍住了,為何卻要放他們生路呢?”西門凜收回思緒,望了一眼那個神色迷惑的少年,微微露出笑意,今次南來,他並沒有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組裡麵選派人手,隻是挑了些演武堂裡麵的少年子弟隨行,這些少年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九歲,乃是從幽冀將門世家中選出的俊才,在演武堂經過燕山衛訓練之後,才會根據才具或者從軍,或者從政,甚至還有可能直接選送鳳台閣。這一次西門凜南下,便選了這八個少年隨從,也有讓他們見見世麵的意思。所以雖然他們的問題有些魯莽,西門凜卻是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畢竟這幾個少年天分驚人,隻不過終究太年輕,少經風浪,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問題,若是他們再年長幾歲,就不需要問這些問題了。其實就是西門凜真的有機會將這三人都殺了,也斷然不會這麼做的,駕禍春水堂的目的已經達到,若是過分得罪越國公,隻會便宜了彆人。隻是這些事情西門凜卻也不想和他們明言,隻盼著他們自己領會,所以他隻是淡淡道:“這裡還是越國公的地盤,我們也不能太囂張了,回程的時候還要走江水呢,現在不過是重重打擊春水堂一下,讓他們蟄伏一段時間,也免得他們在青州興風作浪。”他雖然說得模糊,其中有幾個思維敏捷的少年已經明白了西門凜的用意,今次世子殿下遇刺,有流言說是王上主使,而春水堂在青州的眼線幾乎是竭儘所能地挑撥離間,散播流言,想必是激怒了世子殿下,所以統領才會誣陷春水堂指使刺客行刺世子殿下,一來消洱流言,二來也是給春水堂一個教訓,如果僅是如此的話,春水堂未必會極力辯駁,大可一推了事,畢竟兩家仇怨極深,辯駁無用,反而顯得示弱,反正這種無憑無據的事情,多半會大事化事化了,但若真的殺了春水堂堂主,東陽侯師冥,越國公的愛婿,那可就是不死無休之局了。幾個明白過來的少年崇敬地看著西門凜,越敬佩統領的心機,西門凜卻不理他們胡思亂想,轉身走到淩衝身前,一探他的脈息,覺師冥在他身上所下的禁製極為歹毒,這也是他們三人等人不顧而去的原因之一。若非是他們自信無人能夠救治淩衝,也不會這般輕易放手,就是逃走,也會在臨走之前先殺了淩衝再正是因為知道淩衝無法救治,才會不願當場動手,免得激怒西門凜,越難以脫身。不過西門凜見到師冥最後的幾招刀法之後,對師冥的出身早已心中有數,師冥定是魔門光明宗的嫡傳弟子。想不到這魔門之中最喜歡爭權奪利的宗派,竟然已經滲透到了唐氏一族的核心,魔門雖然四分五裂,卻仍然有著不為人知的默契,不論是各為其主,還是彼此敵對,都不會當真斬儘殺絕,其實西門凜對於是否殺死師冥原本就在兩可之間,若非見到他使出了《大光明刀》,還不會這樣輕易放手呢,至少也要毀去他的大半功力才行。正是因為認出了師冥的來曆,西門凜才沒有著意攔截師冥,畢竟魔門諸宗的武學之秘,武道宗都有記載,師冥所下的禁製雖然陰狠,卻仍然沒能脫離魔門的範疇,所以西門凜不過略一思索,便伸手解開了淩衝身上的禁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