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衡微微一笑,出刀相迎,明明勢子極緩,可是刀光脈脈流動,猶如冬日寒江,厚厚的冰層下麵隱隱可見流水嗚咽,江水將凝未凝,徹骨的寒氣撲麵而來,楊寧頓覺自己勢如雷霆的一刀仿佛被寒氣凍結一般,就在他手中刀勢略挫的時候,吳衡的刀光升騰而起,反攻而來,刀勢凝結中多了靈動飄逸,就如江上飛雪一般。【閱】“當”的一聲入耳,兩刀相接,楊寧被吳衡一刀震得後退了兩步,眼中不由閃過驚駭之色,方才他刻意想要避實就虛,不想和吳衡比拚內力,可是吳衡刀上傳來的力道卻是虛實莫測,外動內凝,反而被吳衡趁虛而入,若非吳衡刻意壓製了內力,隻是這一刀已經可以傷了自己。隻在他一怔之間,吳衡已經再度出刀,楊寧鎮靜下來,方才險些一刀失手,心知自己終究是坐井觀天,終究因為吳衡聲名不如四大宗師顯赫,還是輕視了這成名多年的刀法大家,當下再也不敢全力進攻,而是依靠著“千裡一線”的身法倏忽來去,手中的單刀四處遊走,伺機進攻。吳衡微微一曬,也不理會楊寧的避戰,隻是儘情施展開刀法,演武廳中刀光流射,時而凝結如寒江,時而空靈如飛雪,有時一刀甚或流露出這兩種炯異的意味,楊寧更是能夠感覺到這如雪刀光之中流露出不儘的孤單寂寞意味,時間越久,這種感覺越是強烈,隻覺得自己仿佛被流動的寒江雪影困在了中間,耳是傳來吳衡淡然的聲音道:“這一路刀法,就叫寒江釣雪。”楊寧雖然被這流轉不儘,意態無窮的刀法折服,可是他性子桀驁,豈甘心束手就擒,刀光盤旋,渾似轉輪,頃刻間斬斷四周的凝水飛雪,破繭而出。吳衡並未追擊,提刀笑道:“好,若非是抽刀斷水,也不能破去這一路寒江釣雪。”楊寧恭敬地道:“抽刀斷水水更流,這我也明白的,前輩若是追擊,我也免不了再落重圍。”吳衡不以為忤,隻是輕笑搖頭道:“讓你破圍而出已經是本王敗了,豈有追擊之理,接本王的‘回風舞雪’吧。”說話間,刀光乍碎,楊寧頓時隻覺眼中儘是漫天飛雪,隨風飄搖,那片片雪花盤旋往複,撲麵而來,震腕出刀,單刀化成匹練,絞碎了如織飛雪,隻是那雪花不過是變得越細碎罷了,卻不曾退卻。楊寧出刀還擊,不求有功,隻求無過,卻是睜大了眼睛觀看吳衡的刀法,若是遇到險境,就倚仗身法避開,而吳衡本也不是要殺楊寧,所以即使楊寧有些疏漏,也不過是被吳衡的刀光劃破了衣裳,斬斷了幾根絲罷了。這一路刀法使了十幾招,楊寧已經可以開始還擊,吳衡心中讚賞,刀勢漸變,雪勢越來越急,廳中隻見一片白茫茫的雪光疾淩厲的攻勢就如刺骨朔風一般,不需吳衡出言,楊寧已經高聲道:“這就是‘朔風飛雪’吧”,語氣中滿是激動。吳衡笑道:“正是,回風舞雪、朔風飛雪乃是一脈相承的兩路刀法,你能接下回風舞雪,朔風飛雪想必也難不住你。”楊寧聞言差點大罵出聲,這兩路刀法的確脈絡相通,可是刀意卻是迥然不同,回風舞雪綺麗優雅,卻是無孔不入,便如江南冬日的寒冷一般,待你覺之時,已經深入骨髓,而朔風飛雪卻是淩厲狠辣,頃刻間就可以摧枯拉朽,怎會相同呢,不過幸好這兩路刀法他已經見段越使過,雖然境界相差甚遠,可是刀法的脈絡畢竟是一致的,所以楊寧依舊可以應付自如。吳衡也生出爭勝之心,冷然道:“看本王這招‘轅門暮雪’。”話音剛落,刀法變得沉凝厚重,雪意雖然越來越重,卻是沒有了方才的靈動,反而是無窮的殺氣從刀勢中透了出來,一層層地疊加在方圓數丈之內,不過數招,這空曠的演武廳之內已經被堅凝刺骨的寒意殺機籠罩住了,楊寧隻覺自己的單刀施展的時候,仿佛是在凝滯的泥漿中掙紮,那刺骨的寒意殺機讓他幾乎都不能自如地呼吸了。楊寧一聲斷喝,刀光破空而起,他性子原本桀驁,這強大的壓力反而激了他心中不屈之意,這一刀竟是有我無敵之意,吳衡見了那如同白虹貫日的一刀,也不禁心中一寒。他並不想和楊寧死戰,所以隻是虛應了幾招便收刀而退,這時候演武廳中才有了幾分暖意,那無窮無儘的壓力殺機漸漸褪去。不過楊寧已經是汗透衣衫,麵色蒼白,呼吸急促,顯然這一刀幾乎耗儘了他的力氣。不過吳衡心中也是驚歎不已,若是楊寧身上無傷,就是自己全力出刀,恐怕也會被這小子拚個魚死網破。目光一閃,瞥見立在廳門的段越,此刻已經是靠在廳門之上,容色慘淡,心中輕歎,南疆據地千裡,英才無數,可是自己卻偏偏尋不到一個可以儘得烈雪刀法精髓的傳人,反而是這個自稱許子靜的武道宗弟子,顯然並未苦修刀法,方才那一刀已經儘得慘烈刀意的精髓,怎不讓他心中惆悵呢。吳衡心意如此,原本接下來要演示“小雪初晴”這一路刀法,此刻卻是使不下去了,見楊寧胸口起伏已經漸漸平息,知道他已經恢複了氣力,悵然道:“下一刀叫做‘六月飛霜’,乃是本王最淩厲的刀法之一,子靜可要小心了。”隨著他的語聲,楊寧隻覺眼前一花,頃刻間眼前儘是雪影,可是令楊寧驚駭莫名的是,那雪影中透著慘烈淒絕之意有著無儘的恨意悲愴,雪光彌漫竟是仿佛有血光流動的痕跡。楊寧一咬牙,舍命揮刀撲上,連續劈下了十八刀,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竟是毫不顧及自己的安危,隻攻不守,廳中頓時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錚鳴聲,連綿不斷,就如同流泉飛瀑擊落在巨岩上一般。雪影散儘之時,楊寧的身軀也如同斷線風箏一般飛墜落地,楊寧隻覺胸中氣血翻湧,腦子一陣暈眩,過了半晌才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吳衡。吳衡正立在大廳中央,拄刀而立,卻是仰麵朝天,麵上神情竟是無比的悲憤,楊寧頓覺愕然,正在猶疑間,耳中傳來吳衡淡漠的聲音道:“這一刀叫做‘六月飛霜’,鄒衍下獄,六月飛霜,這世間哪有公平可言呢!”言罷,吳衡麵上越蕭瑟。這一刀乃是他聞知火鳳郡主被迫嫁入皇室之時,因著心中激憤而創的刀法,雖然他與火鳳郡主一個身在燕雲,一個地處南疆,一個將門之後,一個出身寒微,可是卻有著相似的處境,他能夠鎮撫南疆,自然是用儘了心力,火鳳郡主一個青年女子,能夠贏得麾下驕兵悍將的衷心愛戴,並非是容易的事。自從七十年前,前朝生奪嫡之爭,牽涉進去的文武官員數不勝數,寶座鼎定的時候,已經國力大損,從此對四方蠻夷便采取了防守安撫的應對之策,邊關各鎮都是隻求無事無躍馬擊胡的勇氣。直到火鳳郡主以十六歲芳齡率五千鐵騎出雁門,轉戰草原兩月有餘,殺得草原血流成河,破去胡戎寇掠北疆的陰謀,這才重振天朝威嚴,也正是這個緣故,火鳳郡主才能以女子之身主持幽冀軍政。也正是那一次轉戰千裡的征程,讓火鳳郡主結識了翠湖宗主嶽秋心,嶽秋心當時已經是中原武林的領袖人物,不知從何渠道得知火鳳郡主出塞決戰的心意,竟然隻身獨劍前往襄助,一夕深談,火鳳郡主身邊多了一個武功絕世的客卿,兩個女子竟然作出了這番大業,豈不令天下英豪欽服之餘也有些慚愧,自此之後,凡是邊關重鎮,將士們無不以出關殺敵為榮。隻可惜世事無常,因著一統天下的雄心,已經稱帝的楊威和天下勢力最強的藩鎮生了親痛仇快的血戰,這一戰摧毀了太多的東西,生死不渝的癡情、患難與共的友情,還有,就是天下諸侯對皇室的信心。在那之前,吳衡心中其實並沒有過份的野心,能夠博得一個世襲爵替的王位,他已經心滿意足,隻要條件適合,環境許可,他並不介意放棄手中的大權,可是幽冀的激變,讓他再也沒有了任何幻想。對於火鳳郡主的遭遇,他更是激憤非常,這樣一位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卻落得折翼下場,怎不令他憤然難平。為了這個緣故,雖然明白翠湖宗主的舉動也是迫不得已,可是吳衡心中依舊存了芥蒂,也才會對顏紫霜的說辭敷衍以對。這一路“六月飛霜”,就是他憑著心中悲憤之情而創出的刀法,威力之大,僅在“烈雪無名”那一路刀法之下。隻是這種種思緒,吳衡卻是不便隨便說出口的,再加上近日幽冀內外危機重重,必然是楊唐兩家不肯罷手,而心中念念不忘的湖上仙子,想必也會牽涉其這些苦惱,早已令吳衡心中沉重非常,今日借著試刀,儘情使了“六月飛霜”出來,隻是卻沒能將心中煩惱一掃而空,反而越覺得黯然傷神起來。不過吳衡終究非是常人,不過片刻,他已經平靜下來,側目望著坐在地上,衣衫破碎,隱隱可見血痕是低頭不語的少年,吳衡心中生出歉意,方才卻是有些過分了,竟然幾乎忘記了留手,有些歉疚地道:“子靜無妨吧,卻是本王失手了,想必你也不能再戰了,這一刀是‘小雪初晴’,你要看好了。”說罷手中刀光流動,便如雪霽之後的明朗模樣,這一刀寒氣漸消,卻有大地回春的暖意,將暗藏的殺機儘數掩去。楊寧抬起頭來,怔怔看著流光四射的刀影,吳衡手中刀勢一變是多了幾分韻致,雪影迷迭之多了紅梅傲然的風姿,這一刀使得柔情萬種,風流雅致。這兩刀雖然使得絢麗,楊寧看在眼裡,卻是不同,他在武道上麵的修為本已極深,吳衡又刻意使得極慢,自然看得出這刀法的厲害之處,心中揣摩之下,這兩招凶險之處卻是更勝方才的“六月飛霜”,隻不過覺之時往往已經太遲了。隻是他的性子卻是不肯服輸,若是彆人得此良機,定會仔細觀看這絕世的刀法,他卻是在腦海中想著如何對敵。這樣實際上比真刀真槍的比武更加凶險,若是當真比刀,若是不敵還可以避讓,在腦海中比試的時候卻是隻有破了對方的招數才算成功,楊寧苦思冥想,隻覺得所知的刀法在腦海中亂成一團,卻是想不出什麼法子可以破解吳衡的刀法,隻想了片刻,就覺得頭暈目眩。楊寧雖然心誌堅忍,可是終究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嶽陽樓大夢初醒,心中仍有母子乖離之恨,卻又與羅承玉邂逅相逢,聽濤閣血戰,不僅重傷了他的身軀,也令他心靈再受重創,再加上和平煙幾乎同歸於儘的苦戰,幾乎令他氣散功消的鞭刑,這種種事端都令他心靈備受摧折,幾乎是傷痕累累,在吳衡絕妙刀法的逼迫之下,楊寧又殫精竭慮地思索破解的招數,此刻就如繃緊的弓弦從中折斷一般,楊寧的神智再也不能維係清明,無邊的殺意和仇恨一瞬間侵占了原本冰封的心靈,不知不覺間雙目內竟是多了一抹血紅之色,隻是卻是無人覺。幾乎是在吳衡長刀劃出最後一瓣寒梅的時候,楊寧挺身而起,揮刀直撲而上,這一刀凶悍殘毒,刀光如虹,流光暴射,配合武道宗絕世無雙的身法,楊寧仿佛化身千萬,在吳衡身邊留下一串串虛幻的身影加令人瞠目結舌的是,楊寧和這些虛幻的影子一起,竟然隱隱形成了暗合八卦之數的乾坤陣法,竟將吳衡困在當中。吳衡心中巨震,手中的長刀化成雪影雲霧,將周身護得銅牆鐵壁一般,這是他刀法之中防守最森嚴的“雪擁藍關”,空氣中響起無數激越的撞擊聲,聲聲刺耳,罡風刀氣四逸橫飛,整座演武廳似乎都在顫抖。“當當當”,廳中接連響起金玉也似的聲音,吳衡眼力如電,接連數刀劈在楊寧手中單刀上是刻意劈在同一個位置,楊寧手中的尋常鋼刀,本就抵不住寶刀的鋒銳,再加上功力不如,“錚”地一聲竟是從中折斷。可是楊寧卻沒有絲毫氣餒,眼中寒光暴射,麵上露出冰冷殘忍的笑容,握著斷刀用力一揮,正擊在前半截斷刀的尾部,半截霜刃激射而出,就如流星電虹一般穿破重重雪影,劃向吳衡脖頸,而他自己卻是身形倏忽一轉,轉眼之間已經到了吳衡身後,刀光吞吐,隻在吳衡脊背間繚繞。吳衡怒極反笑,改單手握刀為雙手握刀,幾乎是毫無花巧地一刀劈出,擊落劃向脖頸的斷刀,毫無停頓之意,繼而旋身出刀,當頭劈向楊寧,白茫茫的刀氣雪影彙聚成龍卷模樣,吞吐不定的刀芒如同雪中燃燒的烈火,暴烈的火焰中帶著冷酷的肅殺,那種慘烈無比的氣勢淹沒了演武廳的所有角落,刀勢狂烈中帶著凍凝的寒意,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吳衡已經存心要將楊寧斬於刀下。在一邊觀戰的段越原本早已神智昏昏,以他的修為,能夠堅持看到現在已經是極不容易了,原本他還在心中佩服,楊寧居然能夠支持到現在,甚至還能反擊,但是楊寧殺意縱橫的最後一刀卻令他不由皺眉,他也算是青年一輩的高手,自然看出楊寧已經非是比武試刀,竟是想要殺死吳衡,雖然如此,可是吳衡的絕情一刀卻令他心中巨震,他畢竟是個將軍而非純粹的武者,想到楊寧身份的特殊,以及不知何時就會到達的幽冀使者,若是吳衡就這樣殺了他,那麼許多後招就不能使用了,終於忍不住竭力大叫道:“王上手下留情。”吳衡這一刀如果毫不猶豫,隻怕楊寧必然死在刀下,楊寧的狀況原本就非是最佳何況吳衡的修為本就在他之上,可是吳衡幾乎在出刀的同時,也想到了楊寧的身份,心中便有些猶豫,聽到段越的喊聲的時候,楊寧正是出刀攻來,吳衡清清楚楚看到了楊寧那雙血紅的、充滿戾氣的眸子,心中一動,手下又是略略一緩。高手過招,勝負之間往往隻有一線之差,吳衡手下一緩,自然露出了少許破綻,而在刀氣壓迫下瀕臨絕境的楊寧此刻卻是心中靈光一閃,當年在棲鳳宮中親眼所見的情景和眼前重合起來,生死關頭,竟是將那一刀完完整整想了起來。也無心思索,楊寧手中斷刀劃出,前半招平和沉凝,後半招卻是風雲突起,就如同久被馴服的猛獸突然露出猙獰的麵貌,如同方才平靜的海麵,突然巨浪滔天,刀勢如山嶽一般威嚴,如海浪一般奔放,和那撲麵而來的雪龍刀影糾纏在一起。吳衡原本就已經心中猶疑,再加上這一刀的後半招那種威勢喚醒了他的記憶,戰意一消,手中的刀光頓時被攪得粉碎,雪影紛紛墜落,如同玉龍重傷之後落下的鱗片一般。“當”一聲巨震,霎時間所有的刀光全部消散,就連四散的刀氣罡風,也是無影無蹤,演武廳中央,就隻有吳衡和楊寧兩刀相交,楊寧手中隻有半截斷刀,而吳衡手中長刀卻是五尺長短,形勢強弱,一見可知,可是楊寧神情傲然,神宇氣度竟是沒有一絲示弱,而原本已經憤怒地生出殺意的吳衡,此刻卻是神情怔忡疑惑,兩人四目相對,竟是誰都沒有再出刀攻擊。楊寧此刻的眼睛已經是清明如冰,心中的種種負麵情緒早已在這一刀之部泄出去,雖然周身衣衫破碎,不知何時已經被汗水浸透的散亂黑更是被刀光削得七零八落,可是他神色間沒有一絲懊惱,除了略顯蒼白的麵容上露出一絲不正常的嫣紅之外,露出內傷略有加重的征兆之外,眉宇間反而是神采飛揚,原本平凡清秀的容顏,此刻卻是光彩照人。吳衡眼中神采變幻萬千,先是驚訝,繼而疑惑,然後是恍然,再然後,卻已經是幽深莫測,他伸出手去,從楊寧手中接過那柄斷刀,楊寧原本已經幾乎無力握刀無心抗拒,任憑吳衡取過斷刀,然後他的身形搖搖欲墜,索性不顧一切地坐在地上。吳衡將手中長刀歸鞘,對著站在廳門,早已經麵無血色,衣甲零碎的段越淡淡道:“你先出去吧,好好參悟今日所得,不要浪費了這機緣。”段越聞言,雖然依舊心中不安,可是卻也無力多想,踉踉蹌蹌地退出演武廳,自去冥思苦想了。在廳門合上的一瞬,吳衡臉上的神情柔和了許多,失笑道:“這就是子靜你方才隻使了一半的刀法,這世上隻有一人可以使出這樣的神刀,這些年來,楊遠的修為想必大有進境,已經可以將鋒芒藏在平淡之想來當他神刀突然使出的時候,必然是奇峰突起,威淩天下,不愧宗師之名,本王終究是甘拜下風,你這一刀也使得很好,若非我可以肯定你是西門先生的弟子,隻怕還會以為你是楊遠的門人呢。”楊寧抬頭看向吳衡,欣喜地道:“那一刀定是這個樣子的,雖然未必形似,但是神韻至少有五六分相像,隻是真是奇怪啊,我明明記得沒有看到那一刀的全貌,為什麼竟會突然想了起來?”楊寧自然不知道,他當日神智不清的時候,距離完全的昏迷本就還有一段時間,所以他其實已經將楊遠那一刀全部看在眼裡,隻不過後半刀雖然在他的潛意識裡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卻是並不能讓他回想起來,若非是吳衡含怒的那一刀“烈雪無名”,喚醒了他潛意識中的記憶,恐怕一生也不會想起這一刀的全貌,隻是這樣的道理,卻非是世人所知。見楊寧答非所問,吳衡不由苦笑,知道這少年根本沒有聽進自己的話,思緒依舊糾纏在那刀法之上,不過他的這個問題,吳衡也是答不出來的,所以隻能微笑敷衍過去,出言問道:“令師是什麼時候和楊遠比武較技的,為何從未有人知曉此事,就是令師謙抑隱忍,楊遠也不肯多但是也不可能一點消息都不泄漏的?”他提這個問題原本是想轉移話題,但是話一出口,卻是自己也覺得蹊蹺起來,忍不住盯著楊寧的眼睛,希望能夠得到一些實情。楊寧目中神光一黯,四年前,刀王楊遠和隱帝西門烈,就在棲鳳宮中以切磋為由進行了一場不為人知的決鬥。雖然楊寧當時還不明白其中緣由,可是他卻能夠感覺到楊遠身上的殺意,也知道那一場決戰和自己息息相關,要不然縱然是宗師級彆的對決,師尊也不會讓自己在一邊旁觀是違背了娘親不許自己隨便和外人相見的諭令。而數年之後,平煙的提點,加上心智的豁然開朗,楊寧已經隱隱知曉當日決戰的真相,若非師尊迫退了自己那位堂叔祖,隻怕自己如今已經身不由主了。那時皇帝楊侗的身子漸漸不妥起來,朝廷上下人人都知道楊侗可能活不過三五年了,這種情況下,皇室爭取楊寧的動作就大了起來,畢竟控製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卻可以影響到幽冀的歸屬,怎會有人不動心呢?若非這個緣故,原本在長安隱修的楊遠,怎會悄然來到洛陽。雖然當日勝負未分,可是楊寧卻記得戰後數日師尊神情黯然,想來必然是落了下風,現在想來,棲鳳宮遭火劫多半也有楊遠插手,若不是如此,娘親怎也能在師尊的護送下回到幽冀的。隻是這些事情,他是絕對不願說出口的,雖然他已經不再排斥自己的身份,可是除非被當麵揭破,他還不想讓彆人知道,尤其眼前這人還有一個身份是割據一方的藩王,便是再無知,他也知道什麼是梟雄心術,所以楊寧微微移目避開吳衡探詢的目光,答道:“晚輩也不清楚,想必師尊和逸王殿下有什麼約定吧?”吳衡看了楊寧一眼,知道他所言不儘不實,卻也沒有惱怒,反而笑道:“這些姑且不論,子靜你可知道為什麼本王讓你儘觀烈雪刀法?”楊寧見他不再追究,心中一寬,聽到吳衡的問題卻是猶豫起來,就是以他的不解世事,也知道不能挑明了說是吳衡見獵心喜,可是他又想不出如何回答,眉宇間不由多了煩惱之色。吳衡也不想難為他,淡淡笑道:“你或者以為本王隻是貪看你的刀法,不過這卻是輕看本王了,原本本王的心思或者就連自己也不甚明了,可是此刻卻是明白的很,令師可是對你頗為疏遠,除了傳你武藝之外很少和你親近,你的父母親人之中可有人性子剛烈非常?”楊寧聞言不由冷汗涔涔,怔怔地望著吳衡,心道,莫非此人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否則怎會知道的這樣清楚,心中生出殺機,卻是隱藏起來,就連目光也變得毫無一絲情緒外泄,隻是默默點頭。吳衡卻是沒有看穿楊寧心思,隻道他心中黯然,便長歎道:“果然如此,西門兄果然是不世奇人,本王佩服,當年本王和西門兄相遇,就覺他的秉性和武功有著很大的衝突,雖然西門兄天資稟賦都是不作第二人想,可是這天生的衝突差異卻是最大的隱患,若是遇上尋常對手,倒還罷了,若是遇到相同級數的高手,必會在關鍵時候露出些許破綻,這一線破綻就是生死分際。所以令師遁世隱修,不求揚名天下,實在也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當年本王和令師切磋武技,令師武功在我之上,卻經常在勝負將分的關鍵時候住手罷戰,就是因為這天生的破綻。我想令師對貴門傳承十分重視,為了將武道宗揚光大,必然要選一個資質天賦性情都十分適合的弟子,你今日有這樣的成就,想必入門極早,隻是若是年紀太資質根骨還可以看出優劣,性情卻是難測,令師又是深受其苦,必然不願弟子重蹈覆轍。他選了你為弟子,必然是因為你有骨肉至親性子剛烈堅忍,子女往往酷肖父母,所以我猜令師定是因此收你為徒。子靜你性子桀驁堅忍,手段狠辣有一種天生的剛烈性情,實在是武道宗難得的傳人,令師擇你為徒,一定是費儘苦心。我想令師為了你的成就,定然不願影響了你,若是平日定然是對他疏離冷淡,免得你沾染上他與世無爭的性情,你說本王猜測的是不是有幾分道理?”楊寧隻覺心中巨震,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望著吳衡,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吳衡又歎道:“我見賢侄性子未免過分孤傲,所以才會知道你恐怕幼時受儘冷遇,心中不免常常懷恨吧,其實令師這樣做,定然是想你成為新一代的武帝,令師這般苦心,想必賢侄是不明白的,今日我說的不論對與不對,但是令師對賢侄你必定給予眾望,你若不能重振武道宗聲威,豈非辜負了令師一片苦心。本王今日和你試刀,卻也不是全無所求,世間四大宗師,彆人也就罷了,唯有刀王楊遠,我是絕對不服氣的,若是本王能夠放下軍政大事,潛心練刀,未必沒有勝過他的一天,可是本王自知沒有這樣的可能,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了。偏偏南疆百萬軍民,我竟是挑不出一個可以青出於藍的弟子,可以完成本王挑戰楊遠的心願。今日讓你觀我刀意,卻是為了兩個緣故,一來,本王見你在刀法上麵資質不凡,你身為武道宗弟子,將來必會向楊遠挑戰,我隻盼你到時候能夠用上本王的刀法,也算是完成了本王的心願,二來,我擔心烈雪刀法沒有好的傳人,恐怕終究會湮沒無蹤,能夠傳給你一些精髓,將來便是當真失傳了,也會留下一些影子給後人知曉。”楊寧目光流轉,竟是幽深如寒潭,良久,他俯身下拜,隻是卻沒有說一個字,有些事情,他是寧可去做,也不會說出口的。吳衡卻也明白他的心意,不願讓他覺得身有重負,便笑道:“子靜也不必看得太重,這不過是本王一點私心,原也沒有什麼要緊,本王如今已經是一方諸侯,還有什麼必要定要和一個武夫過不去呢?說不定本王的子嗣弟子中就有可以承繼本王刀法的英才,你卻不必太放在心上。”楊寧明白吳衡不願為難自己的心意,心中生出感激之意,恭謹地道:“能夠親眼見到王爺的刀法,在下已經是足慰平生,挑戰刀王本就是晚輩心中執念,隻是晚輩有自知之明,如今還沒有挑戰當世四大宗師的資格,不過今日得以見識烈雪刀法的精髓,將來挑戰刀王又多了幾分把握,他日在刀法上若有所成就拜王爺厚賜。時間已經不早了,晚輩也該回去調息養傷了,若是不快些參悟今日所見的刀法,隻恐會忘記了,在幽冀來人之前,晚輩想要閉關一段時間。”吳衡聽到“幽冀”二字,突然覺得無比刺耳,原本想要利用這少年的心思不知何時已經淡了,猶豫了片刻,他看向楊寧那雙烏黑澄亮的眸子,道:“本王與燕王世子還有些交情,若是放你離去,雖然有些麻煩,但是想來燕王世子應該不會因此生事,子靜你可想離去麼?”他的語氣還是有些猶疑,畢竟將刺客交給羅承玉,已經是決定了的事情,一旦放走楊寧,隻怕會影響頗大,可是此刻楊寧在他心中已經是個晚輩,讓他生出不忍之情,畢竟楊寧一旦落入羅承玉之手,終究是生死未卜。楊寧聽到這裡,身軀輕顫了一下,低頭想了片刻,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已經淡漠非常,從容道:“王爺傳刀之恩,晚輩還沒有報答,若是再承活命之恩,隻怕這一生也沒有法子報答王爺的恩情了,請恕晚輩無禮,不能接受王爺的好意。”聽到楊寧的回答,吳衡竟是愣住了,仔細地看去,隻見這少年眉宇間氣質泠泠,便如誤落凡間的龍鳳一般高華孤傲,這樣的人,原本就不會平白接受彆人的恩惠,接受自己的傳刀,不過是因為愛武之心,而且也是通過交手觀摩自己的刀意,想來若是自己當真拿著刀訣認真教他,他反而不會輕易接受吧?心中黯然長歎,吳衡搖頭道:“是本王多事了,你去吧。”楊寧再度拜了一拜,才起身向外走去,他的步子緩慢非常,雖然在吳衡的刻意留手之下,他的內傷並沒有加重多少,可是幾乎所有的精力都耗儘在最後那一刀上麵,此刻的楊寧,當真是舉步唯艱,隻是他的心中卻是非常輕鬆。方才吳衡之言對他並非沒有誘惑,雖然他並非懼怕前往幽冀是念著托付給羅承玉的雙絕,可是若能夠自由的前去,終究勝過作為階下囚而去,雖然他未必有這個勇氣。可是他卻能感覺到吳衡的猶豫,明白或許是一件非常為難的事情,略一思索,終於放棄了這難得的機會,不願再受吳衡恩情。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負手默默立在演武廳中的吳衡耳邊傳來寧素道的聲音道:“王上,子靜公子已經自行回到牢並未有逃脫之意,幽冀方麵有書信來,燕王世子派了心腹重臣前來提取刺客,看來對此事重視非常。”吳衡沒有回頭,他能夠聽得出來寧素道語氣中淡淡的埋怨,嗬嗬,自己沒有令侍衛給那少年戴上枷鎖,送回牢想來自己的心腹臣子已經明白了他的縱容之意,吳衡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就是自己想要網開一麵,卻還有人不肯領情啊。片刻,吳衡斂去笑容,冷冷道:“傳書給七殿下,讓他仔細查訪這些年逸王楊遠曾和什麼人交過手,楊遠此人,乃是楊氏的忠臣,除非是為了楊家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輕易出手的,西門斷水乃是本王舊識,生性不愛爭鬥,既然和楊遠決鬥,那麼必然也是這天下紛爭的局內人,本王要知道他是歸屬了哪一方的勢力,武道宗的力量不可輕忽,這件事情要下禁口令,不許外傳,除了本王之外,我不希望彆人得到武道宗的助力。”寧素道眸子裡麵閃現出一絲殺意,道:“燕王世子羅承玉雄才大略,若是子靜公子落入他手隻怕有五分可能會降了羅承玉,王上仍然要聽之任之麼?為了穩妥起見,至少也要確保這樣的事情不會生。”吳衡淡淡一笑,道:“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這世上若還有人能夠收服這桀驁少年,便是讓本王納土歸順,本王也是甘之如飴,天上的龍鳳,豈會做彆人的臣屬。”說罷,目光變得飄渺遙遠,仿佛透過重重雲山,看向黃河以北,太行之東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