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科。一位年輕給事中拍桌子大喊:“朝會規矩怎可妄改,那王若虛一做尚書,便視大明祖製為兒戲。更改朝會之事,斷不可予以通過!”“不但要攔下來,還應該彈劾王若虛!”另一位給事中也吼道。朱鳴陽感覺這些屬下都是智障,想邀名買直也得選對目標啊,你彈劾王淵能撈到啥名聲?更何況,減少每月早朝次數,這是文武百官都樂意的事,禮科跳出來反對純屬放群嘲大招。“咳咳!”朱鳴陽咳嗽一聲。右給事中吳廉問道:“朱掌科是何意見?”朱鳴陽道:“我覺得,應該放行。”“胡鬨!”吳廉指著朱鳴陽的鼻子:“你與王若虛乃同年進士,難道便想趁機投靠於他?你枉為禮科掌科,竟視禮製為無物,我定將你也一並彈劾了!”單位三把手,指著單位一把手的鼻子,當著眾多同僚的麵破口大罵——這便是六科!他們罵起來毫無心理負擔,因為一把手和三把手之間,既不是上下關係,也不是堂屬關係。他們都是獨立的言官,遇到事情可以單獨奏報,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而且在張居正改革之前,六科不受內閣製約,他們直接對皇帝負責。內閣的票擬,有可能皇帝通過了,卻被六科給打回去,因為違反了規章製度。六部的工作內容,也可能被六科問責,因為他們代表著皇帝。各部門的題奏本狀,都由六科抄寫成冊,五日一送內閣;各部門奉旨處理的事件,也由六科負責督查,五天驗收注銷一次。他們不屬於都察院,也不屬於六部,更不屬於內閣——從本質上講,六科才是皇帝的秘書機構,而內閣則是皇帝的顧問機構。誰若是穿越成晚明皇帝,第一步就該把六科從內閣剝離,通過六科來掌控內閣和六部。如果太監也不聽話,那就再重用通政司,因為六科可走通政司途徑,直接向皇帝彙報大小事務。“我懶得與你胡攪蠻纏。”朱鳴陽生氣道。吳廉冷笑:“定是被我說中了心思,你身為都給事中卻想攀附權貴!”“你便去彈劾吧。”朱鳴陽表情自若。一把手畢竟是一把手? 擁有最終處理權。而三把手再看不順眼,也隻能上奏章彈劾,無法將王淵更改早朝的文件打回去。吳廉真沒有看錯,朱鳴陽的確打算投靠王淵。朱鳴陽是楊廷和提拔的言官? 嚴格來說屬於楊黨,且多次上奏章彈劾王淵。但那又如何?朱鳴陽是王淵的同年,當庶吉士的時候? 宿舍跟王淵隻隔一道牆。他身為禮科都給事中,現在投靠過去,王淵是肯定接納的。而且不需要做得太明顯? 就事論事? 嚴格辦事? 誰還能說他背叛恩主楊廷和?做不做尚書,王淵的權柄變化不大。但做尚書之後? 瞬間就不一樣了? 禮科都給事中竟也主動投靠!有禮科都給事中配合,朝會改革議案順利通過? 改革之後情況如下……大朝:元旦、冬至、皇帝生日舉行,為禮節性的朝會。朔望朝:每月初一、十五舉行? 同樣是禮節性朝會。早朝:每月逢三、六、九舉行? 允許四方奏事。午朝:每日舉行? 僅通政司、六科、守衛官、有重大軍情者可奏事? 主要商量軍國大事。文武百官,激動得悄悄落淚,他們每月隻需九天熬夜,其餘時候都可以睡得踏踏實實了。當然,在高興的同時,也少不了數落幾句,埋怨王尚書不該如此草率就更改祖製。新官上任三把火嘛,王淵這第一把火,燒得還算籠絡人心。第二把火,提倡節儉,從夥食方麵入手。吃飯的事兒,歸禮部精膳司管,又牽扯到太常寺、光祿寺和鴻臚寺,有死人飯、活動餐、招待餐之分。除了死人飯不能輕易改動,其他夥食標準都被王淵精簡,雖讓人很不爽卻沒法反對,誰還敢提倡奢侈不成?第三把火,打擊貪汙!趁著這次禮部人事調整,同鄉進士兼好友田秋,被王淵弄來當禮部精膳司郎中。“徹查三寺廚役和賬目。”王淵叮囑道。田秋問道:“一查到底?”王淵說道:“可捅上天,可插入地。”田秋笑言:“怕是丟官的不少。”能不能撈好處,都用“油水”來比喻,而太常、光祿、鴻臚三寺那是真的有油水,他們管死人飯和活人飯啊!撈錢撈到什麼地步?光祿寺、鴻臚寺接待藩邦使臣的時候,不但每盤菜裝得少,且骨頭比肉還多。還往酒裡麵摻水,飯全是冷的,以致“夷人到席,無可食用,全不舉箸”。有位朝鮮使者,記載了他在大明參加招待宴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各國外賓還未入席,就來了一堆光祿寺的雜官佐吏,從桌前走過每人隨手撈一份,等外賓上桌時已經空無一物。以上這些,都是低級官吏的貪汙手段,更高級的寺正、寺丞之類,則從購貨款和膳食物資裡打算盤。更可怕的是有廚役,老百姓需要為政府宴會服役,還需要繳納、出售肉、蛋、菜等物。官員貪墨、吏員偷盜之後,那些東西不見了怎麼辦?全都推到納戶頭上,說對方根本沒把東西送來,逼得許多百姓傾家蕩產。還有那些服廚役的,被太監和官員各種壓迫,甚至是敲詐勒索,每年都有廚役戶逃亡。太監和官員們,還讓服廚役的百姓,免費給他們做私活,就跟軍官役使軍士是一個操作。王淵既然執掌禮部,禮部又兼管三寺膳食,當然要從民憤最大、且整治難度最小的地方著手!朝廷給廚役編訂有青冊,類似賦役黃冊,一式兩份,分彆放在光祿寺和禮部。田秋把青冊翻開一統計,北京廚役竟有8000多人,僅次於宣德年間9000多人的巔峰。這是不正常的,弘治皇帝下令逐年減少廚役,朱厚照繼位時隻剩下六千多了,怎麼反而漲了將近兩千?田秋從物理學院,借用二十個學生,由禮部支錢雇傭,讓他們依據青冊暗中走訪探查。隻用了幾天,就查出一隻老虎。尚膳監提督光祿寺太監梁恩,長期逼迫上千廚役百姓,給他自己造院子、種地和充任家仆。田秋回來找到王淵:“王尚書,事關尚膳監,禮部無法處置。”王淵說道:“將詳情告之禮科,他們自會幫忙。”禮科都給事中朱鳴陽,立即帶著一群噴子出動,把太監梁恩嚇得不敢出宮。梁恩找到張永,普通跪下磕頭,帶著哭腔說:“求督公做主!”張永閉目養神道:“彈劾你的是禮科,挑起此事的卻是禮部。王二郎新官上任想放火,不巧燒到你頭上,你隻能自怨倒黴。咱家幫不得你,否則就是不給王二郎麵子。這樣,你主動送那些廚役回家,沒人發放一些盤纏做補償。再把你提督光祿寺以來,吃下的銀子吐一些回來,再告病請辭就能回鄉養老了。”梁恩張大了嘴巴,萬般不情願道:“都把錢吐出來了,還得告病還鄉?”張永突然睜眼:“王二郎是什麼性格,你難道不曉得嗎?他就盼著你頑抗到底,正好可以殺雞儆猴!”梁恩失魂落魄離開,打算掏出大半家底兒保命。而太常寺、光祿寺、鴻臚寺的大小官員,此時同樣如坐針氈,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目標。自寺正以下,有一個算一個,都絕對屬於貪汙者。更高級的寺卿和寺丞,反而有可能是清白的,因為他們平時不經手具體事務。正七品以上京官,王淵打算至少揪出十個來立威,七品以下會被徹查一堆。到時候,太常寺卿、光祿寺卿、鴻臚寺卿,全都得因此引咎辭職,隻看皇帝是否同意他們辭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