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蘭,字德馨,山東章丘人。弘治十八年進士,初授巨鹿知縣,丁憂回家服喪,複授任丘知縣。在任職巨鹿知縣期間,張茂蘭主動放棄自家的賦役減免資格。此君官清如水,知縣任其未滿,舉朝皆知其名,謂之“天下清官張茂蘭”。如果清廉隻是做樣子,那他服喪之後,在任丘縣的作為,也足以稱得上能吏。三個月前,張茂蘭就職履任的時候,任丘已經被賊寇洗劫過一回。眼見賊兵南下,京畿各州縣長官,都再沒把賊寇當回事。唯獨張茂蘭誓眾散糧,修築城牆,整頓兵甲,招撫饑民。劉六、劉七和楊虎,這次路過任丘縣時,看到縣城防備森嚴,直接繞城前往文安。若非張茂蘭早有準備,義軍會師就不在文安,而是選擇在任丘了!……“縣尊,賊寇已上東城牆,兄弟們實在頂不住!”縣尉派人來求援。張茂蘭早已習慣,此刻拔劍出鞘,對身後的預備隊說:“諸位街坊鄰居、鄉親父老,猶記四個月前之慘事否?為了父母妻兒,都隨我殺敵!”“殺!”鄉勇們齊聲大喝,不懼生死朝著東城牆奔去。這些鄉勇並不僅僅是城內百姓,還有幾個月前被賊寇破家的四野鄉民。他們個個都跟亂軍有深仇大恨,又遇到一個敢任事的知縣,哪裡還不爭相赴死守城?隻見張茂蘭一介文士,帶著鄉勇登上城牆,不要命的朝賊寇殺去。他武力不足,沒有親自砍傷一賊,卻讓守城官民士氣大振。甚至有鄉勇自發護在張茂蘭身邊,用身體給這位縣尊抵擋刀槍,上下一心,勠力殺敵,頃刻間就將登城賊寇全部殺退。縣尉見張茂蘭的麵部和胸膛染血,驚問道:“縣尊可是受傷了?”“不是我的血,”張茂蘭雙手顫抖,強壓著惡心情緒,口乾舌燥道,“我剛才斬殺一賊,他吐血噴到我臉上。彆管我,你們且去殺賊!”縣尉說道:“縣尊,賊兵已經退了,今日估計不會再來。”“退了好,退了好,”張茂蘭腿腳一軟,直接坐在城樓上,閉眼道,“容我先睡一陣,賊兵來了再喚醒我。”縣尉沒有勸阻,而是讓人準備飯食,等張茂蘭醒了立即端上來。半個月前,賊軍主力之所以繞城而過,是因為城裡還駐守著趕來剿賊的官軍。而此時此刻,城內官軍早已前往霸州,跟大軍彙合一起圍剿賊寇。整座縣城,如今隻有兩千鄉勇,全是臨時拚湊起來的泥腿子。換成沒有擔當、沒有手段的知縣,這泥土城牆早就被攻破,哪裡還能堅守好幾日?……反賊營中。諸路賊首紛紛勸諫:“孫大哥,還是退吧,這守城的縣令厲害,何必在此地硬碰硬?”孫虎是較早起事的老賊,他前兩個月被官軍打得抱頭鼠竄,現在總算又裹挾上萬流民,那也是有一番報複的。此刻,孫虎耐心解釋:“各位兄弟,沿途州縣都被搶過了,就連小村小鎮,都被其他義軍搶了一遍。這附近上百裡,隻有河間府和任丘縣沒破。河間府城高大得很,咱們肯定打不下來。若不奪了任丘縣,上哪兒搶糧來養萬餘大軍?”一個賊首說:“去霸州與大軍彙合,兩位劉將軍自然給糧。”孫虎冷笑道:“你搶到手裡的糧食,願意分給彆人嗎?”眾賊頓時無話可講。孫虎起身拔刀:“明日加緊攻城!”眾賊都垂頭喪氣,各自離開大帳。他們也想攻城,可手下的賊兵不停使喚啊。這萬餘青壯被裹挾隻有半月,打順風仗還湊合,攻城連番受挫之後,根本就不願再賣命,甚至每天都有人悄悄逃跑。第二日,攻防戰再度展開。賊兵抬著簡陋的攻城器械,一窩蜂的朝城牆衝去。剛剛來到城下,被金汁、熱油一趟,立即成群結隊逃回來。督戰老賊一通砍殺,終於迫得新兵轉身攻城,被推翻幾架雲梯之後,城下賊兵再度陷入混亂。很多不願打仗的新兵,不敢退也不敢衝,隻繞著城牆橫向逃竄,把附近友軍也衝得一團糟。整個上午,就在這種混亂中度過,攻城效果一日不如一日。但城內的金汁、熱油、石塊,也差不多被耗儘了,守城鄉勇同樣到了崩潰邊緣。若非知縣張茂蘭已經樹立威望,並且在危及時刻親自上陣,鄉勇們早就放棄抵抗了。中午,孫虎正在賬中破口大罵,又處決了一些臨陣脫逃的賊兵。突然有心腹進來通報:“大哥,西南邊發現一夥官軍。”孫虎頓時緊張起來,問道:“有多少人?”“大約兩三百個,全是騎兵,甲胄齊備。”來者說道。孫虎冷笑道:“不用管它,兩三百官軍而已,下午繼續攻城。讓他們把老營全部壓上,新營青壯根本不頂用,今天必須把縣城拿下!”來者猶豫道:“大哥,老營的兄弟精貴,可不能輕易死在這裡。”孫虎猙獰道:“老營死一個,就從新營補一個。我們這幾天損失慘重,城內官軍就好過嗎?鄰近正午那次攻城,已經不見熱油和落石了,正是一舉而下的好機會!”……距離賊軍營寨三裡地,二百騎兵全部下馬休整。一個錦衣衛哨探奔回來彙報:“賊寇在城東南二裡地紮營,由於地勢平坦,難以登高眺望,具體情況無法摸清。但外圍的幾處營寨,全都亂糟糟的,見我們來了也不加強守備。”“繼續探聽消息!”王淵命令道。“是。”哨探轉身而去。又過了半個時辰,哨探再次回來:“賊軍準備攻城了,而且是傾巢出動!”王淵本來打算尋機夜襲,聽到這個消息,立即帶著四個朱兒子,親自牽馬前去觀察敵情。這些亂軍居然還知道圍三缺一,隻從東西南三個方向攻城。剛開始,戰況跟上午差不多,全都是新兵拿命在填,而且打得亂七八糟。突然,一大群老兵混進逃竄隊伍,直接奔向防守空虛的北麵城牆。守城軍民被殺個措手不及,知縣張茂蘭親率預備隊禦敵,跟那些老賊在城樓上廝殺。孫虎得到消息,立即說道:“全軍大喊,北城已破,四麵一起進攻!”“北城已破,殺啊!”“北城已破,全軍進攻!”守城軍民一時間人心浮動,縣尉率眾大喊:“保家守縣,誓與任丘共存亡!”城內一陣呼喊,竟然穩住陣腳,甚至老人和婦女也拿起武器。實在是劉六劉七的名聲太惡劣,經常乾屠鄉滅縣的事情。任丘縣已經遭過一次兵災,城中百姓哪個沒有失去親人?他們早就放棄僥幸心理,在知縣的帶領下,誓與家園共存亡。“賊首在那邊!”伍廉德突然喊道。王淵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一麵大旗。其他賊寇都在攻城,唯獨這兩三千人一直沒動,而且還有幾百騎兵保護側翼。“穿戴甲胄,弓弩上弦,準備衝鋒!”王淵立即下令。到了這種時候,朱智也不再抱怨,帶領麾下騎兵快速著甲。片刻之後,兩百騎兵開始緩慢加速,不疾不徐的衝向賊寇中軍。孫虎跟官軍打仗半年,雖然吃了不少敗績,連曾經的老部隊都被打散。但他也在戰爭中迅速成長,見到身後有官軍殺來,立即調遣騎兵前去接戰。在孫虎印象中,三千兵力以下的官軍,都是些不敢打仗的窩囊廢。明明裝備更好,明明人高馬大,就是不敢跟義軍廝殺,隻有占據絕對優勢才敢主動出擊。眼前這二百騎兵雖然膽子大,但隻需幾個衝鋒,肯定就會落荒而逃。王淵手裡提著一把勁弩,伏在馬背上紋絲不動,拉緊韁繩防止阿黑衝速太快。六七百反賊騎兵衝來,大概距離兩百餘步,王淵突然舉起手弩,大喝道:“拋射,放箭!”這已經超出手弩的有效射程,但雙方都在迎麵衝鋒,瞬間就有四五十賊騎中箭,給對方造成小範圍混亂。王淵扔掉手弩,拉轉馬頭,突然加速。緊跟其後的朱智,舉手傳達命令,朱聰和朱翔立即帶領各自部隊照辦。隻見二百騎兵突然分開,劃出兩條弧線,從賊騎的左右兩邊繞過。而那六七百賊騎根本止不住衝鋒,也玩不出臨敵變陣的高端操作,愣是衝出好幾十步才停下。等他們回頭看去,王淵已經直撲中軍。距離反賊中軍隻有一百步左右,二百騎兵再次合流,王淵舉槊大呼:“隨我殺賊!”“放箭!”孫虎大驚。弓箭手不是那麼好訓練的,即便搶到不少弓箭,孫虎也隻組建了一支三十人的弓兵隊。並且,一塌糊塗。眼見騎兵加速衝來,大部分反賊弓兵,不等弓弦拉滿就慌亂射出,然後手忙腳亂的再次搭箭。一次齊射,隻射翻了官軍的一匹馬,還有幾人中箭都被甲胄擋住。王淵一馬當先,距離三米多遠,就用槊挑翻一個反賊矛兵。“跑啊!”這些都是擁有半年從業經驗的老賊,打順風仗一個比一個猛,打敗仗一個比一個跑得快。眼見二百騎兵殺來,正麵相對者立即潰逃,把左右陣型全部攪亂。一千矛兵,剛剛接敵,就這樣潰了。王淵雖然不擅長用馬槊,但這玩意兒攻擊距離超長。他衝在前方,直接掃飛兩個弓兵,複又挑死一個矛兵,直接單騎殺入敵陣當中。身後的兩百騎兵,雖然追不上主將,卻被主將的神勇所激勵,瞬間舍生忘死,悍然朝著反賊的中軍強突。孫虎驚駭莫名,他身邊還有一千多親衛,卻下意識的策馬奔逃,居然扔下上萬大軍開溜。回身救主的六七百反賊騎兵,見狀也連忙調轉馬頭,朝著城池的反方向潰逃。城樓之上,一個眼尖的鄉勇,立即扯開嗓子大喊:“援兵來了,賊首逃了!賊首逃了!”守城軍民士氣大振,而不管新兵還是老兵,反賊們都下意識回頭,瞬間失去繼續戰鬥的勇氣。萬餘賊寇,全線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