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對上頻道(1 / 1)

夢回大明春 王梓鈞 1333 字 1個月前

從天亮到中午,王淵已答三道四書題、一道五經題,他這速度隻能算中規中矩。肚子實在餓得不行了,昨晚出門之前吃的飯,早晨忙起來根本沒吃。王淵從食盒裡拿出幾個饅頭,又倒了一碗清水,再抄起火腿砸桌上,用小刀慢慢片肉。他將饅頭切成兩半,把火腿肉夾進去,又淋上一些果醬,火腿三明治便大功告成。明代鄉試雖然強度高,但勝在不折騰人,一場考一天,隻需帶午飯即可。清朝那是真的扯淡,一場考三天,考生還得帶爐子在考場煮飯。比如經常被同學們要求坐下的獨秀先生,他考科舉時,吃了好幾天半生不熟的掛麵,都是自己燒水、自己煮麵,隨便伴點啥醬料就囫圇吞到肚子裡。吃過火腿三明治,王淵繼續寫作文。緊趕慢趕,終於在半下午時,做至最後一道五經題。此題選自《禮記·文王世子》:“是故其成也懌,恭敬而溫文。”聯係被省略的前文一起翻譯,便是:“三代國君教育太子,一定要用禮樂。樂可以陶冶情操,禮可以美化外表。禮樂滲透於心、表現在外,太子就能健康成長,養成謙虛恭敬而又溫文爾雅的氣質。”這道題可以從多個方麵論述,可以討論教育,可以討論禮樂,可以討論師德。王淵選擇三者相結合,中心思想為:“教育太子的老師,自己就應該德行端厚,用一言一行去浸潤引導太子。各級公學的教諭,也應如此,則天下士子都能成為君子。”“禮樂能悅諸心,德容自著其美,蓋禮樂合內外之道也。”破題之後,王淵文思泉湧,流暢自如的寫完這篇。等七篇八股文全部寫完,已經是申時三刻,即下午四點半。王淵又用了半個時辰,將七篇文章潤色一番,進行少許的細節修改,這才開始謄抄到正式答題卷上。此時將近酉時三刻,即傍晚六點半。夏季日長,離天黑還早得很。王淵表示自己要交卷,號兵立即跟監試官溝通,拿著他的答題卷、草稿紙和準考證,一起送往掌卷官那裡。掌卷官非常重要,必須由清廉之官擔任,至於怎樣才算清廉,那隻有鬼才知道了。其職責為:發放試卷,收納試卷,將答卷送去彌封官處封存。等謄抄官抄完朱卷之後,由對讀官逐字對比朱卷和墨卷,防止謄抄錯誤。對讀完畢,朱卷再次交給掌卷官保存,最終送去給閱卷官批改。王淵交卷之後不能立即離開,也懶得離開,直接趴在考桌上睡大覺。昨晚折騰一宿,今日做題一天,腦子暈得跟漿糊一樣。及至傍晚,天色漸黑。號軍跑來將王淵叫醒,示意他可以離場了。王淵拎起考試行頭,打著哈欠鑽出號房。此時交卷離場的將近一半,眾人湧出考棚,嘰嘰喳喳的說起考試內容。考試結束時間為戌時四刻,即晚上九點整——戌時便是黃昏(晚七點至晚九點)。那些還沒考完的生員,由官方提供蠟燭。一個時辰後收卷,如果還沒搞定,那就抱歉了,會被號軍們直接叉出去。周衝一直等在外頭,見王淵出來,立即迎上去說:“二哥出來得早,定然考得不錯。”王淵笑道:“照你這樣說,交白卷豈不是考得最好?”周衝嘿嘿一聲:“二哥既有心情說笑,定然是考得很好。”王淵不再跟他開玩笑,問道:“還有誰交卷的?”周衝回答道:“剛才看到田秋田相公,他說腦子昏得很,先回去睡覺了。”看來李應諸生還在考試,王淵也懶得再等了,帶著周衝回去吃飯休息。三天之後才考第二場,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後兩天放鬆心情,基本上就能調整過來。直至第二日上午,王淵才終於知道,李應居然是被號軍叉出考棚的。“我最後一篇經義沒寫完,這次肯定不能中舉了。”李應哭喪著臉說。鄒木跟他同命相憐,苦笑道:“我倒是寫完了,但時間不夠,最後一篇是瞎寫的。”“瞎寫也比沒寫完好。”李應更加鬱悶。王淵問越榛:“文實考得如何?”越榛說:“還好,壓著時間寫完的。”主要還是貴州士子未經風雨,隨隨便便就能考中秀才,哪遇到過一天之內寫七篇八股文的高強度考試?而且昨晚還一夜未睡,考到中午腦子都是懵的,越懵越寫不出來,越寫不出來就越懵,惡性循環能把人給整崩潰。一起來雲南的十多個生員,隻有王淵和田秋在黃昏之前交卷,其他全都考崩了。不過嘛,若人人都崩,就看誰崩得不那麼厲害,反正今年要錄二十一個貴州舉人。……一般來說,鄉試的主考官有兩個,由布政司聘請才學之士擔任。能請到德高望重者最好,實在沒有選擇,那就請各地老師來當主考官——至少得教授級彆。今年的雲貴鄉試主考官,分彆叫文澍(shu)和鄒清。鄒清就不提了,老秀才一個,是昆明這邊的府學教授,完全屬於充數陪跑性質。文澍則是成化二年進士,今年已經七十六歲高齡,曾擔任重慶知府和思南知府。在重慶當知府時,他曾賑濟饑民數萬人,讓幾千土匪自動解散,並服從官府的安置工作。在貴州當思南知府時,文澍跟太監鬨得不愉快,氣得辭職退休至今。文澍去年都還定居在桃源縣,半年前,王陽明路過桃源,特意拜訪了慕名已久的文澍。二人年齡相差幾十歲,卻聊得甚是投機,足足交流半個月。文澍特意租船,陪同王陽明暢遊桃花源,王陽明寫下《桃源洞》和《晚泊沅江》兩首詩。曆史上,文澍的墓誌銘都是王陽明寫的。前不久,文澍回到雲南處理家族事務,被雲南左布政使親自請來當主考官。“橘安先生,貴州卷子已經閱完。”鄒教授捧著一摞朱卷過來。文澍點頭說:“放著吧。”第一場考完之後,便要開始閱卷批改工作。除了兩位主考官之外,還有幾個同考,都屬於閱卷官。這些閱卷官叫做簾內官,隻負責出題和閱卷;監考官屬於簾外官,隻負責監督考試。巡按禦史同時負責簾內和簾外,擁有的權利最大,但不能參與閱卷工作。文澍已經老眼昏花,必須貼著試卷才能看清,他批改卷子的速度慢得讓人發慌。好不容易把雲南卷批完,文澍拿著金罍的朱卷,頷首微笑道:“此子才學非常,四書五經當為雲南第一。”文澍考鄉試那會兒,雲南貴州還排同一榜,兩省舉人名額也是合起來計算。現在早已經分開,各有各的名額,需要貼出兩張榜。反複品讀幾遍金罍的文章,文澍意猶未儘,鄒教授隻能提醒道:“橘安先生,明天就考第二場了,貴州卷你還沒看呢。”“我老糊塗了。”文澍自嘲笑道。貴州卷已經被幾個閱卷官批改過,好文章都被排在前麵。每個閱卷官,都會用圓圈、方框、叉叉等記號,來表示自己對這份答卷的評分。得到的圓圈越多,說明文章寫得越好,全是叉叉的直接扔最下邊。文澍作為主考官,隻需要看排最前麵的幾十份卷子,後麵兩三百名的文章純屬辣眼睛。王淵那份答卷,赫然排在貴州卷第一。這也多虧了巡按禦史張羽,全程監督簾內簾外,杜絕任何可以作弊的環節,否則肯定有人找槍手代寫文章。“果然好文章!”文澍看到第一篇八股文,就忍不住拍案叫絕。他跟王陽明交流半個月,已經信服“知行合一”學說,而王淵那篇文章,恰好隱隱體現“知行合一”。這是考生跟主考官對上頻道了!等把王淵的七篇文章都看完,文澍嘖嘖讚歎:“我離任貴州二十載,不想貴州居然有這般人物。明年貴州肯定要出進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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