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的改土歸流政策,實施得比貴州更加順利,主要是這地方的漢化程度更高。田秋大哥所任職的曲靖府,開國那會兒還是軍民府,知府由土司擔任,又稱“土知府”,軍政一把抓。漢官擔任同知,掌印,負責監督土知府。到朱元璋晚年,土酋龍海叛亂,沐英順手就平了,將龍海扔遼東戍邊,走到半路便死掉。龍海的兒子阿資繼位,再次叛亂,沐英順手又平了。在沐英和付友德平定叛亂時,順手乾掉許多小土司,設置了幾個衛所。沐英死後,土酋阿資複又叛亂,被沐英之子沐春乾掉,雲南就此徹底平定。而曲靖軍民府,也變成了曲靖府。去掉“軍民”二字,即知府從土司變成流官,土司頂多能當同知和知事。到弘治年間,曲靖的土同知、土知事也被廢掉,徹底完成改土歸流政策,隻剩下一些零星小土司。明代土司繼承製度,也是曲靖知府獻策搞出來的。在此之前,土司誰都能繼承。老土司一死,其子孫、兄弟、妻子、小妾、侄子……往往打成一鍋粥,朝廷對此大傷腦筋。為啥說太監禍國?雲南寧州本來已經完成改土歸流,土同知祿俸前兩年賄賂劉瑾,居然就此將漢官知州罷免,朝廷上百年心血付之東流。祿俸隨即勾結彌勒州土司,兩個州同時發生叛亂,前不久剛剛平定下來——這事兒文官絕對做不出來!田秋的大哥叫田穀,現任曲靖府通判,乃是該地的三把手。他設宴款待諸生和秦把頭,腳夫和書童們,也被送去酒食好吃好喝。王淵借給田秋的五兩銀子,不但當即返還,還回送給王淵兩條沾益火腿。這是當地土特產,即後來的宣威火腿。在曲靖逗留兩人,眾人再度進發,於七月中旬抵達昆明,此時距離鄉試開考還有二十天。秦把頭帶著腳夫們告辭了,卸貨之後,修整幾日,他還要運送滇鹽回貴州。雲南貢院所在地,即後世雲南大學的東陸園一帶。這是弘治十二年新建的,老貢院太過擁擠,已經無法滿足明代中期的科舉需求。貢院附近的街道,全部臨時改名為“青雲街”,取平步青雲之意,全國各地都是這樣操作。圖個吉利嘛。吉利之後,房租暴漲。反正房屋有限,你愛住不住,有的是人租下來。王淵這一夥生員,加上田秋在內,順利走到昆明的隻剩十二人。進城之後,他們直奔青雲街。發現幾乎家家都貼著紅紙,紅紙上寫有“獨占鼇頭”、“魁星高照”、“安寓秋元”等吉利話,都是用來招攬生員租客的。一問價格,儘皆咋舌。距離貢院越近,房租就越高。挨著貢院的幾棟房子,單間月租喊價十兩,房東可免費提供三餐和熱水。便是距離最遠的街尾房屋,單間月租也在三兩以上。貴州生員到雲南赴考,往往還帶著書童,一租就得租兩間,根本不是貧寒士子所能承擔的。“諸位學友,我就不在青雲街租房子了,住客店要便宜得多。”一個叫張贇的生員說道。他出生於小康之家,帶不起書童,更租不起房子。客店遠離貢院,而且嘈雜不堪,不是寓居待考的好地方。至於為啥客店不建在貢院附近,因為貢院位置遠離集市,而且鄉試三年一考,在這邊開客店就等著倒閉吧。張贇剛剛講完,又有一個生員說:“我也搬去客店住。”缺錢的就這兩人,王淵當即掏出銀子,塞給他們說:“兩位學友若是手頭不便,我可以資助一二。貢院這邊清淨優雅,溫習書本要方便得多,都從貴州走到雲南了,還在乎多出幾兩銀子?”兩位生員想了想,還是把銀子收下:“若虛兄恩德,在下感激不儘,他日必有回報!”“談何回報?我等皆為同鄉,應當互相幫助。”王淵笑道。王淵不是宋公子那樣的冤大頭,他純粹在收買人心而已。隻需幾兩銀子,就能讓兩個生員心懷感激,還能讓其他生員對他印象更佳。而且“青雲街”到處是生員,隨便哪個聊天時談起,王淵仗義疏財的美名都能傳揚出去。李應、越榛、鄒木和田秋等人,雖然也沒把銀子當回事兒,但他們隻會幫助關係好的。眼見王淵居然資助同路生員,他們也不會多想,反而覺得王淵此人值得深交。接下來便是選房。諸生沒有找距離貢院最近的房子,隻少走幾步路而已,房租便貴出一大截,住那種地方才真是冤大頭。不過嘛,願意當冤大頭的還真多,據聞住得離貢院越近,就越能沐浴魁星之氣運。而且還說得有理有據,因為那幾套房子,每年都要考中十多個舉人。全是廢話,能住得起十兩月租的單間,自然非富即貴。而雲南和貴州文風不盛,家裡越是有錢,獲得的教育資源就越好,中舉率當然也就越高,這跟住哪個地方有毛關係?“咚咚咚!”眾人叩開一處民居的大門。房主很快親自出來,作揖寒暄幾句,便把諸生請進院內,介紹道:“寒舍共有三進院落,已經租出去幾間房,自家也要住一些。現還有五間房可以出租,臨街院落的房間,月租三兩五錢;裡進院落的房間,月租正四兩。免費供應熱水和三餐,每餐一葷一素一湯。還可以幫忙照料驢馬,但牲畜的喂食需要自費。”“隻有五間房了嗎?”王淵問道。房主笑著說:“諸位相公是同鄉吧?怕是住不到一起。現在離鄉試隻有二十天了,青雲街的房子已經租出去不少,每家都隻剩下幾間空房。”王淵回頭問道:“誰看上這處房子的,自己去選一下。”諸生皆言:“若虛兄應當先選,我等挑剩下的即可。”“那我就不客氣了。”王淵直接挑了裡進的一間。他雖然出手大方,但該省還是得省,跟周衝湊合著住一間房即可。剩下四間,分彆被越榛、田秋、鄒木,以及鄒木的書童租下——越榛的書童患病,沒有跟來貴州,田秋的書童直接被土匪砍了。就在周衝扛著行李進屋時,隔壁房間走出個生員,抱拳道:“在下羅江,字孔殷,嵩盟州人士。”這家夥看來是有錢人,嵩盟州就是未來的嵩明縣,離昆明非常近。居然提前二十天來貢院,而且還租青雲街的房子,純屬錢多了燒得慌。王淵回禮道:“王淵,字若虛,貴陽人士。”王淵的神童之名,顯然還沒傳到昆明。羅江隻是出於禮貌,瞎扯道:“原來是王朋友,不知閣下所治何經?”“《禮記》,”王淵問道,“羅朋友呢?”羅江笑道:“《春秋》。”好吧,你牛逼,王淵不想再說話。羅江見王淵身上刀弓具備,好奇道:“貴州士子都能文善武嗎?”王淵說道:“赴考路途三四千裡,不得不習武防身。”周衝正好出來搬東西,突然炫耀一句:“二哥在路上可是殺了不少土匪,還射殺海捕令上的匪首,領到賞銀一百兩!”好吧,你更牛逼,輪到羅江不想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