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黝黑陰暗的洞窟中,燃著堆火,閃動的火焰,更為這洞窟平添了一些幽秘。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圍坐在火堆旁,三個人俱是不言不動,望著火焰呆呆地出神。“藍風劍客”柳筆梧皺著眉,仰著頭,也正在凝思——她自是在想雷小雕將她夫婿拉出去,不知為的什麼?洞中雖有四人,但卻寂無聲息。隻見洞窟一角,堆著些麻袋,似是裝的食物乾糧,一方凸石上,卻放著隻鮮紅的大酒葫蘆。突聽一陣腳步聲響,盛大娘脫口道:“回來了。”柳筆梧眼波凝視著洞口,顯然正在企望著她的夫婿,但當先走進來的,卻是雷鞭與溫黛黛。跟著,雲翼、雲九霄、雲婷婷、鐵青樹、龍堅石、雷小雕,六個人也魚貫走了進來,六人俱是麵沉如冰。盛大娘等人驟然瞧見溫黛黛,已是吃了一驚,再見到“大旗門”門下竟全都來了,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三個人霍然站起,目定口呆,哪裡還說得出話。大旗門人雖明知他們在這裡,但驟然見著不共戴天仇人便在眼前,也不禁熱血奔騰,麵目變色。雲翼胸膛起伏,麵目赤漲,雙目之中,似有火焰噴出,顯然他的確費了許多氣力,才忍住未曾出手。雷鞭目光轉動,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盛大娘脫口道:“他們怎會……”黑星天脫口道:“這些人……”白星武脫口道:“你老人家怎的……”三個人搶著說話,亂成一團,結果是三人說的話都無法聽清。雷鞭怒喝道:“全都給我住口!”但目光轉向溫黛黛,又道:“你說。”溫黛黛不答反問,道:“你老人家方才說的話,此刻可忘了麼?”雷鞭怒道:“老夫怎會忘記……快說這是怎麼回事?”溫黛黛微微一笑,伸起手掌,春蔥般的指尖,卻尖刀般的指著盛大娘等三人,一字字緩緩道:“他們便是孩兒的仇人,你老人家為孩兒除去他們吧!”這句話說出,眾人更是大驚,連大旗門人都不例外,隻因他們到此刻還摸不清溫黛黛與雷鞭之間究竟是何關係。盛大娘等三人更是麵色慘變,齊地倒退數步。雷鞭愣立半晌,道:“他……他們是你的仇人?”溫黛黛道:“半點不假,你老人家還不動手?”雷鞭老人麵上已有為難之色。以他之身份,此刻又怎能向這些跟隨自己已有多日的人驟下毒手?黑星天顫聲呼道:“晚輩跟隨你老人家至今,對你老人家事事恭順,你老人家可萬萬不能相助大旗門人。”雷鞭霍然回首,凝注雲翼,道:“你可是姓雲?”雲翼沉聲道:“不錯。”雷鞭哈哈大笑道:“老夫早已該知道的,普天之下,除了‘鐵血大旗門’掌門人外,誰還有你這樣的氣概。”溫黛黛悠悠道:“你老人家可莫要顧左右而言其他,答應了孩兒的事,就該先做,彆的話慢慢再說也不遲。”雷鞭老人以手捋須,作難道:“這……”突又大笑道:“但你此刻還不是我的媳婦,等你做了我媳婦,我老人家再為你出氣也不遲,此刻麼……老夫還不能出手。”溫黛黛一怔,想說話,但突然瞧見那葫蘆,便又忍住。黑星天大喜道:“正該如此,隻要你老人家不出手,我等便可……”雷鞭厲聲道:“老夫不出手,這裡的人誰也不準出手,知道麼?都給我坐下,且待老夫與雲大旗痛飲幾杯。”雲翼雙拳緊握,木然凝立,雷鞭已將葫蘆取在手中。溫黛黛突然道:“這酒喝不得的。”雷鞭老人怒道:“這是什麼話?”溫黛黛道:“你老人家若要喝這酒,先得讓盛大娘與黑星天喝一口。”她算準盛大娘與黑星天,必定已乘方才人少之時,偷偷做了手腳。雷鞭老人微一皺眉,目光霍地望向盛、黑兩人。盛大娘與黑星天早已駭得麵無人色,身子發抖。雷鞭老人目光閃動,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去。他腳步十分沉重,十分緩慢,但終於走到了他們麵前。這時盛大娘與黑星天身子已站立不住,搖搖欲倒。雷鞭老人將葫蘆緩緩送了過去,突然大喝道:“喝一口!”黑星天汗流滿麵,道:“啞……啞……”他費儘氣力,方自張開口,費儘氣力,方自說出聲音,但卻是聲不成字,誰也聽不出他說的是什麼。隻聽雷鞭老人一字字道:“喝——下——去!”黑星天“噗”的跌倒,身子還未倒在地上,已被雷鞭老人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怒叱道:“你喝不喝?”他一連問了兩聲,黑星天仍未應聲,四肢軟軟的垂下,身子動也不動,他竟已駭得昏死過去。雷鞭老人怒罵道:“無用的狗奴才!”隨手一拋,黑星天身子便飛了出去,“砰”的撞在石壁上,更是不會動了。白星武似要過去扶他,但瞧了雷鞭一眼,哪裡還敢舉步,隻見雷鞭老人已將葫蘆送到盛大娘麵前,道:“你喝!”盛大娘麵上亦已全無血色,道:“晚輩不敢……”雷鞭老人怒道:“你為何不敢喝?莫非你已知道酒中有毒?莫非酒中的毒便是你下的?說!快些說話!”盛大娘顫聲道:“晚輩怎敢在前輩酒中下毒?”雷鞭老人道:“酒中既無毒,你且喝一口瞧瞧。”盛大娘道:“前輩之酒,晚輩怎敢飲用?”雷鞭老人怒罵道:“放屁,這酒今天你是喝定了,不喝也得喝!”將酒葫蘆拋在盛大娘麵前,厲聲接口道:“數到三字,你若再不喝,老夫要你的命!”眾人察言觀色,卻早已斷定盛大娘與黑星天兩人必定是在酒中下過毒的了,此刻哪裡還有人敢為盛大娘說話。盛大娘目光乞憐地望向彆人,彆人也隻好裝作未曾瞧見,白星武更早已站得遠遠的,拚命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雷鞭老人已叱道:“一……”盛大娘目光四射,嘶聲道:“老身年邁力衰,烈酒實已不敢入口,堅石、星武,你們瞧在存孝的麵上,替我喝一口吧!”龍堅石似已有些不忍,但身子方動,便被柳筆梧一把拉住。她雖是女中丈夫,雖然義氣深重,卻也不忍眼見自己心愛的人去喝彆人的毒酒。就在這時,但聞衣袂劃風,已有一人大步奔了進來。隻見此人紫麵濃眉,身材魁偉,正是盛存孝及時趕回來了。他顯然在洞外便已聽得洞中言語,是以全力奔來,此刻猶自氣喘未及,便一把搶過酒葫蘆,道:“這酒在下替家母喝了。”盛大娘變色大喝道:“你……你喝不得的……”但她語聲未了,盛存孝已將葫蘆中的酒一連喝了三口,盛大娘嘶呼一聲,也跟著昏了過去。這時又有一人自洞外奔來,正是錢大河,但眾人俱已奔向盛存孝,誰也不曾留意及他。盛存孝身子卻仍然站得筆直,麵上既無痛苦之容,亦無畏怯之意,卻反而有些悲哀慚愧之色。溫黛黛望了他半晌,不禁輕歎道:“呆子……呆子……你何苦來喝這酒……”雷鞭厲聲道:“你為何要喝這酒?”盛存孝道:“家母既不願喝,弟子自當代勞。”雷鞭老人道:“但酒中有毒,你可知道?”盛存孝慘然一笑,道:“酒中若是有毒,弟子更當喝了。為人子儘孝,為母贖命,本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之事。”雲翼一直凝然卓立,此刻突然長歎道:“人道‘紫心劍客’天性純孝,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青樹、婷婷,自今日起,你等永遠不可難為此人。”鐵青樹道:“但他……他也是……”雲翼厲叱道:“老夫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我‘大旗門’弟子也決不許與忠臣孝子為敵,此點你等切莫忘記。”雷鞭老人頷首道:“好……說得好。”盛存孝凝目望著雲翼,目中似已有淚光晶瑩,口中黯然道:“若論忠孝二字,在下怎比得上鐵中棠,隻可惜……隻可惜在下今生今世,隻怕已再無緣見著他了。”想起了鐵中棠,大旗弟子更是黯然神傷。雷鞭老人道:“鐵中棠?他想必是個英雄。”溫黛黛道:“不錯,但,你老人家怎會知道他?”雷鞭老人道:“老夫雖不知道他,但他若非英雄,怎會連他的敵人都如此讚美於他?卻不知此刻他在哪裡?”溫黛黛黯然無言,大旗弟子俱都垂首。雷鞭老人動容道:“莫非他已死了?”雲翼點了點頭,沉聲長歎道:“不錯。”雷鞭老人跺了跺足,又瞧了瞧盛存孝,突然怒喝道:“為何今日江湖中的少年英雄,俱都不能得享長壽?卻偏偏要讓一些卑鄙無恥的匹夫,苟且活在世上……”他心情顯見十分激動,胸膛起伏不已,一時之間,洞窟中但聞他粗重的呼吸之聲,再無彆的聲響。突聽柳筆梧輕呼一聲,道:“不對!”雷鞭老人皺眉道:“什麼事不對了?”柳筆梧凝目瞧著盛存孝,道:“盛老伯母若是存心要加害雷老前輩,她在酒中下的必定是極為猛烈的毒藥……”雷鞭老人狂笑道:“正是如此,毒藥若不猛烈,怎害得了老夫?”柳筆梧接口道:“那麼盛大哥飲了那葫蘆中毒酒,毒性便應立刻發作才是,但直到此刻為止,盛大哥卻還是好好的。”眾人目光俱都往盛存孝瞧了過去,隻見他麵色仍是紫中帶紅,目光仍是明銳閃亮,果然全無中毒的征象。雷鞭老人動容道:“如此說來,酒中豈非無毒了?”他目光霍然移向溫黛黛。溫黛黛自是驚奇交集,訥訥道:“但……但……”雷鞭老人怒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還不退到一邊?下次你若再如此胡言亂語,老夫便得好好的教訓你了。”他對溫黛黛委實與彆人不同——若是換做彆人,縱然是他兒子,他此刻也早已出手教訓了,又怎會等下次。但即使如此,已足夠令溫黛黛滿懷委屈。盛存孝長長鬆了口氣,這才回身去扶起他的母親,白星武也不再向一旁躲了,也扶起了黑星天。緊張的情勢,立刻鬆弛了下來。雷鞭老人已取過酒葫蘆,再次瞧了盛存孝幾眼,斷定他確未中毒,於是雷鞭老人便將葫蘆送到嘴邊,自己先大大喝了一口,又將葫蘆送到雲翼麵前,笑道:“如何?”雲翼也不答話,接過葫蘆,滿飲一口,眼角一瞥雲九霄,雲九霄微微一笑,也接過喝了一口。溫黛黛雖不信酒中無毒,但見了盛存孝模樣,又不得不信,她心裡雖然著急,卻又再也不敢說話。雷小雕笑道:“兒子也有些口渴了。”雷鞭老人大笑道:“老夫彆的本事你未曾學會,這喝酒的本事你卻學得半分不差。好,小饞蟲,就讓你喝一口。”雷小雕含笑接過葫蘆,也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將葫蘆悄悄送到龍堅石麵前,於是龍堅石也喝了一口。武林豪傑,又有誰不好酒?瞧見彆人喝酒,又有誰能忍住不喝?等到龍堅石喝完,葫蘆中已滴酒不剩了。雷鞭老人笑罵道:“這些人好大的嘴,隻可惜……”突然間,柳筆梧又已經呼道:“不好!”雷鞭老人皺眉道:“又有什麼事不好了?”柳筆梧失色道:“錢……錢三哥怎的變成如此模樣?”眾人目光,又都不禁向錢大河瞧了過去。隻見錢大河身子竟已站立不穩,已斜依在石壁上,瘦削的麵容,竟已變作烏黑顏色,目中更已全無神光。眾人俱都久走江湖,一眼瞧過,便知這是怎麼回事了,盛存孝、龍堅石,俱都不禁悚然變色。柳筆梧道:“他……他可是中了毒?”雷小雕沉聲道:“絕無疑問,他必定已中毒了。”柳筆梧道:“但……但這是怎麼回事?喝過毒酒的未曾中毒,他未喝毒酒,卻已中毒了,這毒是哪裡來的?”雷鞭老人沉吟半晌,道:“你兩人在路上可是遇著了什麼事?司徒笑、孫小嬌等人,又為何到此刻還未曾回來?”盛存孝道:“弟子們方才在路上確是遇見了件怪事,隻是被方才發生之事一擾,弟子竟險些忘記說了。”雷鞭老人道:“此刻還不快些說來!”盛存孝道:“弟子本當與小嬌等人同回,隻因弟子有事與大河切磋,是以便由得小嬌與易氏兄妹先行……”雷鞭老人厲叱道:“易氏兄妹是什麼人?”盛存孝道:“亦是弟子同盟兄弟,隻因事遲來……”雷鞭老人“哼”了一聲,道:“說下去。”盛存孝道:“此地惟有弟子先陪前輩來過,而小嬌等人卻要尋找那路標密記,是以弟子後走卻反而先到了。”他語聲微頓,溫黛黛心頭立刻一動,暗暗忖道:“難怪司徒笑、孫小嬌等人還未回來,卻不知我早已將那路標方向弄亂了,他們再等一日一夜,隻怕也未必能尋著這條秘道。”她暗中不免好笑,口中卻自然一字不提。隻聽盛存孝接道:“弟子與大河走到半途,突見路旁林中掠出一位紅衣頭陀,竟無緣無故的,攔住了弟子們之去路……”雷鞭老人變色道:“紅衣頭陀?……他武功可是不弱?”盛存孝道:“此人武功之高,確實驚人,弟子與大河連變數種身法,也無法將他閃過,隻得好言問他,為何無故攔路?”柳筆梧道:“是啊,他憑什麼攔住你們的去路?”盛存孝道:“那紅衣頭陀卻隻說了句:‘隨我來!’弟子們無可奈何,隻得跟去,到了樹林裡,便發現一件奇怪到極處之事。”那件事顯然十分奇怪,隻因他此刻說來還不禁為之動容,雷小雕、龍堅石,忍不住齊地脫口問道:“什麼事那般奇怪?”盛存孝長長吐了口氣,道:“那件事乃是……”原來盛存孝與錢大河兩人一入樹林,便發現一人被高高吊在樹上,一身肌膚,漆黑如鐵,隻穿條犢鼻短褲。樹下站著個披頭散發,滿麵淚痕,看來有些癡狂的少女,手裡拿著根藤條,正不停地向吊在樹上的人鞭打。奇怪的是,她每抽一鞭,目中便要流出數滴眼淚,心頭似乎痛苦已極,但鞭子卻決不停頓,下手也決不容情。更奇怪的是,被吊在樹上的那人,眼睛雖睜得大大的,身子卻似已麻木,藤條抽在身上,也絲毫不覺痛苦。盛存孝與錢大河雖然久走江湖,但瞧見這情況,也不禁為之呆住了,兩人麵麵相覷,俱都作聲不得。過了半晌,盛存孝終於問道:“大師究竟有何見教?將在下等帶來此間,究竟為的是什麼?在下等俱有要事在身,委實不得不走了。”紅衣頭陀道:“你兩人要走也容易得很,灑家隨時都可放行,但你兩人首先卻必須要答應灑家一件事。”盛存孝道:“什麼事?隻要……”紅衣頭陀截口道:“此事於你等全無傷損。”錢大河道:“既是如此,便請大師吩咐。”紅衣頭陀道:“隻要你兩人用儘畢生功力,向此刻被吊在樹上之人,重重擊上一掌,便立時可以走了。”這要求自是大出盛存孝、錢大河兩人意料。盛存孝道:“但此人與在下等素無冤仇,在下怎忍出手傷他?何況,他既已被大九九藏書師製住,大師為何不自己出手?”紅衣頭陀道:“你可知他是灑家的什麼人?”盛存孝道:“自是大師的仇家。”紅衣頭陀道:“錯了,他乃是灑家惟一弟子。”盛存孝又是一怔,大奇道:“莫非他犯了大師門規?……若是如此,大師更該自整家法,卻為何定要在下出手?”紅衣頭陀不答反問,又道:“你可知此刻抽打他的少女是誰?”他嘴角始終帶著絲詭秘的笑容,此刻這笑容已更是明顯。盛存孝道:“這……這在下更猜不出了。”紅衣頭陀一字一字緩緩道:“這少女便是他的女兒。”盤存孝與錢大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兩人目定口呆,張口結舌,更是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來。紅衣頭陀微微笑道:“由此可見,灑家要你等出手是絕無惡意的了,你兩人還考慮什麼?還不快快動手?”錢大河怔了半晌,喃喃道:“連他女兒都在抽打於他,咱們為何不可?”果然縱身掠了過去,全力一掌拍出。他並非徒有虛名之輩,這一掌拍出,力道自是非同小可,那人雖被震得整個人拋了起來,但果似絲毫不覺痛苦。盛存孝見此情況,自然也隻得出手了。盛存孝簡略地說出這段經過,眾人自都早已聽得動容——這件事情委實充滿了懸疑與詭秘,令人無法猜測。隻聽盛存孝長歎一聲,又道:“弟子一掌拍出後,那紅衣頭陀果然將弟子們放了,但……但弟子直到此刻,還猜不出他如此的做法,究竟是為的什麼?”雷鞭老人皺眉沉思,彆人自更無法回答他這問題。這時盛大娘與黑星天早已醒轉過來,兩人亦都驚得呆住。火光閃動之下,但見溫黛黛滿頭汗珠,涔涔而落,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敢出口。雷鞭老人一眼瞧見她神色,問道:“你想說什麼?”溫黛黛倒抽了口氣,喃喃道:“毒神之體。”雷鞭老人麵色突變,一把拉住她衣襟,厲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溫黛黛一字字道:“毒神之體。”雷鞭老人身子突然為之震懾,緩緩鬆開了手掌,緩緩倒退三步,雙目圓睜,須發皆動,喃喃道:“毒神之體……不錯,毒神之體,老夫本該早巳想到。”突然轉身,麵對盛存孝,嘶聲接道:“那紅衣頭陀,可是身高八尺,頭大如鬥,甚至連頭與雙眉,都是血也似的赤血顏色?”盛存孝奇道:“不錯,但……但前輩怎會知道?”雷鞭老人咬牙道:“老夫認得他。”盛存孝忍不住又問道:“他是誰?”雷鞭老人沉聲道:“他便是萬毒之尊,飧毒大師。”這幾個字說出,每個字都似有千鈞之重,壓得眾人麵容扭曲,呼吸沉重,都說不出一個字來。雷鞭老人突又頓足道:“但他這毒神之體,是幾時練成的,老夫卻不知道。他毒神之體既成,這……這怎生是好?”眾人見到這睥睨一世,全無畏懼的雷鞭老人,此刻竟也對這“毒神之體”如此震驚,心頭不禁更是駭異。盛存孝又忍不住脫口道:“毒神之體究竟是什麼?”雷鞭老人目光四掃,沉聲道:“這毒神之體,乃是毒中之神,毒中之極,萬人萬物,一沾其體,無形無影,不知不覺間便已中毒。”就在這時,柳筆梧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呼。龍堅石身子突然一陣痙攣,翻身跌倒。雷鞭老人突然飛身而起,出手如電,連點了他愛子雷小雕與龍堅石心脈左近十八處主要穴道。雲翼、雲九霄,突然盤膝坐下,麵容亦已扭曲。雷鞭老人翻身掠到他兩人麵前,左右雙手齊出,刹那之間,竟將他兩人心脈左近大穴,也一齊點中。這些事幾似是在同一刹那中發生,洞窟中立時大亂,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三人已貼身而立。錢大河口吐白沫,早巳昏迷不醒,鐵青樹、雲婷婷淚流滿麵。雷鞭老人石像般木立半晌,緩緩轉身,正如火焰般燃燒起來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著盛大娘等人。溫黛黛顫聲道:“酒中有毒……酒中果有毒。”盛存孝道:“酒……酒中若有毒,在下為何未被毒倒?”溫黛黛道:“這我也弄不清楚,隻怕是因你體中已有了毒神之毒,飲下毒酒後,以毒攻毒,毒性互克,一時之間,兩種毒性都無法發作,你便因禍而得福,隻可惜……”瞧了雷鞭老人父子與雲氏兄弟一眼,黯然住口不語。盛存孝呆在地上,滿麵俱是沉痛之色,喃喃道:“如此說來,反而是我害了他們了。”他耳中隻聽得柳筆梧淒婉的哭聲,不住傳來,眼中隻瞧見龍堅石、雷小雕、雲翼、雲九霄俱已僵臥不動。他頓覺心胸欲裂,大喝一聲,道:“我真該死!”說到“該”字,一口鮮血隨著噴出,亦已暈厥倒地。溫黛黛轉目四望,隻見這洞窟之中,未曾中毒的,隻有盛大娘、黑白雙星、雲婷婷、鐵青樹、柳筆梧與她自己七人。這七人中,倒有三個是她的強仇大敵,她忖量情勢,自己這邊三人,無論奸狡武功,俱不是對方三人的敵手。何況柳筆梧是敵是友,猶未分明,雲婷婷、鐵青樹悲慟之下,神智已暈,武功自也要大打折扣,心頭不覺泛起一股寒意,隻有在暗中默禱,惟望雷鞭老人能將毒性逼住,惟望他莫要倒下。雷鞭老人果然未曾倒下。盛大娘、黑白雙星等三人,此刻心中狂喜之情,實非言語所能形容,他們本望能毒倒雷鞭一人,便已心滿意足,哪知陰錯陽差,百般湊巧,雲氏兄弟,竟也都毒倒了,他們多年來視為心腹之患的死敵,這驅之不去,殺之不絕,終年有如冤魄般纏著他們的“大旗門”,眼見今日就要被他們連根拔起,他們用儘心機,用儘力量不能做到的事,今日竟在無意中得逞,而且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是何等幸運之事——這三個人已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但他三人隻要瞧見雷鞭老人那猶自站得住的威猛身形,心頭的狂喜之意,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三人幾乎躍躍欲動,隻因為雷鞭老人,所以遲遲不敢出手。他三人不惜一切代價,隻要雷鞭老人倒下。但雷鞭老人非但未曾倒下,反而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去。盛大娘等三人心頭立時泛起一股寒意,三人情不自禁,齊地退後數步,緊緊貼住了那冰冷的石壁。雷鞭老人目眥儘裂,厲聲道:“你們在酒中下的是什麼毒?”盛大娘咯咯笑道:“什麼毒?呀!老身已忘卻了。”她雖想發出得意的笑聲,但雷鞭老人餘威猶在,她委實笑不出來,隻不過發出一連串蛙鳴般的怪響。但此刻此時,這聲響卻已足夠令人不寒而栗。雷鞭老人雙拳緊握,嘶聲喝道:“你說不說?”他雷霆般的語聲,此刻竟已有些嘶裂,顯見他雖猶能以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將毒性逼住,但劇毒實已侵入他腑臟,他那鋼鐵般的堅強的身子,雷霆般強大的力量,實已在無形無影中被侵蝕、削弱。盛大娘心膽一壯,道:“不說又怎樣?”雷鞭老人吼道:“你若不說,要你的命。”盛大娘道:“我說出後,你難道便能放過我麼?嘿嘿!這些騙小孩的話,你又怎能騙得過我老人家?”溫黛黛知道雷鞭老人若能立刻問出毒性,便可能及時尋得解藥,若再拖延,中毒漸深,更是無救了。她空自五內如焚,卻也無計可施。隻聽盛大娘獰笑又道:“何況你此刻以全身功力,逼住毒性,猶自不及,你哪有力量再向我等出手?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再妄動真力,便立將毒發身死了。”雷鞭厲聲道:“縱然如此,但老夫最後一擊之威,足可令你三人粉身碎骨。你三人若是不信,此刻便不妨來試一試。”盛大娘笑道:“我三人若不動手,你敢動手麼……嘿嘿!我三人又何苦出手,等著你毒性發作,豈非好得多。”她這話確實切中了人類共同的弱點——無論是誰,不到山窮水儘之時,都萬萬不會放棄求生之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