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鞭老人麵色倏青倏紅,緊握著的雙拳,亦已因激動而顫動,但他委實不敢妄自出手。隻因他此刻一身係著數人的安危,他若是有了三長兩短,彆人的性命也將跟著不保。柳筆梧突然噗的跪下,顫聲道:“盛大娘求求你,將那毒性說出來吧,我夫妻與你無冤無仇,你……你何苦定要他死?”盛大娘咯咯笑道:“昔日那般孤傲的藍風劍客,今日怎的也會求人了?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昔日為何不對我老人家客氣些?”柳筆梧咬了咬牙,忍住了滿心的悲憤與委屈——這本是她萬萬做不到的事,但如今,為了她心愛的人,她不惜犧牲一切。她垂下頭,顫聲道:“無論如何,都求你老人家快些出手,救他一命,我……我今生今世,永遠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大恩。”盛大娘凝目望著她,突然咯咯獰笑起來,她目中突然現出了一種近於瘋狂的妒嫉與怨毒之色。她咯咯獰笑著道:“好恩愛的夫妻,你為了他,竟真的什麼事都可犧牲麼?你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愛著他?”柳筆梧垂首流淚道:“隻要他能活,我……我情願死!”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委實含蘊著千百句話也敘不儘的情意——就是這一份深摯而強烈的情感,已足夠令山搖地動,河流改道,令鐵石人動心。但盛大娘目中的妒恨之色卻更重,神色更是瘋狂,獰笑道:“我本還有心救他,但見了你兩人如此恩愛,我反而不願救他了……我……我要你在一旁眼睜睜瞧著他痛苦而死。”柳筆梧哀呼一聲,道:“這……這是為什麼?”盛大娘怨毒的目光,凝注著遠方一點虛空之色。她口中嘶聲道:“隻因我平生最最見不得的,便是人家的恩愛夫妻,我恨……我恨人家的夫妻,為何都能如此恩愛,而我盛家的夫妻,卻永無恩愛之時,我……我恨不能將天下的恩愛夫妻俱都拆散才對心思。”柳筆梧身子一震,輕呼著跌倒。雷鞭老人怒罵道:“你……你這惡毒的婦人,老夫縱然令你粉身碎骨,絕子絕孫,也不足抵消你的罪孽。”盛大娘突然暴怒起來,嘶聲道:“不錯,我盛家已將絕子絕孫,但你雷家難道就不絕子絕孫麼?你父子兩人中了我的‘絕情花’毒,難道還想活命?”雷鞭老人駭然失聲道:“絕情花?”盛大娘方才被人觸及心中隱痛,激動之下,脫口說出了毒名,此刻再加掩飾,亦已不及,索性大聲道:“不錯,絕情花!就是那被人稱為‘夢中仙子’的絕情花,這名字你總該知道,你也該知道世上惟有此花之毒,是絕無解藥的。”她生怕雷鞭老人生機斷絕後,會突然不顧一切地撲將過來,與己同歸於儘,是以暗中早已蓄勢。哪知這打擊竟委實太過巨大,竟連雷鞭老人都抵受不住——他竟終於跌坐在地,整個人都似已呆住了。溫黛黛更是驚怖欲絕,到了此刻,她自己這方,實已一敗塗地,普天之下,隻怕誰也救不了他們了。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眼見就要在此喪命,聲名赫赫的“彩虹七劍”,眼見便要因此凋零。最最令她傷心的,自還是曆儘艱苦,千錘百煉,任何人都無法將之摧毀的武林鐵軍——“鐵血大旗門”,也眼看就要在此全軍覆沒。又有誰夢想得到,這小小一葫蘆毒酒,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有誰夢想得到,這許多不可一世的英雄,竟會葬送在盛大娘與黑白雙星這三個卑不足道的人物手中——這若是天意,天意也未免太殘酷了些。雷鞭老人茫然自語道:“絕情花毒,乃是自然中最毒之物,毒神之毒,卻是人為的最毒之物,一是自然毒中之極,一是人為毒中之極,兩種毒性,自能相克,惟有絕情花能克得住毒神之毒,也惟有毒神之毒,方能克得住絕情花毒,但……但這兩種毒物,為何竟如此湊巧,遇到一起。”盛大娘怪笑道:“若非如此湊巧,怎害得到你?”雷鞭霍然抬頭,道:“絕情花又號‘夢中仙子’,隻因此花生長之地,最是飄忽不定,難以尋找,你等是如何找到的?”盛大娘咯咯笑道:“這‘夢中仙子’四字,當真取得妙到極處,你若故意要夢見仙子,總是偏偏無夢,你若不著意,仙子卻往往會在你夢中出現……絕情花既有‘夢中仙子’之名,自然亦是如此。”黑星天接道:“但我等弄得此花,卻還得感激於你。”雷鞭老人喃喃道:“感激於我?”黑星天道:“正是得感激於你,隻因你定要我等四處搜索,我等才會闖入那一片幽秘的沼澤之地,世上夢寐難求的絕情花,便偏偏是生在這片沼澤裡。”溫黛黛心頭一動,脫口道:“沼澤?”她立時想到了她以繁花埋葬水靈光的那片沼澤,也立時想到了沼澤中那些輝煌而燦爛的花朵。突聽黑星天輕叱一聲,道:“還跟這老兒嚕嗦什麼?待我取他命來,也好教天下英雄得知,雷鞭老人是死在何人掌下。”語聲未了,已抽出盛存孝腰邊長劍,飛身而起,劍光如驚虹,如閃電,筆直往雷鞭咽喉刺下。溫黛黛隻道雷鞭老人縱有絕世的武功,此刻也已不能閃避招架,驚呼一聲,便待飛身撲將過去。哪知身形還未動彈,雷鞭老人突然暴喝一聲,揮手而出,隻見他衣袖流雲般卷起,向劍光迎去,輕飄飄一片衣袖,此刻看來卻似重逾千斤。黑星天隻覺手中一震,胸口一熱,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迎胸撞了過來,他身子跟著被震得飛了出去。青光一閃,長劍竟被震得飛出洞外。盛大娘、白星武麵容齊變。但見黑星天淩空翻了兩個斤鬥,方自落地,又自踉蹌退出數步,依著石壁,方自站穩身形。他麵上已無一絲血色,掌中長劍,早已不知飛向何處,這還是他始終對雷鞭存有畏懼,出手之間,猶自留著退路,否則他此刻隻怕已無命在,但縱然如此,他也不禁駭得心膽皆喪,再也不敢動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果然餘威猶在——就隻這一線餘威,已夠震懾群醜。但雷鞭老人一擊之後,已是氣喘咻咻。盛大娘冷笑道:“你已死到臨頭,還何苦如此拚命?”雷鞭老人嘶聲道:“老夫今日縱要喪命此地,卻也容不得你們這無恥的奴才,沾著老夫一片衣袂或一根毛發。”盛大娘咯咯笑道:“好,好,我們就不沾你,就讓你自己死,但你死了之後,我卻要將你挫骨揚灰,碎屍萬段,那時你又如何?那時你還能攔得住我?”獰惡的笑聲,有如深山鬼哭,梟鳥夜啼。雷鞭老人激怒九_九_藏_書_網之下,連牙關都已顫抖起來,他幾乎想不惜一切,拚命出手,卻又忍住。白星武目光閃動,突然冷笑道:“你既已如此憤怒,為何還不肯出手?你還在等什麼?你難道還要等人來救你不成?”盛大娘接道:“隻可惜此地委實太過隱秘,普天之下,再也無人會尋得著此地,更做夢也休想有人來救你。”白星武接道:“最可笑如此隱秘之地,本是他自己選的。你妄自稱雄一世,隻怕再也未想到到頭來竟作法自斃。”盛大娘冷笑接道:“何況‘絕情花’之毒,天下根本無藥可解,無人可救,此刻縱然有人前來,也未必救得了你。”兩人一搭一檔,冷嘲熱罵,隻當雷鞭老人必將更是激動,哪知雷鞭老人此刻竟已垂下眼簾,對他們完全不理不睬。這威震天下的老人,確有不凡之處,在這種生死關頭中,才顯出了他堅韌不拔的意誌之力,不到最後關頭,他決不放棄求生的機會。他縱已心胸欲裂,但仍咬緊牙關,掙紮下去,忍受下去。但溫黛黛聽了那兩人的對話,心裡卻不禁大是後悔。她後悔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那指路的標誌弄亂,否則易明、易挺兄妹與孫小嬌必定早已回來,他們縱然無法救得這些中毒的人,卻至少可以救得鐵青樹與雲婷婷兩人的性命。她知道隻要雷鞭老人功力被侵蝕殆儘,不支倒下時,盛大娘等人是萬萬不會放過鐵青樹與雲婷婷的。而雷鞭老人的倒下,已不過隻是遲早間事。一念至此,溫黛黛的目光,便不覺向鐵青樹與雲婷婷兩人望了過去,目光中充滿憐惜,也充滿歉意。隻見雲婷婷與鐵青樹兩人,木然跪在早已暈迷了的雲翼與雲九霄身旁,滿麵俱是淚痕,滿麵俱是悲憤怨毒之意。他們四隻眼睛,狠狠地瞧著盛大娘,目光雖已將噴出火來,但兩人竟也能咬牙忍住,決不輕舉妄動。溫黛黛對他兩人在憐惜之外,又不覺大是欽佩——年輕的人便已能如此忍耐,的確是件令人欽佩的事。鐵血大旗門對門下弟子那寒暑不斷,日以繼夜的鍛煉、折磨、鞭策,為的隻是要大旗弟子學會“堅忍”兩字,是以鐵青樹與雲婷婷年紀雖輕,卻已學會了如何忍受,他們奮鬥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白星武目光也移到他兩人麵上,突又冷笑道:“你兩人又在等什麼?你兩人為何還不出手?”盛大娘冷笑道:“人道大旗門子弟俱是鐵血男兒,哪知這兩個卻是懦夫。你們若怕死,為何還不跪下?”白星武道:“你們若是跪下求饒,我……”鐵青樹突然暴喝一聲,道:“住口!”盛大娘咯咯笑道:“不住口又怎樣?”鐵青樹霍然站起,嘶聲道:“我……我……”盛大娘冷笑道:“你又怎樣?你難道還敢動手麼?……來呀……來呀……遲早總是一死,你還怕什麼?”鐵青樹嘴唇已咬出血來,突然緊握雙拳。雲婷婷哀呼道:“你……你可曾忘了爹爹的教訓?”鐵青樹狂呼一聲,再次噗的跪下。盛大娘狂笑道:“懦夫!無用的懦夫,你還是不敢。反正你是死定了,我老人家就讓你多活片刻,又有何妨?”白星武目光一閃,突然冷笑道:“要他立時就死,也容易得很。”盛大娘瞧了雷鞭一眼,道:“但……他……”白星武雙眉一軒,做了個手勢,溫黛黛瞧見了這手勢,立刻暗道一聲:“不好!要用暗器了。”心念一閃,盛大娘已笑道:“不錯,正該如此,我竟險些忘了。”手掌一縮一伸,追魂奪命的“天女針”已到了手掌之中。就在這時,盛存孝恰巧醒來,恰巧望見了她的動作,和身滾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顫聲道:“萬萬不可。”盛大娘獰笑道:“有何不可?大旗子弟要殺我們時,還不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麼?……放手,快快放手。”但盛存孝卻死也不肯放手,道:“求求你老人家……”盛大娘怒道:“不孝的畜生!我將你養到這麼大,你卻幫起外人來求我了,滾!”飛起一足,踢在盛存孝身上。盛存孝咬牙忍住了痛苦,手掌仍不放鬆。盛大娘更是暴怒,怒罵道:“畜生,孽子!”怒罵聲中,又已踢出數足。盛存孝既不敢閃避,更不敢回手,嘴角漸漸沁出了鮮血,麵色更是蒼白,身子也漸漸的軟了下去。就連白星武都看不過了,笑道:“大嫂叫他放手就是,又何苦……”盛大娘怒道:“我打死這孽子,也不用人管。”又是兩足踢出,手掌一震,盛存孝終於再也把持不住。隻見他踉蹌後退,退到牆角,沿著牆滑了下去。溫黛黛早已掠到鐵青樹、雲婷婷身旁,三人俱都雙拳緊握——此刻實已到了最後關頭,他們隻有準備拚了。隻聽盛大娘獰笑道:“小畜生,拿命來吧!”獰笑聲中,手掌揚起——突然間,風聲驟響,一道寒光,自洞外飛來,有如青虹經天而過,“叮”的一聲,竟釘入了石壁。長劍竟能穿石而入,擲劍人是何等功力!盛大娘手掌雖揚起,天女針卻被驚得忘了發出,黑白雙星、盛存孝、溫黛黛……滿洞中人,俱都悚然。就連雷鞭老人都不禁睜開眼睛,駭然而視。一時之間,洞窟中又複靜寂如死。盛大娘忍不住喝道:“外麵是誰?”洞窟外寂無應聲,但忽然間……一種沉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得、得、得、得……自遠而近。這單調的腳步聲,在此時此刻,卻似有一種懾人的魔力,眾人心神,竟都不由自主為之所懾。得、得、得、得……腳步之聲更近,更響。眾人心房怦怦跳動,也已漸漸加劇,所有人俱都睜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洞窟入口處。隻見一條魁偉的人影,隨著那沉重的腳步聲,漸漸在黑暗中出現,漸漸走了過來……腳步之聲突頓,這人影也突然停頓在黑暗中。火焰閃動,難及他企立之處,眾人誰也瞧不清他麵目,卻隻覺他渾身都散發著一種懾人的妖異之氣。盛大娘張了兩次嘴,竟發不出絲毫聲音來。但這時已有一陣懾人的語聲自黑暗中傳來。隻聽他緩緩道:“妙極,這裡果然有人……妙極,雷鞭果然在這裡……這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雷鞭嘶聲道:“你……你是誰?”那人影笑道:“冠絕江湖的雷鞭老人,如今真的連多年故人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這倒是件怪事。”雷鞭嘴角突然一陣扭曲,身子突然一陣震顫,宛如突然被一條冰冷的毒蛇卷住他的身子。良久良久,他方自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是你……”那人影道:“不錯,是我。”雷鞭道:“你來作甚?”那人影陰森森笑道:“自是來尋你。”雷鞭道:“你……你怎會尋來這裡的?”那人影笑道:“我怎會尋來這裡,這經過倒也妙極。我本已知你在嶗山左近,隻是雲深不知其處,雖然尋訪多日,也尋不著你,直到方才,我無意中發現兩人,鬼鬼祟祟的,似是在草叢中尋找什麼。”雷鞭忍不住問道:“那兩人是何模樣?”那人影道:“一人四十左右,滿麵俱是詭笑,一人年紀輕輕,滿麵俱是奸猾之容。嘿嘿!兩人看來俱不是好東西。”他指敘得雖然簡單,但眾人已俱都知道這兩人是誰了。雷鞭怒道:“這必是司徒笑與沈杏白兩個奴才。”那人影笑道:“我雖不知他兩人是誰,但見他兩人神情,卻不覺動了好奇之心,悄然跟去一看,才發覺草叢中竟藏著幾粒棋子,顯然是作為指路用的,我見這些人將路標做得如此隱秘,更是要追根究底,瞧個究竟。”雷鞭道:“你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他們豈未覺察?”那人影笑道:“就憑這兩人,也配能聽出我的動靜?嘿嘿!除你之外,普天之下,又有誰能覺察出我之行蹤?”雷鞭怒罵道:“死人!兩個死人!”那人影道:“我一路跟到外麵山壁處,那兩人終於停下身形,不問可知,自然是地頭到了,但兩人卻猶在遲疑,那少年道:‘奇怪,路標怎會指向懸崖之下?’”聽到這裡,雷鞭也不覺大是奇怪——除了移動路標的溫黛黛外,洞窟中人,又有誰不在奇怪?那人影已接道:“兩人商商量量,到最後還是那滿麵詭笑的角色說道:‘那老匹夫選擇藏身之地,素來十分隱密,想必就是在這懸崖下,你我好歹也要設法下去。’”他大笑數聲,接道:“那時我不免奇怪他說的‘老匹夫’是誰,如今我才知道這‘老匹夫’竟說的是你。”雷鞭怒道:“你為何不跟他們下去?”那人影道:“你隻得怪那兩人未懷好心,在下去之前,竟將那路標換了個方向,指向這邊的山壁。那少年邊笑道:‘咱們將路標這一變,那些蠢才可當真慘了。’兩人詭笑著爬了下去,我不願行蹤被他們發現,便等了一等。”溫黛黛暗歎忖道:“凡事俱有天定,此話當真不假。我將那路標改變時,又怎會想到竟還有人將它變回去。”隻聽那人影接道:“哪知我方自等了半晌,竟突然又有兩個女子與一個少年,咭咭呱呱,一路說笑而來……”溫黛黛忍不住脫口道:“孫小嬌與易明、易挺兄妹?他三人既已來了,為何還未瞧見?他……他三人此刻在哪裡?”那人影也不回答,自管接道:“這三人也在尋找路標。我隻當他們必定要找錯了,哪知世事竟是如此奇妙,對的本錯了,錯的才是對的,他三人找了半晌,便找著那條秘道。若非他們三人,我怎尋得著這亙古便少人跡的草原?若非那柄長劍斜插在外麵,我又怎知草原中還有這幽秘的洞窟?”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放聲狂笑起來。眾人都不禁聽得目定口呆,誰也未曾想到,一兩件偶然發生的小事,影響竟有這般重大,竟能改變一切。死寂之中,那人影終於一步邁了進來。火光下,隻見他紅袍如火,麵容亦如火。眾人目光動處,不禁齊地脫口驚呼道:“飧毒大師。”惟有溫黛黛卻大呼道:“你將易明他們三人怎麼樣了?你既已出手救了他兄妹,便不能再將他們害死。”飧毒大師道:“就憑他們三人,還不配灑家出手取他性命,他三人此刻都還好好的活著,隻是暫時動彈不得而已。”目光一轉,瞧見了角落中的盛存孝與錢大河兩人,突又獰笑道:“不想為灑家‘毒神之體’出道時試手的兩人居然也在這裡,隻是……你怎的直到此刻還未死?”目光再一轉,瞧見了四下中毒之人,麵色微微一變,俯下身子,翻開了雷小雕的眼皮,瞧了兩眼。這兩眼瞧過,他麵色更是大變,脫口道:“絕情花……絕情花!這裡誰有絕情花淬煉的毒藥?姓雷的,莫非你也中了絕情花毒?”雷鞭老人“哼”了一聲,算作回答。飧毒大師突然大喝道:“本門毒神何在?”喝聲未了,已有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在眾人眼前。隻見他周身如鐵,麵容木然,兩道目光,卻像是兩柄錐子,隨時都可錐出任何人的魂魄。他身子似是完全僵木,不能曲折,行動本該十分笨拙,但他來時卻是無聲無息,隻一閃便已到了眾人眼前,眾人頓覺一股寒意自足底直涼到心底,卻恨不得自己方才便已閉起眼睛,莫要瞧看這怪物一眼。但隻要瞧上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似乎再也移動不開,盛大娘瞧了半晌,突然打了個寒顫,顫聲道:“冷一楓。”飧毒大師獰笑道:“冷一楓已死,這隻是本門毒神,假冷一楓之軀殼現身……”倒退半步,一掌拍在“毒神”後背之上,大喝道:“毒神聽令。”他手掌一下,那“毒神”身子便起了一陣奇異之顫抖,顯見他這一掌之中,便藏著可以催動“毒神”的魔力。飧毒大師沉聲道:“毒神現體,天下無敵,食毒之門,橫行天下……咄!本門毒神,還不快將洞窟中人全都殺死!不分男女,無論老少,斬儘殺絕,一個不留……去!”說話間,他身形退後七步,“毒神”雙手已緩緩抬起。※※※那懸崖並不十分險峻,亦非絕高,但司徒笑與沈杏白兩人,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吃儘苦頭才爬了下去。兩人下了懸崖,衣衫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帽子也早已不知去向,蓬亂的頭發裡滿是草葉,那模樣當真狼狽不堪。司徒笑恨聲道:“那老匹夫當真是古怪到了極點,怎的選了這鬼地方,卻害得咱們也得跟著他吃這苦頭。”沈杏白長歎一聲,道:“弟子如今再抬頭往上看看,委實難以相信自己真是從那上麵爬下來的。此刻若要弟子再爬一次,弟子非摔死不可。”司徒笑道:“我要你爬時莫望下看,便是怕你摔死。”這兩人端的是臭味相投,談笑之間,轉身而行,但見這懸崖之下,乃是一片低矮的雜木林。於是沈杏白仗劍開路,司徒笑相隨在後,這段路不問可知,自也走得十分辛苦,兩人衣衫更是被扯得破爛不堪。但走完了雜木林,他兩人還是未曾發現有人的蹤跡。司徒笑皺眉道:“那老匹夫躲到哪裡去了?”沈杏白道:“莫非咱們走錯了麼?”司徒笑“哼”了一聲,搶在前方,放足而奔,又奔了頓飯功夫,他兩人越瞧越不對了。司徒笑心念閃動,突然駐足,道:“不好,真的走錯了。”沈杏白道:“但那路標明明指向這邊,怎會……”司徒笑截口道:“咱們既可移動路標,又怎知彆人不會移動?說不定已有人先到了那裡,先已將路標換了方向。”沈杏白怔了一怔,道:“不錯,想必是如此。”他瞧了瞧自己的狼狽模樣,不禁破口大罵道:“是誰這般卑鄙無恥,竟害得咱們平白吃了這許多冤枉苦頭。”他卻忘了自己的卑鄙無恥,並不在彆人之下,他自己也曾將那路標移動過的,隻是他未能害著彆人,彆人卻先害苦了他。司徒笑長歎一聲,苦笑道:“方才咱們將路標再一變動,反將錯的變成了對的。”沈杏白道:“如今咱們怎生是好?”司徒笑道:“怎生是好?自然要趕緊回去。”兩人齊地轉身,但身形方轉,便聽得遠處傳來一聲呼叫,兩人對望一眼,縱身向呼聲傳來處掠去。但四野茫茫,呼聲瞬即消失。兩人奔行了一陣,又摸不清方向。沈杏白忍不住道:“若再往前走,隻怕連回去的方向都尋不到了,依弟子之見,咱們不如就此就回去吧!”司徒笑皺眉道:“但那呼聲,委實來得奇怪……”說話之間,他兩人腳步並未停頓,但說到這裡,司徒笑卻突然駐足,目光遙注遠方,道:“你瞧,那是什麼?”沈杏白隨著他目光望去,但見一片紅花林,有如火焰一般,散發著輝煌奪目的奇異光彩。他雖非愛花之人,此刻也不禁脫口讚道:“好美……弟子實未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美的鮮花。”司徒笑卻是雙眉緊皺,沉吟道:“如此險惡的山林沼澤之地,卻生著如此美豔的鮮花,此花想必定有古怪,咱們過去瞧瞧。”他生性素來謹慎,一入花林,便放緩腳步,走得極輕、極緩,仿佛生怕驚動了什麼人似的。沈杏白目光四轉,忍不住道:“這……”司徒笑不等他第二個字出口,便輕輕“噓”了一聲,沈杏白隻得壓低了語聲,悄聲道:“這花林中並無人影,你老人家為何如此小心?”司徒笑冷笑道:“偌大的花林中,你怎知定無人跡?”沈杏白呆了一呆,訥訥道:“這……弟子自不敢斷定。”司徒笑道:“這就是了,如此詭秘的花林,若是有人,那必定也是詭秘已極的人物,咱們自當小心些好。”沈杏白陪笑道:“你老人家說得有理。”一句話未曾說完,繁花堆下,突然伸出兩條烏爪般的手掌,一左一右,閃電般的抓住了兩人的足踝。兩人身形立時跌倒,大驚之下,方待驚呼。但那兩隻怪手已自他們足踝上移開,又閃電般堵住了他們的嘴,一個雖陰森但卻極為熟悉的語聲已在他們耳邊說道:“莫響。”兩人情不自禁,移動眼珠子,自眼角望過去,隻見花叢中人瘦骨嶙峋,目如鷹隼,赫然正是風九幽。司徒笑大奇道:“你……你老人家怎會在這裡?”風九幽悄聲道:“莫要說話,快躲進來,若是被那邊的一個魔頭聽得這邊的響動,咱們可就都死定了。”司徒笑、沈杏白自然立刻躲了進去,但心中卻不禁大是驚疑。他兩人實未想到連風九幽這樣的角色也會對彆人如此懼怕,那邊那“魔頭”的厲害,自是可想而知——兩人哪裡還敢出聲,幾乎連呼吸都停頓了。他三人屏息靜氣,等了半晌,突聽一陣歌聲,自花叢那邊傳了過來:“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鬆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歌聲委婉曼妙,淒惻動人,令人聞之又覺悅耳,又覺傷心,就連司徒笑等人都聽得呆了,亦不知是悲是喜。但無論是悲是喜,他們心裡的驚奇,總還是大於悲喜。司徒笑與沈杏白委實夢想不到,這能令他風九幽如此懼怕的“魔頭”,竟是個能唱出如此淒婉曼妙歌聲的女子。這時歌聲雖已停歇,但餘音仍飄渺於繁花間。風九幽突然悄聲道:“莫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