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人間慘劇(1 / 1)

大旗英雄傳 古龍 5453 字 1個月前

夜帝一聽鐵中棠說未將出入洞口的石筍閹起,不覺精神一振,兩人先後急掠而出。哪知那惟一出口,不知何時,竟也不知被誰閹起了,岩洞中一片漆黑。僅存的出路又被封鎖,惟一的希望又告斷絕……鐵中棠縱是鐵打的金剛,此刻身子也不禁起了一陣顫抖,隻覺手足冰冷,雙膝發軟,幾乎便要噗的跌倒。突聽夜帝暴喝一聲,慘厲的喝聲中,他身子已平地拔起,接連兩掌,向那出口處的山岩擊了過去。這兩掌正是名震天下的夜帝畢生功力所聚,其力道之強猛,其聲勢之驚人,又豈是任何文字所能形容。但聞一聲驚天動地的大震,四麵山壁,都為他這一掌之威所震懾,四下回聲如濤如浪,良久不絕。隻是回音過後,山岩仍無恙,這一掌之威雖可霸絕人間,卻終是不能與天地自然之力相抗。這曆經時代之變遷,日受海濤之摧打,已被磨煉得堅逾精鋼之山岩,又豈是任何人力所能摧毀?夜帝身形起伏不停,雙掌接連發出,片刻間又擊出十餘掌之多——所有的氣力,還是空費。到最後,這人間霸王,終於還是絕望,仰天慘號一聲,噗的倒了下去,以首頓地,欲哭無淚。一陣光亮,自後麵照了過來,翠兒與敏兒手持火把,自曲道間轉出,火光照著她們蒼白的麵容,照著她們麵上晶瑩的淚珠,照著夜帝蜷曲在地上的身子,照著他蒼蒼白發,滿額鮮血……這絕代之雄,此刻竟被完全擊倒,世上又有哪一種光亮,能照得出他心中的絕望與哀痛。鐵中棠熱淚盈眶,不忍再去瞧他,悄然轉首,隻見石地之上,零亂散落著一些肉脯食物。隻聽翠兒顫聲道:“那老婆子下次送飯來時,便會將秘道打開來的,你……求求你莫要……莫要傷心好麼?”鐵中棠道:“下次再也不會有人送飯來了。”翠兒道:“為……為什麼?”語聲不但顫抖,且已嘶啞。鐵中棠黯然道:“那老婆子昨夜送飯來時,瞧見石筍已開,朱老伯又不知去向,自然以為他老人家走了。”他目光掃視散落滿地的食物,瞧她將食物落了一地,顯然心頭亦是大為驚惶,隻怕也找尋了一會,才失望而去,隨手又將出路緊緊封死。她隻當岩窟中已無人了,自然不會再來了。這些令人聽了更傷心絕望的話,他本不該說的,但麵對夜帝如此非常之人,與其將話忍在心裡,還不如說出的好。忽然間,一陣淒厲的笑聲傳來。珊珊的語聲厲聲慘笑道:“封死最好……永遠沒有人來最好,我們要活,活在一起,要以也死在一起。”笑聲不絕,珊珊已披散著頭發,被少女們擁著趕來,她玉麵耳紅腫,明媚的雙目也哭紅了,看來實是淒楚動人。但鐵中棠瞧見這罪魁禍首,卻忍不住一股怒火直衝心頭,厲聲道:“你可知他老人家為何要出去麼?”珊珊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說為什麼?”鐵中棠大喝道:“為的是……”“為的是”三個字喝出,語聲突然斷絕,再也說不出話來,隻因這件事委實是慘絕人寰,又有誰能說得出口?哪知夜帝卻突然翻身躍起,目光逼視著珊珊,口中一字字緩緩地道:“你要知道為什麼?好!我來告訴你。”他額角已被自己撞裂,寬闊的前額上,流滿了鮮血。他那充滿絕望與悲憤的雙目,卻比鮮血還紅。珊珊直被他這種目光瞧得心膽皆寒,忍不住退後兩步。夜帝那淒厲的語聲,已接口道:“我要出去,隻因我若不能立時趕去王屋山,我的親生女兒,便要與我的親生兒子成婚了。”他說的雖然簡短,但其中包含著的是何等悲慘的故事,無論任何人聽了,都能了解,都要心碎。少女們忍不住都嘶聲驚呼出來,有幾個身子已是搖搖欲倒。珊珊以手掩口,癡癡望了半晌,顫聲道:“你……”一個字出口,便又暈厥過去。翠兒與敏兒被驚得呆了半晌,突然噗的跪下,顫聲道:“我……我們對不起……”一言未了,齊地放聲痛哭起來。後麵的少女,也跟著跪滿一地,跟著放聲痛哭,一時之間,天地仿佛已布滿了這種淒慘的哭聲。鐵中棠隻覺肝腸俱斷。夜帝已是淚流滿麵,突然仰天狂笑道:“你們哭什麼,我不怪你們,這……這隻是上天在懲罰我的罪孽……”淒厲的笑聲突然中斷,威猛的身形再次跌倒。蒼天呀蒼天,你縱要懲罰他的風流罪孽,但這懲罰卻也未免過分了些……太過分了些……鐵中棠橫抱著夜帝的身子,穿過跪伏在地上痛哭著的少女,穿過寒氣森森的曲折地道,走回了石室。他石像般的麵容,已布滿淚珠……這淚珠在他那堅定的輪廓上,更顯得分外晶瑩,分外奪目。石室依舊,但那些華麗的陳設,此刻也都似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惟有一陣陣刺骨的寒氣,逼人而來。鐵中棠以珍貴的皮裘蓋住了夜帝的身子——皮裘雖珍貴,卻又怎能擋得住那刺骨的寒意?隻因他已冷到心底。突然,又是一陣驚呼傳來。鐵中棠麵色立時慘變,這鐵打的人兒也會變色,隻因他所受的打擊委實太大了,他已無力再承受彆的打擊。但打擊還是來了,隨著少女們的步履奔騰聲,哀號痛哭聲傳過來:“珊……珊姐撞岩自儘了。”鐵中棠身子一震,頹然跌坐。隻見少女們擁抱著珊珊奔來,珊珊俏麗的麵容,此刻已是血肉模糊,口中猶自呻吟著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鐵中棠一躍而起,大聲道:“她還未死,快救她。”珊珊道:“誰……誰敢救……救我?我不想活了。”突聽一個沉厲的語聲道:“你不想活,我也要你活。”原來夜帝已不知在何時醒來,翻身坐起。少女們痛哭著撲倒在他足下,齊聲哀號:“你……你把我們都殺了吧……我們都不想活了。”鐵中棠悄然拭淚,悄然後退……夜帝突然大喝一聲:“站住!誰要你走的?”鐵中棠垂首道:“小侄實不忍……”夜帝厲聲狂笑道:“如此悲慘之境,全因你來才造成的,你縱然不忍,卻也隻有在此看下去。”鐵中棠怔了一怔,啞聲道:“全……全因小侄……”夜帝道:“若非你來,我全不知此事,怎會有此刻之悲痛?我若不好生懲罰你,實是心有不甘。”這道理實是不通之極,但此時此刻,鐵中棠怎敢辯駁,惟有俯首道:“老伯要小侄怎樣,小侄萬死不辭。”夜帝厲喝道:“真的?”鐵中棠道:“若有虛言,天誅地滅。”夜帝道:“好!我要你在三月之內,儘得我武功真傳,你若學不會,我立刻便要取你性命。”鐵中棠又自一怔,亦不知是驚,是喜?夜帝大喝道:“還有,我要你三個月後,立即出去。”鐵中棠俯首道:“小侄必定設法……”夜帝怒喝道:“誰要你設法,我自有辦法。那山隙雖被炸斷,但絕對不會斷死,有三個月的時間,還不能開通麼?”鐵中棠不禁大喜,但心念一轉,想到三個月後,朱藻與水靈光是必已成親,立時又不禁為之心痛如絞。夜帝麵向少女,沉聲道:“你們若覺對我抱憾,便須在這三個月裡,設法打通那炸毀之山隙。”語聲頓止,目光又自閃電般凝注鐵中棠,一字字沉聲道:“你出去後,我要你設法尋著那朱藻與靈光兩人……”鐵中棠心頭突然一寒,顫聲道:“做……做什麼?”夜帝霍然轉過頭去,嘶聲道:“你已立下重誓,完全聽命於我,是麼?”嘶啞的語聲中,竟似已生殺機。鐵中棠驚怖欲絕,道:“是……但……”夜帝厲聲道:“好,重誓已立,永無更改。”突然大喝一聲,喝聲有如霹靂,夜帝長身而起,雙目之中,光芒有如雷轟電閃,懾人魂魄,口中嘶喝道:“我萬萬不能容他兩人並存世上,我要你將他兩人斬於刀下。”少女們駭極驚呼,鐵中棠已立時暈倒。王屋山下,再生草廬中,紅燭雙燃,喜氣洋溢。雲鏗已卸下青袍,換上吉服。那一身粉紅衣衫的易明,上上下下瞧了他幾眼,忽然咯咯嬌笑道:“不想雲大哥換了衣服,竟變得如此漂亮了。”雲鏗笑道:“漂亮的還是你,隻是……隻是……”易明跺足道:“隻是什麼,快說呀!”雲鏗道:“隻是你換了這身粉紅衣裙後,名字也要改上一改才是,再喚‘翠燕’兩字,已是名不副實了。”易明轉了轉秋波,道:“你瞧該叫什麼才合適?”雲鏗故意沉吟半晌,緩緩道:“粉燕……不好,粉仙子……也太俗……嗯,不如就叫粉紅豹吧!”易挺拍掌大笑道:“妙極!妙極!她那兩隻爪子,倒也和母豹子相差無幾,隻是卻又比豹子刁蠻得多了。”易明嬌喝著撲了上去,道:“你……你罵人……我抓死你……”纖纖十指,往易挺抓了過去,果然與豹爪相似得很。易挺連連閃避,道:“莫找我,又不是我說的。”易明頓足嬌嗔道:“不來了,你們一起欺負我,我……我隻當雲大哥是個好人,哪知也是個壞東西。”“壞東西”三字出口,她自己卻又不禁嫣然失笑。大笑聲中,忽聽小坡下有人大喝道:“易老弟!易大妹子!你們可是在上麵麼?”呼聲嘹亮,中氣充足。雲鏗道:“誰?”易明眼珠一轉,笑道:“聽聲音像是盛大哥,我去瞧瞧。”一麵嬌呼“來了”,一麵奔了出去。山坡上五馬並騎而立,馬上人衣衫色彩鮮豔,有藍有紫,有黃有黑,在日光下看來,耀眼已極。易明目光一掃,拍手笑道:“好呀,全來了……易挺,你快出來瞧瞧呀,看是什麼人來了?”易挺帶笑奔出,道:“我早瞧見啦……”一言未了,山坡下五人翻身下馬,急奔而下。五個人三男兩女,身法俱是迅急輕快已極。易明兩隻手,左手抓住了一個翠碧衣衫,身材嬌小的少婦,右手抓住了一個藍衣藍裙,柳眉鳳目的絕美少女,又是頓足,又是嬌笑,道:“告訴我,快告訴我,你們怎會也找來了?”那碧衣少婦嬌笑道:“還說呢!咱們先找到你家,你們兄妹都不在,打聽了老半天,你們家那個老人才肯說出你們在這裡。”隻見她麵如滿月,體態豐腴,說起話來,嘀嘀咕咕的不停,正是“碧月劍客”孫小嬌。易明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咱們正愁喝喜酒的客人不夠,你們趕來了,莫非你老遠就聞到酒味了麼?”孫小嬌道:“我又不是狗鼻子,哪有那麼靈……”忽然發覺這豈非自己在罵自己,紅著臉去哈易明99lib?的胳肢。易明一麵躲閃,一麵嬌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又不是我……哎喲,癢死了,柳姐姐,救救命呀!”那藍衣少女隻是微笑旁觀,既不插口,更不插手。她容貌雖然絕美,麵上雖帶微笑,但眉宇間卻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漠之意,當真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那邊易挺也迎著了一個紫衣大漢,一條黃衣黃冠的頎長漢子,還有個全身衣衫漆黑如墨,麵色卻蒼白如雪的少年。黃冠道人自是與孫小嬌秤不離錘,錘不離秤的“黃冠劍客”錢大河,紫衣大漢赫然卻是“紫心劍客”盛存孝。易挺握手寒暄,又笑道:“諸兄遠道而來,固出小弟望外,盛大哥居然也會遠道而來,小弟簡直是大吃一驚了。”錢大河笑道:“還有要你奇怪的,連咱們也是被盛大哥約來,你想不到吧?”此人笑將起來,高冠跟著直動,神情雖然滑稽得很,但笑容卻甚是枯澀,似是因為終年難得一笑,是以笑起來也覺不大習慣。易挺道:“盛大哥有親在堂,向不遠遊,此番孤身一人前來,其中必有緣故,小弟願聞其詳。”盛存孝驟見良朋,雖也含笑,但笑容卻掩不住他眉宇間的憂鬱沉重之色,果然仿佛有許多心事。隻聽他壓低聲音,沉聲道:“愚兄此番前來相約各位賢弟,便是奉了家慈大人之命,是以晝夜兼程趕來。”易挺詫聲道:“盛老伯母相召,卻又不知為的何事?”盛存孝語聲更低,道:“賢弟久在家居納福,自然有所不知,今日之江湖,已是風濤險惡,滿伏危機,非但久絕紅塵之一些絕代高手,此番都已傾數而出,甚至那名聲僅次於日後、夜帝之雷鞭……”易挺忍不住脫口道:“雷鞭老人也出山了麼?”盛存孝道:“正是。此老一出江湖,便惹出了無窮風波,竟與日後座下之使者發生衝突,聲言定要一闖常春島。”易挺悚然變色,忍不住又自脫口道:“常春島豈是凡人們能擅人,此老縱然武功絕世,此番隻怕也要有去無回。”盛存孝歎道:“此老性情之孤傲倔強,賢弟也該耳聞,他若要去,誰能攔阻,愚兄本也要追隨於他……”易挺失色道:“盛大哥,你可千萬去不得。”盛存孝道:“他非但定要愚兄追隨,而且還要家母與黑星天、白星武等人相隨前去,一行人中,還有個紮手人物……”易挺道:“誰?”盛存孝長歎了口氣,一字一字道:“風梭風九幽。”易挺身子一震,竟被驚呆了。盛存孝道:“愚兄又何嘗不知此行之險惡,但事已至此,也隻好打算將性命交付於他,哪知……唉!幸好雷鞭老人雖然神通廣大,但海上航行數日,卻也尋不著常春島所在之地,隻有失望而返。”易挺這才鬆了口氣,展顏笑道:“但聞海外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凡夫俗子,自然尋它不到。”盛存孝道:“人雖已返,事卻未畢,到了岸上,家母便令我前來邀約各位賢弟,以助聲勢。”他沉重地歎息一聲,接道:“愚兄本不願驚動各位賢弟,但家母之命,又不敢違,惟望賢弟瞧在昔日之情,唉!”長歎一聲,垂首無語。這忠義凜然之英雄漢子,此來顯見並非出自本意,隻是他的孝心,卻能使他做任何一件他本不願去做的事。易挺沉吟半晌,緩緩道:“此行必定甚是凶險,而且有些師出無名,若要換了彆人來約,小弟隻怕難以從命。”語聲頓處,忽然仰天一笑,大聲接口道:“但盛大哥你來麼……要小弟水裡走,小弟便水裡去,要小弟火裡走,小弟便火裡去……”話未說完,盛存孝已是熱淚盈眶,一把捉住易挺的手掌,久久說不出話來。突聽雲鏗放聲呼道:“賢弟要到哪裡去?你可千萬走不得,千萬要將這些位朋友,一齊約來喝杯喜酒。”他隻聽得易挺說話中最後一個“去”,便當易挺要走了,連忙大呼著奔了出來,要強行留客。易挺忍不住展顏一笑,呼道:“小弟萬萬不會走的。”轉首向盛存孝笑道:“小弟必隨大哥前去為盛老伯母效勞,但盛大哥今日卻必定要先喝小弟一杯喜酒。”盛存孝瞠目道:“賢弟你大喜了麼?”易挺失笑道:“大哥且莫管是誰的吉日,且喝了喜酒再說。”竟不由分說,拉著盛存孝、錢大河等人便走。那邊易明也早已拉著孫小嬌與藍衫少女走上山坡,這些少年男女,共有七人,一個個非但笑容爽朗,神情明快,就連衣衫的顏色,亦是明朗鮮豔已極,不問可知,這自然就是近年方自崛起江湖,聲名便已震動武林的“彩虹七劍”了。“彩虹七劍”氣味相投,情如手足,隻是平日分散四方,極少相見,今日竟能不期而合來喝這杯喜酒,確屬一大盛事。但易挺兄妹卻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些,竟忘了此間主人乃是鐵血大旗門下,盛存孝卻是他不共戴天的仇家子弟。等到各人人門,易挺兄妹驀地想起此事,卻已太遲了。兄妹兩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正在彼此埋怨,雲鏗已笑道:“佳客遠來,賢弟怎的不為我引見引見?”易挺乾咳一聲,道:“這……這位……”易明已搶著道:“我這位最最漂亮的姐姐,就是。‘藍風劍客’柳筆梧,她的‘琶風十八劍’,江湖中誰不知道?”藍衣少女一麵含笑作禮,一麵偷偷瞪了易明一眼,嫵媚而又冷銳的眼波中,有些責怪,也有些歡喜。易明嬌笑著接道:“漂亮的姐姐,自然要有個英俊的姐夫才能相配,這些人裡麵誰最英俊,誰就是‘墨龍劍客’龍堅石。”易挺道:“我!”易明道:“哎喲,好不害臊,你……你配麼?”一手拉著孫小嬌,兩人一直笑得直不起腰來。雲鏗目光凝注那黑衣少年,抱拳道:“這位當是龍兄?”黑衣少年亦白抱拳道:“不敢,在下龍堅石。”此人雖是麵容蒼白,十權晴冷削,但明銳的目光中,卻有一種英姿颯爽之氣,教人不得不另眼相視。雲鏗目光左右瞧了幾眼,不禁喟然歎道:“遊龍飛鳳,龍風連璧,今日一見,果然是珠聯璧合,名下無虛。”易明嬌笑道:“我這位柳姐姐與龍姐夫,表麵看來,雖然是一個冷冰冰,一個冰冰冷,兩人在一起,好像三天三夜不說話都沒關係,其實呀,兩人卻是愛得發狂,一時一刻都不能分開。”孫小嬌笑罵道:“瘋丫頭,亂嚼舌頭……這些情呀愛呀的話,也是你這未出嫁的大姑娘能說的麼?”易明道:“你瞧,我一誇讚彆人,我們的孫姐姐就吃醋了,好,我說,這位孫姐姐,又小巧,又嬌嫩……”孫小嬌道:“鬼丫頭,你……你再說。”於是兩人又是一陣糾纏笑鬨,易明嬌笑道:“好了,還有兩位,一個是孫姐夫,一個就是我們的大哥。”她故意又吵又鬨,為的隻是想在笑鬨中將“紫心劍客”的姓名混過去不提,卻不知這又怎能混得過去?——少女的自作聰明,雖然可笑,卻也是可愛的。雲鏗目光早已凝注在盛存孝身上,口中緩緩道:“如此說來,‘彩虹七劍’今日竟全都到了……”易挺暗道一聲:“要糟!盛大哥雖不知他是大旗門下,但他卻已認出盛大哥,這……這怎生是好?”大旗弟子與仇家相見,向來必定是血濺當場。此刻盛存孝與雲鏗若是拔刀相見,易家兄妹左右為難,當真不知要怎生是好了。哪知雲鏗竟然微微一笑,接道:“這位兄台氣宇不凡,想必就是江湖中第一孝子,武林中第一劍客盛大俠了。”神情之間,竟毫無仇恨之意。盛存孝全不知對方是誰,自然更是惟有含笑答禮,易挺兄妹心目中必將發生的流血爭殺,竟無發生之征兆。易挺、易明又驚又喜,反倒不覺呆住了。他們自不知鐵中棠書信之間,已將那日風雨林中被困,盛存孝仗義放行之事說了出來,還再三誇獎這“紫心劍客”盛存孝乃是條孝義雙全之英雄主子,鐵中棠與雲鏗非但俱是大旗子弟中最開明之人,而且恩怨最是分明,鐵中棠既如此說話,雲鏗又怎會再對盛存孝存有仇恨之心?自古以來,英雄與英雄之間,必定惺惺相惜。“墨龍劍俠”龍堅石、“紫心劍客”盛存孝等人見到雲鏗如此風采,自不免要請教姓名,探問來曆。雲鏗哪肯將姓名說出,隻是微微一笑道:“在下本是兩世為人,昔日姓名早已忘去。”孫小嬌眼波流轉,嬌笑道:“瞧這位大哥的模樣,昔日必曾有段傷心之事,所以連姓名都不願說了。”易明道:“這下可給你猜對了。”孫小嬌道:“既是如此,你便該好生安慰他才是。”易明雖是女中丈夫,此刻也不禁紅生滿頰,笑啐道:“你……你要死了麼……”笑著要打。孫小嬌早已嬌笑著逃到盛存孝身後,喘著氣,道:“易小妹總是欺負我……大哥你不管管她麼?”盛存孝微笑道:“朋友相交,貴在知心,不知姓名,又有何妨?這位兄台既有苦衷,咱們便不必再問了。”雲鏗歎道:“盛兄果是快人,好教在下佩服。”再生草廬中本無賀客,此刻加上盛存孝等人,總算可以湊滿一桌,當下擺上酒筵,開懷痛飲。一桌酒本嫌太少,八個人也不算多,但有了易明與孫小嬌兩人,還怕沒有笑話?還怕不會熱鬨?於是一向寂寞的再生草廬,此刻便充滿了喜氣,也充滿了歡笑,酒過三巡,就連墨龍藍風麵上都已滿帶笑容。孫小嬌卷起衣袖,露出了半截嫩藕的玉臂,嬌笑著與易明猜拳賭酒,玉腕上的翡翠鐲子,在笑聲中叮叮當當地直響,仿佛悅耳銀鈴,又像是珠落玉盤。輸了三拳,她更是眼角含媚,滿麵春生,嬌笑的聲音,也更響了,到後來誰也分不出究竟是鐲子聲像銀鈴,還是她的笑聲。忽然間,一個人自內堂大步衝了出來,大笑道:“好熱鬨的場麵,定須得算上我一份。”竟是滿身吉服的新郎倌到了。易明又驚又笑,道:“哎喲,怎麼新郎倌出來了,還未拜天地就衝出來喝酒的新郎倌,你們見過麼?”一向瀟灑自如的朱藻,此刻雖是吉服吉帽,全副披掛,但在彆人的驚奇喜笑聲中,卻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持杯大笑道:“你們不笑倒也罷了,你們這一笑,我哪裡還憋得住,少不得要來找你們搶酒喝了。”雲鏗含笑道:“按照規矩,新郎此刻確是不該出來的。”朱藻一把扯開衣襟,大笑道:“規矩禮法,豈是為我輩而設,來來來,且待我先敬各位三杯。”當真仰起脖子,連乾了三杯。桌上雖然俱是平日脫略形跡的江湖豪傑,卻也未曾見過如此豪爽狂放的男兒,有誰不肯陪他喝這三杯。三杯過後,孫小嬌竟突然站了起來。她嬌軀搖擺,已有些站不穩,雙頰之上,更早巳紅如胭脂,口中嬌喚道:“大家不要動,聽我說話。”易明吃吃笑道:“酒鬼,誰動了呀,是你自己眼花。”她說彆人酒鬼,其實自己也喝得不少,舌頭也已有些大了。孫小嬌伸出一根春蔥般手指,指著朱藻,道:“像你這樣的人,才是男子漢,我孫小嬌最喜歡了。”錢大河道:“咳、咳!醉話醉話……坐下坐下……”伸手拉她,卻被她甩手摔脫了。易明咯咯笑道:“幸好朱大哥今日是新郎倌,否則我們這姐夫的醋罐子真要打翻了。”孫小嬌眼波乜斜,瞅著朱藻,道:“你雖不認得我,但我卻認得你……錢大河,你莫非忘了他麼?”錢大河凝目瞧了朱藻兩眼,麵上神色突變,手中酒杯“當”的跌了下去:“你……原來是你。”孫小嬌拍手道:“你瞧,我可沒有醉吧,我一眼就瞧出他是誰了……喂,朱大哥,你看我醉了麼?”彆人自不知道,那日在“小小少林寺”前,錢大河與孫小嬌兩人早已見過朱藻,也曾領教過朱藻那驚人的武功。隻是朱藻那日麻衣麻鞋,今日卻是滿身吉服,錢大河一時竟未認出,一經認出後,自不禁為之惶然色變。朱藻亦自想起這兩人是誰了,麵色亦自微變,但瞬即大笑道:“我隻道兩位乃是新交,卻不知原來竟是故友。”孫小嬌咯咯笑道:“錢大河,你發什麼呆,變什麼臉?咱們與這位朱大哥,既無冤,又無仇。咱們今天能與這樣的英雄同桌喝酒,正該覺得高興才是!來,朱大哥,我夫妻先敬你一杯。”朱藻笑道:“在下正當與賢夫婦立飲一杯。”舉杯一飲而儘。錢大河呆了半晌,終於強笑著取過易挺的一杯酒喝了。眾人早已瞧出他三人神色間之異樣,方自在暗中擔心,此刻見了這情況,才不禁鬆了口氣。隻聽孫小嬌道:“好,朱大哥,咱們酒也喝過了,總算已是朋友,你的高姓大名,總可以說出來讓咱們聽聽了吧!”易明嬌笑道:“說出來準駭你一跳,還是莫說吧!”孫小嬌道:“不說可不行……”易明道:“好,我替朱大哥說,他就是夜帝之子。”她若不是喝得有八分醉意,再也不會說出朱藻的身份。如今她既說出來了,彆人怎會不悚然變色。孫小嬌“噗”的跌在椅上,道:“我的媽呀!我雖早知他是個英雄,可也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是……會是這麼大的英雄!易明,你怎不早些說呀!”這句話雖有醉意,但卻也是眾人心中俱有之心意,隻因眾人雖早知朱藻必非泛泛之輩,卻萬萬不曾想到他竟是夜帝之子。一時之間,眾人心頭俱不禁有些惴惴不安,笑聲也少了,隻因“夜帝之子”這四字名頭委實太過嚇人。但轉念一想,自己今日竟能與夜帝之子同桌飲酒,終究是件值得向人誇耀的榮寵之事,再加以朱藻大笑把盞,連聲勸飲,眾人又不覺漸漸忘去了他那驚人的身份,隻記得他是個好客的主人,於是心情恢複開朗,笑聲更響了。易挺轉眼四望,不禁暗歎忖道:“看來今日倒端的是個良辰吉日,是以凡事俱可逢凶化吉,這真是朱大哥的運氣。”他見到兩次糾紛,但都在無聲無息中消弭於無形,心頭自不免在為朱藻與水靈光暗暗歡喜。卻不知糾紛若是發生,反倒可阻延這慘絕人寰之悲劇上演,那才是他真正值得歡喜之事。此刻糾紛既未發生,一切俱十分順和,婚禮亦將順利舉行,大家俱是歡歡喜喜,歡喜的背後,卻正是人間最大之慘劇。歡喜的本是悲慘,悲慘的才是歡喜,這悲慘與歡樂間,關係是如此微妙,如此複雜,身在局外的易挺,又怎能分辨得清?非但易挺,就連雲鏗此刻俱是滿心歡悅——小小的風波已過,新人立將成禮,他的心願,都已完成了。於是這兩人不禁同時舉起杯來,互相祝飲。易挺笑道:“大哥你還不快請新人出來,讓他們交拜天地。”雲鏗大笑道:“正該如此。”前堂的笑聲,透人重門,穿入內室。內室便是新房,此刻自然更是掛紅堆綠,滿室錦繡。錦繡堆中,端坐著鳳冠霞帔的新人水靈光。新房的陳設,即使與高官巨富的獨生女出嫁時的高貴景象相較,也絲毫不顯遜色,且猶有過之。新娘的環珮,更是珠光寶氣,令人豔羨。但這華貴富麗的新房中,卻似乎彌漫著一種冷寂淒涼的意味,令人豔羨的新娘,麵上更是滿帶著悲哀與悲怨。自易府來的喜娘早已被趕了出去,隻因水靈光不願被人瞧見她神情的憂鬱,更不願被人瞧見她淚痕。前堂笑聲更響,水靈光忽而頓足,忽而皺眉,忽而用手塞住耳朵——笑聲越歡樂,她心裡便越悲傷。忽然間,隻見她長身而立,在房中走了幾個圈子。她滿是淚痕的嬌靨上,忽然露出了一種堅決的神色,跺了跺腳,將頭戴之新人鳳冠,重重摔在床上。自對麵的菱花銅鏡中,她瞧見了自己蒼白的麵色,失神的眼波,縱有珍貴的脂粉,也掩不住她容顏的憔悴。她咬了咬牙,迅速地脫下了身上的吉服,換了舊日的衣衫,翻身掠到窗前,推開了窗子。窗外夕陽漫天,遠山如披金玉,一片輝煌。她又咬了咬牙,便待自窗子裡一躍而出——她此刻若是真的躍出,便有如脫籠之燕,又可任意翱翔。但就在這時,她卻皺了皺眉,釀回身子,走回那嶄新的菱花銅鏡前,呆了半晌,歎息了半晌。然後,她突然又下了決心,以顫抖著的纖纖玉指,沾了些玉盒中剩下的胭脂,在那菱花銅鏡上,寫下了幾個字:“大哥,我對不起你,我走了。”她指尖顫抖,字跡扭曲。那鮮紅的字跡,寫在淡金的銅鏡上,仍顯得異常的鮮豔奪目,教人見了,心胸說不出的舒暢。於是她再次掠到窗前,又待一躍而出——她此番若是躍出,慘絕人寰的悲劇,也就此終止。哪知她身子還未躍起,突然長歎一聲,竟又呆住了。她柳眉深皺,淚光盈眶,心中顯是有說不出的矛盾,竟然無法自決……是走呢?還是不走?她深深痛苦,她無法選擇……。就在這時,門外已響起雲鏗慈和而穩定的口音:“大妹妹,你裝扮好了麼?朋友們都在等著你哩!”水靈光身子一震,緩緩回身,顫聲道:“我……我……”雲鏗道:“你若裝扮好了,我就叫喜娘進來接你。”水靈光緩緩垂下眼簾,輕輕長歎一聲,道:“叫她們在門外等著,我……我馬上就……就出來了。”她悄然拭去淚珠,悄然再穿上吉服。然後,她哀怨的眼波四轉,瞧見了銅鏡上的字跡——字跡模糊,隻因她目中已泛起淚光。她終究下不了決心反抗,她隻有垂首來接受命運的擺弄——可憐世上的弱女子,為何你們全都是這樣?她以掌中羅帕,拭去了鏡上字跡。雪白的羅帕上,立刻染上了點點鮮紅,有如瓣瓣桃花,又有如斑斑血跡。她拉下覆麵紅巾,隔斷了人們的目光,於是彆人再也瞧不見她麵上的幽怨,目中的淚痕……於是她輕輕呼喚:“好了,你們進來吧!”一個體態豐腴的喜娘,喜氣洋洋,扭動著腰肢,急踩著碎步,出白內堂,拍手嬌笑道:“新娘子到了。”滿堂哄然喝彩,放聲大笑。易挺站起身子,為朱藻扣起了衣襟,笑道:“兄台縱然不拘小節,但交拜天地時,也該老實些。”朱藻笑道:“鬆些……好……”突然長長歎息了一聲。彆人不禁奇怪,如此良辰吉日,新郎為何歎起氣來。隻聽朱藻搖頭歎道:“不瞞賢弟,我委實……委實有些慌了,這交拜天地的勾當,我實是平生第一遭。”眾人又自哄然大笑。這時人人都已知道,這“夜帝之子”,實也是個凡人,而且是個極為可愛的凡人。於是人人心中都不禁對他更覺親切,笑聲自也更響。孫小嬌笑道:“你們聽他說得多可憐呀……平生第一遭……仿佛再多拜幾次,他就可不慌了。”易明已笑得直不起腰來,喘著氣道:“交拜天地,一生中本來隻有一遭,你莫非還想有第二遭麼?”哄堂笑聲中,灑脫的朱藻,麵上居然也有些紅了,乾咳幾聲,輕輕道:“易賢弟陪我前去好麼?”易挺笑道:“一切有小弟在旁照料。”易明道:“你懂什麼?你連一次都沒有。”易挺笑道:“經驗經驗,也好多些見識,等到下次輪到我時,我便不會慌了。”扶著朱藻走向前麵香案花燭。易明哈哈笑道:“好不害臊,又有誰會嫁給你這個呆頭鵝,下次……下次可也輪不到你呀!”孫小嬌板著臉道:“不錯,說得有理,下次就輪到咱們的易家大美人了,怎麼會輪得到彆人哩!”易明伸手要打,卻已笑得手都軟了。這時雲鏗已終於扶著紅巾蒙麵的新人水靈光緩步而出。臃腫的吉服,卻也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輕盈的體態。易挺拍掌大喝道:“誰來做禮官?”孫小嬌推著她丈夫錢大河,嬌笑道:“叫他去……你們瞧他戴著頂高帽子,還有誰比他更像禮官。”易明拍手道:“不錯,再好沒有了……”與孫小嬌一左一右,推推拉拉,終於將錢大河推了出去。平日陰陽怪氣的錢大河,今日居然也高興起來,笑道:“好,我來就我來,你們可得靜些,立時就交拜天地了。”“藍風劍客”柳筆梧一直凝目瞧著新娘子,此刻微微一笑,道:“瞧新人的輕盈風姿,想必是個絕色美人。”“墨龍劍客”龍堅石亦自微微一笑,道:“若非美人,又怎能配得上朱兄那般蓋世的英雄。”易明笑道:“你們瞧奇怪不奇怪,柳姐姐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柳姐姐一說話,他也說了。”這時,喉嚨嘶啞的錢大河已在大聲呼喝著道:“一拜天地!”新郎朱藻、新娘水靈光各自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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