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靈光輕輕歎息一聲,甜美的笑容,立刻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悲哀之色,伸手攏了攏頭發,輕唱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個明月如水的晚上……”鐵中棠突地打斷了她的歌聲,道:“我要你將這段事說出來告訴我,不要唱,好麼?”水靈光垂首道:“我……我說……說得不……不好。”鐵中棠柔聲道:“慢些說,不要怕,沒有人會笑你的。”水靈光抬起眼波,隻見鐵中棠滿是了解與鼓勵之色,這種眼色,使得她心中漸漸有了自信。於是她溫柔地一笑,開始敘說這神奇的故事。她言語仍然斷續地結巴,但已遠比她和自己的母親說話時要流利得多——隻有彆人的鼓勵和自己的信心,才是治愈口吃的良藥。鐵中棠耐心地靜聽她斷續的敘說著:原來她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幼時極不健康,腦筋在母體中便受了震蕩,直到七八歲時還不能說話。水柔頌滿心都是對盛大娘的仇恨,對這盛家的後代,自然不會愛護,何況處於那種困苦的情況下,她更認為這女孩子是一個拖累,到後來她不但恨盛大娘,恨這孩子,也恨自己,甚至恨上整個人類。在冷漠、艱苦與仇恨中長大的水靈光,從小便學會了忍受孤獨。她常常獨坐冥想,也常常去尋找最冷僻與陰森的地方獨自流淚,因為她受不住母親的責罵與冷酷的目光。那時她才七歲,就在這時,她有了奇遇。有一天晚上,月明如水,她正獨自藏在枯藤掩蓋下的洞窟哭泣,卻不知正有一雙如閃電般的眼神在偷偷望著她。自此之後,她每到這小小的避難處來哭泣時,這雙眼睛總會在暗處望著她,直到一天,終於被她發現。她被駭得狂呼起來,但呼聲方起,她的嘴便被人掩住,她赫然發現,一個殘廢的老人,已在她身前。這老人右腿已齊根鋸斷,左腿也隻剩下半截,左臂更已殘廢,全身隻剩下一隻右手,仍然健全。他形態雖然恐怖,但目光卻甚是慈藹,於是水靈光便漸漸消失畏懼之心,反對這殘廢的老人憐憫起來。自此以後,她每天都要抽出一段時間,來陪伴這殘廢的老人。十幾天後,這老人才將她帶到這神奇的寶窟中來。她遵從這老人命令,從來沒有將這一段事告訴她母親,隻因這老人對她是那麼慈愛。他儘心地傳授她武功知識,也教她識字。她母親嚴格地控製她的食物和水,但她卻在這裡獲得補償。隻是她生怕被母親發現,是以決不敢用這裡的清水洗滌身子——這裡的水源富足,但是食物仍是貧乏的。三年多之後,這殘廢的老人終於結束了他痛苦的使命,臨死前,他仿佛有許多話要對她說。但是他卻隻說出半句話:“災禍之箱裡,是我的……”便斷氣而死。他死時的痛苦和遺憾,水靈光年紀雖小,但也看得出來。她知道這老人必定有一段充滿痛苦與仇恨的往事,但是他卻始終未曾向她說出——也許他認為她年紀還小,要等她長大了些再告訴她,但是,他自己卻等不及了。說完了這段話,水靈光已是淚痕滿麵。鐵中棠麵容沉肅,垂首沉思。良久良久,他方自沉聲問道:“那老人是什麼姓名?”水靈光搖了搖頭,歎道:“我……我不知!”鐵中棠雙眉皺得更緊,沉聲又道:“那‘災禍之箱’四字,是什麼意思,你可知道麼?”水靈光展顏一笑,點頭道:“知道!”她輕盈地飛身而出,片刻便捧來兩口小小的箱子,高約一尺,兩尺見方,像是女子的梳妝匣似的。兩口箱子,大小完全一樣,但裝飾顏色卻大不相同。其中一口,滿綴著碧綠的翡翠,鮮紅的寶石,以及奪目的明珠,閃閃地發著絢爛的光彩。另一口箱子,卻是黝黑色的,箱上沒有任何裝飾,也看不出是何物製成,但卻沉重異常。水靈光將這兩口箱子輕輕放到錦榻上,立刻打開了那口滿綴珍寶的箱子。鐵中棠忍不住問道:“這就是‘災禍之箱’麼?”水靈光搖了搖頭,微笑唱道:“七色寶石發彩光,這是幸運之寶箱。”鐵中棠凝目望處,隻見箱中放著幾本絹書,四隻玉瓶,以及一隻幾乎已成人形的千年參果。他知道這些絹書與玉瓶必定是武林豪士夢寐以求的武功秘笈與靈藥,那千年參果更是舉世難尋的寶物。但是他對那口漆黑的箱子,卻更充滿了神秘的好奇,斷定這箱子裡必定隱藏著那殘廢老人一生的秘密,當下他隻說了句:“這想必就是災禍之箱了!”便待伸手打開這漆黑而神秘的“災禍之箱”。哪知他手掌未觸及箱子,水靈光麵色突地大變,急地握住他的手掌,道:“動……動不得的!”鐵中棠目光轉處,隻見她滿麵俱是驚懼之色,心中不覺大是驚奇,問:“這箱子難道從來未曾打開過麼?”水靈光點了點頭,緩緩唱道:“洞中珍寶俱可動,唯有此箱莫試嘗,此箱一開災禍降,你我誰也不能當,整整十三年過去,我從未開過此寶箱。”她麵色驚惶,歌聲更是慎重異常。鐵中棠隻得縮回手掌,隻見她展顏微笑,接著歌道:“幸運箱中有靈藥,可治人間百般傷,千年參果更神妙,益神補氣是奇方,你趕緊服下去,傷病便無妨!”水靈光輕輕掩住他的嘴,搖了搖頭,她目光中的情意,使得鐵中棠再也不願推辭拒絕。於是她便為鐵中棠洗滌了傷口,服下靈藥,又將那一隻千年參果,搗碎成漿,強迫鐵中棠服下。約莫盞茶時分,鐵中棠便沉沉睡去。水靈光立在榻邊,呆呆凝注著他,突地俯下身去,在他頰上輕輕一吻。然後,她極快地換過那件襤褸破爛的麻衣,又在身上塗滿汙泥,便帶著滿足的笑容掠出洞去。這其間她又來過兩次,鐵中棠卻一直未醒。鐵中棠一覺醒來時,水靈光又已不在他身邊了。他隻覺全身振奮,精神滿足,宛如換了個人似的。轉目望去,那“災禍之箱”已被取走,“幸運之箱”卻仍留在錦榻上,箱蓋中夾著一片白紗,上麵有焦木寫出的字跡:“你已睡了兩日,我也為你換過藥了。現在我要去侍候娘去,你醒來如覺無聊,可以看看箱子裡的書。”字跡雖不甚美,但卻一筆不苟,每筆每劃之中,看來都仿佛注滿了她濃濃的關切與情意。而情意是如此真實,字跡是如此真實,四下的珍寶,也依然真實地發著光,但鐵中棠卻總覺自己有如在夢中似的。在重重危難,九死一生的流血與驚險之後,接著而來的竟全都是常人夢寐難求之物——秘笈、靈藥、美人、財富。生命的變遷竟是如此巨大,遇合竟是如此神奇,他不禁暗暗歎息,不知道上蒼對他今後的生命將如何安排?他取起第一冊絹書,在珠光下翻閱著,前麵記載的,自然都是些內家正宗淺易的入門功夫。但是他越看越是心驚,看到後來,竟不覺汗流浹背。這絹書上記載的武功,赫然竟與“大旗門”傳授的武功道路毫無不同,隻是更為精妙而已!許多種他平日練功時遇著的疑難之處,即使他師傅也不能解釋,在這裡卻都有了答案。他大驚之下,暗暗忖道:“莫非那殘廢的老人,與我大旗門有什麼淵源不成?莫非他就是我大旗門中的前輩先人?”他雖然想起師傅們曾經說過,“大旗門”曾經稱雄武林時,本有極大的珍寶財富,遺留在中原,但等到“大旗門”被仇家所害,當時的掌門人以及執事弟子,全都死得乾乾淨淨,這宗財富的所在之地,便成了個極大的秘密。數十年來,“大旗門”弟子一直在不斷尋找,但卻始終未曾找到。他又想起,師傅曾經對他說過:“棠兒,你爹爹絕代奇才,曾經說起他已將這寶藏的下落查出一些眉目,隻可惜……唉,他也不幸被敵殺死!”這些心念,在鐵中棠心頭電閃而過。刹那間他隻覺熱血奔騰,不能自己,立刻自榻上躍下,要去尋得那“災禍之箱”。他深信這神秘的箱子裡,必定有為他解釋所有秘密的答案,縱有任何“災禍”發生,他也要看上一看。轉入後麵的洞窟,目光轉處,隻見此洞中的寶藏更是驚人,四麵石壁上,掛滿了鑲珠的寶劍,嵌玉的皇冠。水聲淙淙,從一個珍珠寶石鑲成的龍頭中流出來,彙集在玉璧鋪成的水池裡,池水滿而不溢,仿佛下有出路。水池旁邊有一張錦榻,水靈九_九_藏_書_網光方才所著的宮衣,還留在榻上,另外兩隻箱子裡,滿是錦鏽衣衫。鐵中棠暗歎一聲,知道這寶藏所在之地,必定是經過先人們無數次的苦心策劃,方自建成。他目光再次四掃一眼,卻仍然沒有發現那黝黑的“災禍之箱”,隻得走到池邊,正待掬一捧清水,涼涼頭腦。垂首之間,卻見那神秘的箱子竟在池水之中。他毫不遲疑,將箱子提起,突聽轟然一聲大震,四壁皆搖。他手掌微鬆,箱子又“啪”的落到水中,四下回聲不絕,有如天崩地裂。鐵中棠不禁大生恐懼:“難道這災禍之箱,真有如此神奇的魔力?”他試探著再次探手入水,哪知山腹中赫然又是一聲大震。鐵中棠心頭一顫,情不自禁地連退三步。這一次震動,更是猛烈,四壁的珍寶,被震得狼藉滿地,池中的清水,也被震得流了出來。回聲過後,片刻靜寂,山腹之中,竟又隱隱傳來陣陣斧鑿之聲,仿佛便在近處,而且越來越近。鐵中棠心念動處,暗驚忖道:“有人開山……”他機警過人,一念至此,目光便四下搜索起來,想找一個藏身之地,但四壁空闊,哪有地方藏身?斧鑿之聲剛停,山腹中竟傳出人語:“方向對麼?”聲音之近,仿佛已隻有一壁之隔,鐵中棠心頭一凜,忖道:“聽這語聲,開山之人必有圖謀,莫非是來掘寶的?”心念閃過,山腹中已有人接口道:“兄台隻管放心,我費的多年心力,決不會白費的。”另一人道:“好,弟兄們再掘!”接著,斧鑿之聲又已響起。時機急迫,鐵中棠已無暇思索,急地將錦榻推到角落裡,又將那兩口裝衣衫的箱子推到錦榻前。然後他飛身出洞,將外麵的錦榻收拾妥當,關起了‘幸運之箱’,藏入滿堆的珍寶中,擦去了榻上的兩滴鮮血。他傷痕雖未完全複原,但精神卻仍很健旺,是以動作極快,當下目光一掃,確定四下再沒有人新近逗留過的痕跡,便俯身鑽入錦榻下。就在這刹那之間,壁上山石,突地飛激而出,一陣歡呼過後,有人大聲道:“果然在這裡!”兩條人影自穿破的石隙中,一掠而出。鐵中棠屏住聲息,自兩口箱子的空隙中,偷偷瞧了出去,隻見這兩人其中一個是身穿寶藍長衫的中年文士,雖在如此驚喜的情況下,仍然故作矜持,保持著從容不迫的沉穩之態,隻是滿身塵埃,不免顯得有些狼狽。另一人是個烏簪高髻、灰袍白襪的道人,鷹鼻深腮,瘦骨嶙峋,年紀雖在中年,但頭上卻已白發蒼蒼。這兩人一入洞中,目光便立刻全被滿窟珍寶所吸引,呆呆地愣在當地,誰也想不到洞中還有他人。他兩人身形方自站穩,山壁中又已躍出一個錦衣少年,以及一個紅臉虯須、濃眉環眼的勁裝大漢。這大漢似乎因為心情興奮過度,身形躍出時,竟一頭撞在山壁上,撞得滿頭鮮血,但他卻絲毫不覺痛苦。滿洞珠寶,閃耀得這四人目光中,俱都露出了野獸般的貪婪。良久良久,那白發人方自長歎一聲,緩緩道:“十餘年的苦心積慮,滿頭的蒼蒼白發,今日總算有了報償。”他俯下腰去,顫抖著伸出手掌,拾起地上一柄滿鑲珠玉的銀劍,道:“寶貝呀寶貝,你可知我為你花了多少心血?”話聲未了,那藍衫文士突地反手一掌,將他掌中銀劍震落。白發道人變色道:“兄台這是什麼意思?”藍衫文士冷冷道:“閣下難道忘了你我的君子協定,主權未分之前,誰也不能妄取洞中之物!”白發道人呆了一呆,強笑道:“在下隻是拿起來看上兩眼,並無妄取之意,兄台切莫誤會。”藍衫文士冷笑道:“如此最好——”俯首在水流中瞧了半晌,舀起一捧清水,慢慢喝了起來。虯須大漢悄悄退了兩步,向那錦衣少年輕聲道:“兄弟,你出生於大富之家,可曾見過這麼多珍寶麼?”錦衣少年歎息道:“連做夢都未曾見過。”虯須大漢瞧了那藍衫文士一眼,在背後歪了歪嘴。錦衣少年附耳道:“家師自有安排。”隻見藍衫文士喝完了水,擦了擦掌上的水珠,回首道:“寶藏既得,閣下可有什麼安排麼?”白發道人展顏笑道:“這寶藏雖是在下探測而出,但若無兄台你的支持,在下必定要費事得多。”藍衫文士冷笑道:“費事得多?”白發道人目光一轉,連忙接口道:“在下單獨一人之力,或許永遠也無法尋到此地。”藍衫文士道:“想必如此。”白發道人強笑道:“是以在下絕無貪得之心,絕對公平地將這寶藏分做兩份,你我各取其一……”他眼簾微合,透了口氣,接道:“然後在下便要尋個山明水秀之地,好好享一享福了。”虯須大漢雙目一睜,大怒道:“分作兩份?你難道將我兩人當作死人麼?我兩人辛辛苦苦——”白發道人麵色一沉,道:“你辛苦什麼?”虯須大漢怒道:“當今江湖中,除了我‘霹靂堂’門下,除了我‘小雷神’之外,還有誰能以火藥炸破山腹?”鐵中棠心頭一凜忖道:“原來此人竟是‘霹靂火’秦老兒的首徒!”隻聽白發道人冷冷道:“放火藥、用苦工的代價,我自會算給你。”虯須大漢厲聲喝道:“你說什麼?”白發道人目光一凜,道:“我說的——”藍衫文士微一擺手,截口道:“兩位誰也不必爭了。”虯須大漢道:“我知道黑大叔必定會主持公道的。”白發道人澀聲道:“兄台之意,該如何分法?”他乾咳了兩聲,忍不住也走到水池前舀起一捧清水,想潤一潤已緊張得要冒出火來的喉嚨。藍衫文士凝目望著他的身影,緩緩道:“不必分了。”白發道人雙眉立軒,道:“此話怎講?”藍衫文士微微一笑,道:“兄台喝下水再說。”白發道人“哼”了一聲,僅僅俯下頭去,目光四下閃動,留意著四邊的暗算,嘴唇已將湊到水上。鐵中棠暗中旁觀,冷冷忖道:“我若是他,在喝水之前,必定要看看水中是否有毒……”思念一轉,隻見那白發道人十指微鬆,捧中的清水,全都漏了下去,口中自語道:“不行,不行……”藍衫文士仰首望天,隻作未聞未見。白發道人也不瞧他,白頭上拔下了發簪,在水中輕輕一劃,簪頭的一點銀尖,立刻變作了烏黑顏色。鐵中棠暗暗忖道:“此人果然是個厲害角色!”隻見白發道人陰惻惻一笑,緩緩將簪插回頭上,冷冷道:“黑星天,你的心也未免太黑了吧!”鐵中棠心頭一凜:“此人原來是天武鏢局總鏢頭,三手俠白星武之師兄,玲瓏七竅黑星天!”凝目望處,隻見黑星天麵色仍然絲毫不變,移目望向白發道人,緩緩道:“禍從口出,閣下若是胡言亂語,大禍就要臨頭了!”白發道人厲聲道:“難怪你說不必分了,原來你是想要獨吞!”手掌不住顫抖,要待出手一擊,卻又不敢。黑星天神色自若,道:“確有此意。”白發道人道:“好,好……”黑星天冷冷道:“但這水中之毒,卻不是為你準備的,隻因我要動手除你,又何需在水中下毒?”他再不望白發道人一眼,揮手道:“叫他們進來!”錦衣少年應了一聲,掠入山腹,片刻之後,隻見八條手持鶴嘴尖鋤的勁裝大漢,隨在他身後,魚貫而入。黑星天含笑道:“辛苦了你們,先喝些水解解渴!”勁裝大漢一齊躬身道:“總鏢頭太客氣了!”口中雖然在說話,但十六隻眼睛,卻都在直愣愣地望著珠寶。藍衫文士笑道:“先喝水吧,少時自有重賞!”勁裝大漢一直走到水池邊,爭先喝起水來。鐵中棠暗暗忖道:“好毒辣的角色!”轉目望去,隻見那白發道人麵容蒼白,“小雷神”也變了顏色。刹那之後,勁裝大漢已一齊喝完了水,其中一人擦著嘴道:“好甜的水,怎麼好像放了糖似的。”最後幾個字,已說得有氣無力,說完最後一宇,突地麵孔一陣痙攣,一口氣再也喘不上來,噗的跌了下去。他身子方自落地,其餘七人,也立刻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登時氣結而死,竟沒有一個慘呼出聲來。虯須大漢抹了抹嘴唇,道:“好厲害的毒藥,好像比火藥還要厲害幾分!”俯下身去,翻開一條勁裝大漢的眼皮,隻見他眼皮竟已變作慘綠色。黑星天微微一笑,轉目四望,道:“珠光寶氣之中,加幾具死屍,這情況倒也協調得很!”話聲中,腳步移動,走向那白發道人。白發道人立刻麵目慘變,道:“你要作甚?”黑星天道:“我先問你,你這寶藏之圖,是從哪裡來的?”白發道人道:“我不是早已說過了麼?”黑星天冷笑道:“你說那寶藏之圖,是在大旗門門人弟子的死屍上,取出來的,是麼?”白發道人道:“不錯……”黑星天道:“這種話你用來騙三尺幼童,他或許會相信,但在下麼……哼哼,大旗門弟子的死屍,我已看得多了,卻從來不知道二十年來,有任何一個大旗門弟子的死屍,不是死在我親眼目睹之下。”白發道人訥訥道:“這個……這個……”黑星天冷笑截口道:“何況這宗寶藏如此巨大,大旗門人必然也將它看得極重,是以身懷藏寶秘圖之人,就必定是大旗門中的首腦角色,他們的屍身,臨死時我都已搜查過了,縱有藏寶秘圖,也輪不到你來發現。”白發道人呆了半晌,突然大聲道:“無論我是如何知道這寶藏所在之地的,都與你無關,你都該將財寶分我一份。”黑星天冷冷道:“不錯!但我懷疑的,隻是你的來曆。”白發道人變色道:“懷疑什麼?”黑星天麵色一沉,厲聲道:“我懷疑你也是大旗門的弟子,自師長口中,聽到了一些有關這寶藏的秘密,財帛動心,你便背叛了師門,是麼?”白發道人身子一震,連退三步,顫聲道:“你……你瘋了麼,我若是大旗門弟子,怎會來尋找於你?”黑星天冷笑道:“江湖中除了我黑星天之外,還有誰懂得開山之學?除了霹靂堂外,還有誰善用火藥?”他語聲微頓,接口道:“你縱然知道寶藏所在,但若無我黑星天,又怎能到達此地?是以你明知冒險,也要來找我!”白發道人麵上陣青陣白,呆呆地愣了半晌,長歎道:“不錯!在下的確為了這宗寶藏,叛變了師門!”“小雷神”大喝一聲,道:“好呀,你小子原來是大旗門下的兔崽子,老子非宰了你不可!”他雙臂一振,全身骨節山響,颼的掠到了白發道人麵前,揮拳直擊過去,這一招看來渾渾噩噩,仿佛毫無奧妙,其實卻是含勁沉實,拙中藏巧,正是“霹靂堂”世代相傳的“混元霹靂拳”!白發道人擰身錯步,身形斜斜躍過水池,口中大聲道:“黑星天,我還有話說,你要不要聽?”“小雷神”厲喝道:“還說什麼?”如影隨形,跟蹤而去。黑星天沉聲道:“雷賢侄住手!”“小雷神”身形驟然停下,道:“黑大叔,這廝隻要曾為一天大旗門弟子,便是我五家的仇人,怎能放過他?”黑星天冷冷道:“誰說放過他,聽他說完了話也不遲。”白發道人緊緊貼住山壁,目光四下移動,嘶聲道:“隻要你們放我生路,寶藏我寧可隻要兩成!”黑星天道:“廢話少說,先老實說出你的名姓!”白發道人隻見那錦衣少年已看住了出路,“小雷神”緊緊逼在自己身前,黑星天雖然負手而立,但目光如挾霜刃,早已暗暗控製了全局,不禁長歎一聲道:“我雖然曾為大旗弟子,但卻從未傷過你五家門徒中任何一人,我……我隻是昔年大旗門掌刑人鐵毅的未記名弟子,名喚錢空。”鐵中棠暗中心頭又是一凜,隻因鐵毅便是他的父親。隻聽黑星天冷笑道:“錢空?嘿嘿,大旗門中從不收未記名弟子,更不收雲、鐵兩家外姓門徒,你騙得過我?”白發道人麵色如土,忽然噗的跪了下來,哀聲道:“無論我是什麼人,但我不惜昧著良心,自鐵毅手中,偷出了藏寶之圖,又費了十餘年的心血,參出了寶圖上暗語,將你們帶來此地……”他幾乎已聲淚齊下,接著道:“二十年來,我吃儘千辛萬苦,連頭發都已急得蒼白,你們今日怎能忍心殺我?”黑星天目光一閃,道:“鐵毅心智武功,天下無雙,你卻能偷得他的貼身之物,想必你八成便是他異母兄弟鐵青箋了!”白發道人嘶聲道:“不錯,我便是鐵青箋,但若不是我將鐵毅的右手暗算成傷,你們傷得了他麼?”鐵中棠直聽得滿心悲憤,身子已不禁抖了起來。隻見黑星天微微一笑,道:“不錯,若不是你將鐵毅右手暗算成傷,我五家的確無人是他的敵手。就憑此點,我本該饒你,隻可惜……唉,你偏偏姓鐵,為了你姓鐵,我卻萬萬饒不得你了。”話聲頓處,突地大喝:“動手!”鐵青箋慘然一笑,仰天歎道:“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大哥,我對不起你,我……我……”突地挺胸道:“快動手,我決不反抗!”黑星天冷笑道:“你反抗得了麼?”輕輕一掌拍出,“砰”的擊在鐵青箋胸膛上,鐵青箋慘呼一聲,鮮血隨聲而出,濺出三尺開外。“小雷神”濃眉微揚,走過來探手摸了摸他鼻息,道:“死了。”鐵青箋全身竟已冰冰冷冷,再無氣息。黑星天傲然笑道:“我掌下焉有活口!”“小雷神”道:“隻可惜便宜了他,讓他死得太痛快了!”黑星天笑道:“算他知趣,不敢回手!”目光四下一轉,又道:“你兩人快將所有珍寶收集一處!”“小雷神”、錦衣少年齊聲應了,開始動手。黑星天緩緩走向錦榻,拉出一口箱子。鐵中棠心頭一駭,隻見他打開箱子,看了一眼,自語道:“這種樣子的衣服,再也穿不得了。”砰的關上箱蓋,一腳將箱子踢回原處。那錦衣少年歎道:“有了這些珍寶,當真富可敵國,隻是……我們三個人怎麼將這些珍寶拿出去呢?”“小雷神”伸了伸臂膀,大笑道:“無妨,憑我兩臂的力氣,便是再多一倍,我也弄得出去。”突然黑星天“咦”了一聲,自水中拾起一隻漆黑的箱子,仔細瞧了半晌,喃喃道:“這箱子裡有古怪,卻不知如何開法?”“小雷神”笑道:“我來瞧瞧!”他接過來看了半晌,道:“這種箱子裡,還會有什麼東西,不看也罷!”隨手將箱子拋在地上。黑星天冷笑道:“你知道什麼,我敢斷言,這箱子裡的東西,價值必在這所有的珍寶之上。”“小雷神”詫聲道:“真的麼?”又將箱子拾起。突聽外麵一聲輕呼,一條人影,如飛而入。三人齊地一驚,厲喝道:“什麼人?”隻見一個滿身泥汙的少女,叉腰站在洞口,大聲道:“你……你們是……是什麼人?來……來乾……乾什麼?”正是水靈光。“小雷神”放聲一笑,大步走了過去,道:“結巴姑娘,你是什麼人?這裡難道是你的地方麼?”水靈光眼珠一轉道:“當當……然!”“小雷神”大笑道:“但現在這地方已換了主人了。你若洗洗乾淨,大爺我就把你帶出去……”水靈光目光一轉,見到地上並沒有鐵中棠的屍身,知道他必定已躲了起來,暗中鬆了口氣,笑道:“真……真的?你……帶……帶我出……出去。”“小雷神”嘻嘻直笑,伸出手掌似乎要摸一摸水靈光的身子,突見黑星天麵色一沉,一掌將他打得連退數步。他驚怒之下,厲聲道:“黑大叔,你……你……”黑星天卻連望也不望他一眼,走到水靈光麵前,長身一禮,笑道:“請姑娘莫要怪他無禮。”水靈光心念轉動,滿麵俱是笑容,輕輕搖了搖頭。黑星天柔聲道:“姑娘既是此地主人,想必是一定能打開那口黑箱子的了?隻要姑娘打開來讓我們看一看,我們立刻就走,決不驚擾你。”水靈光靈活地轉著眼波,笑道:“要打開那箱子還不容易?向左邊一轉,箱子就開了!”她說話仍是結結巴巴,一句話幾乎說了半盞茶工夫。“小雷神”插口道:“箱子是方的,如何轉法?”黑星天笑道:“方的箱子裡麵就不能有圓的螺紋麼?”“小雷神”思索半晌,恍然悟道:“是了是了,外麵是方的,裡麵卻是圓的,製造箱子的人,心思倒真靈巧得很!”隻見黑星天含笑拿起箱子,心念突地一轉,將箱子遞到水靈光麵前,道:“這是姑娘之物,還是麻煩姑娘開吧!”水靈光道:“這……這箱子已……已經鏽……住了,我沒……沒力氣,怎……怎麼打……打得開……”“小雷神”伸手將箱子拿了過來,大笑道:“賣力氣的事,還是由我雷震遠來於的好。”他右手抱著箱子,左手往左一轉,箱蓋果然活動了起來。話聲未了,突地慘呼一聲,胸膛間血光暴現,箱子“砰”然落地。他龐大的身子,也狂呼著倒了下去。原來箱蓋一鬆,便有三片薄刃,飛射而出,齊齊地插入他胸膛,黑星天麵色大變,俯身查看。錦衣少年惶聲問道:“雷大哥他……”隻聽雷震遠呻吟之聲,越來越是微弱,突地完全斷絕,黑星天搖了搖頭,長歎道:“無救了!”錦衣少年一步竄到水靈光麵前,怒道:“你找死!”水靈光睜大著眼睛,道:“我……我也不……不知道。”錦衣少年叱道:“放屁,你不知道誰知道?”黑星天長身而起,冷冷道:“這隻能怪雷震遠也太大意,怎能怪這位姑娘?反正箱子已開,快看看裡麵是什麼?”錦衣少年呆了一呆,心中不禁暗歎他師傅的冷酷。隻見黑星天已拾起一柄鶴嘴尖鋤,撥開箱蓋,箱子裡隻有幾本書冊,一塊疊得甚是整齊的汙布。錦衣少年心中大是失望,但黑星天麵上卻滿露喜色,大笑道:“大旗門秘傳的武功想必就在這裡了!”狂笑聲中,轉首又道:“拿出來。”錦衣少年搖搖頭,退後兩步。黑星天笑聲立頓,怒喝道:“你不拿麼?”錦衣少年麵容如土,道:“弟子有些不敢……”黑星天冷笑道:“好,你竟敢違抗師命!”目光轉向水靈光,水靈光不等他開口,已俯下身去,道:“我來!”她腰身方自緩緩彎了下去,突地雙掌齊揚,全力撞向黑星天的胸膛,掌勢淩厲,隱挾風聲。黑星天冷笑道:“我早知你有這一手了。”冷笑聲中,身形半轉,飛足踢向水靈光胯骨。他撤招變式,其快如風,雙掌含勁,穩穩封住了水靈光的退路,隻因方才一招,用力過猛,此刻已眼見不能閃避。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她身子突然飄飛了起來。黑星天變色道:“好輕功!”身形唰的後掠三步,水靈光若是乘機追擊,立刻便能搶得機先。但是她武功雖高,卻全無交手經驗,此刻竟不知追擊。黑星天心頭暗喜:“她這樣的人,武功再強,也無用處……”心念閃動間,隻覺自己已穩操勝算,當下揮拳撲去。數招過後,水靈光招式果然大見軟弱。要知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武功深淺,是以與人交手,便不禁生出畏懼之心。床下的鐵中棠焦急之下,方待一掠而出,他縱然體力未複,此刻也要拚命了。就在此刻,鐵青箋的屍身突地輕輕動彈了一下。鐵中棠心頭一跳,隻見水靈光秀發飄飛處,纖腰輕輕擰轉,雙掌卻重重地擊向黑星天的胸膛。黑星天暗中冷笑忖道:“果然是大旗門的武功,不知利用輕功之長,卻用這些硬打硬拚的招式。”他自然不會與這些招式硬拚,心念轉動間,腳步又連退三步,身子已退到鐵青箋的“屍身”前。突聽鐵青箋厲喝一聲,反身躍起,急地抱著了黑星天的雙腿,錦衣少年大驚之下,顫聲呼道:“他……他複活了!”黑星天更是心膽皆喪,已被鐵青箋拖倒在地上,隻覺雙腿膝蓋一陣麻木,已被他點中了穴道。錦衣少年目光閃處,突地狂奔而出,如飛奔入山腹中。黑星天惶聲呼道:“不要走,快來助我一臂……”鐵青箋冷笑道:“你的好徒弟早已逃了,還鬼叫什麼?”話聲未了,手掌又連拍了黑星天脅下兩處大穴。黑星天麵如死灰,顫聲道:“你……你怎會……”鐵青箋翻身掠起,狂笑道:“你以為我死了是麼?”黑星天道:“我親手探過了你的心脈。”鐵青箋大笑道:“我早已將全身真力凝集在胸前,拚卻受你一掌,然後閉氣詐死。我知道你自恃掌力,必定不會多加查看,嘿嘿,黑星天,你素來詭計多端,怎的會不知道詐死的妙處?”黑星天瞑目長歎,道:“好,算我黑星天陰溝裡翻船,落在你手中,要殺就殺,還多說什麼?”鐵青箋冷冷道:“要殺就殺?哼,哪有這般容易?”他目光轉向發著愣的水靈光,笑道:“姑娘你不妨建議建議,該將這廝如何處死,在下必定遵命!”水靈光睜大著眼睛,道:“隨……隨便。”鐵青箋緩緩道:“人肉的滋味,姑娘嘗過麼?”水靈光急忙搖頭,道:“我……我沒有吃……吃過,也……也不……不想吃。”腳上不由自主退開去。鐵青箋大笑道:“那麼我隻有自用了。這廝方才一掌,大損我的元氣,此刻正好補上一補。”他取出一柄匕首,在腳底緩緩磨了起來。黑星天的麵容已因驚駭恐懼而起了痙攣,顫聲道:“你將我殺死也就罷了,何必如此作賤於我?”鐵青箋望也不望他,一麵磨刀,目注著水靈光道:“姑娘一直在這裡為在下看守著財寶,在下感激得很。”水靈光圓睜雙目,詫聲道:“你……你的財寶?”鐵青箋笑道:“這寶藏本是我大旗門所有之物,方才看出姑娘你的武功,似乎也和大旗門頗有淵源。”水靈光搖搖頭,道:“什……什麼大旗門,我……我不知……知道。”鐵青箋微微笑了笑,方待說話,隻聽身後冷冷道:“我知道!”鐵青箋大驚之下,霍然轉身。隻見箱子移動,錦榻下鑽出了一個麵色微黑,雙眉如劍,目光更閃得有如明星般的少年。他一見這少年的麵容,身子立刻莫名其妙地顫抖了起來,如見鬼魅一般,顫聲道:“你……你是誰?”鐵中棠道:“你不認得我麼?我卻認得你!”目光有如冰刀,瞬也不瞬地凝注著他,緩緩在錦榻上坐了下來。水靈光雖也看得莫名其妙,但卻已感覺到他兩人之間,必定存在著一種神秘的關係,是以絕不開口。隻見鐵青箋乾笑了笑,道:“閣下怎會認得在下的?”他一見這少年便生出恐懼,竟不敢出手。鐵中棠冷冷道:“你看看我像誰?”鐵青箋看了半晌,越看越畏懼。鐵中棠冷冷道:“你仔細看看,仔細想想。”珠光之下,他麵上的線條輪廓,仿佛古代英雄的石像般堅毅分明——這種麵貌最是教女子愛慕,男子欽敬。鐵青箋突地想起一個人來,顫聲道:“你……你……”鐵中棠森森笑道:“你想起我是誰了麼?”鐵青箋腳步緩緩後退,口中顫聲道:“你是鐵毅大哥的什麼人?”他突然想起,這少年的麵容竟與鐵毅有七分相似。鐵中棠霍然站了起來,厲聲道:“你還有什麼顏麵敢稱呼先父為大哥?為了財物,你竟忍心下毒暗算於他老人家,使得他老人家一臂殘廢,若不是你,他老人家也不致死在彆人手中……”鐵青箋麵色如土,道:“你……錯了,我……”鐵中棠怒喝道:“錯了?嘿嘿,這都是你親口說出的話,我親耳聽到,你還想否認麼?”語聲之中,他已逼到鐵青箋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