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畔站在高處,陣內風起雲湧,卷得裡畔衣袂翻飛,青絲飄揚,甚至糊了她一臉。稀裡糊塗地站在這,裡畔也不知自己身處何處,腦子還混沌著不太好使,她手忙腳亂地抬手去撥開飄至臉上的青絲,這才看清前方正站著一位仙人,手中仙劍寒氣凜冽,渾身仙氣似要漲開,氣勢洶洶。“你站在這做什麼?”裡畔納悶了,出聲詢問對方,“你,認識我?可我不認識你……”這話恐怕正是此刻大多數人想要問裡畔的,她站在那做什麼?站在她對麵的,可是不周山最年輕的掌門仙尊璿星,是下界眾多得道的仙人中,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人,修為之高深,便是很多老資曆的神仙也未必敢妄言能輕易勝過他。“請仙友賜教。”璿星將裡畔這副糊塗醉樣當成了挑釁,頓時間冷哼了一聲,仙劍祭出,頓時化作晃影無數,鋪天蓋地朝裡畔而來!裡畔歪了歪頭,尚不知這是何意。東籬早已身形一動,來到裡畔身邊,人們隻見那道玄黑色高大身影降臨高台的那一刻,一股強勢的威壓感便鋪天蓋地而來,眼見著他正欲出手將那台上的女子帶走,忽然——女子光潔的眉心若隱若現地閃過一抹紅光。眾人還未來得及弄清這是怎麼回事,便見到璿星所祭的仙劍竟頓時間氣勢蔫蔫地墜落在地,折成了數截。“裡畔。”東籬眉間一皺,神色隱忍而凝重。但此刻裡畔根本聽不到東籬在喚她的名字,她的眼中忽然失去了焦距,抬頭癡癡地望著上方,仿佛那東北方向有著什麼東西在吸引著她。就在此時,裡畔的周身忽然泛起一陣光暈,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向上空吸附而去。東籬眼底一沉,當即一揮袖,隨之而去。“阿畔,跑慢些,擔心跌倒。”裡畔隻覺得自己被吸附進了一陣刺目的光芒之中,她的意識隨即便變得迷蒙起來,好似突然闖進了夢境,這夢裡的場景十分陌生,可又仿佛在哪見過,如何也醒不過來。此處是宮殿,天上的宮娥衣帶飄飄,仙氣彌漫,少有外殿的神仙靠近此處。低沉悅耳的聲音傳來,那聲音溫柔而又寵溺,裡畔忙尋聲望去,隻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悄然而至,白袍翻飛,似風吹動了雲霧,似水流動下的波蕩,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穿透悠遠亙古的曆史,傾瀉了一地。裡畔著急地想要捕捉那一閃即逝的熟悉感,急急望去,卻發覺無論如何自己也看不清那人的麵貌,隻聽得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傳來,稚嫩的小小身影一把飛撲進了他的懷裡,欣喜道:“少君!你回來了!”少君?傳聞中那位已閉關近萬年的古神之子少君?這是……萬年前的場景?發怔之間,裡畔便見到那小小的身影穿著嫩黃色的衣衫,腦袋上兩個圓圓的團髻子煞是可愛,她仰起頭來,踮著腳尖想要湊近少君,那稚嫩的眉和眼……裡畔覺得甚為眼熟,似乎在哪見過。畫麵陡然一轉。落魄的少女被縛於天柱之上,縱然傷痕累累,可她仍激烈地掙紮著,任由天雷獄火所煉的束縛罪人的繩索嵌入了她模糊的血肉裡,露出了森森白骨,半大的少女稚氣未脫,仍天真得很,又哭又鬨地哭喊著:“我不信少君不要我了,我要少君!我要少君!你們讓少君來見我!”此情此景,裡畔隻覺得胸腔發悶,那撕心裂肺地哭喊聲鑽進了自己的耳膜,一股無以言喻的感同身受湧了上來,裡畔隻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天柱之上因不死心仍哭鬨得厲害的少女忽然靜了下來,隻因那道清高偉岸的身影,終於踏著雲霧而來了,他風采絕世,眼若星辰,是這世上最尊貴的神仙,無一人能比得上他的萬分之一,亦是那半大的丫頭心中,最崇敬信賴的人。他待彆人總是清冷淡薄的,可唯獨對她格外放縱,闖了再大的禍,撒個嬌,他便不忍再責罰她了。少女見他來了,忙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少君,我錯了,阿畔錯了,你饒了我吧,自此我定不再淘氣,聽執教姑姑的話,再不闖禍了。”誰知少君這一次卻不再哄她縱她,他忽然抬手,銀色冷光從他的掌心迸出,猶如無數道穿心的利箭一般,朝那天柱上虛弱的身影齊去。抽神髓,散修為,碎根基,鎖元丹,將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踩到了卑賤的泥土裡,令她成為了一無是處的廢物……“自此以後,你便將過往的一切,忘了罷。”那清冷的聲音,輕輕地歎息。“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丟下我……少君,少君!”“裡畔,裡畔……”耳邊傳來東籬的聲音,越發清晰了些,裡畔猛然睜開眼睛,竟覺得渾身都被汗水浸濕了一般,有些發冷。待她又再清醒了一些,才發覺自己為何會發冷的原因。此刻她正被東籬打橫抱在懷裡,高處不勝寒,寒風席卷著她二人的衣袍,裡畔偏過頭,朝東籬的身後望去,是那巍峨撐天的巨大天柱,被千萬年的歲月打磨得光滑無痕。“我怎麼了?”裡畔眨了眨眼睛,心中一陣後怕。“你喝醉了,險些誤入天柱神力餘威之中。”東籬解釋著,便又忽然轉移了話題道,“你還將壽宴攪得天翻地覆。”“喝酒誤事,喝酒誤事!”裡畔頓時麵色難看,一麵責怪自己一喝酒就誤事,一麵小心翼翼地攀著東籬胸前的衣襟,試探了一句,“禍闖得……大不大?”“大!”東籬一副憂思難消的模樣,滿麵為難地問了句,“這該如何是好?”“不若我們先行離去,改日東籬大人您再修書一封,向長生大帝他老人家賠禮道歉?”“也好,也隻能這樣了。”“若要走,也隻能趁著眼下群仙尚在宴中離去,否則明日眾仙返程,途中遇到了,難免教人認出來。”“還是裡畔考慮得周到。”東籬點了點頭,召喚了騰雲,順著她的話,與裡畔二人趁著夜色,飄飄忽忽駛出了東極仙山地界。一路上,騰雲速度比來時更快了一倍,足以可見裡畔的歸心似箭。途徑雲羅山地界時,身後忽然有仙童急速騰雲追趕上來,口中疾呼道:“閻君,閻君不好了!”裡畔聽見了這聲音,隻當他們逃跑教人發現了,越發鉚足了勁加快了騰雲的速度。誰知那位仙童鍥而不舍,反而步步緊追,用儘了全力攔在了裡畔與東籬二人麵前。“閻君……”隻見這位仙童的衣衫之上竟染了濃重血腥,防身法器之上也沾著血,一見了東籬,便匆匆行禮後催促道,“仙宴生變,有人潛入東極仙山,已有諸位仙家遭伏擊受了重傷……好在帝君他老人家修為高深,尚能掌持大局,小仙奉帝君他老人家之命,請閻君大人相助!”“是何人設伏?”“是……是魔……”那仙童忽然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懇求道,“帝君他老人家說,此事事關重大,務必請大人您親自查驗。”“魔?魔不是萬年前便銷聲匿跡了嗎?”裡畔下意識地拽緊了東籬的袖子,“那麼多神仙在那,這事與你有什麼關係,讓彆人去……”東籬聞言,不禁笑了,安撫裡畔道:“眾仙若不是因為對方突襲設伏,未曾防備,也不至於有人受傷。實不相瞞,我在下界曆練前,與長生大帝有些交情,這事原本也該九重天出麵處置,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帝君喚我前去相助,也情有可原,這個情麵我還是要給的,彆擔心。”“那……”裡畔本想說要同東籬一道去,但轉念又思及自己這點三腳貓功夫,自保尚且不能,去了豈不是添亂,索性話鋒一轉,“那我先行回陰司?”這話落在旁人耳裡,聽著倒像是裡畔不講義氣。“此地距離東極山不遠,仙宴生變,歸途恐怕也不會安寧,你獨自一人不行。”東籬沉吟片刻,帶著裡畔就近在雲羅山地界落下,尋了一處仙山洞府將裡畔安置下,囑咐道:“你在這等我,我很快回來。”臨走前,東籬似還不放心,在裡畔所在的洞府設下結界,結界藏匿裡畔的仙氣,又有強大陣法震懾,尋常妖物皆會有所忌憚,不敢靠近,若是裡畔遇到了危險,東籬也會第一時間用神識得知。東籬這一去,十分匆忙,話也沒來得及多交代幾句。裡畔就在東籬所設的結界中老老實實等了足足有一天一夜,可也不見東籬回來尋她。回想起那位仙童渾身是血的模樣,裡畔的心思越發沉重起來。事情,似乎不像東籬所說的那般雲淡風輕。雲羅山妖氣縱橫,瘴氣彌漫,唯有裡畔所在的結界四周是清靜的。忽見前方出現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步履虛浮地自妖瘴中拚命衝出,他的身後似有妖物窮追不舍,直到現在,身後的妖物才忌憚此處的陣法不敢靠近。隻見那男子捂著心口踉蹌了幾步,抬起眸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忽然腳下一軟,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來,身形向前撲倒了下來,不省人事。“喂!”這荒山野嶺的……裡畔原是不該多管閒事,但看對方身上並無妖氣,也無仙氣,想來是一凡人,還險些被妖怪生吞活剝了,若視而不見,似乎也不是正經神仙該有的做派。救,是不救?思來想去,裡畔還是出了結界,手忙腳亂地將人扶住,約莫這麼一探對方的脈象,臉色頓時凝重下來。也不知道對方是得罪了誰,又或是經曆了怎樣一番惡戰,五臟六腑、七經八脈皆折損重傷,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可周遭又不見陰司同僚來勾魂,可見對方此番遇到她來救命,也是他的造化。再看此人雖眉目緊閉,但模樣端的是好模樣,眉目狹長有風儀,薄唇俊容,仙人脫胎換骨也未必能修得如此好皮囊,真真是秀色可餐,秀色可餐的美男子啊!“得虧出門前,我從謝必安那廝屋裡搜刮了不少靈丹妙藥,你不僅死不了,我還保證你活蹦亂跳,滿血複活!”裡畔的慶幸乃是發自內心的,這等妙人,凡間就算有人能吊住他的命,隻怕也是個又殘又廢的,那還真不如死了。在陰司混了近一萬年,裡畔深知勾魂容易,救人不易的道理,不敢再像平日那般吊兒郎當,她費力要將男子拖進設了結界的洞府中再行救治。忽然,那退而不進的妖瘴也不知為何,竟然猛地蠶食而來,裡畔的麵色一變,隻見那妖瘴之中,是一雙巨大的眼睛,陰森濕冷,正緊緊盯著裡畔,流露出貪婪饑餓的幽光。潮濕的腥味襲來,那是一條巨大的青蟒扭動著身軀慢慢蟄伏逼近,劇毒的蛇信子噝噝地吐了出來,綠幽幽的眼珠子在暗夜裡發出嗜血的光芒。“大膽妖孽……”裡畔話未說完,那蛇尾便忽然將裡畔纏住,那濕滑粘稠伴隨著濃重的腥臭,頓時讓裡畔的意識有些模糊。眼見著那青蟒張大了嘴,露出森森獠牙,巨大的蛇口就懸於裡畔的頭頂。“放肆!”裡畔的聲音忽然一冷,眉間有紅光閃過,那雙眼睛迅速浮上一抹殺意,仿佛瞬間換了一個人一般。那紅光迸射,竟霸道得很,青蟒霎時間被轟然震開。裡畔失去控製,身形也輕飄飄墜了地,眼中的殺意褪去,化作茫然,隨即眼前一黑,閉上了眼睛。此刻妖瘴退散,遠遠地半點也不敢再靠近此地分毫。就剛才那一下,就足以把青蟒近千年的妖丹折損過半,便是此刻裡畔已經不省人事,有了這前車之鑒,竟再也沒有妖怪敢擅自對裡畔發動攻擊。“許久未見。”低沉暗啞的聲音響起,那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緩緩地睜開了眼,那眼中,赫然是一雙猩紅的眼瞳,妖冶異常,此刻他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他將裡畔打橫抱起,動作謹慎而小心,目光深深地凝視著此刻懷裡不醒人事的女子,那危險莫測的眸光之中,竟難得地抹上了幾分溫柔。“果然是你。我等你很久了,阿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