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十三歲以上的人將全部死去,地球,將成為一個隻有孩子的世界。山 穀 世 界(一)死星的出現對人類世界來說無疑是一件大事。最早的超新星記錄是在公元前1300年的甲骨文上,最近的一次是在1987年,那顆超新星位於大麥哲倫星雲方向,在銀河係之外,距我們大約十七萬光年。從天文學的角度來講,說這次超新星爆發近在眼前已不準確,應該是近在睫毛上。但世界對它癡迷的時間也就是半個月左右,雖然科學界對它的研究剛剛開始,哲學界和文學藝術界由它產生的靈感還沒有發酵到足夠的程度,普通人已經重新埋頭於自己平淡的生活了。人們對超新星的興趣,也僅限於玫瑰星雲又長到了多大,形狀又發生了什麼變化,不過這種關注已是休閒性質的了。但對人類最重要的兩個發現卻很少有人知道。山 穀 世 界(二)在南美洲一個廢棄的礦井中,安裝了一個巨大的水槽,數量眾多的精密傳感器日夜監視著水槽內部靜止的上萬噸的水。這是人類發現中微子努力的一部分。當中微子穿透上方五百米厚的岩層後,它產生的某些效應,會在大水槽的水中產生隻有最精密的儀器才能覺察的微弱閃光。今天在井下值班的,是物理學家安德森博士和工程師諾德。諾德百無聊賴地數著岩石洞壁上在昏暗燈光下發亮的道道水印,嗅著井下幾乎飽和的潮濕空氣,覺得自己像是在墳墓中。他從抽屜中拿出了私藏的威士忌,但旁邊的安德森先把杯子伸了過來。以前博士是最反感在值班時喝酒的,為此他解雇過一名工程師,但現在他自己也無所謂了。他們在這五百米深的地下守了五年,那神秘的閃光從未出現過,大家已失去了信心。但就在這時,提示閃光出現的蜂鳴器響了,這是他們期待了五年的來自天國的聖樂!酒瓶掉到地上摔碎了,兩人撲到監視屏前,但上麵漆黑一片。兩人呆呆地對視了幾秒鐘,工程師先反應過來,衝出中控室來到大水槽邊。那水槽看上去像建在地下的一幢沒有窗戶的高樓。他從一個小圓窗向水槽中看,用肉眼看到了水中那幽靈般的藍色閃光。這光對於靈敏的傳感器來說太強了,以至使它處於飽和狀態,所以在監視屏上看不到。兩人回到中控室,安德森博士伏身到其它的儀器上仔細察看。“是中微子嗎?”工程師問。安德森搖搖頭:“這粒子有明顯的質量。”“那它到不了這裡,它會與岩層發生作用而被阻擋住的!”“是發生了作用,我們檢測到的是它的次級輻射。”“你瘋了嗎?!”諾德盯著安德森大叫,“能在五百米深的岩層中產生次級輻射的粒子,要有多大能量?!”山 穀 世 界(三)斯坦福醫學院附屬醫院。血液病專家格蘭特博士來到化驗室,取他前天提交的二百份血樣的化驗結果。化驗室主任把一遝檢測結果表格遞給博士,說:“院裡好像沒有這麼多床位吧?”“你在說什麼?”博士不解地看著主任。主任指著那一遝表格說:“你從哪兒找來這麼多倒黴鬼,切爾諾貝利嗎?”博士仔細看了幾張表格上的結果後大發雷霆:“粗心的郝斯先生,你他媽不要飯碗了嗎?我送給你的是研究統計用的正常人的血樣!”主任盯著博士看了足有一分鐘,眼裡透出的越來越深的恐懼讓博士心裡發毛,他突然拉起博士向化驗室走去。“乾什麼?你個白癡!”“你快抽血,我也抽,還有你們,”他對周圍的化驗員喊,“都抽!”山 穀 世 界(四)超新星爆發一個月後,暑假就要結束了。開學的前兩天,那所小學召開了本學期的第一次教務會議。會開到一半,校長被叫出去接電話,回來時臉色變得十分凝重。他對鄭晨示意了一下,兩個人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下來到會議室外麵。校長說:“小鄭,立刻把你那個班集合起來。”“什麼?他們還沒有入學呢!”“我是說那個畢業班。”“這就更難了,那些學生已分散到五個中學,也不知他們現在入學了沒有。再說,他們和我們還有什麼關係呢?”“學籍科會配合你的,這是教委馮主任親自打來的電話。”“馮主任沒說集合起來以後乾什麼嗎?”校長發現鄭晨並沒有完全聽懂他的話:“什麼馮主任,是國家教委馮主任!”山 穀 世 界(五)集合這個畢業班並不像鄭晨想的那麼難,這個班的四十三個孩子很快又回到了他們的母校。他們是正在各個中學入學登記時被緊急叫回來的。當這個已經解散的班集體重新會聚後,孩子們興高采烈,說中學真沒勁,還不如重上小學呢。鄭晨和孩子們在教室裡等了半個小時,都不知道要乾什麼。後來有一輛大轎車和一輛小汽車停在教學樓前,車上下來三個人,其中那個負責的中年人叫張林。校長介紹說,他們來自中央非常委員會。“非常委員會?”這個名稱讓鄭晨很困惑。“是一個剛成立的機構。”張林簡單地說,“你這個班的孩子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我們負責通知他們的家長,你對這個班比較熟悉,和他們一起去吧。不用拿什麼東西了,現在就走。”“這麼急?”鄭晨吃驚地問。“時間緊。”張林簡單地說。山 穀 世 界(六)載著四十三個孩子的大轎車出了城,一直向西開。張林坐在鄭晨的旁邊,一上車就仔細地看這個班的學生登記表,看完後兩眼直視著車的前方,沉默不語。另外兩個年輕人也是一樣。看著他們那凝重的神色,鄭晨也不好問什麼。這氣氛也感染了孩子們,他們一路上很少說話。車過了頤和園繼續向西開,一直開到西山,又在叢林間僻靜的山間公路上開了一會兒,駛入了一個大院。大院門口有三名持槍的哨兵。大院中停著一大片與這輛大轎車一模一樣的車,一群群孩子剛從車上下來,他們看上去年齡都與這個班的孩子差不多。鄭晨剛下車,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是一名上海的男教師,她在一次會議上認識的。她打量著他周圍那一群孩子,顯然也是一個小學畢業班。“這是我的班級。”“從上海來?”“是的,昨天半夜接到通知,一家一家打電話連夜把孩子們集合起來……”“昨天半夜?這麼快就來了,坐飛機也沒這麼快呀?!”“是專機。”他們呆呆地對視了好一會兒,上海教師說:“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是。”鄭晨說。她想到,這位教師帶的也是素質教育實驗班。四年前國家教委開始了一項名為“星光工程”的大規模教學試驗,在全國各大城市選定了一批小學班級,用一種遠離常規的方式進行教學,重點培養學生的綜合能力。鄭晨所帶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班級。她環顧四周,問:“這裡來的好像大部分都是‘星光班’?”“是的,共二十四個班級,有千人左右,來自五個城市。”當天下午,一些工作人員進一步了解了各個班級的情況,對每個孩子都做了詳細的登記。晚上沒什麼事,孩子們都向家裡打了電話,說他們來參加一個夏令營——雖然夏天已經過去。第二天清晨,孩子們又上了那些大轎車出發了。車在山路上行駛了四十多分鐘,來到一個山穀裡。山穀兩邊的山坡很平緩,到深秋,這裡可能會有很多紅葉的,但現在還是一片綠色。穀底流著一條小河,挽起褲腳就能走過去。孩子們都下了車,聚集在公路旁的一塊空地上,上千人站了一大片。一位負責人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對他們講話:“孩子們,你們從全國各地來到這裡,現在我告訴你們此行的目的:我們要做一個大遊戲!”他顯然不是一個常與孩子打交道的人,說話時一臉嚴肅,沒有一點做遊戲的樣子,但卻在孩子們中引起了一陣興奮的騷動。“你們看,”他指指這個山穀,“這就是我們做遊戲的場地。你們二十四個班級,每個班級將在這裡分到一塊地,麵積有三到四平方公裡,很不小了。你們每個班將在這塊土地上,聽著,將在這塊土地上建立一個小國家!”他最後這句話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力,上千雙眼睛一動不動地聚焦在他身上。“這個遊戲為期十五天,這十五天時間你們將自己生活在分配給你們的國土上!”孩子們歡呼起來。“安靜安靜,聽我說:在這二十四塊國土上,已經放置了必需的生活資料,如帳篷、行軍床、燃料、食品和飲用水,但這些物資並不是平均分配的,比如有的國土上帳篷比較多,食品比較少,有的則相反。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國土上總的生活物資的數量,是不夠維持這麼多天的生活的,你們將通過以下兩個渠道獲得生活物資:“一,貿易。你們可以用自己多餘的物資來換取自己短缺的物資。但即使這樣,仍不可能使你們的小國家維持十五天,因為生活物資的總量是不夠的,這就需要你們——“二,進行生產。這將是你們的小國家中主要的活動和任務。生產是在你們的國土上開荒,在土地上播下種子並澆上水。你們當然不可能等到田地裡長出糧食,但根據你們開出的土地的數量和播種灌溉的質量,將能從遊戲的指揮組這裡換到相應數量的食品。這二十四個小國家是沿著這條小河分布的,它是你們的共同資源,你們將用小河的水灌溉開發出的土地。“國家的領導人由你們自己選舉,每個國家有三位最高領導人,權力相等,國家的最高決策由他們共同做出。國家的行政機構由你們自己設置,你們自己決定國家的一切。如建設規劃、對外政策等等,我們不會乾涉。國家的公民可以自由流動,你覺得哪個國家好就可以去哪裡。“下麵就到分配給你們的國土上去,首先給你們的國家起個名字,報到指揮組來,剩下都是你們自己的事了。我隻想告訴你們,這場遊戲的限製很少很少,孩子們,這些小國家的命運和未來掌握在你們手裡,希望你們使自己的小國家繁榮、壯大!”這是孩子們見過的最棒的遊戲了,他們一轟而散,紛紛奔向自己的國土。在張林的帶領下,鄭晨的班級很快找到了他們的國土。在這個被白色柵欄圍起來的區域裡,河灘和山坡各占一半,在河灘和山坡的交接處整齊地堆放著帳篷、食品等各種物資。孩子們向前跑去,在那堆物資中翻騰起來,把張林和鄭晨甩在後麵。鄭晨聽到孩子們發出一陣驚呼聲,然後圍成一圈看著什麼。她走過去,分開孩子們向地上看去,一時像見了鬼。在一塊綠色的篷布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排衝鋒槍。鄭晨對武器比較陌生,但她肯定這些不是玩具。她彎腰拿起其中的一支,感到了沉甸甸的質感,聞到了一股槍油味。那鋼製的槍身現出冷森森的藍色光澤。她看到旁邊還有三個綠色的金屬箱,一個孩子打開其中的一個,露出了裡麵裝著的黃燦燦的子彈。“叔叔,這是真槍嗎?”一個孩子問剛走過來的張林。“當然,這種微型衝鋒槍是我軍最新裝備的製式武器,它體積小重量輕,槍身可折疊,很適合孩子使用。”“哇……”男孩子們興奮地去拿槍。鄭晨厲聲說:“彆動!誰也不許碰這些東西!”她轉身質問張林:“這是怎麼回事?”張林淡淡地說:“作為一個國家,必需的物資中當然包括武器。”“你剛才說,適合孩子們……使用?”“嗬,你不必擔心。”張林笑笑說。他彎腰從彈藥箱中拿出一排子彈,“這種子彈是沒有殺傷力的,它實際上是粘在一小片塑料兩側的兩小團金屬絲,分量很輕,射出後速度很快減慢,擊中人體也不會造成傷害。但這兩團金屬絲充有很強的靜電,擊中目標時會產生幾十萬伏的電壓,會把人擊倒並致其失去知覺。但電流強度很小,被擊中的人會很快恢複,不會造成永久傷害。”“被電擊怎麼能不造成傷害?!”“這種彈藥最初是作為警用的,進行過大量的動物和人體試驗。西方警察早在八十年代就裝備過這種子彈,有過大量的使用案例,從沒有造成傷亡。”“如果打到眼睛上呢?”“可以戴上護目鏡。”“如果被擊中的人從高處摔下來呢?”“我們特彆選了比較平緩的地形……當然,應該承認,絕對保證安全是很難的,但受傷的機會確實很小。”“你們真的要把這些武器交給孩子們,並允許他們對彆的孩子使用它?”張林點點頭。鄭晨的臉色變得蒼白:“不能用玩具槍嗎?”張林搖搖頭:“戰爭是國家曆史中不可少的組成部分,我們必須儘可能製造一種真實的氛圍,得出的結果才可靠。”“結果?什麼結果?!”鄭晨驚恐地盯著張林,像在看一個怪物,“你們到底要乾什麼?!”“鄭老師,你冷靜些,我們做得很節製了,據可靠情報,有些國家讓孩子們用實彈。”“有些國家?全世界都做這種遊戲?!”鄭晨用恍惚的眼神四下看看,似乎在確定她是不是處在噩夢中。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撩了一下額前的頭發說:“請送我和孩子們回去。”“這不可能,這個地區已經戒嚴了。我對你說過這個工作極其重要……”鄭晨再次失去控製:“我不管這些,我不允許你們這樣做,我是一名教師,有自己的責任和良心!”“我們有更大的責任,也同樣有良心,正是這兩樣東西迫使我們這樣做的。”張林用很真誠的目光看著鄭晨,“請相信我們。”“送孩子們回去!”鄭晨不顧一切地大喊。“請相信我們。”這不高的話音是從鄭晨身後傳來的,她覺得這聲音很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兒聽到過。看到麵前的孩子們都在呆呆地看著她身後的方向,她轉過身去,看到這裡已站了許多人。當她看清這些人時,更覺得自己不是在現實中了,這反而使她再次平靜下來。這些人中,她認出了後麵幾位在電視上常見到的國家高級領導人,但她最先認出的是站在最前麵的兩個人。他們是國家主席和國務院總理。“有在噩夢中的感覺,是嗎?”主席神情祥和地問。鄭晨說不出話,隻是點點頭。總理說:“這不奇怪,開始我們也有這種感覺,但很快就會適應的。”主席的一句話使鄭晨多少清醒過來:“你們的工作很重要,關係到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以後我們會對大家解釋清楚這一切的,到那時,老師同誌,你會為你以前和現在所做的工作感到自豪的。”一行人開始向相鄰的那片小國土走去。總理走了一步又停下來,轉身對鄭晨說:“年輕人,現在你要明白的隻有一點:世界已不是原來的世界了。”山 穀 世 界(七)“同學們,給我們的小國家起個名字吧!”眼鏡建議。這時,半個朝陽已從山後露出,給山穀中撒下了一層金輝。“就叫太陽國吧!”華華說。看到大家一致讚同,他又說:“我們要畫一麵國旗。”於是孩子們從那堆物資中找到一塊白布,華華從帶來的書包中拿出一支粗記號筆,在上麵畫了一個圓圈,“這是太陽,誰有紅色筆,把它塗上。”“這不成了日本旗嗎?”有孩子說。曉夢拿過筆來,在太陽中畫上了一雙大大的眼睛和一張笑嘻嘻的嘴巴,又在太陽的周圍畫上了象征光芒的放射狀線條,於是這麵國旗得到了孩子們的認同。在超新星紀元,這麵稚拙的國旗被作為最珍貴的曆史文物保存在國家曆史博物館。“國歌呢?”“就用少先隊的隊歌吧。”當太陽完全升起來時,孩子們在他們小小的國土中央舉行了升旗儀式。儀式結束後,張林問華華:“為什麼首先想到設計國旗和國歌呢?”“國家嘛總得有這兩樣,嗯,象征吧。總得讓同學們看到國旗吧,這樣大家才有凝聚力!”張林在筆記本上記下了些什麼。“我們做的不對嗎?”有孩子問。張林說:“已經說過,你們自己決定這裡的一切,照自己想的去做,我的任務隻是觀察,絕不乾涉你們。”他又對旁邊的鄭晨說:“鄭老師,你也是這樣。”山 穀 世 界(八)然後孩子們選舉國家領導人。過程很順利,華華、眼鏡和曉夢當選。華華讓呂剛組建軍隊,結果班裡的二十五個男孩子全是軍隊成員,其中的二十個孩子領到了衝鋒槍。呂剛安慰那五個怒氣衝衝的沒領到槍的男孩兒,答應這幾天大家輪著拿槍。曉夢則任命林莎為衛生部長,讓她管理生活物資中所有的藥品,並給可能出現的病人看病。其他的機構,孩子們決定在國家的運行過程中依需要建立。然後,孩子們開始在新國土上安家。他們清理空地並在上麵支起帳篷,當幾個孩子鑽進剛支起的第一頂帳篷,它倒了下來,把孩子們蓋到裡麵,費了好大勁兒才鑽出來。但這也讓他們很開心。到中午時,他們終於支起了幾頂帳篷,並把行軍床搬進去,基本安頓下來。在孩子們開始做午飯前,曉夢建議:應該把所有的食品和飲用水清點一下,對每天的消耗量做一個詳細的計劃。頭兩天的食品應儘量節省,因為開荒開始後,勞動強度更大,大家會吃得更多。還要考慮到開荒不順利,不能從指揮組那裡及時換到食品的情況。孩子們乾了一上午活兒,胃口都出奇地好,現在又不讓敞開吃,大家都很有意見。但曉夢還是曉之以理,用極大的耐心說服了大家。張林在旁邊默默地觀察著這一切,又在本子上記了些什麼。飯後,孩子們走訪了鄰國,與他們進行了一些易貨貿易,用多餘的帳篷和工具換來了較短缺的食品,同時了解了自己的國家所處的位置:他們在小河這一側上遊的鄰國是銀河共和國,下遊鄰國是巨人國,小河正對岸是伊妹兒國,它的上下遊分彆是藍花國和毛毛蟲國(分彆以本國國土上的特色物產命名)。山穀中還有其他十八個小國家,但距這裡有一段距離,孩子們不太感興趣。其後的一天兩夜是山穀世界的黃金時代,孩子們對新生活充滿了興奮和熱情。第二天,所有的小國家都開始在山坡上開荒,孩子們使用鐵鍬和鋤頭等簡單工具,並用塑料桶從小河中提水澆地。晚上,小河邊燃起一堆堆篝火,山穀中回蕩著孩子們的歌聲和笑聲,山穀世界這時完全是一個童話中美麗的田園國度。但童話世界很快消失了,灰色的現實又回到了山穀。隨著新鮮感的消失,開荒勞動的強度開始顯現出來。孩子們一天乾下來累得筋疲力儘,回到帳篷裡,倒在行軍床上就不想起來了。晚上山穀中一片寂靜,再也沒有歌聲和笑聲了。小國家之間的自然資源差彆也顯現出來。雖然相距不遠,但有的國土土質鬆厚,開墾容易,有的則全是亂石,費半天勁也開不出多少地來。太陽國的國土屬於最貧瘠之列,不但山坡上土質極差,最要命的是河灘太寬。指揮組有一個規定:較平整的河灘隻能作為居住地,開荒必須在山坡上,在河灘裡開出的地不被承認。有的國土山坡距小河較近,可以排成一個人鏈向山坡上傳遞水桶澆地,這是一個高效省力的辦法。但太陽國寬寬的沙灘拉大了小河與山坡的距離,排不成人鏈,隻能單人一桶桶地向坡上提水,勞動強度增大了許多。眼鏡提出了一個設想:在小河中用大石塊築一道壩,河水可以從壩上漫過或從石塊的縫隙中流走,但水位也相應抬高了;再在山坡下挖一個大坑,用一條小水渠把河水引到坑裡。這一設想得到一致讚同,於是,太陽國抽調了十名壯勞力乾這個工程。工程一開始,就遭到了下遊巨人國和藍花國的強烈抗議。雖然眼鏡反複向他們解釋堤壩隻是抬高了水位,河水仍從壩上流過,不會影響下遊河段的流量和水位,但下遊兩國死活不答應。華華主張不理睬他們的抗議,工程照常進行。但曉夢經過仔細考慮後認為,應該搞好與鄰國的關係,從長遠考慮不能因小失大。同時,小河是山穀世界的公共資源,與它有關的事情都很敏感,太陽國應該在山穀世界樹立起自己良好的形象。眼鏡則從實力方麵考慮,雖然呂剛一再保證與下遊兩國一旦爆發衝突,軍隊能保證國家的安全,但人家畢竟是兩個國家,輕率挑起衝突是不理智的。於是,太陽國放棄了原工程計劃,在不建壩的情況下挖了一條引水渠,水渠比原設計深一倍,引到山腳下坑裡的水也比原來少得多,但還是使開荒效率提高了很多。現在,太陽國似乎引起了指揮組的注意,派駐太陽國的觀察員除張林外又增加了一個人。第四天以後,各種糾紛和衝突在山穀世界急劇增多,大部分都是由自然資源分配和易貨貿易引起的。孩子們對衝突的調解是沒有什麼技巧和耐心的,山穀中開始出現槍聲。但這些衝突都局限在小範圍內,還沒有擴大到整個山穀世界。在太陽國這一帶,局勢相對平靜。但第七天由飲水引起的衝突,徹底打破了這種平衡。小河中的水渾濁不堪,不能飲用,而山穀世界中隨生活物資配發的飲用水數量是有限的,且分配不勻。有的小國家占有的飲水量是其他小國家的幾倍甚至十幾倍,這種分配的差彆遠大於其他物資,顯然是策劃者有意設置的。開荒的成果隻能換取糧食而不能換飲水,所以在第五天以後,飲水問題成了一些小國家生存下去的關鍵,自然也成了衝突的焦點。在太陽國周圍的五國中,銀河共和國占有的飲水量最大,是其他小國家的近十倍。它對麵的毛毛蟲國飲水首先耗儘,那個小國家的孩子乾什麼都無計劃,揮霍無度。開始,因懶得去河裡取水,洗臉洗手都用飲用水,結果早早就陷入困境。於是他們隻好與河對岸的銀河共和國談判,想通過易貨貿易來換取飲用水,但對方提出的要求讓他們絕對無法接受:銀河共和國要毛毛蟲國用土地換水!這天夜裡,太陽國從對岸的伊妹兒國的一個孩子那裡得知,毛毛蟲國向他們借槍,一借就是十枝,還借子彈,並聲稱如果不借就向他們開戰。毛毛蟲國的四十五個孩子中,就有三十七個是男孩子,自恃軍力雄厚;而伊妹兒國正相反,三分之二是女孩兒,根本打不了仗。他們不想惹麻煩,加上毛毛蟲國答應他們的優厚條件,就把槍和子彈借給他們了。第二天中午,毛毛蟲國的國土上響起了槍聲,那些男孩子們在學習射擊。在太陽國緊急召開的國務會議上,華華這樣分析形勢:“毛毛蟲國肯定要發起對銀河共和國的戰爭。從軍事實力上看,銀河共和國肯定戰敗,被毛毛蟲國吞並。毛毛蟲國本來就有大片優良的山坡地,再擁有銀河共和國的飲水和武器,那就十分強大了,遲早要找我們的麻煩,應該及早準備才好。”曉夢說:“我們應該與伊妹兒國、巨人國和藍花國結成聯盟。”華華說:“既然這樣,我們還不如趁戰爭爆發之前,把銀河共和國也拉入聯盟,這樣毛毛蟲國就不敢發動戰爭了。”眼鏡搖搖頭說:“世界戰略格局的基本原理是勢力均衡,你們違反了這個原理。”“大博士,你能不能說明白些?”“一個聯盟,隻有麵對與自己實力相當的對手的威脅時,才是穩定的,麵對的威脅太大或太小,這個聯盟都會解體。再向上遊的國家都離我們較遠,我們六國是相對獨立的係統,如果銀河共和國也加入聯盟,毛毛蟲國就找不到結盟者,必然陷入了絕對的劣勢,對聯盟構不成威脅,聯盟也就不穩定。再說,銀河共和國自恃有那麼多飲用水,自高自大,會認為我們打它水的主意,也不會真心與我們結盟。”大家都同意這個看法。曉夢問:“那剩下的這三個國家願意與我們結盟嗎?”華華說:“伊妹兒國沒有問題,他們已經感覺到了毛毛蟲國的威脅;至於其他兩個國家,由我去說服他們。結盟符合他們的利益,加上在水壩糾紛中,我國給他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想問題不大的。”當天下午,華華出訪相鄰三國。他發揮了卓越的辯才,很快說服了這些小國家的領導人。他們在三國交界處的小河邊開會,正式成立三國聯盟。這之後,派駐太陽國的觀察員又增加了一人。山 穀 世 界(九)指揮組設在山頂上的一個電視轉播站裡,從這兒可以俯視整個山穀世界。三國聯盟成立的這天晚上,同前幾天一樣,鄭晨來到轉播站的小院外,長時間地看著夜色中的山穀。一天的勞累後,孩子們都睡了,下麵隻能看到零星的幾點燈火。現在,鄭晨已把自己完全投入了這場遊戲,不再問這一切都是為什麼。這之前,她設想過無數個答案,但都不成立。昨天在太陽國,她聽到幾個孩子也在談論這個話題。“這是在做科學試驗,”眼鏡對其他幾個孩子說,“我們這二十四個小國家就是世界的模型,大人們要看看這個模型怎麼發展,然後他們才知道國家以後怎麼辦。”有孩子問:“那為什麼不讓大人們來做試驗呢?”“大人們知道這是遊戲,就不會認真地玩,隻有我們能認真地玩,這樣結果才真實。”這是鄭晨聽到過的最合理的說法。但總理的那句話總是在她的腦際回響:“世界已不是原來的世界了。”這時,原來用作轉播站職工宿舍的那間小屋的門開了。張林走出來,來到鄭晨身邊,同她一起看著山穀,說:“鄭老師,目前所有的小國家中,你的班級是運行得最成功的,那些孩子素質很高。”“你怎麼說他們是最成功的?據我所知,在山穀最西邊有一個小國家,現在已吞並了周圍五個小國,形成了一個國土麵積和人口數都是原來五倍的國家,現在還在不停地擴張。”“不,鄭老師,這並不是我們所看重的,我們看重的是小國家自身建設的成就、自身的凝聚力、對自己所處的小世界的形勢判斷,以及由此所做出的長遠決策等等。”山穀世界的遊戲是可以自由退出的。這兩天,幾乎每個小國家都有孩子上山來到指揮組,說他們不玩了,越來越沒意思了,乾活太累,還用槍打仗,太嚇人了。負責人對他們說的都是同一句話:“好的,孩子,回家去吧。”於是他們被很快送回了家。以後他們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有人對此抱恨終生,也有人暗暗慶幸。但惟獨太陽國無一個孩子退出,這是最為指揮者們看重的一點。張林說:“鄭老師,我很想知道那三個小領導者更詳細的情況。”鄭晨回答:“他們的家庭都很普通,但仔細看看,與一般家庭又有些不同。”“首先說華華吧。”“他父親是建築設計院的工程師,母親是舞蹈教師。華華受父親的影響很大,他父親也確實很特彆,給人的印象是很大氣,對事情看得很深很遠,但對自己的生活細節毫不關注。去家訪時,他同我大談世界形勢和中國應該采取的未來戰略,卻不過問自己孩子在學校的表現。”“很超脫的人。”“不,不是超脫。他談那些並不是一種置之度外的消遣,他是懷著一種強烈的參與感去談那些世界和國家大事的。這人也很有進取心,但可能正是這種過分的大氣和對周圍細節的漠不關心,使他在事業上至今沒什麼成就。華華雖受他的影響,但與他又有很大的不同,這孩子最大的特點是很有感召力,有行動的魄力,能把周圍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乾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比如他組織班裡的孩子擺過地攤,製造並放飛過一個大熱氣球,曾到遠郊的河上乘小船漂流,等等。這孩子在精神上的氣魄和膽略是這個年齡的孩子中極少見的,他的缺點是氣質中衝動和幻想的成分多了些。”“你對自己的學生了解得真細。”“我和他們是朋友。關於嚴井,嗬,就是眼鏡,有一個地地道道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在專業上父親是文科,母親是理工科。”“我看到這孩子的知識麵很廣。”“是的。但他最出色的素質是看問題很深刻,比其他的孩子深得多,能從各個角度看到彆的孩子看不到的東西。你可能不相信,我在備課時常常征求他的意見。但這孩子的短處也很明顯:過分內向,不善於與人打交道。”“班裡彆的孩子好像並不在意他這點。”“是的,他的博學吸引了他們,也贏得了他們的敬意。孩子們討論重大問題並做出決定時總離不了眼鏡的參與,這也是他這次當選的原因。”“曉夢呢?”“這孩子的家境很特殊,她原來有一個很好的家庭:父親是記者,母親是專業作家。在她小學二年級時,父親在一次外出采訪中因車禍身亡,後來母親又患了尿毒症,靠透析維持生命,家裡還有一個臥床不起的老人。她母親和老人都在去年去世了,但在這之前的三年時間,這孩子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在那種情況下,學習成績還是班上最好的。我帶這個班的時候,也是她家裡最艱難的時候,每天早上一進教室我就首先看她,想從她臉上看出疲憊,但從來沒有,隻看到了……”“成熟。”“是的,是成熟。你看她那目光,透著這個年紀少有的成熟。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上學期,我曾帶著全班到西郊參觀航天控製中心。彆的孩子都沉浸在高技術的奇跡中;在同基地的工程師進行的座談中,孩子們都說我國應該再把宇航員送上太空,並立刻建造大型空間站和登月。隻有曉夢提問,建造那樣一個空間站需要多少錢。在得到一個大概的數字後,她說這些錢可以讓全國所有上不起學的孩子上完小學和初中了。接著,她就說出了全國失學兒童的準確統計數字,還說出了每個孩子上小學和初中所需要的錢數,連不同地區的差彆和物價增長的因素都考慮到了,令在場的大人們很吃驚。”“她身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孩子們呢?”“一種信任感。她是班上孩子們最信任的人,能夠解決孩子們中許多連我都無法解決的複雜問題。她很有管理才能,作為班上的學習委員,她把自己職責內的一切都安排得很有條理。”“哦,還有一個孩子我想了解一下:呂剛。”“這孩子我也不太了解,他最後一個學期後半段才轉學過來。他的家庭可不一般,父親是一位將軍。受父親影響,他很喜歡武器和軍事,這孩子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來到班裡後,他任體育委員,隻乾了一星期,就使我們班的足球水平從年級的倒數第二升到第一。按照學校的規定,是不能額外增加訓練時間的,其實他根本就沒有訓練我們班的足球隊,隻是在戰術上做了些調整。最讓我吃驚的是:由於以前所在學校的條件限製,他自己以前很少接觸足球,也不怎麼會踢。另外給我印象較深的是這孩子的精神力量:在一次越野賽中,他的腳扭了,腫得連鞋子都穿不上,但還是堅持跑完了全程,到終點時那裡已經沒人了。這種堅強在現在的孩子們中確實少見。”“鄭老師,最後一個問題……啊,你先說吧。”“我想說明的是,如果你認為這個小國家是最成功的,那是集體的力量。這個班雖然有幾個比較出色的孩子,但其最大的優勢在於集體的力量,如果把他們分開來放到各個地方,可能就什麼也不是了。”“這正是我要問的問題,我也感覺到了這一點,這很重要。鄭老師,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我的兒子沒成為你的學生。”“他多大了?”“十二歲,幸運的年齡。”幾天後,鄭晨才理解了張林最後這句話的含意。這時,玫瑰星雲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它那藍色的光芒使山穀中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啊,它又長大了,上麵那個花瓣的形狀也變了些。”鄭晨指著星雲說。“它在今後的幾十年時間裡會一直長下去。據天文學家預測,當它達到最大時,將占據天空五分之一的麵積,地球的夜晚將如白日陰天時那麼亮,夜將消失了。”“天啊,那將是怎樣一幅景象呢?”“是啊,我也很想知道,看看這個……”張林指了指旁邊的一棵槐樹。在星雲的藍光中,可以看到樹枝上掛滿了白色的槐花。“這個時節怎麼會開槐花呢?我這幾天注意到山上的植物很異常,很多都開了花,花的形狀也很怪異。”“這裡與外界已經隔絕,我們這幾天都沒看新聞,聽說在市裡的市場上,出現了許多奇異的蔬菜和果品,其中包括蘋果那麼大的葡萄……”這時,山穀中響起了一陣槍聲。“是太陽國的位置!”鄭晨失聲驚叫。張林看了看說:“不,是在他們上遊,毛毛蟲國開始進攻銀河共和國了。”槍聲變得密集起來,山穀中可以看到一片槍口噴出的火焰。“你們真的打算任事情這麼發展下去嗎?我的精神已經承受不了了。”鄭晨的聲音有些發顫。“整個人類曆史就是一部戰爭史,據統計,五千年的文明史中,真正和平的時間加起來隻有一百零七年。就是現在,人類世界還是戰爭不斷,我們不是照樣生活嗎?”“可他們是孩子!”“很快就不是了。”山 穀 世 界(十)這天下午,毛毛蟲國答應了銀河共和國的交換條件,同意用未開墾的土地中最好的一塊來交換飲用水,但提出要舉行一個土地交接儀式,雙方各派出一支由二十個男孩兒組成的儀仗隊。銀河共和國答應了這個條件。當雙方的國家領導人和儀仗隊正在舉行升降旗儀式時,埋伏在周圍的十多名毛毛蟲國的男孩兒,突然向銀河共和國的儀仗隊射擊,毛毛蟲國的儀仗隊也端槍掃射,銀河共和國的那二十名男孩子在一片電火花中相繼倒地。十分鐘後,當他們渾身麻木地醒來時,發現已成了毛毛蟲國的戰俘,自己的國土也全部落入敵手。在這段時間裡,毛毛蟲國的軍隊衝過河進攻銀河共和國,對方隻剩下六名男孩兒和二十多個女孩兒,槍支全隨儀仗隊落入敵手,連招架之功都沒有了。毛毛蟲國吞並銀河共和國後,果然立即對下遊的三國聯盟提出了領土要求。他們一時還不敢對三國發動軍事進攻,隻是打飲用水這張牌,因為下遊三國的飲用水即將耗儘。這時眼鏡廣博的知識再次發揮了作用。他想出了一個辦法:把五個洗臉盆在底部鑽許多小孔,分彆裝上石塊摞起來,石塊的直徑由上往下漸次減小,這就做成了一個水過濾器。呂剛也提出一個淨水方法:把野草和樹葉搗成糊狀,放入水中攪拌,待其沉澱後水就被淨化。他說,這是在隨父親看部隊的野外生存訓練時學到的。他們把用這兩種方法處理後的水送到指揮組去鑒定,結果達到了飲用標準。這之後三國聯盟反而可以向毛毛蟲國出口飲用水了。毛毛蟲國開始準備進攻三國聯盟,孩子們已無心去開荒,擴張領土已成了他們惟一的興趣,也是未來食品的惟一來源。但他們很快發現這已經沒有必要了。從小河上遊傳來消息,山穀最西邊的星雲帝國已連續吞並了十三個國家,形成了一個超級大國,他們那人數達四百多的大軍正沿山穀而下,聲稱要統一山穀世界。麵對如此強大的敵人,毛毛蟲國的領導人完全沒有了吞並銀河共和國時的魄力,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其結果是毛毛蟲國亂做一團,最後作鳥獸散了。那些孩子們有的到上遊去投了星雲帝國,大部分則找指揮組退出遊戲回家了。三國聯盟中的巨人國和藍花國也隨之解體,除了少數孩子投奔太陽國外,大部分也都退出了遊戲。這樣,隻剩下太陽國在山穀的一端麵對強敵。太陽國的全體公民,決心戰鬥到底保衛國家。孩子們對這十多天來他們撒下汗水的小小國土產生了感情,由此產生了讓指揮組的大人們都驚歎的精神力量。呂剛製定了一個作戰方案:太陽國的孩子們把那片寬闊河灘上的帳篷全部推倒,用各種雜物築成了兩道防線,分彆位於河灘的東西兩側。河灘西側首先迎敵的第一道防線上,隻布置了十個男孩兒,呂剛吩咐他們:“你們打完一梭子後,就喊‘沒有子彈了!’,然後向回跑。”防線剛布置完畢,星雲帝國的軍隊就沿山穀密密麻麻地擁了過來,很快布滿了原來銀河共和國和毛毛蟲國的國土。有個男孩子在用擴音器喊:“喂,太陽國的孩子們,山穀世界已經被星雲帝國統一,你們這些小可憐還玩個什麼勁啊,快投降吧!彆給臉不要臉!”回答他們的隻有沉默。於是,星雲帝國開始進攻。太陽國第一道防線的孩子開始射擊,進攻的帝國軍隊立刻臥倒,雙方對射起來。太陽國防線的槍聲漸漸稀下來,有一個孩子大喊:“沒子彈了!快跑啊!”於是防線上的所有孩子起身向後跑去。“他們沒子彈了!衝啊!”帝國軍隊見狀,起身高呼著成群衝來,當他們衝到那片河灘開闊地的一半時,太陽國第二道防線的衝鋒槍突然開火,帝國軍隊猝不及防,被打倒了一大片,後麵的孩子見狀向回跑,第一次進攻被打退了。待到那些被帶電子彈擊中的孩子們都爬起來後,星雲帝國馬上組織了第二次進攻。太陽國這時子彈真的不多了,他們看著那十倍於己的、沿河邊謹慎行進的大群帝國士兵,準備做最後的抵抗。這時有孩子驚呼:“天啊,他們還有直升機!”真有一架直升機從山後飛來,在戰場上空懸停,飛機上的擴音器中響起一個大人的聲音:“孩子們,停止射擊!遊戲結束了!”國家(一)天剛黑下來時,三架載著五十四個孩子的直升機向市內飛去。這些孩子中,鄭晨班級的有八個,其中包括華華、眼鏡、曉夢和呂剛,同他們在一起還有包括鄭晨在內的五名教師。直升機依次降落在一幢燈火通明的建築物前,這個建築物外表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建築的樸素風格。山穀遊戲指揮組的負責人和張林帶領著這五十四個孩子進了大門,沿著一條長長的走廊向前走。走廊儘頭,有一扇有著閃光黃銅把手、包著皮革的大門,孩子們走近時,門前兩位哨兵輕輕把門打開,他們走進了一個寬闊的大廳。這是一個發生過很多大事的大廳,在那些高大的立柱間,仿佛遊動著曆史的幻影。大廳中有三個人,他們是國家主席、國務院總理和軍隊的總參謀長。他們在這裡好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低聲地談著什麼,當大廳的門打開時,他們都轉身看著孩子們。帶孩子們來的兩位老師走到主席和總理麵前,低聲簡短地彙報了幾句。“孩子們好!”主席說,“我這是最後一次把你們當孩子了,曆史要求你們在這十分鐘時間裡,從十三歲長到三十歲。首先請總理為大家介紹情況吧。”總理說:“大家都知道,一個月前發生了一次近距離的超新星爆發,你們肯定已對其過程了解得很詳細,就不多說了。下麵隻說一件你們不知道的事情。超新星爆發後,世界各國的醫學機構都在研究它對人類的影響。現在,我們已收到了來自各大洲的權威醫學機構的信息,他們同國內醫學機構得出的結論是相同的。超新星的高能射線完全破壞了人體細胞中的染色體,這種未知的射線穿透力極強,在室內甚至礦井中的人都不能幸免。但對一部分人來說,染色體受到的損傷是可以自行修複的:年齡為十三歲的人有百分之九十七可以修複,十二歲和十二歲以下的孩子可百分之百修複;其餘的人的機體受到的損傷是不可逆轉的,他們的生存時間,從現在算起,大約還有十個月至一年。超新星在可見光波段隻亮了一個多小時,但其不可見的高能射線持續了一個星期,也就是天空中出現極光的那段時間,這期間地球自轉了七圈,所以全世界都是一樣的。”總理的聲音沉穩而冷峻,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孩子們的頭腦一時還處於麻木之中,他們費力地思考著總理的話,好長時間都不明白。突然,幾乎在同時,他們都明白了。幾十年後,當超新星紀元的第二代人成長起來,他們對父輩聽到那個消息時的感受很好奇,因為那是有史以來最讓人震驚的消息。新一代的曆史學家和文學家們也做了無數種生動的描述,但他們全錯了。以下是四十五年之後一位年輕的記者對一位長者的采訪記錄:國家(二)記者:能形容一下您聽到那個消息時的感覺嗎?長者:當時還沒有什麼感覺,因為一時還弄不明白。記者:花了多長時間才弄明白呢?長者:因人而異。立刻明白的幾乎沒有,有人要半分鐘,有人要幾分鐘,有人要幾天。當時還有些孩子一直處於恍惚狀態中,直到超新星紀元真正到來時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現在想想真是奇怪,那麼簡單的一個信息怎麼就那麼難理解?記者:那您呢?長者:很幸運,我三分鐘後就明白了。記者:描述一下當時的震驚好嗎?長者:沒有震驚。記者:什麼……那恐懼呢?長者:沒有恐懼。記者:(笑笑)都這麼說,當然,我理解,這種震驚和恐懼的程度是很難用語言表達清楚的。長者:請相信,震驚和恐懼這類感覺,當時真的沒有。現在想想,我們自己也難以理解。記者:那是什麼感覺?長者:陌生。記者:……長者:在我們那個時代,有這樣一件事:有一個先天性的盲人,有一天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這震動不知把他腦袋裡的哪根神經打通了,他的眼睛能看見了!於是他好奇地到處看……這就是我們當時的感覺,這世界對我們來說突然變得完全陌生了,好像我們以前從未見過它似的。(選自《生於公元世紀》,亞柯著,北京,超新星紀元46年版)國家(三)在國家心臟的這個大廳裡,這五十四個孩子現在就體味著這種強烈的陌生感。仿佛一把無形的利刃淩空劈下,把過去和未來從這一點齊齊斬斷,他們麵對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這時,從那寬大的窗戶可以看到剛剛升起的玫瑰星雲,它把藍色的光芒投到大廳的地板上,仿佛宇宙中的一隻巨眼,凝視著這個怪異的不可理解的世界。那一個星期的時間裡,太陽係處在高能射線的颶風之中。高能粒子如暴雨般衝擊著地球,使得大地和海洋籠罩在密密的射線暴雨中!高能粒子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穿過人們的軀體,穿過組成軀體的每個細胞。細胞中那微小的染色體,如一根根晶瑩而脆弱的遊絲,在高能粒子的彈雨中顫抖掙紮,DNA雙螺旋被撕開,堿基四下飛散。受傷的基因仍在繼續工作,但經過幾千萬年進化的精確的生命之鏈已被扭曲擊斷,已變異的基因現在不是複製生命而是播撒死亡了。地球在旋轉,全人類在經曆一場死亡淋浴,在幾十億人的體內,死神的鐘表上滿了弦,滴答滴答地走了起來……世界上十三歲以上的人將全部死去,地球,將成為一個隻有孩子的世界。國家(四)這五十四個孩子與外麵其他的孩子不同,對於他們緊接著還有一個消息,將使這在他們眼中剛剛變得陌生的世界四分五裂,將使他們懸浮於茫然的虛空之中。鄭晨首先醒悟過來:“總理,這些孩子們,如果我沒有猜錯,是……”總理點點頭,平靜地說:“你沒有猜錯。”“這不可能!”年輕的小學教師驚叫起來。國家領導人無言地看著她。“他們是孩子,怎麼可能……”“那麼,年輕人,你認為該怎麼辦呢?”總理問。“……至少,應在全國範圍內選拔。”“你認為這可能嗎?怎麼選?與成人不一樣,孩子們並沒有一個全國範圍的由上至下的社會結構,所以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在四億孩子中找到最有能力和最適合承擔這種責任的人。十個月的時間隻不過是一個預測,我們擁有的實際時間可能比這少得多。成人世界隨時都可能喪失工作能力,在這人類最危難的時刻,我們絕不能讓整個國家處於沒有大腦的狀態,我們還能有彆的選擇嗎?所以,我們與世界各國一樣采取了這種非常特殊的選拔方式。”“天啊……”年輕的教師幾乎要昏倒了。主席走到她麵前說:“你的學生們未必同意你的看法。你隻了解平時的他們,並不了解極限狀態時的他們,在極端危難的時候,人,包括孩子,有可能成為超人!”主席轉向這群對眼前的一切仍然不太明白的孩子,說:“是的,孩子們,你們將領導這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