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大學習(1 / 1)

超新星紀元 劉慈欣 10385 字 1個月前

林莎的媽媽拉著女兒來到解剖台前,指著那暗紅色的東西讓她看:“為了解剖方便,屍體要進行一些預處理,要剝掉一部分皮膚。”世 界 課 堂(一)大學習開始的這天,鄭晨走出校門,去看望她的學生們。她班裡的四十三個孩子,其中有八個,經過山穀世界的考察被選送到中央,其餘的孩子現在已分散到這個城市中,以他們的父母為師,開始了人類曆史上最艱難的學業。世 界 課 堂(二)鄭晨首先想到的學生是姚瑞,在剩下的三十五個孩子中,他要學習的課程屬於較難的一類。鄭晨乘地鐵很快來到了近郊的一個火力發電廠。在超新星爆發前,由於首都的環保要求,這座電廠已停止運轉,等著被拆除,但現在它又開始發電了,僅僅是作為一個課堂。鄭晨在廠門口見到了自己的學生,還有他的父親,這個發電廠的總工程師。當姚總向她問好時,鄭晨百感交集地說:“您就像我六年前一樣,要第一次走上講台了。”姚總笑著點點頭:“鄭老師,我肯定比你當年更沒信心。”“在以前的家長會上,您總是對我的教學方式不滿意,今天我倒要看看您是怎麼教的。”“我們是曆史上最難當的教師了。”總工程師長歎一口氣說,“好了,我們該進教室了。”他們三人走進廠門。同他們一起走進廠的,還有許多對父子母子。“好粗好大的煙囪!”姚瑞指著前方興奮地喊道。“傻小子,以前我就告訴過你,那不是煙囪,是冷卻塔!看那邊,廠房後麵,那才是煙囪。”姚總領著兒子和鄭晨來到冷卻塔下麵。冷卻塔裡的水,像暴雨一樣灑進一個圓池子中。姚總指著那個圓池子對姚瑞說:“那就是經過冷卻的發電機循環水,那水是溫的,十五年前剛進廠時,我還在那裡麵遊過泳呢。”提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他輕輕歎了口氣。他們接著來到幾座黑色的小煤山前,“這是貯煤場,火力發電廠是靠煤的燃燒產生的熱能發電的。我們這個廠,如果滿發,一天要消耗一萬二千噸煤,你想不出這是多少吧,看那列有四十個車皮的運煤火車,這麼多煤大約要裝滿六列這樣的火車。”姚瑞吐了吐舌頭,對鄭晨說:“鄭老師,真夠嚇人的!我以前還真不知道老爸的工作這麼有氣魄!”姚總長出一口氣說:“傻小子傻小子,爸爸真像在做夢啊!”他們沿著一條長長的輸煤皮帶走了好長時間,來到一台很大的機器旁。那機器的主體是一個不停轉動的大圓筒,它發出的聲音像不間斷的驚雷,讓姚瑞和鄭晨頭皮發。姚總緊貼著兒子耳朵大聲說:“這是磨煤機,剛才那條長皮帶運過來的煤在這裡被磨成細粉,很細的,就像麵粉那樣……”然後他們又來到一座鋼鐵高樓下,這樣的高樓有四座,同冷卻塔和煙囪一樣,遠遠就能看到。姚總介紹說:“這就是發電鍋爐,剛才磨煤機中磨出的煤粉,在這個大鍋爐的肚子裡用四根噴槍噴出去燃燒,在爐膛正中形成一個火球。煤這樣能燃燒得很充分,燒完後隻剩下很少的東西,你看,這就是煤燒完剩下來的東西。”他張開手,讓兒子看手掌上的一小撮東西,好像是許多半透明的小玻璃球,這是在他們路過一個方形水池時他從池邊上抓的。他們來到一個小窗前,透過它可以看到鍋爐內刺目的火光。“這巨型鍋爐的牆壁,是由無數的長管子排列成的,管子中流動著水,吸收了燃燒的熱量後這些水就變成了高壓蒸汽。”他們又進入了一個寬敞高大的廠房,裡麵有四個大機器,是躺著的半圓柱體,“這就是汽輪發電機組,鍋爐的高壓蒸汽被引到這裡,推動汽輪機,帶動發電機發電。”最後,三人來到了主控室。這是一個明淨的地方,高大的儀表盤上信號燈如繁星閃爍,一排計算機屏幕上顯示著複雜的圖形。除了值班的運行人員外,還有好多隨父母來的孩子也在這裡。姚總對兒子說:“我們剛才隻是走馬觀花,整個火力發電廠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係統,涉及到眾多的專業,要有很多人一起工作才能使它運行起來。爸爸的專業是電氣,電氣專業又分高壓和低壓,爸爸是搞高壓的。”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默默地看了兒子幾秒鐘,“這個專業是危險的,它涉及的電流可以在01秒內把人燒成灰,要想避免這樣的事發生,你必須對整個係統的結構和原理了解得很清楚。我們現在正式開始吧!”姚總拿出了一卷圖紙,抽出了其中的一張,“先從係統的主接線圖開始吧,它比較簡單。”“我覺得一點也不簡單。”姚瑞瞪著那張圖說。他顯然對有人能把那麼多的線條和符號、以那樣錯綜複雜的方式畫到一張紙上感到吃驚。“這是發電機,”爸爸指著由四個圓圈組成的圖形說,“發電機的原理你知道嗎?”兒子搖搖頭,“那好,這是母線排,發出的電是從這裡送出的,你看到它是三相的,知道什麼是三相嗎?”兒子搖頭,爸爸又指著四對相互套著的圓圈說:“那好,這是四台主變……”兒子問:“主變?”“嗬,就是主變壓器。這是兩台廠變……”“廠變?”“嗬,就是廠用電變壓器……你知道變壓器的原理嗎?”兒子搖頭,“那最基本的,電磁感應原理你知道吧?”兒子搖頭,“歐姆定律總知道吧?”兒子還是搖頭。爸爸把圖紙一摔:“那你他媽知道什麼?你上的學都就飯吃了嗎?”兒子帶著哭腔說:“我們沒學過這些呀!”姚總轉向鄭晨:“那你們這六年都教了些什麼?”“彆忘了您兒子隻是個小學生!像您這樣的教法,孩子是什麼都學不會的!”“我必須在這十個月內使這孩子接受電力學院的全部教育,再把自己二十年的工作經驗傳授給他。”他歎息著扔下圖紙,“鄭老師,我覺得我在乾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姚總,這是必須乾的事情。”姚總和鄭晨對視良久,又歎了口氣,然後拿起圖紙轉向兒子:“好好好,那電流電壓你總知道吧?”兒子點點頭,“那電流的單位是什麼?”“多少多少伏……”“狗屁!”“啊,對,那是電壓的單位,電流的單位是……是……”“安!好,兒子,我們就從這兒開始吧!”…………世 界 課 堂(三)正在這時,鄭晨的手機響了,是她的另一名學生林莎的母親打來的。林莎家與鄭晨是鄰居,鄭晨與林莎的媽媽林醫生很熟,這位醫生在電話中說她無法給女兒上課,讓鄭晨過來配合一下。於是鄭晨與姚總工程師和他的兒子匆匆告彆,趕回市裡。鄭晨在林莎母親工作的一家大醫院裡,見到了母女倆,她們站在醫院後院的一間房子外麵,正激動地說著什麼。鄭晨看到她們後麵的房門上標著“解剖室”三個大紅字。“這裡的味兒真難聞!”林莎皺著眉說。“這是福爾馬林,一種防腐劑,解剖用的屍體就浸泡在這種液體中。”“媽媽,我不看屍體解剖嘛,我剛才已經看了那麼多肝啊肺的。”“可你必須搞清這些器官在人體內的相對位置。”“以後我當醫生,病人得什麼病,我給他吃什麼藥不就行了嗎?”“可是莎莎,你是外科醫生,你要動手術的。”“讓男孩子去當外科醫生吧!”“彆這麼說,媽媽就是外科醫生,有很多出色的女外科醫生。”問明情況後,鄭晨答應陪林莎一起進解剖室,這才使林莎勉強答應去上解剖課。走進解剖室的門時,鄭晨明顯地感到林莎死抓著自己的手在顫抖,其實她自己的狀態也比這個小女孩兒好不到哪裡去,隻是努力克製著不讓恐懼外露而已。一進門,鄭晨隱隱感到一股寒氣掠過麵頰,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發出慘白的光。解剖台前圍著一圈小孩和兩個大人,他們都穿著白大褂,這裡的地板和牆壁也是白色的,在這陰森森的白色世界中,隻有解剖台上的那個東西是暗紅色的。林莎的媽媽拉著女兒來到解剖台前,指著那暗紅色的東西讓她看:“為了解剖方便,屍體要進行一些預處理,要剝掉一部分皮膚。”林莎猛地掉頭衝出解剖室,在外麵嘔吐起來。鄭晨緊跟出來給她拍著背,她這麼做隻是為了找個理由走出這間屋子,她努力克製著與小女孩兒一起嘔吐的欲望,同時感覺到在陽光下真好。林莎的媽媽也跟了出來,彎下腰對女兒說:“彆這樣莎莎,看屍體解剖是一個實習醫生很珍貴的機會,慢慢會習慣的。你就把屍體想成一部停轉的機器,你在看這機器的部件,就會好受些了。”“媽媽,你也是機器!我討厭你這部機器!”林莎衝媽媽大叫,轉身要跑,但鄭晨拉住了她。“林莎,聽著:即使不當醫生,彆的工作也同樣需要勇氣,說不定比這還難呢!你得趕快長大!”費了很大的勁兒,她們終於再次使林莎回到了解剖室。鄭晨和她的學生站在解剖台前,看著鋒利的柳葉刀帶著輕輕的噝噝聲切開柔軟的肌肉,看著白色的肋骨被撐開,看著紫紅色的臟器露出來……事後,鄭晨驚奇當時是什麼支撐著自己,更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這個以前連小蟲子都害怕的女孩兒。…………世 界 課 堂(四)第二天,鄭晨用了一整天時間同李智平在一起。李智平的父親是一名郵遞員,前一天,他帶著兒子一遍遍地走過自己走了十多年的郵路。黃昏時,兒子第一次一個人走完父親的郵路。出發前,李智平曾試圖把那個大郵袋裝到他那輛心愛的山地車上,但是裝不上,隻好把郵袋放回爸爸騎了十多年的那輛舊飛鴿上,把車座放到最低,騎著它穿行在城市的小巷中。儘管孩子已經把郵路和所有的投遞點都記住了,但爸爸總不放心,他和鄭晨騎著自行車遠遠地跟著這個男孩兒。當李智平騎到郵路的終點、一座機關大樓的門口時,父親趕上來,拍拍兒子的肩說:“好了孩子,你看這活沒什麼難的,我乾了十幾年,本來可能乾一輩子的,但以後隻能由你來乾了,爸爸能對你說的隻是:我這十幾年沒有送錯過一次郵件,這在彆人看來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我自己想想心裡很自豪。孩子,記住,不管工作多平常,隻要你儘心儘責去乾,就是好樣的。”…………世 界 課 堂(五)第三天,鄭晨去看望了她的三個學生:常彙東、張小樂和王然。前兩個孩子同李智平一樣,生長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中,王然的父親則是著名的圍棋選手。常彙東的父母是開理發店的個體戶。鄭晨走進那個小小的理發店時,常彙東正在給今天的第三個顧客理發,理得比前兩個還糟,可那人看著鏡子裡自己那坑坑窪窪的頭,笑嘻嘻地連聲說好。常彙東的父親很過意不去,不收他的錢,可那人堅持給了。第四位顧客仍堅持讓常彙東理發。當常彙東給他披上單子的時候,他說:“小鬼,在我腦袋上好好練習練習,反正我也理不了幾次發了,可將來小朋友們還是少不了理發師,可不能一個個頭發長得跟小野人似的。”鄭晨也讓常彙東給剪發,結果讓這孩子把頭發弄得一團糟。最後,還是常彙東的媽媽給她修剪了一頭很不錯的短發。走出理發店後,鄭晨感到自己年輕了不少,其實自超新星爆發之後她就有這種感覺。麵對著一個突然變得陌生的世界,人們的感覺分為相反的兩種:年輕了許多或老了許多,鄭晨很慶幸自己是前者。…………張小樂的父親是一個單位集體食堂的炊事員。當鄭晨見到張小樂時,他和幾個小夥伴剛剛在大人們的指導下做完了主食和大鍋菜。幾個孩子戰戰兢兢地來到售飯窗口前,看著他們做的飯一點點賣完。外麵集體食堂的大飯廳裡坐滿了吃飯的人,他們緊張地等了幾分鐘,好像沒什麼異常。這時,張小樂的爸爸用勺子敲了敲窗子,高聲宣布:“各位,今天的飯是我們的孩子做的!”飯廳中安靜了幾秒鐘,接著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世 界 課 堂(六)鄭晨印象最深的還是王然父子。鄭晨到他們家時,王然就要離開家去駕駛員培訓班了,父親送了他好遠,長歎一口氣,對鄭晨說:“唉,我真是沒用,活這麼大,都不能教會孩子一門實實在在的本事。”兒子讓他放心,說自己會學會開車,會成為一名好司機的。父親拿出了一個小包遞給兒子:“把這個帶著吧,沒事時多看看多練練,千萬不要把它扔下,以後總還是會有用的。”同鄭晨走了好遠,王然才打開那個包,裡麵是一罐圍棋子和幾本棋譜。他們回頭看看,王然的父親,國家九段棋手,還在目送著兒子。同許多孩子一樣,王然的命運後來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一個月後鄭晨又去看過他一次,他本來是打算學習汽車駕駛的,卻陰差陽錯地開上了推土機。這孩子學得很快,鄭晨再次見到他,是在近郊的一個大工地上,他已經能獨自開著大型推土機乾活了。看到老師來,王然很高興,他讓鄭晨坐到駕駛室裡看他工作,他駕駛著推土機來來回回地平整著土地。鄭晨注意到不遠處站著兩個人專注地看著他們,讓她有些奇怪的是那是兩個軍人。乾活的推土機共有三台,都是由孩子駕駛的,那兩個軍人特彆注意王然開的這一台,不時衝著這裡指指點點。終於,他們揮手讓推土機停下,其中一名中校仰頭看著駕駛室中的王然大聲說:“孩子,你開得不錯,願不願意跟我們去開更帶勁兒的東西呢?”“更大的推土機嗎?”王然從駕駛室探出身問道。“不,開坦克!”王然愣了幾秒鐘,興奮地打開車門跳了出去。“是這樣,”中校解釋說,“由於種種原因,我們這支部隊這麼晚才考慮培養孩子接班人,現在時間很緊了,想找些有駕駛基礎的來,上手快些。”“開坦克和開推土機一樣嗎?”“有相似之處,都是履帶車輛嘛。”“那坦克一定比推土機難開吧?”“也不一定,至少坦克前麵沒這個大鏟子,駕駛它不用考慮前方的受力問題。”就這樣,王然,這個九段棋手的兒子,成了一名裝甲部隊的坦克駕駛員。…………世 界 課 堂(七)第四天,鄭晨去看望了兩個女生:馮靜和姚萍萍,她們都被分配在保育院工作。在即將到來的孩子世界,家庭將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消失,保育部門將成為規模很大的機構,有很多女孩兒將在這個行業中度過她們剩餘的童年時光,撫養那些比她們更小的嬰幼兒。當鄭晨在保育院找到她的兩個學生時,看到她們的媽媽正在教她們怎樣帶孩子,與這裡其他的女孩兒一樣,她們對哭鬨的小寶寶束手無策。“真煩人!”姚萍萍看著小床裡大哭不止的小寶寶說。她媽媽在旁邊說:“這是很需要耐心的,寶寶不會說話,他哭就是說話,你要搞明白他的意思。”“那他現在是什麼意思呢?給他奶他又不吃。”“他現在是想睡覺了。”“想睡覺就睡嘛,哭什麼?煩人!”“大部分孩子都是這樣的,你把他抱起來走走,他就不哭了。”果然如此。萍萍問媽媽:“我小時候也這樣嗎?”媽媽笑了:“你哪有這麼乖,常常嚎一個小時都不睡的。”“媽媽,我現在才知道你帶大我多麼不容易。”“你們以後更不容易,”媽媽黯然神傷,“以前托兒所的寶寶們都有父母,而以後,隻有你們把他們帶大了。”在保育院裡,鄭晨一直呆呆地很少說話,以至於馮靜和姚萍萍都關切地問她哪裡不舒服。鄭晨想到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現在世界各國都已經禁止生育了,很多國家還為此立法,這成為公元世紀最後產生的法律。但在這個時候,法津和政令都已失去作用,有一半懷孕的女性選擇把孩子生下來,鄭晨就是其中之一。世 界 課 堂(八)第五天,鄭晨回到了學校。學校裡,低年級的孩子仍在上課,而給他們講課的是高年級的孩子,這些孩子將被培養成教師。鄭晨走進辦公室時,看到了自己的學生蘇琳和她的媽媽。蘇琳的媽媽也是這個學校的教師,她這時正在教女兒如何成為教師。“這些孩子真笨,講了多少遍了,兩位數的加減法還是不會!”蘇琳氣惱地把麵前那一堆作業本推開。媽媽看著女兒說:“每個學生的理解能力是不同的,”她挨著拿起作業本翻看,“你看,這個是不理解進位的概念,這個呢,是搞不懂借位的概念,你必須區彆對待。你看看這個……”她遞給蘇琳一個作業本。“笨,就是笨!這麼簡單的算術都學不會。”蘇琳看了一眼,就把那個作業本放到一邊。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幾道兩位數加減法的算術題,都犯了她這兩天閱作業時已經看煩了的那些愚蠢的錯誤。“可這是你五年前的作業本啊,我一直為你留著。”蘇琳吃驚地拿起那個本子,看著那些稚拙的字碼,真的一點都沒認出來那是自己寫的。媽媽說:“教師是一項需要耐心的艱苦工作。”她歎了一口氣,“不過你的學生們還是幸運的,你們呢?孩子啊,以後誰教你們呢?”蘇琳說:“自學唄,媽媽,您不是說過,第一個教大學的人肯定沒上過大學嗎?”“可你們連中學也沒上過啊……”媽媽又歎了一口氣。…………世 界 課 堂(九)第六天,鄭晨在西站送走了自己的三個學生。衛明和金雲輝是去參軍的,衛明的父親是一名中校陸軍軍官,金雲輝的父親是空軍飛行員。趙玉忠的父母是外地來京打工的,現在要同兒子一起回河北的農村老家去。鄭晨向金雲輝和趙玉忠許諾以後一定去看他們,但對衛明,她卻不敢許下這樣的諾言,這孩子服役的部隊在西藏的中印邊境,她知道自己在有生的不到十個月時間裡肯定去不了那裡了。“鄭老師,你的娃娃生下後,一定寫信告訴我他的去向,我和同學們會好好照顧他的。”衛明說完,有力地握了一下老師的手,頭也不回地走進車廂,堅定地完成了這次永彆。看著遠去的火車,鄭晨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捂著臉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脆弱的孩子,而她的學生們都在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世 界 課 堂(十)大學習中的世界,是人類曆史上最理智和最有秩序的世界,一切都在緊張有序地進行著。但就在不久前,這個世界險些毀於絕望和瘋狂。在短暫的平靜期後,各種不祥的跡象開始顯現出來:首先是植物的異常和變異,接著是各種動物的大量死亡,地麵上到處是鳥和昆蟲的屍體,海麵上浮著大片死魚,地球上的許多物種在幾天內消亡了。射線給人類造成的傷害也開始顯現出來,所有的人都出現了同樣的症狀:低燒,渾身乏力,原因不明的出血。最初,雖然發現了孩子的修複功能,但並沒有被最後證實,雖然各國政府都在為孩子世界做準備(這就是山穀世界的時期,當時山穀中的孩子們並不知道外部世界的混亂),但一部分醫學機構認定所有的人都將死於致命的輻射病。儘管各國政府都極力封鎖消息,這可怕的信息還是很快傳遍了世界。人類社會的第一個反應是心存僥幸,醫學家成了人類寄托希望的上帝,不時傳出消息,說某某機構或某某科學家研製出了救命的藥物。同時,像環磷酰胺、氨甲喋呤、阿黴素和強的鬆這類治療白血病的藥物,變得比黃金還珍貴,儘管醫生反複說明現在人們患的不是白血病。還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人把希望寄托在可能存在的真正的上帝上,一時間,形形色色的教派如野火般到處出現,各種或規模宏大或稀奇古怪的祈禱場麵,使一些國家和地區仿佛回到了中世紀……但希望的泡影漸漸破滅,絕望像鏈式反應一樣擴散開來,越來越多的人失去理智,最後演化成為集體的瘋狂,即使神經最堅強的人也不能幸免。政府漸漸無力控製局勢,賴以維持秩序的警方和軍隊本身也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中,甚至政府本身都處於半麻木狀態,全人類在經受著有史以來最大的精神壓力。城市裡成千上萬輛小汽車撞成一堆,爆炸聲和槍聲此起彼伏,失火的高層建築向空中騰起高高的煙柱,到處都是瘋狂的人群;機場因混亂而關閉,美洲和歐洲大陸的空中和地麵交通全部癱瘓……新聞媒體也處於癱瘓和混亂中,比如那天的《紐約時報》上隻有一行大得嚇人的黑字,很能說明當時所有人的心態:Heaven seals off all exits !!!(天有絕人之路 !!!)各種教派的信徒們或者變得更虔誠,以使自己有足夠的精神力量迎接死亡,或者拋棄了一切信仰破口大罵。當時出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詞:GODOG,在城市的建築上到處塗寫,它是GOD,DOG(上帝是條狗)的縮寫。但當發現孩子們的修複功能後,瘋狂的世界立刻平靜下來,其速度之快,用一位記者的話說:“像關上了開關。”從那天一個普通婦女留下來的一篇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人們的心態:世 界 課 堂(十一)我和丈夫緊緊靠在一起,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我們的神經實在受不了了,這樣下去即使病不死也要被恐懼折磨死的。電視上終於又有了圖像,屏幕上可以看到滾動的文字,那是政府關於最後證實孩子們修複功能的公告,不斷地重複播放。後來電視台好像恢複正常,播音員出現了,也在念那則公告。我看完後,像長途跋涉到最後的人一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疲憊的身體和神經鬆弛下來。這幾天,我固然為自己擔心,但心的大部分懸在我的小晶晶身上,我千萬遍祝願祈禱,讓晶晶彆得我們這嚇人的病!現在知道孩子能活下去了,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的死突然變得一點也不可怕了。我現在極其平靜,能如此從容地麵對死亡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但我丈夫還是那個樣子,他渾身打顫,倒在我身上幾乎昏了過去,而以前他在我麵前一直以真正的男子漢自居。我這麼平靜也許隻因為我是個女人,女人比男人更懂得生命的力量,當女人成為母親時,她就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在延續,懂得了死神沒有什麼可怕的,懂得了她可以和死神對抗!隻要男孩兒和女孩兒們活下去,這種對抗就可以繼續下去,很快又會有母親,又會有新的孩子,死不可怕!但男人們就體會不到這些。“咱們為晶晶準備些什麼呢?”我伏在他耳邊低聲問,就像我們要因公出差幾天一樣。這話剛出口,我的心又痛苦地懸了起來,天啊,這不是說往後整個世界就沒有大人了嗎?那孩子們怎麼辦?!誰給晶晶做飯?誰拍著他睡覺?誰帶他過馬路?夏天怎麼辦?冬天怎麼辦……天啊,托人照顧他都不可能,以後隻剩孩子,隻剩孩子了!不,這怎麼行,這怎麼行!可不行又怎麼樣呢?馬上就要到冬天了,天啊,冬天!晶晶的毛衣剛織了一半兒,不寫了,我要給晶晶打毛衣……(選自《末日遺筆集》,三聯出版社,超新星紀元8年版)世 界 課 堂(十二)緊接著,大學習開始了。這是人類曆史上一個最奇特的時期,人類社會處於一種前所未有、以後也不太可能重現的狀態中,整個世界變成了一所大學校,孩子們緊張地學習著人類生存所必須的所有技能,他們要在幾個月的時間內掌握運行世界的基本能力。對於一般的職業,各國都是由子女繼承父母,並由父母向他們傳授必需的技能。這樣雖帶來許多社會問題,但也是能想出來的最可行、效率最高的辦法了。對於較高級的領導職務,一般是在一定的範圍內選拔,然後在崗位上進行培訓。選拔的標準每個國家各不相同,但由於孩子社會的特殊性,這種選拔很艱難,從以後的情況看,這種選拔大部分是不成功的,但它畢竟使人類社會維持了基本的社會結構。最艱難的是國家最高領導人的選擇,在短時間內,這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各國都不約而同地采取了極不尋常的方法:模擬國家。模擬的規模各不相同,但都以一種接近真實國家的近乎殘酷的方式運行,想從那充滿艱險和血與火的極端環境中,發現具有領袖素質的孩子。以後的曆史學家們都覺得這是公元末最不可思議的事,各個模擬國家那短暫的曆史成為超新星紀元傳奇文學津津樂道的題材,發展出專門的和電影類彆,這些微型曆史越傳越玄,漸漸具有了神話色彩。對這段曆史雖然有不同的看法,但超新星紀元的曆史學家們大都承認,在那樣極端的曆史條件下,這也是最合理的選擇。農業無疑是最重要的技能,幸運的是這也是孩子們比較容易掌握的一項技能。與城市裡的孩子不同,農村的孩子或多或少都見過或參與過父母的勞動,倒是在工業化國家的大型農場中,孩子們學會種地更難一些。在世界範圍內,借助已有的農業機械和灌溉係統,孩子們完全可以生產出維持生存所需要的糧食,對人類來說,這奠定了文明延續的基礎。另外,維持社會運轉的其他一些基本技能,如服務性行業和商業等,孩子們也能較快地掌握;金融係統的運轉複雜一些,但孩子們經過努力也能使它部分運轉起來,況且,孩子世界的金融運作肯定簡單得多。純粹的高度技巧性工作孩子們也能較快地掌握,這倒是大大出乎成人們的預料。孩子們很快成為雖不熟練但基本合格的汽車司機、車工和電焊工,最讓人們驚奇的是,成為高速殲擊機的飛行員。人們現在才發現,孩子們對於掌握技巧有一種天生的靈性,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靈性反而消失了。但需要知識背景的技術性工作則難得多。孩子們可以很快學會開汽車,但很難成為一名合格的汽車修理工;小飛行員可以駕駛飛機,但要讓孩子地勤人員正確判斷和處理飛機故障卻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工程師級彆的技術人才更難從孩子中培養。所以,使一些技術複雜而又是社會運轉所必需的工業係統,如電力係統等運轉起來,是大學習中的一項艱巨的任務,這項任務隻能部分完成。幾乎可以肯定,即將到來的孩子世界在技術上將要後退許多,最樂觀的預測也要後退半個世紀,還有許多人認為孩子世界將重新回到農業時代。但在所有的領域中,孩子們最難掌握的是科學研究和高層次的領導能力。很難想象孩子世界的科學是什麼樣子,要想了解和掌握人類抽象的前沿科學理論,這些隻有小學文化的孩子還有漫長的路要走。雖然在目前的情況下,基礎科學的研究還不是人類生存的當務之急,但存在這樣一個危險:孩子們是不善於進行理論思維的,這就使得孩子世界中的科學理論思維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完全停滯,在這停滯之後科學的思維能否恢複?如果不能,人類會不會丟掉科學,再次進入黑暗的中世紀呢?高層次的領導才能則是一個更現實、更迫切的問題:最難學的東西是成熟,高層次領導者所需要的政治經濟曆史等各方麵的知識、對社會的深刻了解、大規模管理的經驗、處理各種人際關係的技巧、對形勢的正確判斷、在巨大壓力下做出重大決策時所需的穩定的心理素質等等,正是孩子們最缺乏的。而這些經驗和素質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內教會他們,事實上這些東西是教不會的,隻能從長期的經曆中得到。所以孩子高級領導者,完全可能在幼稚和衝動中做出大量的錯誤決策,這些決策將帶來巨大的甚至毀滅性的災難,這可能是孩子世界所麵臨的最大危險。後來,超新星紀元的曆史證明了這一點。世 界 課 堂(十三)在以後的幾個月時間裡,鄭晨穿行於城市之中,幫助她的學生們學習成人的生存技能。這些學生分散於城市的各處,但在她的感覺中,孩子們仍會聚在一個班集體中,這座城市就是一個大教室。她腹中的胎兒在一天天長大,身體也漸漸沉重起來,這並不僅僅是因為懷孕,同其他所有大於十三歲的人一樣,超新星病的症狀在她的身上越來越明顯,她已處於持續不斷的低燒中,太陽穴上能感到血脈的跳動,渾身軟得像泥一樣,行動越來越困難。雖然經診斷胎兒的發育情況良好,是一個沒有患上超新星病的健康的小生命,但她懷疑自己一天天惡化的身體狀況是否能支持到把他生下來。在住進醫院之前,鄭晨最後看望的兩個學生是金雲輝和趙玉忠。金雲輝現在一百多公裡外的一個空軍基地接受殲擊機飛行員的訓練。在機場跑道的起點,鄭晨從一群穿著飛行服的孩子中找到了金雲輝,他們旁邊還有幾名空軍軍官。這時,所有的人都籠罩在緊張恐懼的氣氛中,他們都仰頭盯著空中的一個方向。鄭晨費了很大的勁,才在那個方向看到一個銀色的白點,雲輝告訴她,那是一架在五千米高度失速的殲擊機。那架進入尾旋狀態的殲8像一塊石頭那樣下墜。鄭晨同在場的所有人一起看著它墜過了二千米,這是跳傘的最佳高度,但大家期盼的傘花並沒有出現。是彈射器出了故障,還是駕駛員找不到按鈕,或者,他還想救這架飛機?這些人們永遠不可能知道了。軍官們放下望遠鏡,看著下墜的飛機在正午的陽光中銀光一閃,消失在遠方的山脊後麵,先是看到一大團裹著火焰的黑煙從山後騰起,然後聽到沉悶的爆炸聲。大校師長遠離人群站著,木然地望著遠方的煙柱,如一尊石雕一動不動,仿佛連他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雲輝悄悄告訴鄭晨,那架殲擊機的駕駛員,就是他十三歲的兒子。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政委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努力使自己眼眶中的淚水不流下來:“我早就說過,孩子開不了高性能殲擊機!反應速度、體力、心理素質,無論從哪方麵說都不行!再說,在教練機上隻飛了不到二十個小時就放單飛,再飛三十個小時就上殲8,這不是拿孩子的命鬨著玩兒嗎?!”“不飛才是拿孩子的命鬨著玩。”師長走過來說,他的聲音仍是那麼沉穩,“你們都知道,人家的孩子已經開著F15和幻影2000滿天飛了,我們再在訓練上縮手縮腳,那要死的可能就不隻是我兒子了。”“8311準備起飛!”一位上校飛行員喊,他是金雲輝的父親,喊出的是兒子的飛機號碼。雲輝拿起頭盔和航圖袋,加壓飛行服是為孩子飛行員們緊急趕製的,很合身,但頭盔還是大人們的,很大,屁股後麵的手槍也顯得很大很沉。當雲輝走過父親身邊時,上校拉住了他。“今天的氣象條件不太好,注意橫切氣流,萬一失速,首先要冷靜,判斷尾旋方向,然後再按我們多次練過的動作脫出。記住,千萬要冷靜!”雲輝點點頭。鄭晨看到父親抓他的手鬆了些,但還是鬆鬆地抓著,好像兒子身上有什麼力量把他吸住似的。孩子輕輕動了一下肩膀,掙脫了父親的手,向跑道起點的那架殲10走去。進入座艙前他沒看父親,隻對遠處的鄭晨笑了笑。鄭晨在機場上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雲輝駕駛的殲擊機安全降落才離去。這之前,她長時間仰望著藍天上一條雪白的尾跡前的那個銀點,聽著殲擊機引擎悶雷般的轟鳴聲,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飛在天上的是她班上的一個小學生。世 界 課 堂(十四)鄭晨最後看望的是趙玉忠。在河北平原上的那片平坦的麥田上,冬小麥已全部播下了,鄭晨和玉忠坐在地頭,太陽在天空中暖洋洋地照著,身下的土地也是暖暖的軟軟的,像母親的懷抱。後來太陽被擋住了,他們抬頭看到了玉忠爺爺那張莊稼人的臉。爺爺說:“娃,這田地可是有良心的啊,你真出了力氣,它就給你收成,我活了這麼一把年紀,覺得最實誠的也就是這田地,為它流汗值。”看著這片已播種的田野,鄭晨長出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可以放心去了。她想讓自己享受一下這最後的輕鬆,但一個沉甸甸的牽掛仍壓在心頭揮之不去。開始,鄭晨以為這牽掛來自肚子中的孩子,但很快發現不是,她的掛念遠在三百公裡外的北京,在那八個孩子身上。他們正在國家的心臟中上著人類曆史上最難的課,學習著他們幾乎不可能學會的東西。總 參 謀 長(一)“這就是你們將要保衛的國土。”總參謀長指著一幅全國地圖對呂剛說。呂剛第一次看到這麼寬大的地圖,占滿了大廳一整麵牆。“這就是我們所處的世界。”總參謀長又指著一幅同樣寬大的世界地圖說。“首長,給我一支槍吧!”呂剛說。總參謀長搖搖頭:“孩子,當你親自向敵人射擊之日,也就是國家滅亡之時。下麵我們要去上課了。”他說著,又轉向地圖,用手掌從北京向上量出短短的一段,“我們馬上要飛過的距離是這麼長。眼睛看著地圖,你的腦子中就要出現廣闊的大地,要想象出大地上的每一個細節,這是一個軍事指揮員的基本功。你作為一名指揮全軍的高級指揮員,看著這張地圖,要對我們廣闊的國土在感覺上有一個總體的把握。”總參謀長帶著呂剛走出大廳,與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兩名上校參謀,他們鑽進了停在院子裡的一架軍用直升機。直升機在轟鳴中起飛,轉眼間,他們已飛行在城市上空了。總參謀長指著下麵密密麻麻的建築群說:“像這樣的大城市,在我們的國土上有三十多個,在一場全麵戰爭中,它們最有可能成為戰場焦點或戰役發起點。”“將軍,我們要學習怎樣防守大城市嗎?”呂剛問。總參謀長又搖搖頭:“具體的城市防禦方案,是方麵軍或集團軍司令的事,你需要做的,是決定一個城市是防守還是放棄。”“首都也能放棄嗎?”總參謀長點點頭:“為了戰爭的最後勝利,首都也是可以放棄的,這要依當時的戰局而定。當然,對於首都,還要考慮很多其他的因素。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做出那個決定是極其艱難的。在戰爭中,用自己的有生力量不顧一切地去拚命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優秀的指揮員不會去拚命,他設法讓敵人拚命。孩子,記住:戰爭需要的是勝利而不是英雄。”直升機很快飛出了城市,下麵出現了連綿的山脈。總參謀長說:“孩子,世界一旦爆發戰爭,將不太可能是現在意義上的高技術戰爭,戰爭的樣式可能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相似。但這隻是猜測,你們的思維方式與大人們有很大的不同,孩子戰爭也可能是以一種我們所無法想象的全新麵貌出現。但現在,我們隻能教你們大人的戰爭。”直升機飛行了大約四十分鐘,下麵出現了廣闊的布滿丘陵的大地,大片的沙化地帶和殘缺不全的植被上,有幾道長長的沙塵揚起。總 參 謀 長(二)“孩子,課堂到了!”總參謀長說,“就是在下麵這個地區,八十年代初曾舉行過世界軍事史上最大規模的陸戰演習,現在,我們又把這裡變成了模擬戰場,集結了五個集團軍,我們將在這裡學習戰爭。”呂剛向下看看:“五個集團軍?在哪兒?”直升機迅速降低高度,呂剛看清了那一道道長長的沙塵原來是從一條條公路上揚起的,他看清了公路上的坦克和其他軍用車輛,它們像小甲蟲似地爬行著,在每條公路上,這隊列都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天邊。呂剛還看到了有幾個“小甲蟲”沒有沿公路走,也沒有揚起沙塵,速度快得多,那是低空飛行的一個直升機編隊。總參謀長說:“在我們下麵,藍軍正在集結,它們將很快向紅軍發起進攻。”他用手指著南方,在丘陵起伏的大地上畫了一條看不見的長線,“看,這就是紅軍的防線。”直升機向防線方向飛去,降落在一座小山腳下。這裡的地麵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車轍印,現出大片被覆帶翻起的紅土。他們一行人走出直升機,走過幾輛綠色的通訊車,進入了山腳的一個洞口。呂剛注意到,在通訊車邊忙碌的軍士,還有洞口向他們敬禮的哨兵,有大人也有小孩兒。一扇厚重的鐵門打開後,他們進入了一個寬敞的洞廳。迎麵是三個大屏幕,上麵都顯示著戰場態勢圖,圖上布滿錯綜複雜的紅藍色箭頭,像一群奇怪的爬行動物。洞廳中央有一個麵積很大的沙盤,周圍還有一圈亮著屏幕的電腦。沙盤周圍和電腦前有許多穿著迷彩服的軍官,呂剛看到他們中大半是孩子。看到總參謀長進來,所有人都立正敬禮。“是紅山戰役顯示係統嗎?”總參謀長指著那些大屏幕問。“是的,首長。”一名上校回答。“孩子們會用嗎?”上校搖搖頭:“正在學,還離不開大人。”“把作戰地圖也掛上吧,那畢竟是最可靠的。”當幾名軍官搬出大卷的作戰地圖時,總參謀長對呂剛說:“這就是紅軍的指揮中心。在這個模擬戰場上,現在有幾十萬名孩子在學習戰爭,他們學習的內容從如何做列兵到如何成為集團軍軍長,而你,孩子,你的課程是所有人中最難的。我們無法奢望你能在短時間裡學會太多的東西,但必須使你在這個高度上對戰爭有一個正確清晰的概念和感覺,就是做到這點也不容易。在以前,從一名軍校見習官到你現在的位置,至少需要三十多年的時間,而沒有這三十多年從下至上的經曆,我後麵要講的一些東西你是很難理解的,我們隻能儘力而為,好在你未來的對手也比你高明不了多少。從現在起,要努力把你看過的那些戰爭電影忘掉,忘得越徹底越好,你很快就會看到,電影上的戰爭與真正的戰爭不是一回事,甚至與你在山穀世界中指揮的那場戰鬥也不是一回事,你將來要指揮的戰役,規模可能是那次的上萬倍。”總參謀長轉身對旁邊的一位大校說:“開始吧。”大校敬禮後轉身離去,時間不長就回來了,“報告首長,藍軍已對紅軍防線發動全線進攻。”總 參 謀 長(三)呂剛向四周看看,沒發現什麼明顯的變化,看看大屏幕上的態勢圖,那密密麻麻的紅藍箭頭也沒有動起來。惟一與剛才不同的是,沙盤和作戰地圖前的大人們停止了緊張的講解,孩子們則都戴上了耳機和對講話筒,站在那裡等待著。總參謀長對呂剛說:“我們也開始吧。孩子,現在你已經得到敵人進攻的報告,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命令防線上的部隊阻擊敵人!”“這等於沒說。”呂剛茫然地看著總參謀長,這時,從演習導演組那裡又有三位將軍走過來。接著,有微微的振動從外麵傳來。總參謀長提示:“你的命令內容是什麼?根據什麼發布這樣的命令呢?”呂剛想了一會兒,“啊,對了,判明敵人的主攻方向!”總參謀長點點頭:“正確,但如何判明呢?”“敵人投入兵力最多、攻擊最猛烈的地方就是主攻方向。”“基本正確,但你如何知道敵人在什麼位置投入兵力最多和攻擊最猛烈呢?”“我到前沿的一個最高的山頂觀察!”總參謀長不動聲色,但另外三位將軍都輕輕歎了口氣,其中一位中將要對呂剛說什麼,被總參謀長製止了,他說:“那好,我們去觀察吧。”一名上尉遞給總參謀長和呂剛每人一頂鋼盔,並遞給呂剛一架望遠鏡,然後為他們打開了那道大鐵門。門一開,一陣爆炸聲迎麵傳進來,吹進來的風中有一股淡淡的硝煙味。當他們穿過那條長長的洞道來到外麵時,爆炸聲變得震耳欲聾,腳下的地麵在微微顫動,空氣中的硝煙味變得濃烈起來。強烈的陽光使呂剛眯起了眼,他四下看看,眼前的景象與剛來時沒什麼差彆:還是那幾輛綠色的電台車,布滿車轍印的地麵,以及附近幾座在陽光下顯得很平靜的小山。呂剛找不到炮彈的炸點,那爆炸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但在感覺上又近在耳邊。有幾架武裝直升機緊貼著對麵的山頂掠過。有一輛吉普車在等著他們,車沿著一條盤山公路疾駛,隻用了幾分鐘時間就上到了指揮部所在的這座山的山頂。山頂有一座雷達站,巨大的天線在無聲地轉動著。從一輛雷達控製車半開的車門中,一個孩子士兵伸出腦袋來朝他們這邊看,大鋼盔在他的腦袋上一晃一晃的,他很快縮了回去,把車門關上了。下車後,總參謀長向四周揮了一下手,對呂剛說:“這就是一個視野很好的製高點,你觀察吧。”總 參 謀 長(四)呂剛四下看看,這裡的視野確實很好,布滿丘陵和小山的大地在他麵前延伸開去。他首先看到了遠方炮彈的炸點,那些炸點的距離都很遠,有些新炸點可以看到騰起的煙團和濺起的塵柱,有幾個山頭可能已被轟擊了一段時間,罩在迷漫的大片煙塵中,隻能看到煙塵中爆炸的閃光。這些炸點在各個方向都能看到,在可視的廣闊區域內分布得稀疏而均勻,並不是呂剛所想象的成一條線。他舉起望遠鏡,漫無目標地掃視著,稀疏的植被、裸露的岩石和沙地,從望遠鏡的視野裡飛快地掠過,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到。他把鏡頭對準遠處一座正在被轟擊的山頭,視野中隻有一片迷漫的煙霧,煙霧後麵的景物很模糊,仍舊隻是植被、岩石和沙地。他屏住呼吸細看,終於從山腳下的乾河穀中發現了兩輛裝甲車,但它們轉眼間拐進山穀不見了;他又在一條位於兩座小山間的公路上看到一輛坦克,但它駛出不遠又折了回去……呂剛放下望遠鏡,迷茫地看著這廣闊的戰場。防線在哪裡?藍軍從哪個方向進攻?紅軍的陣地在哪兒?甚至連這兩支大軍是否存在都無法肯定,視野裡隻有遠方稀疏的炸點和幾個冒煙的山頭,那些山頭不像是激戰的地方,倒像是點綴在大地上的幾處孤獨的狼煙。這就是五個集團軍激戰的戰場?總參謀長在旁邊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心中的戰場是什麼樣的:一塊平坦的大平原,敵人的進攻部隊排著整齊的方陣,像接受檢閱似地衝過來,而你的防線像一道長城似地橫貫整個戰場,作為最高指揮官的你,站在防線這邊的一個小山頭上,像看一個沙盤似地把整個戰場一覽無遺,像移動棋子似地調動部隊……這種戰場也許在冷兵器時代存在過,但即使在那時,那也隻是一場小戰鬥,成吉思汗或拿破侖也隻能親眼看到他們的戰場的一小部分。在現代戰爭中,戰場的地形複雜,由於高機動性和遠程重火力的威力,雙方軍事力量的分布更加稀疏,行動更加隱蔽和詭秘,所以現代戰場在一個遠方的觀察者眼中幾乎是隱形的。你這樣的指揮方式,可能隻適合於指揮一個連的一名上尉,我說過,忘掉戰爭電影。我們回去吧,回到最高指揮員的位置上去。”當他們再次進入指揮部時,這裡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剛才的寧靜消失了,許多大人和孩子軍官在對著電話和無線電話筒高喊。在沙盤和地圖旁,孩子們在大人軍官的指導下根據耳機中傳來的信息緊張地標注著,大屏幕上顯示的態勢圖也在不停地變幻。總參謀長指著這一切對呂剛說:“看到了嗎,這兒才是你的戰場,作為一名最高指揮官,你的活動範圍還不及一個列兵大,但你的眼睛和耳朵卻可以從這裡延伸到整個戰場。你要學會適應和使用這種感官,對於一個好的指揮員,他的腦子中應能很快形成一幅活生生的戰場圖像,每一個細節都真實生動,這並不容易。”呂剛抓抓腦袋說:“在這麼個山洞裡,全憑這些電台和電腦傳來的情報進行指揮,總覺得有些彆扭。”“如果你了解了這些情報的性質,就會覺得更彆扭了。”總參謀長說著,帶呂剛來到一個大屏幕前,拿起一個激光教鞭在上麵畫了一個小圈,對旁邊操作電腦的一名孩子上尉說:“小鬼,把這個區域放大。”總 參 謀 長(五)那名小上尉用鼠標拉出一個方框把那個區域圈住,並把它放大至整個屏幕。總參謀長指著那幅圖說:“這是305、322和374這三個高地區域的態勢圖。”他又指指兩旁的大屏幕對小上尉說:“再顯示兩幅同一區域不同情報來源的圖。”那孩子鼓搗了半天沒弄出來,一名少校走過來拿過鼠標,很快把那兩幅態勢圖檢索出來並分彆顯示在兩邊的大屏幕上。呂剛注意到,三幅態勢圖上的地形完全一樣,等高線標出的三個高地構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但標示雙方動態的紅藍箭頭在數量、方向和粗細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少校向總參謀長介紹說:“第1號態勢圖的情報來源是D集團軍114師3團,他們守衛305高地,情報認為對這個地區進攻的藍軍有兩個團的兵力,攻擊重點是322高地;第2號態勢圖的情報來自D集團軍的陸航團的空中偵察,情報認為藍軍在該地區投入了一個團,攻擊重點是374高地;第3號圖的情報來自F集團軍21師2團,負責守衛322高地,他們認為藍軍攻擊三個高地的總兵力達一個師,攻擊重點是305高地,並企圖從322和374高地兩側迂回。”呂剛問:“這三個情報說的都是同一個時間的事嗎?”少校點點頭:“是的,是半小時前,同一時間同一地區。”呂剛看著這三個大屏幕陷入迷茫:“怎麼三個情報的差彆這麼大?!”總參謀長說:“在複雜的戰爭環境下,戰場偵察的變數很大,不同的偵察者對同一目標可能得出完全不同的結果。”“那怎樣判斷哪個是真實的呢?”總參謀長對少校說:“把這三個高地同一時間的所有情報都拿來。”少校拿來了厚厚的一打紙,足有《三國演義》那麼厚。“哇,這麼多?!”呂剛驚歎道。“在現代戰爭中,從戰場傳來的情報信息是極其豐富的,你要對這些信息進行綜合分析,從中看出某種趨勢,才有可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你在電影上看到的,派一名英勇的偵察兵深入敵後,而指揮員憑他的一個情報做出整個戰役的決策,是十分可笑的。當然,並不是要你去一張張讀這些情報,那是參謀們的事,整個戰役中的信息處理量是極其龐大的,必須借助C3I係統,但最後的判斷要由你做出。”“真複雜……”“更複雜的是,你從這海量的情報信息中看到的趨勢不一定是真實的,它可能恰恰是敵人所進行的戰略欺騙。”“像在諾曼底讓巴頓乾的那事?”“很對!下麵,就由你從這些情報中分析出藍軍的主攻方向。”味 精 和 鹽(一)一支小小的車隊向北京近郊駛去,來到一處僻靜的周圍有小山環繞的地方。車停了,主席和總理,還有三個孩子:華華、眼鏡和曉夢下了車。“孩子們,看。”主席指指前方,他們看到了一條鐵路,隻有單軌,上麵停著許多列載貨列車,首尾相接成一個巨大的弧形,從遠方的小山腳下拐過去,看不到儘頭。“哇,這麼長的火車!”華華喊道。總理說:“這裡共有十一列貨車,每列車有二十節車皮。”主席說:“這是一條環形試驗鐵路,是一個大圓圈,剛出廠的機車就在這條鐵路上進行性能試驗。”他轉身問一名工作人員,“好像已經停止使用了,是嗎?”工作人員點點頭:“是的,停用很久了,這條試驗鐵路是七十年代建成的,不適合做現在的高速列車試驗。”“那你們以後隻好另建一條了。”總理對孩子們說。“我們可能不需要試驗高速列車了。”華華說,主席問他為什麼,他指著天空說:“我設想了一種空中列車,它由一架動力強大的核動力飛機做火車頭,牽引著一長串無動力滑翔機,比火車可快多了。”總理說:“很有意思,可這空中列車怎麼起飛和降落呢?”“應該能的!”眼鏡說,“具體怎麼辦我不知道,但這東西在曆史上有先例,在二戰中,盟軍曾用一架運輸機牽引一串滑翔機運載空降兵。”主席說:“我想起來了,那是為了爭奪敵後的萊茵河大橋,是曆史上最大規模的空降作戰。”總理看著主席說:“如果常規動力的運輸機都能牽引,這東西還真有現實意義,它有可能使空中運輸的成本降到現在的十分之一。”主席問:“國內有人提出過類似的設想嗎?”總理搖搖頭:“從來沒有!看來,孩子們與成人相比並不是什麼都處於劣勢。”主席仰望著長空,深情地感歎道:“是啊,空中列車,還可能有空中花園,美好的未來啊!不過,我們還是先幫孩子們克服劣勢吧,我們可不是帶他們來討論列車的。孩子們,”他指指最近的那一列火車,“去看看那上麵裝著什麼!”味 精 和 鹽(二)三個孩子向列車跑去。華華順著梯子爬上了一節車皮,然後眼鏡和曉夢也爬了上去。他們站在滿滿一車皮的白色大塑料袋上,向前方看去,這一列車全滿裝著這種白色的袋子,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白光。他們蹲下來,眼鏡用手指在一個袋子上捅了個小洞,看到裡麵是一些白色半透明的針狀顆粒,華華夾起一粒來用舌頭舔了一下。“當心有毒!”眼鏡說。“我覺得好像是味精。”曉夢說,也夾起一粒舔了一下,“真的是味精。”“你能嘗出味精的味道?”華華懷疑地看著曉夢。“確實是味精,你們看!”眼鏡指著前麵正麵朝上的一排袋子,上麵有醒目的大字,這種商標他們在電視廣告上常見。但孩子們很難把電視上那個戴著高高白帽子的大師傅放進鍋裡的一點白粉末,同眼前這白色的巨龍聯係起來。他們在這白袋子上走到車皮的另一頭,小心地跨過連接處,來到另一節車皮上,看看那滿裝的白色袋子,也是味精。他們又連著走過了三節車皮,上麵都滿載著大袋的味精,無疑,剩下的車皮裝的也都是味精。對於看慣了汽車的孩子們來說,這一節火車車皮已經是十分巨大了,他們數了數,如剛才總理所說,整列貨車共有二十節車皮,都滿滿地裝著大袋味精。“哇,太多了,全國的味精肯定都在這兒了!”孩子們從梯子下到地麵,看到主席和總理一行人正沿著鐵道邊的小路向他們走來。他們剛想跑過去問個究竟,卻見到總理衝他們揮揮手,喊道:“再看看前麵那些火車上裝的是什麼!”於是三個孩子在小路上跑過了十多節車皮,跑過機車,來到與這輛火車間隔十幾米的另一輛火車的車尾,爬到最後一節車皮的頂上。他們又看到了裝滿車皮的白色袋子,但不是剛才看到的塑料袋,而是編織袋,袋子上標明是食鹽。這袋子很難弄破,但有少量粉末漏了出來,他們用手指沾些嘗嘗,確實是鹽。前麵又是一條白色的長龍,這列火車的二十節車皮上裝的都是食鹽。孩子們下到鐵路旁的小路上,又跑過了這列長長的火車,爬到第三列的車皮頂上看。同第二列相同,這列火車上裝的也全是食鹽。他們又下來,跑去看第四列火車,還是滿載著食鹽。去看第五列火車時,曉夢說跑不動了,於是他們走著去。走過這二十節車皮花了不少時間,第五列火車上也全是食鹽。站在第五列火車車皮的頂上向前望,他們有些泄氣了:列車的長龍還是望不到頭,彎成一個大弧形消失在遠處的一座小山後麵。孩子們又走過了兩列載滿食鹽的列車,第七列列車的頭部已繞過了小山,站在車皮頂上終於可以看到這條列車長龍的儘頭。他們數了數,前麵還有四列火車!三個孩子坐在車皮頂的鹽袋上喘著氣,眼鏡說:“累死了,向回走吧,前麵那幾列肯定也都是鹽!”華華又站起來看了看:“哼,環球旅行,我們已經走過了這個環形鐵路大圓圈的一半,從哪麵回去距離都一樣!”於是孩子們繼續向前走,走過了一節又一節車皮,路途遙遙,真像環球旅行了。每個車皮他們不用爬上去就能知道裡麵裝的是食鹽,他們現在知道鹽也有味,眼鏡說那是海的味道。三個孩子終於走完了最後一列火車,走出了那長長的陰影,眼前豁然開朗。他們麵前出現了一段空鐵軌,鐵軌的儘頭就是那列停在環形鐵路起點的滿載味精的火車了,孩子們沿著空鐵軌走去。“呀,那裡還有一個小湖呢!”曉夢高興地說。那個大池塘位於環形鐵路的圓心,水麵反射著已經西斜的太陽的光芒,金燦燦一片。“我早看見了,你們隻顧看味精和鹽了!”華華說。他正平伸著兩臂在鐵軌上走,“你們上那根,咱們比賽一下誰走得快。”眼鏡說:“我出汗,眼鏡總往下滑,其實我肯定走得比你穩,走鋼絲穩比快強,你一掉下來就全完了。”華華又快走幾步:“你們看,我又快又穩,一直走到頭都不會掉下來的!”眼鏡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現在看來確實如此,但要讓你像真正走鋼絲的那樣,把鐵軌懸空,下麵是萬丈深淵,你還能走到頭嗎?”曉夢眼睛看著遠方的金光閃閃的水麵,輕輕地說:“是啊,我們的鐵軌就要懸空了……”三個十三歲的孩子,九個月後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國家的最高領導人,一時陷入了沉默。華華從鐵軌上跳下來,看了眼鏡和曉夢一會兒,搖搖頭,大聲說:“我就看不慣你們這種沒信心的樣子!不過,以後玩的時間可真不多了。”說完又跳上鐵軌搖搖晃晃地走起來。曉夢看著華華笑了笑,那笑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兒來說成熟了些,但華華覺得很動人:“我以前也沒有多少玩的時間,至於眼鏡,這個書呆子,也不怎麼玩,受損失最大的就是你了。”“其實領導國家本身就很好玩兒,今天就好玩兒,這麼多的味精和鹽,這麼長的列車,多壯觀。”“今天是領導國家嗎?”眼鏡哼了一聲說。曉夢也滿臉疑惑:“是啊,為什麼讓我們看這些呢?”“也許是讓我們了解全國味精和鹽的庫存量吧。”華華說。“那也應該讓張衛東來看,他是主管輕工業的。”“那個笨蛋,他連自己的課桌都收拾不整齊呢。”…………味 精 和 鹽(三)在環形鐵路的起點上,主席和總理站在火車旁談著什麼,總理在說著,主席緩緩地點頭。兩人的臉色凝重嚴峻,顯然已談了很長時間。他們的身影與黑色的高大車體形成了一個凝重有力的構圖,仿佛是一幅年代久遠的油畫。當他們看到遠遠走來的孩子們時,神情立刻開朗起來,主席衝孩子們揮揮手。華華低聲說:“你們發現沒有,他們在我們麵前時和他們自己在一起時很不一樣,在我們麵前,好像天塌下來時也是樂觀的;他們自己在一起時,那個嚴肅,讓我覺得天真的要塌下來了。”曉夢說:“大人們都是這樣,他們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華華,你就不行。”“我怎麼了?我讓小朋友們看到真實的自己有什麼不好?”“控製自己並不是虛假!知道嗎,你的情緒會影響周圍的人,特彆是孩子們,最易受影響,所以你以後要學著控製自己,這點你應該向眼鏡學習。”“他?哼,他臉上就比彆人少一半神經,什麼時候都那個表情。行了曉夢,你比大人們教我的都多。”“真的,你沒有發現大人們教的很少嗎?”走在前麵的眼鏡轉過身來,那“少一半神經”的臉上還是那副漠然的表情:“這是人類曆史上最難上的課,他們怕教錯了。不過我有預感,他們就要滔滔不絕地教了!”“孩子們辛苦了!今天下午你們可真走了不少的路,對看到的東西一定印象深刻吧?”主席對走到麵前的孩子們說。眼鏡點點頭說:“再普通的東西,數量大了就成了不普通的奇跡。”華華附和道:“是的,真沒想到世界上有這麼多的味精和鹽!”主席和總理對視了一下,微微一笑。總理說:“我們的問題是:這麼多的味精和鹽夠我們國家所有的公民吃多長時間?”“起碼一年吧。”眼鏡不假思索地說。總理搖搖頭。華華也搖頭:“一年可吃不了,五年!”總理又搖頭。“那是十年?”總理說:“孩子們,這麼多的味精和鹽,隻夠全國公民吃一天。”“一天?!”三個孩子大眼瞪小眼地呆立了好一會兒,華華對總理不自然地笑笑,“這……開玩笑吧?”主席說:“按每人一天吃一克味精和十克鹽,這每節車皮的載重量是六十噸,這個國家有十二億公民。一道很簡單的算術題,你們自己算吧。”三個孩子在腦子裡吃力地數著那一長串0,終於知道這是真的。曉夢說:“這僅僅是鹽和味精,要是油呢?要是糧食呢?!”“那些油可以積成前麵的那個大池塘,糧食可以堆成周圍這幾座小山。”孩子們呆呆地看著那池塘和小山,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天啊!”華華說。“天啊!”眼鏡說。“天啊!”曉夢說。總理說:“這兩天,我們總是在試圖找到一個辦法,使你們對自己國家的規模有一個正確的感覺,這很不容易。但要領導這樣一個國家,沒有這種感覺是不行的。”主席說:“帶你們到這裡來,還有一個重要目的:讓你們明白運行一個國家最基本的規律。在這之前,你們肯定把國家的運行想得極其複雜,它確實是複雜的,比你們想象的更複雜,但它最基本的規律卻是十分簡單的,我想你們已經知道了。”曉夢說:“必須首先保證這個國家有飯吃!我們每天都要為國家的公民提供一列車的味精、十列車的鹽、一個大池塘的油、幾座小山的米麵,如果有一天供不上,國家就會陷入混亂,十天供不上,國家就完了!”眼鏡點點頭:“這叫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華華也點頭:“看到這長長的列車,傻瓜也明白這道理了。”主席兩眼看著遠方說:“可是孩子,有許多十分聰明的人都不明白這個道理。”總理說:“孩子們,我們明天將帶你們去繼續認識這個國家。我們要去最繁華的城市,要去最偏僻的山村,要讓你們了解我們已經建立起來的工業和農業體係,讓你們了解人民的生存狀態。我們還要給你們講曆史,這是認識現實最好的辦法;還要給你們講更多更複雜的國家運行的知識。但記住,沒有什麼比今天你們學到的更基本更深刻的了,你們將來的路將難上加難,但隻要牢記這個規律,就不會迷失方向。”主席一揮手說:“不要等到明天了,今天夜裡就出發吧,孩子們,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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