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槍口一致對外(1 / 1)

漢闕 七月新番 1808 字 1個月前

渠犁城主名叫卡熱汗,他是渠犁王之弟,與賴丹有過一段共同當人質,並一起追求龜茲公主被拒絕的傷心經曆。

但卡熱汗之所以選擇投降漢軍,倒不是因為他與賴丹有舔狗之交,而是因為賴丹對他說的三句話。

“尉犁西鄰的輪台城,也曾強盛一時,人數十倍於渠犁城,在妄敢抵抗大漢後,如今安在?”

“漢軍已占樓蘭,取渠犁誌在必得,不日將有大軍抵達。”

“我以護樓蘭以西使者校尉身份擔保,隻要投降大漢,你,便是未來的尉犁王。”

威逼利誘之下,雖然覺得有點對不起自家兄長,但卡熱汗還是乾脆地投降了。

往好處想,最後不論漢和匈奴誰贏得西域,尉犁都不至於和輪台一樣亡國。

於是便讓人騰出屋舍,邀請漢軍入城駐紮。

不過也就賴丹和兩百漢軍入駐渠犁,其餘人卻在北麵的鐵門隘口紮營,阻擋匈奴和尉犁援軍南下。

到了次日,傅介子回來了,要卡熱汗征集城內所有丁壯,去幫漢軍乾活。

尉犁人乘著漢軍離開此地,來渠犁居住不過十多年,人口千四百八十,丁壯三四百而已,這下全被卡熱汗驅趕出城。

夏曆十一月中旬的渠犁,早晨氣溫已至零下,也就白天還暖和點,渠犁人衣著並不厚實,在漢軍威脅下,扛著自帶的農具、木鬥,趕著牛馬,哆哆嗦嗦往北走了十多裡,來到鐵門附近。

負責此地的年輕漢吏倒是儒雅隨和,他和顏悅色地與渠犁人們說話,告訴他們要做的事,就是。

“運送沙子進鐵門隘口。”

西域什麼最多?答案是沙子。

雖然渠犁土地肥沃,桑弘羊認為“可灌田五千畝”,但往南百多裡,就是廣袤的塔克拉瑪乾,風沙被吹來是常有的事。也形成了一些小沙窩,在接近鐵門兩三裡的地方,便有這樣一片,要沙那不有的是?

於是渠犁人便熱火朝天地乾了起來,鏟沙的鏟沙,裝土的裝土,用牛馬拉的車一車車運到鐵門隘口處。再由人力用木桶和簸箕扛過去,倒在漢軍連夜裝釘好的版築木板裡。

而奚充國則帶著士卒攜帶強弩,守在北麵數裡外的大岩崗,阻攔匈奴人南下。

乾活的間隙,渠犁人還發現,漢軍在峽穀裡還豎立起一些器械,上下配合,不斷從深澗裡,尚未凍結的孔雀河裡提水上來。

他們知道,這是漢地的轆轤,用於井上汲水。西域原本不知打井,二十年前才被漢人傳入,渠犁城最方便的就是有許多口井,取之不竭。

而好不容易用沙子將版築填滿,沒過了作為支架的胡楊樹乾,按照漢地築城的法子,應該大夥站在上麵齊心協力,手持木棒夯築。

哪怕是渠犁本地的法子,也是要摻一層芨芨草、紅柳枝後,眾人上去蹦蹦跳跳踩一踩,連續蹦上五六天,將沙土踩得嚴嚴實實,一段城牆才算築好。

可那姓任的年輕漢吏偏不。

而是在即將入夜的時候,天上飄飄灑灑落下雪花時,哈哈大笑一陣後,讓漢軍將從孔雀河拎上來的水,一點點澆在沙土上!

……

天色剛剛大亮,隨著昨夜一場小雪,氣溫越發寒冷起來。

在鐵門以北十餘裡處的峽穀中,有個名叫紫泥泉的地方,地方比較寬敞,紮滿了氈帳,乾牛糞燃燒的營火冉冉升起,人們三三兩兩擠在一起取暖。

“僮仆都尉,漢軍被逼退了!”

陰著臉等待許久的僮仆都尉醍醐阿達終於聽到了這個好消息。

“走!”

醍醐阿達立刻讓匈奴人吆喝起來,催促縮著擠在一起的尉犁人、焉耆人、危須人起身,準備乘著天色大亮向南推進,去拆毀漢軍正在夯築的關城了。

這三個邦國都位於焉耆盆地內,博斯騰湖畔,是日逐王最忠實的仆從。眼下日逐王帶著部落去了冬牧場,隻剩僮仆都尉留守,數日前,當他聽聞漢軍在占領注賓城後立刻北上,便迅速南下,命令三邦國王征兵。

但還是遲了一步,前日,漢軍騎兵搶先一步卡住鐵門隘口,渠犁城不戰而降。昨天,他們竟開始大搖大擺地築城,這是想將日逐王部當成老鼠,堵死在盆地裡麼?

雖然沒了鐵門,也有出去的辦法,但要麼是深山陡路,大軍難以翻越,要麼是路途遙遠,得在去車師國那邊繞一個大圈子。

於是醍醐阿達便下定決心,必不能讓漢軍得逞!

說起來,二十年前,漢軍在渠犁屯田時,也不是沒打過在鐵門築關的念頭,但每次一有動作,都被匈奴帶著仆從過,反推過去拆毀了。

這次也一樣!

但遮留穀確實很難走啊,左右兩山夾峙,中劃一道,路旁危石側立,磋峨俯臨,一低頭就是深溝,溝裡孔雀河急流澎湃,稍有疏失,人馬便會傾跌溝中,必死無疑。

行進的路上,丟了一城的尉犁國王憂心忡忡,焉耆國王也陰沉著臉,危須人則在低聲說起一個傳聞:

幾年前,焉耆國的公主卓赫拉和一個牧羊人相愛,國王大怒,將那牧羊人抓捕,並欲將他處死。卓赫拉得知後,設法救出了心上人,國王發現後立即派人追趕,那對情人在遮留穀中夜奔時,不幸連人帶馬墜入了深澗,雖然沒找到屍體,但應是死了。

事後,人們發現,不知何時,這對情人墜崖的地方,竟已長出了幾株渠犁城附近才有的梨樹,春天時白色的花開了一片,有蝴蝶在旁輕輕舞動。

於是便有傳聞,說公主化身成為梨花,而那蝴蝶便是牧羊人。

不管傳說是不是真的,焉耆國王看到這條路就難受是真的,他以此為借口停在了半路,膽小的尉犁國王亦然。

隻剩下三四千人在匈奴人的逼迫下,扛著武器和農具繼續前行,時不時發出哆嗦哀嚎,雪雖然停了,但腳下的路卻仍有積雪,縱然前鋒將其鏟走,道路依然變得濕滑。

這不,有人滑倒後連累兩個人一起墜崖,眾人往下看去,隻能看到湍急的水流裡伸出的一支手,聽到他們慘叫的回聲,所有人都心裡發毛。

而當數千人抵達山穀末端,漢軍築城的地方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了。

在醍醐阿達想來,鐵門關附近,地多純沙,不耐版築,哪怕運來泥土,夯築關城也需要時間,哪是一夜就能成的?漢軍今日頂多隔著半人高的鬆散土牆,與己方對射,隻要忍著數十人的傷亡衝過去,便能徹底將其拆毀。

雖然漢軍有強弩甲胄,但這邊人多啊,除了匈奴外,作為半耕半牧的民族,三邦也能湊出千餘弓手。拋射的話,弓箭射程很遠,一陣齊射,足以將漢軍壓製!今早他們便是依靠這點,將漢兵從大石崗趕走的。

但當鐵門隘口出現在眼前時,前麵的尉犁人卻不走了,個個目瞪口呆,甚至有人舉起雙手,念叨起他們祭拜的神明來。

“讓開!”

醍醐阿達抽著鞭子,分開了一條道,當他走到最前方,看清遠處場景時,也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卻見狹窄的鐵門隘口處,一座高達兩三丈的關城,赫然出現在眼前,堵死了道路。

雖隻是以最方便獲取的沙土為基,但昨夜下雪時澆灌上去的水,在嚴寒作用下須臾成冰,已將鬆散的沙子凍在一起,變成堅不可摧的‘鐵城’!

“一夜成城!”

“神跡?”

“山神在幫助漢人。”

“也可能是卓赫拉公主的鬼魂,偏要和焉耆王作對。”

尉犁、焉耆、危須人開始竊竊私語,連匈奴人也禁不住戰栗,對那座在陽光下閃著晶瑩光芒的關城,再沒有一絲想法。

就是個冰坨坨啊。

他們每年冬天都要與冰雪打交道,知道沙子被冰凍死後,有多硬!

彆說木製的工具,哪怕是鐵矛和鶴嘴鋤,都不易撬開!

更何況迎接匈奴人的,還有密集的弩矢。

醍醐阿達是勇士,但不是蠢貨,他沒有再逼迫眾人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呼出的氣息瞬息間變成白霧,而堆積在路旁的雪,哪怕被陽光直射,也沒有融化的跡象。

他知道,在開春前幾個月內,西域的天氣會一日比一日冷,冷到整條孔雀河都被凍結,冷到貿然外出會凍死人。

而眼前這座冰與沙的關城,將會安然無恙地渡過冬天,直到被春日暖洋洋的太陽暴曬十數日,才會慢慢融化鬆散。

但那個時候,以漢人的尿性,肯定已經在這沙城背後,建起一座真正的鐵門關了!

“撤。”

醍醐阿達泄氣了,他知道,和在樓蘭時一樣,這件事,已經不是自己能獨自解決的了。

而遠處的關城上,漢軍士卒穿著厚厚的冬衣和防滑的氈鞋,手持勁弩強弓。當發現敵人過來時,他們都高高舉起武器,發出了一陣高呼,看到他們在知難而退,則又發出了一陣譏諷嘲弄之聲。

在呼聲中,一個頭戴氈帽,手籠在袖子裡的年輕漢吏,被推上了城頭。

“任侍郎真妙計也,以水灌沙,一夜成城!”

關隘上下,數百臉蛋凍得通紅的漢軍將士都在朝他歡呼,也將任侍郎的名頭,第一次傳到了匈奴人耳中。

任弘擦了擦鼻涕,一揮手道:

“還不夠,得讓關前的地,再滑一些!讓敢來送死的匈奴人,能在上麵溜冰。”

“諸君,來,與我一同送送胡虜。”

任弘吆喝著將士們跟自己一起,解開厚厚的紈絝,或者撩起下裳。

大家嘻嘻哈哈,你推我擠地站在城頭,槍口一致對外,瞄準漸漸遠去的敵人。

“三。”

“二。”

“一!”

在任弘倒數下,上百股冒著熱氣的急流噴湧而出,劃出一道道拋物線,真是蔚為壯觀,豪氣逼人。

這是漢軍對死敵最無情的嘲諷。

寒風從穀外往穀裡吹,將騷味帶到匈奴人麵前,雖然已隔著三四百步,但醍醐阿達卻沮喪地感覺到。

那些熱乎乎的水霧,已如同巴掌般,直接呼到了自己臉上!

他默默轉過身,背對譏諷,咬著牙,咽下被算計後失敗的苦果。

醍醐阿達努力記住那個漢語發音:

“任侍郎?任侍郎!這便是你的名,我記下了,你將是我醍醐阿達的死敵!”

……

PS:第二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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