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珀瑟芬懶散地抻起胳膊,舒舒服服打了個哈欠,“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事情要從她接到修普諾斯的傳訊開始說起。

明麵上,赫爾墨斯因不忍俄耳甫斯尋死,特地來冥界幫他尋妻,但修普諾斯懷疑,他助人尋妻是假,受諸神之托過來探聽虛實是真。

所以她才過來配合演了一場戲,表現出剛知道原來寧芙也會喪命的模樣,幫忙打消赫爾墨斯的懷疑。

“要是沒有其它事,我就先回去了……記得幫我把歐律狄刻帶回來,就當是報酬。”

現在其實是珀瑟芬的休息時間,在接到傳訊之前,她剛剛才睡下。

“赫爾墨斯應該不會再多想什麼了,不過其他神未必會相信他。”修普諾斯也跟著打了個哈欠。

但懷疑歸懷疑,他們的表現足夠滴水不漏,沒有給到任何的把柄。

加上珀瑟芬向來都是沒有心機、直話直說的形象,就算肯定這件事是死神做的,和他們冥界有關,諸神也拿不出證據。

“嗯。”

塔納托斯應了一聲,“威脅再小,也是威脅。”

尤其是對那些實力不夠強大,不擅長戰鬥的小神,從神而言。

以後到大地上去要更謹慎了。

“喂,這種事什麼時候討論都可以吧,現在的問題難道不是我的歐律狄刻?”

珀瑟芬打斷他們。

她已經跳到了車上,語氣很是篤定,“那個男人不可能不回頭,你們得幫忙把她送回來。”

——“我可是為了幫你們,才好心把她交出去的。”

這麼強調完,珀瑟芬心情相當不錯地離開了。

四匹駿足拉著的車駕揚長而去。

“……她明明隻是看出來俄耳甫斯沒辦法忍受和心愛之人分離,想給自己再招多一名樂師吧。”

修普諾斯眼皮微翻,用鄙薄的目光注視著那些掀揚的塵土,“用不了多久,他肯定會選擇下來陪她。”

這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陷阱。

俄耳甫斯顯然深愛他的亡妻,那名叫做歐律狄刻的寧芙。

他不可能忍住不回頭。

可一回頭就意味失去。

和之前的意外不同,這一次的失去,是在失而複得的基礎上的。

他再度擁有了,卻因為自己的過失,沒有把握住她。

光憑懊悔,就足以殺死他了。

更何況還有更深重的愛。

修普諾斯不太能理解人為愛死為愛生的精神,尤其是在他們的生命本來就短暫的情況下。

他甚至覺得有點愚蠢。

沒有做出多直接,過分的評價,完全是看在塔納托斯的麵子上。

塔納托斯特地提起過這個名字,說過他的詩和音樂。

再者,俄耳甫斯自己心灰尋死,對他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塔納托斯

也在想一樣的事。

他見過的愛情雖然無法說許多,也絕對不能算少。

從第一次去地上看到的月亮女神和牧羊人,到他的兄姊,阿弗洛狄忒及她的那些情人;身中金箭的阿波羅,赫拉克勒斯和他的發妻,還有船上遇到的許拉斯,同樣被金箭影響的美狄亞……

母親,還有名義上的父親也是。

塔納托斯發現自己還是好像還是低估了“愛情”

的力量。

尤其是看到被愛情折磨的俄耳甫斯之後。

莫名地,他想起來阿爾忒彌斯那天非要把月亮送給自己的樣子。

隻是那枚神格他沒有接受。

“話說回來,那家夥送的東西,你不打開……?”

修普諾斯使勁敲了敲那個木箱,居然看不穿裡麵到底藏著什麼。

要不是因為箱子沒有那麼大,他甚至會懷疑阿爾忒彌斯直接把自己藏在了裡麵當所謂的“禮物”。

“等歐律狄刻回來。”

搖了搖頭,塔納托斯這麼告訴他:“裡麵是赫爾墨斯見過的東西。”

*

俄耳甫斯急不可耐地走在最前,沿著那條陡峭,不斷向上的小徑,目光焦灼,渴肉的野獸般貪婪、焦灼地看著前方。

他感受不到自己懷中那張琴的重量,還有它因不停被擠壓的發出抗議聲。

不能停下。

不能回頭。

他強迫自己隻去看前方,去看已經不遠的某個拐角,穿過拐角,再經過一個拐角,便會看到由地獄犬看守的大門。

他們會從那扇門離開,進入一片混沌的厄瑞波斯。

在穿過那扇門前。

隻要在進過那扇門之前,他不回頭,就能將歐律狄刻從冥界帶回人間。

他們會在碧綠的草地上重新團聚,他的琴弦會重新為她響動。

然而他愈是想要專注,便愈感到一種莫名的惶恐。

俄耳甫斯分不清自己聽見的到底是身後的腳步,還是自己腳步造成的回響,抑或穿過衣襟的風的呼嘯。

赫爾墨斯向他保證過,他們一定會跟上他。

女神的話沒有漏洞,她隻說在離開冥界前不可以回頭,卻沒有說離開之後不能。

於是機智多謀的赫爾墨斯讓他用最快的速度離開,穿過那扇大門,然後在門口看著他們,等待他引導歐律狄刻過來。

……他們不可能不在他的後麵。

隻是那腳步聲令他恐懼。

四周都是魂靈,沒有任何聲音,飄忽、遊蕩,渾噩著向前的魂靈,他餘光瞥見懸崖下方的景象,看到迷霧編織的森林,再遠方,是魂魄們勞作的礦井。

沿著蒼白的道路,俄耳甫斯已經走出去很遠很遠。

他因此無法確認她在何方。

要是他能夠回頭看一眼——哪怕隻是一眼,就好了。

俄耳甫斯像獵犬般衝過那個拐角,距離出口,距離那扇背後便是光明的大門越

近,

他的心就越是被忐忑和懷疑占據。

但如果他此刻回頭,

便會發現,赫爾墨斯正攙著歐律狄刻,若即若離地跟在他的後麵。

飛翼在信使腳踝處不停撲動。

兜帽之下,赫爾墨斯目光炯炯,正看著門的方向。

而歐律狄刻腳步遲滯,如同他在途中遇到的那些魂靈般迷茫。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沉浸在死亡裡,看不到正引導自己走向那條返回生命的道路,活潑中不失優雅的遠行人的主宰者,更看不到更前麵的那個男人——還有他前方的那扇大門。

歐律狄刻隻是順從地向前,腳步滯緩。

俄耳甫斯狂奔著,在冥界的大門處停下,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

他隻差一步。

腳步聲,還有風聲,全部消失了。

還有那絲若有似無的氣息。

他下意識回過頭。

想要確認什麼。

他看到那兩道在下方的身影,而後,僵在了原地。

而神使也在此刻伸出手,輕輕擋在了並非停步的女性身前,帶著惋惜和遺憾。

“……他轉身了。”

突如其來的碰撞,讓從亡魂的神智從混沌中被拉出一絲。

遠遠的,她似乎看見一扇發亮的大門,人影立在門的一側,被陰影籠罩,容貌無法辨認。

“誰……?”

然而身側的男人沒有回答她,隻是黯然轉過了身。

她迷茫地被引導著,去往截然相反的方向。

赫爾墨斯重新把安靜的靈魂送回了冥界,倪克斯誕下的雙子神在等候他,四周不見珀瑟芬的影子。

“珀瑟芬得去找哈迪斯,畢竟她讓你們帶走了死者,哈迪斯可不管她生前是不是寧芙。”

聳聳肩,修普諾斯輕描淡寫地解釋了幾句,順帶加深了一點他的誤會,“他一直很古板,隻認事實,從來不想著去探究原因,把事情完整弄明白。”

“那她以後……”

信使略顯遲疑,“要住在哪裡?”

在他看來,歐律狄刻是寧芙,當然要和寧芙們一起生活。

而且,大地那樣遼闊應該也不止有一位像歐律狄刻這樣的寧芙才對。

“神使,你管得好像有點太多了。”

修普諾斯似笑非笑,不放過任何一個挖苦的機會,“你也想懇求珀瑟芬,然後帶走她?”

“所有的靈魂都住在水仙花平原。”

塔納托斯瞥了身側的雙生兄弟一眼,淡聲回答。

“冥界不是也有寧芙嗎。”

歎息了一聲,赫爾墨斯這麼說:“哪怕死去,歐律狄刻也是寧芙,這是無法被更改的。”

“難道她身上有任何不同?”帶著不耐煩,修普諾斯回答了他,“你們不過來找她,不提生前,誰知道她是位生活在大地上的寧芙?”

“而且,這難道不是大地上的事故?她又不是在冥界出了意外,我

們必須要收留她。”

“誰知道你們不是故意弄出這樣的意外,打算做什麼?”

一連串的反問。

赫爾墨斯苦笑連連,“沒有神會樂意看到這樣的意外。”

從睡神針對他,針對歐律狄刻戒備,懷疑的態度裡,他已經完全確認了他們——尤其是塔納托斯,和這件事沒有關聯。

歐律狄刻的靈魂和人類的靈魂站在一起,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況下,就是暗中仔細檢查過不知道多少遍的赫爾墨斯也分不出區彆。

她來到冥界之後,根本不會引起額外在意。

而且,正如修普諾斯所說,塔納托斯甚至隻在拜訪赫墨拉時去過一次地上,他不可能在冥界,就影響到地上的寧芙。

冥界的倒是有可能。

可問題在於,憑借他之前觀察的,其他神對塔納托斯的態度,他們恐怕不會允許那些活潑、大膽、甚至可以說放浪的寧芙接觸他。

塔納托斯連和他一樣的神都說不上親近,更不要說那些寧芙了。

你會特地對一隻螞蟻,甚至一粒灰塵動手嗎?

設身處地去想,赫爾墨斯的答案是不會。

思考著如何交差,信使重新飛遠了。

確定他不會再去而複返後,塔納托斯重新蹲下來,伸手敲了敲那個裝著禮物的木箱。

箱子動了一下,發出沉悶的聲響。

修普諾斯戒備得不動聲色。

被迫安靜很久的地獄犬也是同樣,豎著耳朵,三個腦袋一齊,機警地看向聲音的來源。

他現在懷疑,聒不知恥的狩獵女神真的把自己藏在了箱子裡。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