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客棧的夥計一大早就開始忙碌。
院外已經排了一列長長的隊伍,燕非藏抱刀而立,維持隊伍秩序。
前院設了一書案,嶽殊坐於書案後登記,記錄求診人的姓名籍貫、性彆年齡,還有患者病情。
記錄後發放號牌。
尋常病症的患者拿的是青色號牌,找阿迢診治便可,特殊病症的患者拿的是紅色號牌,需要陸見微親自出手。
陪同病患的家屬,或留在院外,或入主廳,由雲蕙、薛關河等人奉上茶水點心,當然,這些都是要付錢的。
上官瑤帶著小桃幫忙一起招待客人。
“上官姑娘,你是客棧的貴客,怎能做這些事?都放著我來。”雲蕙柔聲勸道。
上官瑤眼眸晶亮道:“怎麼不能做?我覺得很熱鬨很有意思,以前在家裡從沒這麼開心過。”
“可是……”
“雲姨,我隻是端端茶水,不會有事的,不然你去問問陸姐姐。”
雲蕙拗不過她,隻得放棄勸說,做事的時候常常照看著,見她越發熟練,身體也未見絲毫不適,才漸漸放下心。
陸見微在房間繼續鑽研醫術。
竇亭書房的醫書已經全部吃透,她隱隱觸摸到晉級的門檻,從入門到熟練,不過時間問題。
最大的收獲就是有可能找到解決“內力寄生之症”的辦法。
她仔細研究了竇亭的心得,他在林從月的治療方法上進行了改善,用各種珍貴的藥材壓製內力的紊亂,輔以金針封脈之法。
有用是有用,隻是代價太大。
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他的思路堪稱奇詭,用金針封脈之法,將旁人的內力截封在一段又一段經脈之中,也就是把內力切割成細小的部分,讓上官鶴可以憑自身內力壓製。
風險很大,稍有不慎就會遭到反噬。
但這是因為上官鶴需要那些內力,如果患者的目的是清除旁人內力,這樣的方法並不對症。
林從月的方法雖不完善,但從思路上更顯樸素。
“內力寄生”不好醫治,不過是因為“內力”難以捕捉,無法壓製、調和。
林從月的想法還是先用藥壓製,再利用自身潛能去驅趕抑或煉化。
但是用什麼藥壓製,壓到什麼程度,用什麼方法驅趕煉化,都是一個接一個的難題。
陸見微問:“小客,‘尋常客’是我當初從商城隨手買的,可江湖上卻無人能解,當時我對江湖知之甚少,沒覺得不對。”
“有什麼問題嗎?”小客疑惑。
“係統裡的東西,都是曾經存在過或現今存在的,江湖上對‘尋常客’無解,是不是因為此藥藥方已經失傳?”
“應該是。”
“也就是說,曾經有人研製出‘尋常客’,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為了解決寄生之症。”
“有道理。”
陸見微思忖,“尋常客”就是一種可以壓製內力的藥,但是它不具備針對性。
服了藥,不管什麼內力,都被壓得死死的,起不了根治的作用。
從“尋常客”藥方失傳可見,它對解決內力寄生之症沒有效用。
總而言之,壓製、煉化這些方法都行不通。
內力是依托於人體的,一旦溢散入空氣,隻要是少許,很快就會消弭。
倘若能用某種方法,將寄生的內力引出體外……
“掌櫃的。”張伯在門外說道,“有位客人中了內傷。”
“知道了。”陸見微應了一聲,方才的思路一直盤旋在腦子裡。
她捕捉到一絲靈感,亟待實踐證明。
前院,少年緊緊攥著衣角,蓬頭垢麵,破了洞的布鞋伸出兩個腳趾頭。
“齊川,十六歲,樟州人士,母親遭受江湖客攻擊,內傷不愈,是吧?”嶽殊核實記錄的信息。
“是的。”齊川連忙點頭,黑亮的眼睛迸射出希冀,“請問少俠,這傷能不能治好?”
“需得掌櫃的瞧了才知道。”嶽殊取出紅色號牌,交到齊川手中,“先去交一下定金。”
齊川一愣,囁嚅道:“定金多少?”
“令慈的傷不是小傷,掌櫃的出手需要擔風險,診金本就不便宜,定金一百兩。”嶽殊斟酌道。
他看出少年的窘迫,但規矩就是規矩,寄生之症本就不好治,一般這種病症,掌櫃的出手要收至少萬兩診金的,隻是這次麵向的不僅僅是江湖客,還有尋常百姓,麵對不同人,要錢稍有差彆,但不能差得太多。
可饒是如此,診金也高得離譜。
齊川整個人都懵了,把他賣了也沒有這麼多錢。
他猛地跪到地上,實打實地磕頭,咚咚咚的,幾聲就撞得腦袋發青。
嶽殊連忙去扶,怎奈少年力氣極大,他沒拽動,遂動用內力,硬生生將人扯了起來。
“少俠,求你救救我娘,我做什麼都可以的!我力氣很大,我可以乾很多很多活!”齊川不願放棄這個唯一的機會。
他在樟州求救無門,聽到關於《青天女俠》的說書,便將這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拖著板車從樟州走到江州。
所幸樟州與江州相鄰,尚且來得及。
嶽殊無奈,這幾天不是沒見過沒錢看病的,他心裡麵很同情,但客棧是做生意的,不是慈善堂,總不能來一個沒錢的就要收治,那以後看病的人還付不付錢了?
“齊公子,不是我不想救你,隻是客棧有規矩,你就算去尋常的醫館看病,也得付診金和藥錢吧?”
齊川自然知曉其中道理,可他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尋常醫館根本救不了他的母親。
他不禁捂臉痛哭,暗恨自己無用,竟連診金都拿不出來。
嶽殊心裡麵發堵,說:“客棧還有一個規定,若是一時之間真的拿不出診金,隻要能提供家貧的憑證,診金就可以暫時減免,不過也不是完全免除,剩餘的診金以後還是要還的。你有憑證嗎?”
這是掌櫃的定下的規矩,要不然是個人裝成窮人來治病,客棧還開不開了?
掌櫃的也不知什麼時候跟玄鏡司談了合作,憑證可以找當地玄鏡司辦理,到底是否貧困,玄鏡司可以查得一清二楚。
許是消息還沒傳開,尋常百姓不知道這回事,若非聽到說書,齊川連“青天女俠”都不知道。
他茫然搖頭:“那是什麼?”
嶽殊又耐心跟他解釋了一遍。
齊川麵露難色:“那、那我要返回樟州?可是我娘等不及了,能不能先治好我娘?我也不要減免了,診金我以後如數歸還。”
“這……”嶽殊遲疑不定。
“你小子還看不看病?不看趕緊走!”後頭的人等得不耐煩。
齊川觀嶽殊神色,便知對方無法答應他的請求。
他抹掉眼淚,狠狠一咬牙,下定決心,從懷中掏出一塊玉。
玉的成色不算好,看起來也比較陳舊,最多值個二三十兩。
他攥在手裡,忐忑道:“我能不能用這塊玉當定金?”
嶽殊心裡可憐他,麵上隻能道:“抱歉。”
希望徹底破滅,齊川隻覺眼前一黑,連日來的疲乏與困倦洪水般洶湧襲來,單薄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倒下。
一隻手伸來,於他肩上輕輕一點。
齊川恍然睜眼,身著素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他麵前,陽光灑落身後,宛如從天而降的仙人。
“你要救你娘?”
“救!要救!”
陸見微頷首,說:“我可以免了你的診金,但有個條件。”
“真的?”齊川大喜過望,“您請說!”
“你娘傷於武者攻擊,此傷我能治。”陸見微將話說得明白,“不過,我之前用的方法於我而言有風險,我想試驗一個新法子,此法若得推廣,不僅僅是我,其餘醫者也能學會。”
齊川艱澀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陸見微神色淡淡,“你娘是第一個嘗試此法的患者,可能存在一定的風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免去診金和藥錢,並且治好你娘的陳年舊疾。”
齊川沉默幾息,問:“多大的風險?”
“最壞的結果就是你娘經脈受損。”陸見微誠懇道,“倘若真出現這樣的結果,我會負責的。”
齊川尚未反應過來,身後就有不少人叫囂。
“我!我願意嘗試!”
“我我我!陸掌櫃!選我!”
“不管治不治得好,經脈都有損,不如試試,陸掌櫃,我願意配合您!”
萬兩診金,誰都想貪這個便宜。
齊川陡然回神,“好!我願意試!”
這是唯一的機會,如果再得不到救治,等待阿娘的隻有痛苦至死。
他不能放棄,他隻能賭。
賭陸掌櫃當真妙手回春,賭青天女俠不會食言。
陸見微做事周全,不會留下話柄,吩咐嶽殊擬一份契約,讓齊川按了手印簽了字,才將齊夫人搬入診室。
齊夫人不會武功,經脈中殘留的內力來自四級武師,這位武師沒下殺手,卻也沒想讓她好過。
內力等級不高不低,正好適合試驗。
陸見微的思路很簡單,經脈能夠吸收和釋放內力,是因為有“竅”,自身的內力已經習慣通過“竅”進進出出,寄生的內力卻因無法聽從使喚,在外力強行進入後,難以通過“竅”離開經脈。
如果她能夠找到所謂的“竅”,用針法加以引導疏通,就能將寄生的內力趕出體外。
武者有“竅”,非武者也有,隻是沒有用過,需要陸見微耗費更多心思去找。
一般而言,人體經脈的“竅門”是一樣的,隻要她能夠研究出最具有普適性的針法,或許就能解決這個難倒江湖醫師的傷症。
陸見微打開針包,一點一點慢慢摸索。
之前救治一個類似的病人,最多隻需半柱香工夫,這次一待就是一整天。
許多衝著她醫術而來的人,不得不等待明天和後天。
齊川坐在廳堂,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診室的房門,心裡麵猶如螞蟻攀爬啃咬,恨不得立馬衝進去看看他娘到底怎麼樣。
他就這一個親人了,好不容易才把人帶到江州,他就想看到娘親醒過來叫他一聲。
診療時間已過,客棧已經沒有其餘客人,眾人都聚在廳堂內,等著陸見微結束治療。
嶽殊低聲道:“掌櫃的治病,從沒用過這麼長時間,這次是不是很棘手?”
“用的新法子,應當不容易。”張伯說。
薛關河:“我再去熱一熱飯菜,掌櫃的一天沒吃東西了。”
房門忽地從內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