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秋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用了早膳,卻一點中毒的跡象都沒有。

蟲子不是已經在井裡下毒了嗎?

他滿心焦灼,頻頻往廳堂內瞅。

“看什麼呢?”薛關河走過來,咧嘴笑道,“起來,掌櫃的要見你。”

他抓著麻繩,提起杜寒秋,拖著進了廳堂。

廳堂內隻有客棧掌櫃和夥計。

陸見微手裡捧著書,頭也不抬,交待阿迢給人喂藥。

這事兒阿迢駕輕就熟,塞了一顆藥丸。

陸見微根據《春秋藥經》研製出藥丸後,一直懶得取名字,方才藍鈴提到“讓人敞開心扉的藥丸”,她覺得挺貼切,決定取名“敞心扉”。

“你們喂我吃了什麼?”杜寒秋怒紅雙目,叫囂著問。

“你昨日借機闖入客棧,就是為了尋機釋放毒蟲吧?”陸見微合上書頁,“你是神醫穀的人,受製於神醫穀,自然不會為了一個麵都沒見過的親戚,故意在大庭廣眾之下犯蠢。神醫穀的麵子你丟不起。”

杜寒秋已隱隱感到理智失控。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答,卻在陸見微的引導下特彆想說出心裡所想。

這藥太詭異了!

“你是怎麼發現毒蟲的?”他不甘心地問。

陸見微笑了笑,“我不會回答你,但你必須告訴我,神醫穀派你來是想做什麼?”

“不是神醫穀!”他竭力辯駁,“不是神醫穀派我來的。”

“你是神醫穀的護衛,怎麼可能不是神醫穀派來的?”薛關河翻了個白眼,“我們又不是傻子。”

杜寒秋說:“是我想立功,這都是我自己的計劃,跟神醫穀沒有關係。”

“很忠心啊。”陸見微支頤瞧他,忽地笑了,“你想立什麼功?”

杜寒秋的腦子已然不受控製。

“我前段時間聽穀裡議論,說江湖傳言,有人醫術比神醫穀還厲害,能治愈高等級武者造成的內傷,穀中的長老醫師大多不信,但也有的想學習這種醫術。我想立功,就借口出穀來了。”

“為何想立功?”

“立功就能提升職位,成為七級醫聖的護衛。”

陸見微又聽到新名詞。

“七級醫聖?”

杜寒秋現在不會思考,隻能被動回答。

“是啊,七級醫聖。”

“掌櫃的,神醫穀有等級之分。”張伯解釋,“醫者的等級劃分與武者差不多,一級到三級為醫徒,四級到六級為醫師,六級以上則為醫聖。”

武者這邊六級以上是武王,隻有這一點不同。

陸見微好奇:“他們是按照什麼劃分等級的?”

“穀內考核,每三年考核一次。”

“考核的內容是什麼?”

“不太清楚,神醫穀的事不會對外人公開。”

陸見微頷首,又問杜寒秋:“無人指使你?”

“沒有。”

“毒蟲從何而來?”

“我護衛的醫師所賜。”

陸見微道:“醫師也養毒蟲?”

“醫毒不分家。”

“你的醫師為何送你毒蟲?”

“他覺得我武功不夠高,讓我用毒蟲傍身。”

陸見微隻信半分。

在藥效的影響下,杜寒秋說的固然是真話,但人的認知往往會有偏差。

一個目光短淺的人,又怎能辨彆他人話中真意?

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

“在你計劃出穀前,你的那位醫師可有說過什麼?比如,他也想習得救人重傷的醫術,又比如,貢獻一種新的醫術技能,就能成為神醫穀的大功臣。”

杜寒秋抬頭想了想,慢吞吞道:“醫師說,如果江湖傳言是真的,那就是天下武者的福音,隻是單憑一人之力,如何救得了全江湖的武者?若是那位醫師願意與來穀中交流,定能成為神醫穀的座上賓,神醫穀絕不會虧待。”

“真不要臉!”薛關河皺眉,“覬覦就覬覦,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

嶽殊也道:“就是,也沒見他們神醫穀向天下醫者傳授醫術啊。”

陸見微挑眉,看來那位醫師的行事風格很委婉嘛,心理暗示手下護衛,又用毒蟲使計。

到底是醫師的個人想法,還是神醫穀的計劃呢?

“你用毒蟲是想毒死我們?”

“不是,毒蟲的毒性不致死,隻會廢了武者丹田和經脈。”

“廢了之後呢?”

“將你帶回神醫穀。”

眾人聽得咬牙切齒,真想上去將之大卸八塊。

怎麼會有這麼卑鄙無恥的人!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杜寒秋,林從月的醫書和手劄,是不是在你手上?”

“不在。”杜寒秋說,“我送給神醫穀了。”

原來如此!

怪不得神醫穀會收他當護衛,原是為了林從月的醫術。

眾人心中對他愈發鄙夷。

將妻子困於內宅,折斷她的羽翼,又在她懷孕之時與人有染,最後利用妻子的心血籌謀神醫穀的護衛一職。

簡直是厚顏無恥!

“掌櫃的,該怎麼處置他?”張伯冷眼沉聲問。

陸見微輕笑:“等藥效過了,讓他掃馬廄。不過他到底是神醫穀的護衛,你放出消息,讓神醫穀派人來贖。”

“要是不贖呢?”薛關河問。

“神醫穀地位超然,愛惜羽毛,不會讓自己名聲受損,肯定會派人來解決此事。”張伯說道。

“那就好,就怕他們不贖,留這麼惡心的人在客棧。”

等藥效過去,杜寒秋才驚覺自己闖了什麼大禍,頓時頹敗倒地,臉上血色全失。

他雖然沒有真的給神醫穀抹黑,但他是神醫穀的護衛,代表了一部分神醫穀的臉麵,陸見微打算放出消息,讓神醫穀派人來贖,勢必會影響神醫穀的名聲。

是他太魯莽了!

杜寒秋悔恨不已,回到穀裡或許連護衛都當不了了,更遑論提拔成七級醫聖的護衛。

薛關河將他拖回馬廄,冷聲道:“神醫穀贖你之前,你就待在這裡,每日清理馬廄,否則沒有飯吃。”

他扔來掃帚和鏟子。

“今日還未清理,快點。”

杜寒秋回過神,臉色黧黑,眼裡寫滿憤怒和拒絕。

“我不是馬夫,你們死了這條心!”

“是嗎?”薛關河回頭喊了一句,“阿迢,來活兒了。”

阿迢應聲過來,從藥包裡掏出一顆藥丸。

藥丸黑漆漆的,瞧著就瘮人。

“這是客棧特製的毒丸,隻要吃下去,就能享受到萬蟻噬心的滋味,你要不要試試?”薛關河臉上帶笑,卻說著可怖的話。

杜寒秋:“……”

黑店!這就是家黑店!

他不想品嘗毒丸的滋味,隻能認命地拾起鏟子,在薛關河和阿迢無聲的注視下,屏息鏟起馬糞。

馬糞實在惡心,他從沒做過這種活計,看得連連乾嘔,感覺無數汙穢之氣爭先恐後往他嘴裡鑽,又急忙閉上。

這個客棧太可怕了!

薛關河見他聽話,滿意轉身離開,回廳堂時,在前院撞上包袱款款的陳家主仆。

“陳公子,你這就走了?”

陳暉悶悶道:“嗯,已經跟陸掌櫃拜彆過了。”

“陳公子,有緣再會。”薛關河笑著揮手。

陳暉走了幾步,打發小廝去牽馬車,又轉回來,壓低聲音問:“薛小哥,你家陸掌櫃武功很高?”

“你問這個做什麼?”薛關河斜睨他。

“我其實就是想問,她的年紀也很大嗎?”不甘心哪!

薛關河忍俊不禁,反問一句:“年齡很重要?”

“不重要嗎?”陳暉瞪大眼睛。

“陳公子,彆人說什麼你都信?”薛關河轉移他的注意,“倘若你的藍姑娘隻是為了拒絕你,故意騙你呢?”

陳暉:“……”

薛關河拍拍他的肩,“陳公子,一路順風啊。”

陳家主仆離開十天後,神醫穀終於派人上門。

來的不是穀內醫師或弟子,而是神醫穀的掛名弟子,說到底,隻是在外行商的雜役管事。

神醫穀名下有不少藥鋪醫館,有些是穀中擅長經商的醫師自己開的,也有些是掛靠在神醫穀的散客醫師開的。

這些店鋪都算是神醫穀在外的耳目。

來人是江州一家藥鋪的管事,鋪麵東家與神醫穀一位醫師是親戚,算是半個神醫穀人。

管事客氣得很,先是遞了賠禮,又躬身作揖,做足了姿態。

“陸掌櫃,小人奉穀中醫師之命,前來贖人,穀中護衛多有冒犯,還請海涵。”

陸見微坐於正堂之下,說:“神醫濟世救人,我合該給個麵子,但陸某行走江湖也不能不要臉麵,杜寒秋先是肆意闖入小店,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對陸某言語攻訐,我若強忍了這口氣,日後武學恐怕難以精進。”

管事:“……”

看來今日是不得不大出血了。

他拱了拱手,“陸掌櫃言重了,不過是個魯莽的護衛,您不必放在心上,聽聞他已清掃多日馬廄,也算是贖了當日言語攻訐之罪。”

“神醫穀沒有失察之過?”陸見微輕飄飄地問了一句。

“陸掌櫃,一切都好說。”管事吩咐仆從取來三隻木匣,“此為賠禮,您請過目。”

仆從打開匣蓋,裡頭並非金銀珠寶,而是極為難得的上等藥材。

人參和靈芝自不必說,竟還有一瓣雪芙蓉。

不愧是神醫穀,底蘊深厚。

這份賠禮或許足以打動彆人,但對陸見微而言,藥材並非稀缺。

“我不要這些。”

管事一愣,難道真的隻要純粹的金銀?

看來傳言無誤,陸見微唯愛錢財。

他又吩咐仆從取來備用的錢匣。

“陸掌櫃,此為一萬兩銀票,請您笑納。”

一萬兩,贖一個護衛到頂了。

若非陸見微來曆神秘,修為深不可測,神醫穀也不會如此客氣。

陸見微依舊搖頭:“我也不要錢。”

管事懵了,既不收藥材,也不收錢財,她到底想要什麼?

“請陸掌櫃明示。”

陸見微說:“林從月的另一半醫書和手劄。”

“什麼?”管事滿臉茫然。

他隻是一個穀外的雜役,對穀內的秘辛知之甚少。

“你隻需將原話傳回去,得到回信,再來贖人。”

管事隻好道:“請陸掌櫃再稍等些時日。”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