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子封皮平平無奇,就是隨處可見的記事簿,沒什麼稀罕。
陸見微打開,隻掃一眼便合上,擋住藍鈴投過來的目光。
“陳公子,抱歉,這個座位是溫公子的。”
陳暉不可置信:“不就一個冊子,還能比得上一百兩?不夠我再加一百兩!”
“有些東西,是錢也買不來的。”陸見微依舊笑著,語氣卻強硬了些,“陳公子,坐下用餐吧。”
她坐在主位,手裡隨意拿著冊子,分明是很尋常的一幕,卻叫陳暉背後生涼。
“哦。”他不敢再言,乖乖尋了個空位坐下。
藍鈴嬌嬌地湊過來。
“什麼寶貝,讓奴家也瞧瞧嘛。”
“真想看?”
“當然,你搞得這麼神秘,把我胃口都吊高了,就讓我看一眼好不好?”
陸見微笑道:“一個字一百兩,如何?”
“你真是鑽錢眼裡去了。”藍鈴輕哼一聲,坐回去,又用曖昧的目光掃向兩人,“難不成是溫公子給你寫的情詩?陸掌櫃,這種事有什麼好害羞的?不如讀出來讓大家品鑒品鑒,你們說,是不是啊?”
眾人:並不想聽,請不要帶上我們,謝謝。
“都是一群榆木腦袋。”
陸見微揶揄道:“你如此關注溫公子送我的東西,就不怕平蕪公子心裡不痛快?”
“管他痛不痛快!”藍鈴急急回了一句,又反應過來,美目瞪大,“你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看上一個瘸子?!”
“我見你這些時日見縫插針,總想將話題往溫公子身上帶,還以為你……”
“瞎說!我就是擔心你被他騙!”藍鈴氣呼呼道,“陸掌櫃,我知道你愛財,可他再有錢,你也不能聽信了甜言蜜語,男人玩玩就算了,可彆付出真心。”
在座的男人:“……”
感覺膝蓋中了一箭。
陸見微:反應還挺快,直接將陰謀詭計引到兩性話題上。
她揚了揚眉,說:“多謝藍姑娘的經驗之談,我記下了,可以開飯了嗎?”
“一看就知道沒聽進去。”藍鈴嘀咕,“瘸子有什麼好的?”
阿耐狠狠瞪了她一眼,卻憋著什麼也沒說。
等吃完飯,回到房間,他忍不住氣道:“公子,她說得太過分了,看上你的姑娘多了去了,咱們在南州時,天天有媒人上門。”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溫著之完全沒放在心上。
阿耐忽地湊近,擠眉弄眼。
“那公子覺得,陸掌櫃會喜歡什麼樣的?她那麼愛財,一定喜歡有錢的吧?這一點咱們還是有些競爭力的。”
溫著之用書敲他腦袋。
“去練功。”
“哦。”阿耐轉身走了幾步,腦袋又探回來,“公子,你寫的到底是不是情詩啊?”
“多嘴,罰抄一百遍《靜心咒》。”
“彆呀,我不說了,我再也不說了,公子行行好,放我一次吧。”
“兩百遍。”
“我這就滾!”
三樓,陸見微展開手冊。
冊中的字剛寫不久,尚未乾透,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字跡力透紙背,鐵畫銀鉤,絲毫不見虛浮,哪有半分病秧子該有的力道?
冊上寫的是關於林從月身死之事。
江湖消息,林從月在江湖客的圍攻下自戕而亡,至於屍首如何處理,沒有人提。
手冊裡寫得很清楚。
林從月死後,眾人不將其碎屍萬段已是仁慈,屍體直接丟於荒野,任由野獸分食。
彼時玄鏡司剛成立幾年,無法與江湖客正麵對抗,隻能暗中關注此事,後避開江湖客,秘密將屍體帶回。
所謂的自戕,是服毒而死。
林從月吞服的毒藥入腹即死,根本來不及救治。
他們從林從月的身上發現了一張紙,似乎是一份藥方,但紙張被血沾染幾處,無法複原,醫師研究殘方良久,也參不透其中奧秘。
溫著之在手冊中詳細描述,給了陸見微一個相當直觀的了解。
林從月死前應該在研究某種毒的解藥,但江湖客來得太快,她隻能選擇服毒而死。
她這一輩子揚名於醫術,又因毒術背負罵名,最後死於毒藥,實在叫人唏噓。
殘方目前封存於玄鏡司檔案庫,若是能拿到殘方,再取得林從月另一半醫書手劄,或許就能破解這份藥方。
對於林從月這樣的醫師而言,不研究出真正的解藥不會罷休。
她不會滿足於所謂的“月例解藥”。
陸見微有理由懷疑,手冊提及的殘方,很有可能跟阿迢體內的毒有關。
溫著之告訴她這些,應該是有同樣的猜測。
她相信溫著之不會用假消息糊弄她,那麼他的條件是什麼呢?
都是做生意的,總得公平交易。
總不能隻是為了一個座位專屬權。
她懶得猜來猜去,直接下了樓,來到通鋪房間。
溫著之倚在窗邊看書,角度恰到好處,陽光堪堪照到窗內,在他腿上靜謐停留,未及書頁分毫,亮度適中,又不會傷眼。
“陸掌櫃。”他抬起頭,放下書,自推輪椅至桌旁,伸手倒了盞茶,“請坐。”
正好有一隻椅子拖離桌沿,似乎早就等待客人光臨。
茶香清幽,霧氣彌漫。
單論外表,很難讓人聯想到神秘莫測的指揮使。
陸見微從善如流。
“是為林從月之事?”溫著之將茶盞推近了些,“殘方可以送你。”
“為什麼?”陸見微從來不信天上掉餡餅。
溫著之笑道:“就當同你賣個好。”
“無功不受祿。”
“公平交易,一張殘方,換一個席位。”
陸見微:“……你確定?”
“確定。”
“可以。”反正她不虧。
溫著之調轉輪椅,至書箱旁,彎腰拾取文房四寶,複返回桌邊,鋪陳紙張。
“方才沒來得及,還請陸掌櫃稍候。”
陸見微挑眉道:“這麼久遠的殘方你還記得?”
“之前回南州,拿出來看了一眼。”溫著之慢條斯理地研墨,笑道,“若有差池,憑陸掌櫃的醫術,定能瞧出來。”
陸見微猜測,他是因胡九娘案才回南州重新翻閱卷宗。
“既是殘方,不解其意,又如何能瞧出?”
溫著之彎眸:“是我不通藥理,擔心藥材名記錯,若有錯漏之處,還請見諒。”
“免費得來的,寫得再不好,我也沒有資格挑錯。”陸見微見桌子偏高,對於他一個坐輪椅的稍顯吃力,便道,“明日我讓阿嶽做一張書案。”
“多謝。”
“不客氣。”
茶水漸涼,墨汁在硯台內積聚。
溫著之執筆蘸墨,認真寫下殘方。
他不是想到什麼寫什麼,而是按照殘方的原始順序,將藥材名一個個寫下,被血跡汙染的地方則用墨汁代替,完全還原藥材的排列。
陸見微暗暗為他的細心點讚。
“小客,你說他還能活多久?”
小客:“係統無法判定,不過毒素在身體裡積得久了,等到達一個臨界值,可能會突然崩潰。他現在看上去能說會笑的,全靠一身內力。但上次的事情多來幾次,即便內力深厚,也無法繼續壓製毒素。”
“真可惜。”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他已經坐擁萬千財富,卻沒有漫長的餘生去揮霍,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痛。”
那麼多錢呢。
小客:“……”
“此為殘方。”溫著之停筆,將紙張推到陸見微麵前,“請過目。”
陸見微接過。
紙上墨跡未乾,墨香與紙香融為一體,清新雅致。
共一十四種藥材和六塊汙跡,從汙跡的長度來看,應該是六種藥材名,但也有可能單字或一字藥名寫在一起,與上麵的三字、四字藥名對齊。
她如今的醫毒技能在係統評價上隻是入門,這個殘方上的一十四種藥材她都認得,卻無法窺到它們組合在一起的原理。
殘缺的幾種藥材到底是什麼呢?
林從月的用藥之法頗為深奧,看來必須要找到她的另一半醫書和手劄,深入了解她的用藥習慣,才有可能窺出一絲端倪。
陸見微收了殘方,說:“溫公子的毒可曾找大夫看過?”
投桃報李,總得關心一下。
以前沒問過,是覺得雙方不過生意關係,打聽彆人私事有些冒犯。
眼下溫著之真誠相待,她對他體內的毒也很好奇,想問便問了。
“看過,無解。”溫著之笑道,“陸掌櫃感興趣?”
陸見微:“……”
這人就沒有一點對死亡的恐懼嗎?
“確實有點興趣。”陸見微坦然道,“我若能給你解了毒,豈不名利雙收?”
“你說得對。”溫著之雙目含笑,“期待陸掌櫃能替我解了毒。”
陸見微道:“我現在學藝不精,解不了,勞煩你多活幾年。”
“謹遵醫囑。”
“走了。”陸見微揮手,“多謝你的茶。”
她起身開門,陽光乍然傾瀉,籠在她身前,發上的玉簪通透潤澤,衣擺越過門檻,掀起層層波瀾。
“阿嶽。”她的聲音從前院傳來,“你替溫公子做一張書案,要合適的。”
“沒問題,我現在就去!”
溫著之低首笑了笑。
“陸掌櫃,你在溫公子房裡這麼久,都做了什麼呀?奴家好奇死了。”藍鈴站在三樓往下瞅,“還特意給他做書案,嘖嘖。”
陸見微:“你也想要?”
“我又不寫字看書,用什麼書案?若是可以的,不妨替奴家做張貴妃榻,奴家也好臥在窗前欣賞後頭的河麵風光。”
“可以,定金一百兩。”
“溫著之也給了錢?”
“一十萬包月。”
藍鈴:“……”
“藍姑娘,你若想要貴妃榻,我去叫人買來送你。”陳暉伸出腦袋。
平蕪說:“藍兒,我所有的錢都與陸掌櫃做了交易,沒有多餘的錢買榻,但我可以學,親手給你做。”
“我就不該為你求情!”陳暉氣急敗壞,“你等著,我現在就去買榻,你能有我快?”
小廝苦口婆心道:“少爺,盟會已經結束,咱們該回南州了。”
“急什麼,江州風景好,我多玩幾天不打緊。”
“可是老爺說過,參加過盟會就得回去。”
陳暉不耐煩地揮揮手,“你怎麼這麼多話?沒事乾就跟我出去買榻。”
小廝:“……”
陸見微暗道:好一出修羅場。
她懶得管住客之間的愛恨情仇,找到專注研究醫毒的阿迢,將殘方遞給她。
“林從月死前寫下的藥方,你看看。”
論對林從月的了解,世上無人能比得過阿迢。
阿迢驚喜接過,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