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傳來洪亮的聲音。

眾人循聲望去。

一人從隔壁酒樓,飛躍至院牆,居高臨下,以一種睥睨眾生的姿態開口。

“殺人者巧舌如簧,包庇者蛇蠍心腸,竟枉顧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陸見微:???

長得濃眉大眼的,怎麼滿嘴噴糞呢?

沒有任何廢話,七級道具直接轟過去,那人不過六級修為,沒能抵住,從院牆一頭栽下,發出一聲悶響。

眾人:“……”

參與會議的富商們心中愈發敬畏。

他們先前就猜測陸見微不一般,能在玄鏡司和江湖客之間當和事佬的人,絕對非同凡響。

這一手出來,徹底證實。

來人一看就是強者,陸掌櫃卻連手都沒動,就將人壓趴落牆,真是神乎其技啊!

其餘江湖客則滿心詫異。

哪來的蠢驢,連八方客棧都敢招惹,聽了案件緣由後,竟還為汪持節說話,簡直不知所謂!

現在好了吧,摔了個大馬趴。

丟不丟人?

阿耐直接開嘲:“蠢笨如豬,是非不分,顛倒黑白,簡直愚不可及。”

“說得好!”薛關河隨之罵道,“說他蠢笨如豬倒是侮辱了豬,我看他豬狗不如,要不怎麼能說出那番喪儘天良的話來?”

“掌櫃的,讓他去掃馬廄吧,”嶽殊冷著臉道,“他也隻能與馬糞為伍了。”

“我看行。”燕非藏點頭。

張伯卻道:“此人瞧著有些眼熟。”

“這不是杜寒秋嗎?”遁地鬼倏地鑽出來,“他怎麼來了?”

“杜寒秋是誰?”

“這個名字好耳熟啊,到底在哪聽過呢?”

“我想起來了,林從月,他是林從月的丈夫!”

“……”

經驗豐富的江湖客,可以不認識杜寒秋,但不能不知道林從月。

當年林從月的“群芳妒”不知攪動了多少風雨,引得多少江湖客追殺,連素來超然的神醫穀都不得不出麵研究解藥。

作為風雲人物的丈夫,杜寒秋的名聲並不算好,日子也不太好過。

神醫穀給他解毒後,他便留在神醫穀當護衛,這些年一直沒怎麼露麵,突然出現在客棧倒叫人大吃一驚。

他修為六級,在江湖上已算得上高手,又因年少成名,素來心高氣傲。

從院牆摔落的那一刻,他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縫,立刻鑽進去消失在人前。

議論聲傳到陸見微耳中,她不由看向阿迢。

林從月死前製出的毒還在阿迢體內,暫時無藥可解。

對於這樣一個醫毒大師,陸見微的心理很複雜。

她惋惜林從月的遭遇,敬佩林從月的水平,卻又不滿她遺留的問題。

這是足以致命的問題。

不過,杜寒秋來這兒乾什麼?就為了湊個熱鬨,刷個存在感?

聽他的口氣,似乎對“汪持節被殺”耿耿於懷。

其餘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紛紛對他行注目禮,希望他能從地上爬起來解釋解釋。

杜寒秋:“……”

“若我沒記錯,汪持節娶妻杜氏。”溫著之徐徐開口,一語點醒眾人。

汪持節的那位好友呆了呆。

“他確實提過此事,說他妻子娘家有位非常厲害的江湖客,隻是來往不密,一直未能見到麵。”

眾人默默注視狼狽伏地的杜寒秋。

非常厲害?

實在看不出來。

“將杜武師請過來。”陸見微笑眯眯道,“聽證會允許不同聲音的出現,杜武師有不同意見,咱們也得讓他說個痛快。”

燕非藏大步過去,一手拎起杜寒秋,扔到台階下,砸得後者本就悶痛的胸口更疼了。

“說!”

杜寒秋上次這麼狼狽,還是他中毒後當著江湖客的麵,披頭散發地跑去神醫穀求救的時候。

曾經的憋屈和鬱憤湧上心頭,他冷哼一聲。

“說就說!”

從地上爬起,他撣了撣灰塵,轉向院中眾人,神色頗有幾分冷傲。

“汪持節已死,殺人凶手隨意編排,諸位就全都信了?”

富商們不敢出聲,江湖客們可不怕。

“證據確鑿,怎麼就是編排,你當我等都是傻子?”

“沒錯,我們瞧得清清楚楚,就是姓汪的殺人全家,奪人妙法,苦主十年後前來報仇有何不可?”

“杜武師,就算你是杜氏親戚,也不能如此偏頗吧?”

江湖客講究的就是一個快意恩仇,有仇必報是他們的行事準則。

汪持節殺人奪寶是因,被人尋仇反殺是果。

如今這因果已經結束,旁人沒有置喙的資格。

不過,平蕪殺了汪持節,杜氏作為其妻,想要為夫報仇同樣能夠理解,端看誰武力更高。

這樣的事情江湖並不少見。

今天你殺他,明天他殺你,無窮無儘,充斥著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

江湖客們反駁杜寒秋,大多是因為事不關己,便能站在客觀的立場上,也是為了給八方客棧一個麵子。

杜寒秋冷哼一聲。

“他又如何證明自己就是苦主?他說自己是當年楚家的人就是?他說養蠶法是他家的有什麼證據?他說殺人放火的是汪持節你們就真的信了?倘若他隻是剛好知曉這件事,找了個借口,裝成苦主身份,故意逃脫罪責呢?”

眾人默然,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平蕪冷嗤:“你大概不知,我與我娘生得極像,隨便找一個楚家村見過我娘的,都會認出我,還有什麼問題?”

這種謊言輕易就會被戳破,他沒有撒謊的必要。

杜寒秋語塞,他總不能現在就去把楚家村滅了。可族人求他主持公道,他若不能辦成,麵子往哪擱?

“世上長得像的也不是沒有。”

“笑話。”平蕪怒笑,“我恰好與當年楚家幸存者長得像,恰好與汪持節有仇,恰好有汪持節留下的文書,這世上所有的恰好都叫我遇上了,你覺得可能嗎?諸位覺得可能嗎?”

“不可能。”

“哪有這麼巧的事?”

“杜武師,你就彆犟了,汪持節該死,你何必為他喊冤叫屈?”

杜寒秋倨傲道:“我說了,他隻是找個借口殺了汪持節和柴昆,我並沒有說他與二者有仇。”

“我與他二人無仇,為何要殺他們?”

“你隻是喜好殺人。”

平蕪不再反駁,公道自在人心,杜寒秋的狡辯在外人看來實在可笑。

也是,當年把一位神醫束縛在後宅的人,能有多大心胸與遠見?

衛南山適時開口:“杜武師所言確實有理,不過你方才提出的異議,衛某都已查清。”

“你若查清,方才怎麼沒說?”杜寒秋明顯不信。

“此事涉及官府,因無人提出疑問,我便沒有言明。”衛南山是為朝廷辦事,自然想維護朝廷的顏麵,但眼下已容不得他存這樣的私心,“當年官府並非查不出凶手,隻是黑風堡勢大,又以利益誘之,故成懸案。”

汪持節的殺人手法其實並不嚴謹,他一個文弱書生,第一次殺人,肯定會留下痕跡。

“我又走訪了楚家村,因滅門案太過慘烈,鄉親們記得很清楚。楚家滅門的前一天,楚家人的確救了一個書生,有人去楚家借柴,看過汪持節的臉。也有走親戚的村民連夜回家,路過楚家院前,看到滿身是血的汪持節正在點火,他驚懼害怕,沒有及時阻止,但在火燃起後及時知會了鄉親。”

要不然,楚家的火也不會及時被滅。

衛南山沒有提及村民姓名,擔心日後會被報複。

杜寒秋還是固執己見:“養蠶法呢?怎麼證明養蠶法就是楚家的?”

“楚家村以養蠶為生,但蠶絲一直平平。”衛南山說,“為了提升蠶絲品質,賺更多的錢,楚家村合力鑽研養蠶之法,其中平蕪公子的堂姐最有天賦,她先後嘗試不少新奇的養蠶之法,皆有成效,這些方法都依照時間記錄在冊,供在楚家村的祠堂內。”

杜寒秋:“……”

“這份記錄,與汪持節的養蠶法極為相似,隻是缺少了最後一環。杜武師莫非要說,是楚家村的人偷了汪家的養蠶之法?”

杜寒秋說不出來。

汪持節是南州、江州兩地最大的絲綢商人,養蠶法保管得極為隱秘,楚家村怎麼可能偷得到?

其餘人不想再聽杜寒秋說話。

他們就算沒聽後麵這些證據,也相信當年的真相就是如此。

玄鏡司不傻,黑風堡也不蠢。

三天時間,兩方勢力不可能什麼都不查,若當真存在疑點,衛南山和黑家兄弟不可能輕易放過平蕪。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有些漏洞玄鏡司和黑風堡不提,肯定有他們的深意,他們也不會毫無眼色地去揭穿。

大多數人湊個熱鬨而已,並非真的要來主持公道。

杜寒秋上來就劈裡啪啦質疑一大堆,扯了官府的遮羞布,也讓玄鏡司臉上無光,還暴露了楚家村殘缺但趨近完美的養蠶法。

實在叫人不得不暗罵一句蠢貨。

有江湖客膽子大,揚聲問:“真相已經大白,黑少堡主,你們還要不要為柴昆報仇?”

黑厚黑重當然想為柴昆報仇,但事已至此,他們就算再不情願,也隻能放過平蕪。

隻是暫時放過而已,他總不能一輩子躲在客棧。

“陸掌櫃,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黑重抱拳,莽聲莽氣道。

陸見微笑道:“慢走。”

黑家兄弟離開客棧,還剩玄鏡司三人。

江湖客是不待見玄鏡使的,但看在陸見微的麵子上,還是客客氣氣地問:“紅衣使打算如何?”

“平蕪殺害汪持節,是為無辜慘死的親人報仇,的確情有可原。”衛南山斟酌道,“若是按江湖規矩,他無罪,然朝廷有定律,武者殺害百姓,是為恃強淩弱,若不加以限製,恐助長……”

“助長什麼?”有人不滿,“搞得好像那些達官貴人不欺壓百姓似的,那些人受懲罰了?”

“此等事自有朝廷監管,與案件無關。”衛南山正色道,“不論如何,總得給百姓一個交待。”

江湖客們紛紛看向一眾富商,個個眼神犀利,寫明“你們要勞什子交待試試”。

富商們:“……”

他們的確同情平蕪的遭遇,也理解他報仇的心情,但當日種種血腥深深刻在腦子裡,他們不得不擔心,若就此放過,以後自己的安全有無保障。

眾人沉默難言。

“我不需要什麼交待。”三樓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作為親曆者,我有資格評判吧?如果是我遭遇這種事,我絕對會將對方大卸八塊,淩遲弄死,摘腦袋都難消我心頭之恨。”

阿耐不由鼓掌:“陳暉,我第一次覺得你說的是人話。”

“哼!”陳暉翻了個白眼,又對衛南山說,“雖然我那天是被嚇到了,可今日聽了真相,我覺得要是因此定他的罪,未免太不公平。”

“沒錯!”有武者附和,“若因此定罪,實在不公平!”

朝廷律法與江湖規矩發生衝突,誰也說服不了誰。

衛南山私心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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