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動機 橫山秀夫 1543 字 16天前

貝瀨看了看已經熟睡的兒子幸一和女兒裕美子,回到客廳的時候,妻子愛子正在給他往杯子裡倒茶。“睡了?”愛子問。“啊,睡得可好了。”愛子把杯子遞給丈夫:“我接著給你講幸一他們班的同學的事吧。”“後來怎麼樣了?”“那孩子把顏料弄了一地以後啊,拿起滅火用的水桶就衝,結果到處是水,咱們幸一的襪子也被打濕了。”“那孩子真夠淘氣的。”“才小學四年級啊,真夠可怕的。聽說最近有的學校因為學生鬨得厲害,老師都沒法上課了。”貝瀨每天回家都要問問孩子們學校的情況,回來晚了就問愛子,這時候是他最高興的時候,可是今天晚上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給愛子幫腔時顯得有些勉強。“對了,忘了跟你說了,二渡送來一箱蘋果。”愛子沒有看出丈夫心情不好。貝瀨看了看牆上的掛鐘,10點多了,就說:“明天我再給他打電話道謝吧。”“是得打個電話說聲謝謝,二渡每年都給咱們送蘋果。”愛子邊說邊把臉轉向廚房,豎起耳朵聽著。糟了,愛子又要犯病了!她肯定是聽到了煤氣泄露的聲音,那聲音隻有她聽得見。“不要緊的。”貝瀨輕聲說。愛子剛才變得鐵青的臉逐漸恢複了正常,兩手揉著胸口,以平息由緊張引起的喘息。他們跟父親一起住了五年,五年間一直是愛子照顧父親——與其說是照顧,不如說是戰鬥。煤氣開關、安眠藥、切菜刀、繩子……所有可以用來自殺的東西都得監視起來。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可以說,父親現在還活著,是愛子那開朗的笑容和烏亮的黑發換來的——年紀輕輕的愛子,已經有白頭發了。“他爸……”“嗯?”“今天你去醫院了?”貝瀨沒有回答。“他爺爺怎麼樣?”“還是老樣子。”“是嗎……下次我去看他吧……”貝瀨對妻子的要求沒有表示同 意。妻子依然沒有擺脫神經病父親的困擾,也快神經病了。如果讓她去了,說不定也要被關在那個鐵柵欄門裡,永遠出不來了。把父親送進精神病院是貝瀨一個人的決定,沒有跟愛子商量。貝瀨一直後悔當初沒有跟愛子好好商量商量,夫妻嘛。所以隻要愛子一提到父親,貝瀨的心情就沉重起來。看著愛子的身影消失在臥室裡以後,貝瀨鑽進被窩裡枕著胳膊躺了下來。他覺得累極了。早晨剛到醫院就接到了30本證件丟失的電話,然後到局長主持的乾部會上,成了眾矢之的;在U市警察署聽大和田大喊大叫,最後又被益川弄了個下不來台。益川是嫌犯?說不好。益川對警務部不感冒是確確實實的,從他說活的口氣就可以知道他對警務部抱有敵意,本人性格也很彆扭,可是,如果有人問益川這個人到底什麼地方可疑,貝瀨就回答不上來了。可以認為益川不可能作案 ,也可以認為如果是他作的案他就不會那麼鎮定自若,至少在他的車裡沒有發現證件。貝瀨之所以懷疑他隻是因為他是當天夜裡的值班總負責人,但反過來一想,正因為他是總負責人,才最沒有機會離開警察署把證件轉 移到外邊去……“沒有機會……”想到這裡,貝瀨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貝瀨從一開始就把益川當成了最有機會的嫌犯。如果證件是外部人偷的,統一保管製度和它的倡導者一起完蛋,但是,如果是內部人乾的,尤其如果是仇恨警務部的刑事部的人乾的,情況就截然不同了。到時候應該被指責的既不是製度也不是貝瀨,而是刑事部的嫌犯!刑事部部長山之內再也不敢對貝瀨高門大嗓。認定益川是嫌犯,可以說完全是貝瀨的主觀願望。如果把嫌犯的範圍擴大,得有多少人值得懷疑啊!貝瀨把益川定為 嫌犯是非常隨意也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虛構,連貝瀨自己都覺得是虛構。其實,就算益川是嫌犯,也不會輸給貝瀨。益川是個非常老練的刑警,20多年來他抓住的罪犯何止萬千!而他的對手呢,是沒有絲毫搜查經驗,也沒有調查權力的行政管理部門的貝瀨,勝負在沒有開始決鬥之前就已經板上釘釘了。讓監察室的人去查吧!貝瀨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鑽出被窩欠起身子,把公文包拽了過來。拿出稿紙鋪在矮桌上,貝漱準備寫一篇向記者公布時用的發言稿。這是發生證件丟失事件之後上司分配給他的唯一工作。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貝瀨拿著筆的手還是一動不動。為什麼非寫這種稿子不行呢?我貝瀨難道是為了寫這種稿子來當警察的嗎?貝瀨鬱鬱不樂。他尊敬當了一輩子警察的父親,追隨父親也當了警察。他沒有想過升官發財,也沒有想過出人頭地,隻要能當警察,外勤也好內勤也好,刑警也好,交通警也好,乾什麼都可以,隻要能活躍在第一線。在警察學校學習的時候,他的日記裡反反複複寫的就是這些。良好的環境培育了貝瀨。組織上為這個繼承父親職業的第二代警官感 到由衷的高興,長輩們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他,除了鼓勵就是期望。認識父親的上司們見到他就說,要做一個你父親那樣的警察,要超 過你父親,比他乾得更出色!貝瀨沒有辜負長輩們的期望,日常工作也好晉級考試也好,都很努力,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但是他覺得活得很累,總覺得有人在逼著他往前跑,總覺得有人在要求他做出超出他的能力的事情,總覺得拚命工作的自 己不是自己。每次提升以後他都下決心不再努力,都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限,自己對自己說,行了,你已經到頭兒了!看著肩章上逐漸增加的星星,總覺得自己正在步父親的後塵。父親不再是警察這組織的一員,得了神經病以後,跟警察就更沒有什麼關係了。可是貝瀨不同,組織上一直在培養他,從教養科到總務科到警務科,幾乎所有管理部門的科長都當過。結果呢?一直培養貝瀨,把貝瀨提升到現在這個級彆的組織,現在隻因為一個證件被盜的事件,就要把全部責任推到他身上,把他當作罪人孤立起來。貝瀨把鋼筆摔了出去。就像對他的憤怒做出回答似的,孩子們的房間裡傳出咳嗽聲。貝瀨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拉開了孩子們的臥室的門。隻見幸一蜷曲著身體,像個熟睡的嬰兒,被子全都掉到床下去了。妹妹裕美子也是。倆孩 子連睡覺的姿勢都一樣。心裡一個熱浪頭打上來,貝瀨覺得喉嚨發堵。貝瀨早就暗暗下了決心,儘可能全家一起吃晚飯,即便晚飯時間趕不回來,也要在孩子們睡覺之前趕回來。老爺子沒有做到的,貝瀨要做到!他要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父親!可是,一到明年春天,貝瀨就是想做也做不到了。從明年春天開始,貝瀨要服從縣警察局的安排,輪流到本部管轄之下的各個警察署任職,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也許更長。就像硬把孩子他們的身邊拉走一樣,太殘酷了!他得單身赴任,把老婆孩子留在此地……貝瀨回到客廳裡,把稿紙收起,從公文包裡把夾著U市警察署值班日誌複印件的文件夾掏了出來。把複印件弄到手也是很不容易的,有了這個複印件,至少可以把昨天夜裡的情況了解一個大概。當然,了解一個大概對於破案有多大意義,貝瀨心裡也沒數。但是……“就算是垂死掙紮也要掙紮一下嘛!”想到這裡,貝瀨打開文件夾認真看起來。晚上6點30分,交通事故,三名警察出動,8點40分回署。7點10分,有人報警說發生打架鬥毆事件,兩名警察出動,結果是誤報,7點58分回署,8點20分,交通事故,兩名警察出動,10點5分回署……每次發生事件或事故的時候總有人出動有人留守,得把具體誰留守、什麼時間留守搞清楚!可是現在貝瀨的腦子很亂,理不出頭緒來。他又把稿紙掏出來,剪成17個紙條,每個紙條上寫上值班員的名字,再按照日誌記錄的時間擺在桌子上。擺了兩個小時左右的時候,貝瀨發現了一個重大線索:從夜裡12點 到12點23的20多分鐘時間裡,留在警察署的隻有兩個人——益川和戶塚!戶塚浩一郎,刑警隊一科盜竊案偵破組的,25歲,益川的直屬部下。倆人一起乾的……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可以解釋宜川手上為什麼沒有證件了,很有可能是他命令戶塚把證件轉移到外邊去了。這無疑是一個一廂情願的假設,但這個偶然的新發現把貝瀨的心完全占滿了。淩晨3點,貝瀨抑製著興奮的心情,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儘管他的動作非常非常的輕,愛子還是跟往常一樣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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