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1939年9月,納粹德國入侵波蘭,隨後戰火向整個歐洲蔓延,希特勒對整個歐洲的野心已經根本不加掩飾。美英法等西方大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脅,政治家們心裡都明白,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幾乎難以避免。日本人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趁火打劫的念頭在日本軍人內閣裡成為了主流。東京的一個晚上,總參謀長載仁親王把陸軍大臣畑俊六、海軍大臣吉田善吾召到了大本營。載仁很隨意地坐在椅子上,用非常輕鬆的語氣對眼下的局勢發表自己的見解:歐洲局勢的發展,使國際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德國軍隊毫無疑問地想要吞下整個歐洲了,英、法等國,也許還要加上美國,都會忙於應對歐洲戰爭而無暇顧及遠東事務。目前國內政界都在流傳著一句話,“不要錯過了公共汽車”。“不要錯過了公共汽車”,這句話在當時已經成了日本高層的流行語,畑俊六和吉田善吾都會意地笑了起來。載仁接著說下去:就是說,現在正是帝國“南進”,奪取英、美、法、荷在東南亞和南太平洋上殖民地的大好時機。吉田善吾表示這毋庸置疑,其實他的海軍正在製訂有關方案了。陸軍對此當然也是讚同的,隻不過他們深陷在中國戰場,所以陸軍大臣畑俊六說話時就沒那麼底氣十足:不過這需要儘快結束支那戰事,以便抽出兵力南進。其實這也是載仁所擔心的:必須儘早結束在中國的戰事,為此目的,需要用儘政治策略和戰爭策略上的一切手段。但是,近日收到中國派遣軍司令官西尾壽造的報告,中國軍隊的冬季攻勢使我華中軍隊遭受了較大損失,這是不能接受的。畑俊六回避著載仁的目光,解釋說:陸軍的進攻作戰的確出現了阻礙,最大的困難是找不到與敵主力決戰的時機。這樣的廢話載仁顯然已經聽夠了,他“哼”了一聲,轉而看一眼吉田善吾:駐中國艦隊參謀長井上成美的那個方案,我已經看過了。很有意思。畑俊六不知所以地看一眼吉田善吾。載仁接著說下去:現在汪精衛的汪偽國民政府正在加緊運作,汪政府的成立必然會與重慶政府形成分庭抗禮的局麵。同時和重慶政府也在進行秘密接觸,逼迫其接受我們的條件,達到不戰而勝,和平解決中國事變的目標。當然,蔣介石他還在玩著所謂“以拖待變”的把戲。而我們要南進,就不能讓他拖下去,必須在軍事上施加更大的壓力,迫使重慶政府投降。為此大本營製定了幾條方針,第一,儘快攻占宜昌,進一步威逼重慶。畑俊六急忙表示說:宜昌作戰方案已經確定,戰役將在“天長節”之後全麵展開。載仁點點頭:第二,占領法屬印度支那,切斷中國補給線,並為南進打開通道;第三,這是最重要的,也是井上成美少將方案的重要內容,就是繼續加強對中國腹地,尤其是重慶的大規模、長時間的轟炸,摧毀其一切重要設施。吉田善吾提醒說:井上成美少將強調,要使轟炸達到在最短時間裡徹底摧毀中國人的意誌和士氣,轟炸必須是無區彆的。載仁笑了笑,因為這也是廢話,日本飛機過去的轟炸實際上從來就是無區彆的。不過此次行動將由陸軍和海軍航空部隊協同進行,因為在他看來,中國戰事的現狀已經多少顯出了陸軍的無能,這次他將授命海軍少將山口多聞組建並指揮聯合航空部隊,要不惜一切手段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徹底摧毀蔣介石政府的抵抗。不然的話,也許真的就要錯過那趟“公共汽車”了。這天早晨,兒子小華磨磨蹭蹭不想起床,等孫翔夢把小華送到幼兒園,匆匆趕到濟民醫院上班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她一走進醫院大樓,便感覺到了一種少見的歡愉氣氛,醫生護士們雖然忙碌如常但都顯得步履輕盈。這種感覺讓她有點兒奇怪。她剛上樓,就碰見一個護士端著放了幾支空針管的托盤從病房裡出來,看見她高興地說:孫醫生,你來了。孫翔夢看著護士笑盈盈的樣子,問道:今天是怎麼了?人人都跟過節似的。護士舉起手中的托盤:你還不知道啊?院長弄來了一批盤尼西林!這個消息讓孫翔夢驚喜不已,她轉身就往院長辦公室跑去。何雪竹被匆匆推門進來的孫翔夢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孫翔夢卻已經撲上來,很誇張地擁抱了她。何雪竹笑著推開她:這是乾什麼呢?孫翔夢說:還是你這個院長有麵子!除了你,誰能讓蔣夫人親自出麵把緊缺的藥品分配到咱們這樣的小醫院啊?聽見這話,何雪竹不禁苦笑了一下。她正想悄悄告訴孫翔夢這批盤尼西林的真實來曆,外麵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隨即幾個荷槍實彈的憲兵衝進了辦公室。這讓何雪竹和孫翔夢都大吃一驚。孫翔夢大聲責問:你們乾什麼?這裡是醫院!根本沒人理她,一個軍官走到何雪竹麵前:你是何雪竹?何雪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點點頭。軍官對憲兵們揮揮手,說:把她帶走。兩個憲兵上來,一邊一個抓住了何雪竹的胳膊。孫翔夢驚訝地大聲喊道:你們不能平白無故地就抓人呀!軍官把孫翔夢一把推開,站到何雪竹麵前:你涉嫌參與了一宗偷竊倒賣軍用物資的案件,被正式逮捕了。孫翔夢非常震驚地看看何雪竹。這時候,何雪竹心裡已經多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努力對孫翔夢微笑一下,什麼也沒說。憲兵們押著何雪竹走出辦公室,外麵的過道上已經聚集了一些醫生護士,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是在驚訝和沉默中看著。大雨滂沱的夜晚。設在一個破廟子裡的中國第33集團軍所屬74師師部,團以上軍官聚集在這裡正在召開軍事會議。日軍所謂“宜昌作戰”已經全麵展開。侵華日軍第11集團軍聚集了8個師、3個旅共22萬兵力,由襄花路方麵展開攻擊,意圖很明顯,就是企圖圍殲襄河以東地區中國軍隊,並相機攻占沙市和宜昌,以控製長江交通,進逼重慶。自戰役打響以來,日軍分彆從信陽、隨縣、鐘祥三地分五路發動進攻,並取得了相當的進展,局勢對中國軍隊來說已經相對嚴峻。不過,集團軍司令官張自忠認為,雖然整體上日軍取得了明顯的優勢,但在局部我軍仍有戰機可尋。基於這種判斷,張自忠再次離開後方指揮部,來到襄河以西親自督戰,尋機挫敗日軍的進攻。外麵的嘩嘩雨聲透過破爛的窗戶傳進來。張自忠站在一張“棗宜會戰”態勢圖前,用輕鬆和自信的目光看著下麵的軍官們。隨棗戰役以後已經提升為團長的張旭明坐在軍官們中間。和其他人一樣,他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張自忠臉上,而是他身後那張態勢圖。那上麵,代表日軍的藍色箭頭從整體上已對中國軍隊的紅色箭頭形成合圍之勢。憂慮和緊張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軍官們的臉上,張自忠當然不可能視而不見,不過他心裡明白,這些跟著自己和日軍打過大小戰役的軍官們還沒有喪失決一死戰的勇氣。他轉身在態勢圖上指畫著,似乎故意忽略了對中國軍隊形成整體合圍的藍色箭頭,而是強調了紅色箭頭在局部上對日軍形成的包圍:大家的注意力要放在這些地方。他回過身來,看著大家:此次我來到這裡,就是要帶領弟兄們插到敵人後方去,找機會伏擊敵人,消滅敵人,遏製住敵人的進攻勢頭,使整個戰局穩定下來,然後積蓄力量,伺機****。這就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膽量了。軍官們的回答是九九藏書網輕鬆的笑聲。張自忠嚴肅地說:你們笑什麼?有膽量並不說明你們就做好了準備。說著,他指著下麵說:你站起來讓大家看看。在眾人的注視下,坐在張旭明身邊的一個軍官急忙站起來,他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臉上和軍裝上同樣留下了硝煙的痕跡,隻是他的腰間缺少了自己的配槍。張自忠看著他說:你是團長,可是你的槍呢?現在是作戰期間,每一個軍官隨時隨地都要像士兵一樣準備戰鬥。作為指揮官,必須時時佩帶手槍,第一要自我防衛,第二要殺身成仁!我說過,我們軍人要做到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才算完成了軍人的責任,我還說,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們找一條死路去。大概這個機會已經來了。說完,他平靜地坐到了一邊,由74師師長下達作戰命令:天黑之前,我集團軍38師進至琚家灣以南,發現了敵第13師團一部約5000人在此宿營。按照總司令的命令,38師將在拂曉對這股敵人發起攻擊。74師的任務,是以主力迅速南下耿家集,截斷敵軍去路。同時張旭明的一個團,向西展開,準備攔截黃龍壋方向的來援之敵,掩護38師的側後。各部立即準備出發。張自忠依然坐在那裡,抬手示意了一下:我還有一句話要說,最後勝利是必須用鮮血和頭顱去換取的,空喊勝利,坐待勝利,是永遠不會有勝利的。我們現在是要死裡求生,各位不能存半點僥幸心理。散會後,張旭明正要和其他軍官們一起離去,剛走到門口卻被張自忠叫住了。張旭明急忙轉身來到他的跟前,敬了個禮:總司令!張自忠看著外麵仍在嘩嘩下著的大雨,叮囑道:你這個團的任務很艱巨,敵人的援軍勢必瘋狂衝擊,如果你頂不住,38師就完了。張旭明:總司令放心!張自忠點點頭:那好,你去吧。張旭明卻站著沒動,說:總司令我有話要說。張自忠:說吧。張旭明:總司令,你不該離開指揮部到這裡來。你是整個右翼集團的總指揮,這太危險。張自忠笑了:你們人人見我都是這幾句話,你能不能說點兒彆的?張旭明:那就更說明你應該留在襄河以西。張自忠看著他:你以為我就那麼怕死?張旭明:不,軍人都不怕死。可你不是士兵。張自忠:那又怎麼樣?我死了總司令換個人當就行了。你記住,日本人之所以如此猖狂,不是他們不怕死,而是我們太怕死。如果我們不怕死,他們也就不敢為所欲為了。打仗就是這樣,畏懼和退卻都不是出路,因為你今天不打,明天還是要打;在前麵不打,退到任何地方還是要打。死是一樣的死,犧牲是一樣的犧牲,不過徒然給世人嘲笑。何況宜昌是重慶的門戶,丟了宜昌,重慶今後要遭受的恐怕就不止是轟炸,我們哪裡還有什麼退路可言。好了,彆再說這件事了,誰也勸不動我的。張旭明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他敬禮後,走進了黑色的雨夜。第二天下午,張旭明團堅守的西線阻擊陣地,遭到了日軍增援部隊的猛烈攻擊。3營2連占據的5號高地上,士兵們躲在臨時挖成的戰壕裡被敵人的炮擊壓得抬不起頭。一個很年輕的小戰士蹲在戰壕裡,死死抱住腦袋。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個士兵蹲在掩體裡,朝他笑笑,大聲喊道:沒事兒!炸不著你!話音剛落,一顆炮彈呼嘯著落在那個士兵身邊,一聲劇烈的爆炸之後,掀起的碎石泥土稀裡嘩啦地落在小戰士身上。等他抖掉滿身的泥土,再朝那邊看去的時候,那個剛才還在對他說話的士兵已經沒有了蹤影。似乎是在突然之間,炮火停息了。連長貓腰沿著戰壕跑過來,一路大喊著“敵人開始進攻了,”然後,他看見了仍然蜷縮在戰壕裡的小戰士,一把將他拉起來,吼道:拿起你的槍!連長跑開以後,小戰士把歪斜的鋼盔戴好,端起步槍趴在戰壕上。山坡上一大片黑壓壓的日軍士兵開始發起衝鋒。戰鬥一旦打起來,小戰士反而不那麼恐懼了,他用步槍不慌不忙地射擊。日軍掩護進攻的機槍火力非常凶猛,隨著中國士兵不斷地被擊倒在戰壕裡,日軍漸漸逼近了陣地。高地後麵隱蔽處的團指揮所裡,張旭明正對著電話大喊:2營,2營!你立即派一個連支援7號高地的左翼!敵人攻得很凶,1營快要頂不住了!他剛放下電話,一個參謀就隔著槍炮聲大喊著:團長,5號高地被敵人突破了!張旭明一聽,拔出手槍就往外走,對參謀說:5號高地要是失守,整個防線就完了!帶上預備隊,跟我上去!5號高地上,士兵們已經在戰壕內外與日軍展開了混亂的肉搏戰。一個正在用機槍朝日軍掃射的戰士,沒能發現已經跳進戰壕朝他逼近的日軍。等他聽見動靜剛要回頭的時候,日軍的刺刀已經捅入了他的後背。聽見機槍突然停止了射擊,小戰士急忙回頭,卻看見了正端著刺刀朝自己衝過來的那個日軍。日軍個頭很大,要是拚刺刀小戰士肯定不是對手,小戰士急忙開了一槍,日軍士兵倒下了。他隨即從那個倒地的日軍身上跳過去,端起機關槍朝蜂擁而至的日軍掃射。戰壕前麵日軍死傷一片,衝鋒的勢頭被暫時遏製了。就在這時候,剛才被他一槍擊中倒在戰壕裡的日軍,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渾身是血地撲過來把小戰士壓在了身下。小戰士拚命抵抗,兩個人在戰壕裡扭打翻滾著……很快,日軍重新騎在了他的身上,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小戰士掙紮著,越來越無力了。突然,一把刺刀穿透了日軍的後背,小戰士看見滴著血的刺刀尖從日軍的胸膛裡冒出來,隨即日軍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在倒下的日軍身後,是同樣滿身鮮血的連長。連長剛伸手把小戰士從地上拉起來,又有幾個日軍跳進戰壕,連長把小戰士擋在身後,大聲叫罵著與麵前的幾個日軍拚起了刺刀。小戰士從地上揀起一支步槍射擊,卻發現槍膛裡沒有子彈,等他跑出幾步重新找到一支槍的時候,卻看見幾個日軍同時刺中了連長,連長突然不動了,當幾把刺刀從他身體裡抽出來以後,他重重地倒了下去……等張旭明帶著預備隊重新奪回5號高地,已經是黃昏。西邊的天際出現了猩紅的晚霞,槍炮聲也徹底停歇下來。5號高地上,到處都是中國士兵和日軍的屍體。張旭明在高地上慢慢走著,看著那些悲壯死去的自己下屬,一臉黯然。在一堆中國士兵和日軍士兵糾纏在一起的屍體中,張旭明看見一個日軍士兵血肉模糊的臉,他的一隻耳朵不見了。在他旁邊,那名日軍的耳朵還被死死咬在一個中國士兵的嘴裡。中國士兵同樣滿臉血汙,胸口插著敵人的刺刀。張旭明蹲下去,用力把那隻耳朵從他嘴裡掏出來,拿出自己已經很臟的手絹,替那個士兵擦去臉上的血汙……這是那個小戰士。張旭明看著那張曾經充滿了稚氣的臉,眼淚嘩嘩地湧了出來。他緩緩抬起被淚水模糊的眼睛,長歎一聲,看著天上。天邊,晚霞正在變得慘淡起來,黑夜即將來臨。33集團軍的臨時指揮部,設在襄河西岸一個小村子的普通民居裡。幾盞油燈下,張自忠和所轄各師的師長等高級軍官正在分析總結幾日來的戰果。幾天的激戰以後,38師在74師的配合下,在梅家高廟一線殲滅日軍第13師團近2000人,繳獲大批戰利品;179師一個團也在歐集一帶重創敵輜重部隊。雖然中國軍隊也付出了較大代價,但是日軍的進攻氣焰卻明顯受到了遏製。不過張自忠知道,這些勝利卻正在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危機。他的眼睛死死盯在地圖上,對身邊的人說:這些天來在局部戰場上的勝利,使日軍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我們身上。目前日軍第13師團、第39師團等部,正從東、西、北三個方麵壓迫過來。整體形勢並沒有因為一兩場戰鬥的勝利發生根本扭轉。一名師長說:總司令,在敵軍主力不斷向西南方向推進的情況下,襄河河防的確堪憂。我們33集團軍負責防守的300多裡河防,由於三個師已經渡河作戰,變得十分空虛。而我們目前在襄河東岸的部隊,也損失嚴重,兵力單薄。我認為不可久留襄河東岸作戰,而應該及時回撤到西岸,沿河死守。另一個師長表達了不同看法,認為三個師應該繼續留在河東,堅持外線的積極防禦。他的觀點立即得到了多數人的支持,因為很明顯,如果回師西岸,沿河消極防守,就現有兵力而言,恐怕也難以確保河防。而把三個師的主力留在東岸與敵周旋,應該是最好的防守。因為敵人隻要不能把中國軍隊趕回河西,他們就決不敢貿然渡河,否則中國軍隊就有機會趁勢截斷其後路。不過雖然這樣,大家仍然關心著張自忠的安全,一個軍官提出,目前起碼應該把集團軍指揮部撤回河西。張自忠一聽頓時生氣了:三個師尚在河東與敵殊死作戰,而此時總部卻撤退過河?絕對不行!襄河屏障如果被突破,則荊襄不保,而川漢勢必危險。出現這樣的情況,大後方就岌岌可危了。我們在河東雖然處於明顯劣勢,但拚得一分,敵力就減少一分,削其銳氣,鈍其行動,我們的防線便得以鞏固。犧牲雖然難免過大,但是大義所在,我們隻能不計成敗,以儘軍人的天職。怕死的過河,不怕死的跟我留在河東!說完,他威嚴地掃了大家一眼。軍官們知道張自忠的脾氣,都不作聲。這個晚上,日軍第39師團指揮部裡同樣異常繁忙。師團長村上啟作和幾名軍官圍在一張地圖前。村上啟作指著梅家高廟一線說:第13師團在這裡遭到圍殲,必然是襄河以西過來的敵軍33集團軍主力所為。否則,13師團不致遭此重創。我們必須繼續與第13師團協同作戰,對這一股中國軍隊實施圍堵,將其聚殲於南瓜店一帶……此時,一名參謀匆匆進來報告:我通訊部隊今夜監測發現,在溝沿裡至南瓜店一線附近,敵方無線電通訊極為頻繁,並使用了眾多不同頻率分彆發送。情報部門由此判斷,敵33集團軍總部極有可能就在這一地區。村上啟作大吃一驚,急忙趴在地圖上,他的手從地圖上標出的第33集團軍指揮部所在地,襄河以西的快活鋪,一直移到了河東的溝沿裡和南瓜店。然後他慢慢抬起頭來: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第13師團吃了大虧。一個日軍大佐說:師團長,這麼說33集團軍的司令官張自忠就在這一帶?村上啟作因為終於尋找到了張自忠的蹤跡而變得興奮起來,他下令道:立即將此情況通報第13師團,讓他們全力突進,儘快與我部實現合圍。命令左右兩翼各部隊全速前進,對溝沿裡、南瓜店形成兩翼包圍。命令航空部隊和炮兵待命,天亮以後發起全線攻擊。第二天上午,在溝沿裡以北的牛肋骨山,張旭明團與日軍39師團右翼部隊一部展開了激戰,一直打到中午。反複的衝鋒和反衝鋒,雙方殘酷地拉鋸,死傷都很嚴重。牛肋骨山已經被日軍炮火覆蓋過多次,不算太寬的山梁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彈坑,硝煙彌漫,空氣中充滿硫磺味兒。張旭明把自己的團指揮部搬到前沿陣地上,親自指揮。士兵們冒著猛烈的炮火,頑強抵抗著日軍的一次又一次衝鋒。大家都知道,眼前這個防禦位置極為重要,因為在他們的身後,就是集團軍指揮部所在的陳家灣。陳家灣是個很小的村子,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槍炮聲裡。指揮部裡沒有幾個軍官,大多數人都已經上了前線。張自忠蹲在地上,鎮靜地看著腳下展開的地圖。從地圖上可以看見目前的態勢,日軍已經對陳家灣和牛肋骨山形成三麵合圍,形勢岌岌可危。張自忠的貼身副官和手槍營營長商量了一下,憂心忡忡地來到張自忠麵前。張自忠看了看兩人,並沒有說什麼,繼續看地圖。副官使了個眼色,手槍營長隻好小心翼翼地說道:總司令,情況危急,敵人已經形成三麵合圍了。移動一下位置吧!看見張自忠像沒有聽見一樣,副官也說:是啊,總司令。現在敵人在東北方向尚未合攏,我們還來得及翻過長山突圍出去,殺出一條生路,重整旗鼓,再尋機決戰。張自忠這才緩緩抬起頭來,惱怒地看著他們:我奉命追截敵人,哪兒有退卻的道理!當兵的臨陣退縮要殺頭,總司令遇到危險難道就可以逃跑?豈有此理!難道我們的命就是命,士兵的命就不是命?我們中國軍隊壞就壞在當官的太怕死了!今天我一定要在這裡血戰到底,給軍隊樹一個榜樣!你們都不要說了!看著張自忠的樣子,副官和手槍營長不敢再說什麼。牛肋骨山陣地上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中午時分,日軍停止了進攻。在中國軍隊的戰壕前麵,留下了無數屍體和彈坑。戰壕裡,中國士兵的人數更少了,剩下的軍人們滿身血汙,在四處收集零散的子彈和手榴彈。張旭明已經多處受傷,頭上也纏著繃帶。他坐在壕溝裡,接過旁邊一個士兵遞過來的香煙,抽了一口,然後又還給了他。人人臉上都是決一死戰的沉重與堅強。有一滴雨點飄落在張旭明臉上,冰涼冰涼的。他抬頭看了看陰雲密布的天空,然後從衣兜裡掏出一張與李素芬和兒子的合影。照片已經揉皺,但兒子那圓乎乎的臉龐和眉眼,以及妻子的笑容,都還清晰得就像在眼前。照片是去年拍的,兒子那時還不滿一歲。那個士兵也湊過來看那張照片,天空中卻落下更多的雨滴,有幾顆還灑到了照片上,張旭明連忙把照片放回衣兜裡。隨著雨點的飄落,日軍的炮擊又開始了,炮彈撕裂空氣,從日軍縱深飛過來,然後如雨點般密集地落在山頭上,整個陣地頓時被猛烈的爆炸和火光籠罩。張旭明大聲喊著,順手拿起了身邊的步槍。這時,他聽到一枚炮彈越來越近的呼嘯聲,直逼頭頂,而身邊的那個戰士卻已經站起了身。張旭明猛地撲過去,把那個士兵拉倒在戰壕裡,壓在了他的身上。炮彈落在他們身邊,轟地爆炸了……小雨從中午開始就一直下個不停。陳家灣北麵的杏仁山,同樣受到日軍的猛烈攻擊,從村子裡望去,暗紅色的火焰和黑色的濃煙已經遮蔽了山頭,沉悶的爆炸聲和清脆的槍聲響成一片。張自忠明白,此時再待在陳家灣的指揮部裡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於是,他毅然決然地率領已經不多的幾個高級軍官、參謀和最後一個手槍營離開陳家灣,衝上了杏仁山。山頭陣地上,泥濘混合著血汙,被不斷爆炸的炮彈掀起。張自忠剛剛在幾乎已被炮彈鏟平的戰壕邊站住,一枚炮彈就在他附近爆炸了,他的右肩和右腿同時被彈片擊中,倒在地上。幾名軍官和士兵立刻大叫著圍過來。張自忠搖著頭:彆那麼大驚小怪的。少將參謀長看看張自忠被鮮血染紅的軍裝,說:總司令,我們人太少,增援的38師又趕不過來。看樣子是頂不住了,還是從長山方向突圍吧!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張自忠看著麵前的軍官們,眼睛裡流露出了一絲悲愴,終於說:參謀長,你帶著弟兄們走吧。參謀長愕然地叫了聲:總司令!張自忠一臉決絕:你們誰都可以走,我是不能走的。不要管我了,快撤吧!手槍營長大聲說:總司令,我們不怕死,你先走一步。我要是不打退敵人,就死在這座山上!快走吧,總司令!說著,他大喊一聲,帶著十幾個士兵衝出了戰壕。張自忠無言地看著手槍營長和那些士兵衝進淅淅瀝瀝的雨中,眼睛濕潤了……在張自忠的堅持下,指揮部剩下的幾個高級軍官無奈地帶著殘餘的部隊向長山方向突圍了。日軍攻勢更加猛烈,張自忠和自己的貼身副官帶著十幾名士兵放棄了杏仁山頂的陣地,退到山腳下的一塊凹地裡。日軍喊叫著從山坡上衝下來,張自忠和副官也拔出了手槍,朝越來越近的日軍射擊,同自己的士兵們在凹地邊緣進行著最後的阻擊。山坡上,日軍架起了機槍,瘋狂的掃射壓得凹地裡的人們幾乎抬不起頭。還在頑強抵抗的士兵接二連三地死去。幾顆機槍子彈擊中張自忠的胸膛,他仰麵倒在了地上。副官急忙撲過去,看見在張自忠被雨水淋濕的軍裝上,一團鮮血在慢慢地浸開。張自忠看了看副官,無力地說:我不行了!我這樣死倒是很好,對國家、對長官都好,良心也平安。說著,他努力拔出了腰間的短劍要自刎。副官說不出話來,流著淚,死死抓住他的手。正僵持間,幾個日軍已經衝到了凹地裡,亮晃晃的刺刀就在他們麵前。副官舉槍射擊,打倒了他們。又一個日軍從側麵跳下來,端著刺刀撲向張自忠。副官猛跳起來,用身體擋住了日軍的刺刀,倒在張自忠麵前。張自忠抓起手槍,掙紮著,想站起來舉槍射擊,但蜂擁而至的另外幾個日軍卻站在凹地邊上搶先開了槍。張自忠身中數彈,終於倒下。槍聲消失了,細雨蒙蒙的大地突然變得寂靜異常。日軍士兵們在凹地裡圍住張自忠的屍體,都有些發愣。一名日軍少佐走過來,看一眼張自忠身上已經被鮮血浸潤的軍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個將軍?然後,少佐蹲到了張自忠的屍體跟前,開始翻檢身上的物品。從張自忠左上衣兜裡,少佐掏出了一支派克金筆,看見了上麵鐫刻著“張自忠”三個字。他大為驚愕,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倒退幾步,然後一個立正,恭恭敬敬地朝死去的張自忠敬了一個軍禮。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張自忠已經僵硬的臉上,卻洗不掉他滿臉的血跡。重慶的早晨,天氣不錯。黃山的蔣介石官邸外,空氣清新濕潤,茂密的樹林在陽光下蒼翠欲滴。蔣介石和宋美齡沿著石板小徑散步回來,步履緩慢悠閒,兩人的心情都還不錯。他們剛剛走上官邸外的平台,就看見陳布雷匆匆從官邸大門走出來,一臉驚慌地迎向蔣介石:委座!蔣介石很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站下了。宋美齡問道:慌慌張張的,怎麼了?陳布雷聲音都有些發顫:情報部門剛剛從日軍電台聽到廣播,張自忠將軍陣亡了!聽見這個消息,蔣介石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後才用手杖使勁擊打著地麵喊道:這不可能!這是造謠!看著蔣介石這樣的反應,陳布雷求助地看看宋美齡。宋美齡已經一臉淒然,她心裡明白,這樣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自棗宜戰役開始以來,就沒有聽到過什麼太好的消息,連蔣介石本人恐怕也早就對取得這場戰役的勝利不抱什麼幻想。隻不過,張自忠的陣亡還是讓她感到了震驚。宋美齡看了看鐵青著臉的蔣介石,對陳布雷說:你立即和李宗仁將軍直接取得聯係,查實一下。看見陳布雷匆匆離開,蔣介石呆立在原地,惱怒地再次用手杖戳著地麵,發出冬冬的聲響,固執地喊道:日寇的電台是想亂我軍心!我絕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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