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克納把車停在塞德曼的房子前麵。雖然他們還沒有張貼黃色的犯罪現場字條,但他數了數,總共有六輛警車和兩輛新聞采訪車。一架架照相機喀嚓喀嚓地拍著,他懷疑這個時候過去湊熱鬨不是件好事。皮斯蒂羅,他的上司的上司,已經把話說得夠明白了。最後,蒂克納認為待在這裡不會有事的。如果照相機搶拍了他的鏡頭,他可以選擇實話實說:他來這裡是為了通知當地警察,他不再過問這個案子。蒂克納發現裡甘在後院裡,旁邊有具屍體。“他是誰?”“沒有身份證,”裡甘說。“我們準備把指紋送上去,看看會有什麼發現。”倆人都低頭看著。“他跟塞德曼去年給我們的那幅素描是吻合的,”蒂克納說。“嗯。”“那意味著什麼?”裡甘聳聳肩。“到目前為止,你了解到什麼情況?”“街坊鄰居們先是聽到幾聲槍響,接著就是刺耳的刹車聲。他們看到一輛微型寶馬車穿過草坪。又一陣槍聲之後,他們看到了塞德曼。有個鄰居說可能看到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可能是雷切爾·米爾斯,”蒂克納說。他仰望著清晨的天空。“那這意味著什麼?”“也許這個替死鬼聽命於雷切爾。她把他殺死滅口了。”“在塞德曼麵前嗎?”裡甘聳聳肩。“那輛微型寶馬車倒使我想起了件事。我記得塞德曼的同事齊亞·勒魯就有一輛。”“就是這個人幫他離開了醫院。”“那我們就下令通緝那輛汽車。”“我敢肯定他們已經換車了。”“嗯,有可能。”這時裡甘停下了。“嘿,嘿。”“怎麼回事?”他指著蒂克納的臉。“你沒戴太陽鏡。”蒂克納笑嘻嘻的。“壞兆頭嗎?”“這個案子的進展情況?也許是個好兆頭呢。”“我來這兒是告訴你,我不過問這案子了。不僅僅是我,而且局裡也是如此。如果你能證明那個女孩還活著的話——”“——我們都知道她沒——”“——或者她已被送到了彆的州,那我才有可能重新過問。但這個案子已不再是優先考慮對象。”“重新過問恐怖案件嗎,勞埃德?”蒂克納點點頭。他掉頭仰望著天空。不戴太陽鏡的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不管怎樣,你的上司想怎麼辦?”“就是像我剛才告訴你的那樣辦。”“嘿,嘿。就這些?”蒂克納聳聳肩。“聯邦特丄傑裡·坎普被槍殺一事屬意外事故。”“你的大老板還不到6點就把你叫到他辦公室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嗯。”“怪事。”“不僅如此,他還曾親自出馬調查案情。他和死者是朋友。”裡甘搖搖頭。“這意味著雷切爾·米爾斯有權勢通天的朋友?”“根本不是的。如果你能為塞德曼謀殺或綁架案而揪住她不放的話,那就乾下去。”“不過不要把傑裡·坎普的死牽扯進來?”“你看著辦吧。”有人喊了起來。他們四處看了看。在鄰居家的院子裡發現了一枝手槍。他們敏捷地嗅了嗅,直覺告訴他們不久前它發射過子彈。“正是時候,”裡甘補充說。“嗯。”“有什麼想法?”“沒有。”蒂克納轉身麵對著他。“這是你們的事。一直都是,祝你好運。”“謝謝。”蒂克納走開了。“嘿,勞埃德?”裡甘大聲喊著。蒂克納停住腳。那枝槍已被包起來了。裡甘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又看著腳下的屍體。“我們還是不知道這裡出了什麼事,是吧?”蒂克納繼續朝他的車走過去。“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他說。凱塔麗娜雙手放在膝蓋上。“他真的死了嗎?”“是的,”雷切爾說。維恩立著,怒氣衝衝,兩臂交叉搭在胸前。自從我告訴他佩裡就是我在本田雅閣裡看到的那個孩子後,他就一直這副模樣。“他叫佩維爾,是我弟弟”我們等著她繼續說下去。“他不是個好人。這我一直清楚。他可能殘酷無情,是科索沃把人變成那個樣子。不過他會綁架一個小娃娃嗎?”她搖著頭。“出了什麼事?”雷切爾問。但她眼睛在盯著丈夫。“維恩?”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我以前對你撒過謊,維恩。我對你撒過的謊太多了。”他把頭發攏到耳後,閉著眼睛,不予理會。我看到他用舌頭濕了濕嘴唇,但還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我不是來自農場,”她說。“我3歲時父親就死了。隻要能乾的活兒母親都乾過,但日子還是過不下去。我們窮得鍋底朝天,隻好從垃圾堆裡撿些水果皮填飽肚子。佩維爾整天流浪街頭,不是乞討就是小偷小摸。我14歲時起就在性俱樂部裡混口飯吃。你想像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日子,但是在科索沃,你沒有辦法擺脫那樣的生活。我不知有多少次想自殺算了。”她抬頭望著丈夫,但是維恩還是不搭理她。“看著我,”她對他說。當看到他依然故我時,她身子向前靠了靠,“維恩。”“這不是講咱們的事的時候,”他說。“他們想知道什麼,你告訴他們就是了。”凱塔麗娜兩手放在膝蓋上。“那樣的日子過上一段時問,人就不會想到逃跑,不會想到美好的東西和幸福之類的事。人變得跟動物一樣,成天就是獵食和生存。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有一天,佩維爾找到我。他告訴我說他知道一條活路。”凱塔麗娜頓了頓。雷切爾向她挪近了些。這事我就交給她處理了。她有審訊經驗,而且要冒著試探性問題的危險。我想如果由一位女同伴引導凱塔麗娜開口,會使她更自在一些。“什麼活路?”雷切爾問。“我弟弟說他能給我們搞到一筆錢——去美國——如果我能懷孕的話。”我想——注意:我希望——是我聽錯了。維恩的頭猛地轉向她。這次凱塔麗娜已作好了準備,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不明白,”維恩說。“我當妓女值錢,但一個嬰兒更值錢。如果我懷孕了,就會有人把我們弄到美國。他們會付給我們金錢。”屋裡沉寂下來了。我仍然能聽到孩子們在屋外,但突然間聲音似乎變得遙不可及,一個遙遠的回音。接下去開口說話的是我,打破了屋裡的死寂。“他們付給你錢,”我說,聲音裡透出恐懼和難以置信的口氣,“買下嬰兒?”“是的。”維恩說:“我的天哪。”“你不懂。”“噢,我懂,”維恩說。“你乾過這事嗎?”“乾過。”維恩轉過身,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他的手向上夠去,一把抓住窗簾,怔怔地看著窗外的孩子。“在我們國家,如果人們生了孩子,就把他送到可怕的孤兒院。而美國有那麼多父母心急火燎地要收養孩子。但這事不好辦,而且要等很長時間,有時要等一年多。同時呢,嬰兒生活在肮臟不堪的環境裡。那些父母呢,他們還必須花錢收買政府官員。這個製度爛透了。”“我懂了,”維恩說。“你是為了全人類的利益而乾這事的。”“不,我是為自己。隻是為自己,好了吧?”維恩眉頭一皺^雷切爾把一隻手放在凱塔麗娜的膝蓋上。“所以你就漂洋過海來到這裡?”“是的,佩維爾和我。”“之後呢?”“我們住在一家汽車旅館裡,一個滿頭白發的女人上門出診。她給我查身體,看看我有沒有吃好。她還給錢讓我去買食品和日用品。”雷切爾點點頭,算是對她的鼓勵。“你在哪裡生的孩子?”“不知道。來了一輛沒有窗子的麵包車。那個滿頭白發的女人,她在車上,是她把孩子接生下來。我記得聽到過嬰兒的哭聲。隨即就被他們拿走了。我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們開車把我們送回汽車旅館。那個滿頭白發的女人,她給了我們一筆錢。”凱塔麗娜聳聳肩。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不在流動了。我試圖把這事從頭至尾徹底考慮一下,甩掉恐懼:我看著雷切爾,試探著問怎麼辦,但她搖了搖頭。現在不是分析和下結論的時候,而是收集信息的時候。“我喜歡這個地方,”過了一陣,凱塔麗娜說。“你們認為你們待在一個了不起的國度裡,其實你們根本就沒有體會。我做夢都想留在這裡,但是錢眼看著就要花光了。我到處找出路。我碰到—個女人,她告訴我那個網址,隻要輸人你的名字,就會有男人給你寫信。他們是不會要一個破鞋的,她告訴我。所以我就在簡曆上編造說我來自一個農場。如果有男人來問,我就給他們一個電子郵箱地址。三個月後我遇到了維恩。”維恩的臉拉得更長了。“你是說我們通信時你自始至終在……?”“是的,我在美國。”他搖搖頭。“你對我說過的話裡有沒有真的?”“一切要緊的事都是真的。”維恩嗤之以鼻。“佩維爾呢?”雷切爾問,試圖使我們言歸正傳。“他到哪裡去了?”“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時不時地回家一趟。他會再招募一些姑娘,帶到這裡來。掙點傭金。有時候他會來找我。如果他要點零錢的話,我會給他的。不過真的沒有大的交易。直到昨天。”凱塔麗娜仰視著維恩。“孩子們該吃飯了。”“他們挨得下去。”“昨天出了什麼事?”雷切爾問。“佩維爾傍晚時給我打來電話。他說要馬上見到我。我討厭那樣。我問他想要什麼東西。他說等他過來再告訴我,不要擔心。我不知道該怎麼答複他。”“拒絕他不就行了?”維恩厲聲怒喝。“我不能拒絕他。”“為什麼不能?”她沒有回答。“噢,我明白了。你害怕他把實情告訴我。是不是?”“不知道。”“你他媽的這話是什麼意思?”“是的,我怕得要死,怕他把實情告訴你。”她再次抬頭看著丈夫。“我求他不要說。”雷切爾努力把我們引回正題。“你弟弟來這裡後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眼裡噙滿了淚水。“凱塔麗娜?”“他說他得把佩裡帶走。”維恩瞪大了眼睛。凱塔麗娜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好像呼吸困難似的。“我拒絕了他。我說我不會讓他碰我孩子一根指頭。他就威脅找。他說他會把這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訴維恩。我說我不在乎。我不讓他帶走佩裡,他就朝我的肚子猛打一拳。我癱倒在地。他答應我不用幾個小時就把佩裡帶回來。他發誓說隻要我閉上嘴,誰也不會受到傷害。如果我打電話告訴維恩或者報警,他就殺死佩裡。”維恩的兩手攥成有力的拳頭,滿臉通紅。“我努力站起來,想阻擋他,但佩維爾一下子把我推了個仰八叉。接著,”她話就到半截止住了——“接著他開車跑了,還帶著佩裡。接下來的六個鐘頭是我這輩子最難挨的一段時間。”她偷偷瞥了我一眼,目光中帶著負罪感。我知道她此時的想法。她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了六個小時。而我在擔驚受怕中生活了一年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弟弟是個壞蛋,這我知道。但我不信他會傷害我的孩子。他可是他們的舅舅。”這時我想起了斯泰西,我的妹妹。我與她的心是相通的,我認為的兄弟姐妹手足相惜與她的話何其類似。“一連好幾個鐘頭,我就守在窗口,因為我站不起來了。最後,午夜時我打了他的手機。他告訴我他就在回來的路上。佩裡很好,他說。沒出什麼事。儘管他使勁裝出一身輕鬆,但是聲音裡還是有點不對勁。我問他在什麼地方。他告訴我在帕特森附近的80號公路上。我不能就這麼坐在家裡乾等著。我告訴他我到半路上去接他。我帶著小維恩就上路了。等我們開到斯帕塔出口……”她看了看維恩。“他啥事也沒有。佩裡。我那個放鬆勁兒啊,你們是想像不出來的。”維恩正用拇指和食指拽著下嘴唇。他的目光又轉向他處。“我離開前,佩維爾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他把我摟到身邊,我看得出來他害怕得要命。他說不管出了什麼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如果他們找到了我——如果他們知道他有個姐姐——就會把我們全部殺死。”“他們是誰?”雷切爾問。“不知道。反正是他為之賣命的人。我想是販賣嬰兒的那幫人。他說他們是一夥瘋子。”“當時你乾什麼了?”凱塔麗娜張開嘴,閉上,又如此這麼了幾次。“我去了超級市場,”她說話的聲音有些笑意。“我給孩子們買了盒裝果汁。我們一邊逛商場,一邊讓他們喝。我隻是想做點正常的事。把那些事統統甩在身後。”這時凱塔麗娜又抬頭看著維恩。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再次打量著這個一頭長發、滿嘴壞牙的男人。過了一會兒,他轉頭麵對著她。“好吧,”維恩說,我從來沒聽過這麼溫柔體貼的聲音。“你受驚了,你這一輩子都在擔驚受怕。”凱塔麗娜嗚嗚地哭起來。“我不想再讓你擔驚受怕了,好嗎?”他向她靠過去,把她摟在懷中。她心情平靜下來說他說:“他們不會放過我們,我們全家。”“我會保護我們自己的,”維恩真誠地說。他從她的肩膀上麵看著我。“他們帶走我的孩子,威脅我們全家。你聽到我的話了嗎?”我點點頭。“現在我牽涉進來了,除非這事了結,否則我就不離開你們。”雷切爾靠著椅背。我看到她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著,雙眼緊閉。我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我朝她挪過去。她舉起手掌。“凱塔麗娜,我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你的弟弟住在什麼地方?”“不知道。”“想想,你有沒有他的什麼東西,就是能幫我們找到他為之賣命的那些人的東西。”她鬆開丈夫,維恩愛撫著她的頭發,既溫柔有餘,又強勁侖力,這讓我羨慕不已。我掉頭看著雷切爾,懷疑自己有沒有勇氣做出同樣的舉動。“佩維爾剛剛從科索沃過來,”凱塔麗娜說。“他不會空手來這裡的。”雷切爾點點頭。“你認為他帶了個孕婦過來?”“他以前一直這樣。”“你知道她住在哪裡?”“那些女人一直住在同一個地方——我住過的那個地方。在工會城。”凱塔麗娜抬起頭看著。“你們想讓這個女人幫助你,對吧?”“那我就得跟你們一塊兒去。她十有八九不會說英語。”我看著維恩,他點點頭。“我來照看孩子。”有好幾秒鐘,我們淮也沒動身。我們得攢點力氣,調整一下,好像要進人一個沒有重力的地方一樣。我利用這個機會走到外麵,給齊亞打了個電話。鈴聲隻響了一次她就接起電話,搶先開口。“警察可能在竊聽,所以我們不要在電話裡多談,”齊亞說。“好的。”“我們的朋友裡甘偵探來到我家。他告訴我說,他認為你開著我的車離開了醫院。我給倫尼打了個電話。倫尼告訴我,對任何指控都不要肯定,也不要否定。下麵的就可想而知了。”“謝謝。”“你還是小心翼翼的?”“一向如此。”“那就好。順便說一下,膂察可不是蠢豬。他們估計到你會用朋友的車,也許他們會找另一個人去。”我明白她的意思——不要用倫尼的車。“這會兒最好還是掛斷,”她說。“愛你。”電話裡寂然無聲,我返回屋裡。維恩用鑰匙打開了他的槍庫,正檢查著各種武器。在房間的另一端,有一個裝著彈藥的保險櫃,得用密碼才能打開。我從他肩膀上方看過去,維恩朝我扭動著眉毛。他武器的威力強大得足以摧毀某個歐洲國家。我把我和齊亞的通話告訴了他們。維恩一刻也沒有猶豫。他拍著我的後背說:“我的車正好給你們用。”十分鐘後,凱塔麗娜、雷切爾和我開著一輛白色的卡麥羅跑車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