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彆動!”“我是聯邦調查局的,”雷切爾說。“閉上你他媽的臭嘴。”我們的臉都貼在地上,他讓我倆把手放在腦袋上,十指交叉著。他一個膝蓋頂在我脊梁骨上,痛得我齜牙咧嘴。這個男人利用他的身體作杠杆,把我的胳膊猛地扭到後麵,使我肩膀險些脫臼。我的手腕被尼龍手銬結結實實地銬了起來。它們給人的感覺就像商店裡為了防止玩具被偷、把玩具捆綁在一起的複雜而可笑的塑料繩一樣。“兩腳並攏。”另一副手銬把我的腳踝也銬了起來。他狠狠地踩著我的後背站起身,向雷切爾走過去。我本打算說些愚蠢的騎士風度的話,像“不要碰她!”之類的,不過我知道,說了充其量也是白搭,所以乾脆就沒說。“我是聯邦的人,”雷切爾說。“你說過一遍了。”他一個膝蓋頂在她後背上,把她的手擰到一起。她痛苦地呻吟著。“嘿。”我說。這男人對我理都不理我轉過頭,頭一次好好地打量他一番。我似乎掉進了一個扭曲的時間隧道一樣。毫無疑問——他就是那輛卡麥羅的車主。他的頭發長得就像80年代的冰球運動員,可能是燙過,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橘黃色,被捋到了耳朵後麵,其形狀就像一條胭脂魚,這種發型我隻在一部叫《夜間巡警隊員》的音樂電視片中見過。他漂亮的八字須金黃金黃的,上麵沾了點牛奶的痕跡。T恤衫上印著“史密斯節森大學”幾個宇。藍黑色的牛仔褲顏色很不自然,看上去硬邦邦的。捆好雷切爾的手後,他說:“起來,小姐,你和我散趟步去。”雷切爾儘量使自己的口氣嚴厲起來。“你沒有聽到,”她說,頭發垂下遮住了眼睛。“我是雷切爾·米爾斯——”“我是維恩·戴頓。那又怎麼著?”“我是聯邦特工。”“你的身份證說你退休了。”維恩·戴頓笑嘻嘻的。他不是個沒牙佬,但也並非做正牙廣告的合適人選。他的右門牙完全歪到了裡麵,儼然一扇鉸鏈脫落的門。“這麼年輕就退休,你信嗎?”“我還在從事一些特彆案件。他們知道我在這兒。”“真的嗎?不要拿這話來蒙我。有一幫人在下麵那地方等著,如果三分鐘內得不到你的音信,他們就會一窩蜂擁上來。是不是這樣,雷切爾?”她不做聲了。他知道她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一點也沒有起到作用。“起來,”他又說了一遍,這次去拖她的胳膊。雷切爾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你要把她帶到哪兒去?”我問。他沒有回答。他們朝倉庫走去。“嘿!”我大聲喊著,低沉的回響中透出無奈。“嘿,回來!”,但是他們繼續走著。雷切爾掙紮著,但是雙手被綁在身後。每次她邁出一大步時,他都舉起她的雙手,迫使她向前彎下腰。最後她終於順從,規規矩矩地上路了。恐懼感點燃了我的神經。驚恐之中,我四下尋找著什麼東西,隻要能使我恢複自由,任何東西都行。我們的槍呢?不,他已經把它們撿起來了即使他沒有撿,我又能有什麼招數?用我的牙齒開槍不成?我琢磨著打個滾翻過身,但不知道那樣有沒有用。那該怎麼辦呢?我像蟲蠖一樣…拱一拱地朝拖拉機爬過去。想找個刀片或者任何能夠用來割斷手銬、使我解脫的東西。遠處,我聽到倉庫的門吱吱地響著打開了。我的頭猛地一轉,還算及時,看到他們消失在裡麵。倉庫門隨即就關上了,響聲漸漸遠去,融入了寂靜。音樂聲——肯定不是CD就是磁帶——已經停止了,現在一切都趨於平靜,雷切爾不見了。我一定得把手鬆開。我向前爬去,蹶著屁股,雙腿發力。就這樣來到了拖拉機旁邊,我搜尋著刀片或有鋒利棱角之類的東西。什麼也沒找著,我的目光射向那個倉庫。“雷切爾!”我大喊著。我的喊聲回響著打破沉寂,這也是對我的惟一回答。我的心跳咚咚地加快。噢,上帝,現在可怎麼辦?我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我雙腿用力,緊靠著拖拉機。這樣我就把整個倉庫儘收眼底。依然是沒有動靜,沒有聲響。我迅速掃了一遍四周,心急如焚地想找個能帶來福音的東西,不過什麼也沒看到。我思忖著到卡麥羅那邊去。像他這種迷槍的家夥不論什麼時候身邊都可能藏著兩三件武器。那地方也許會有什麼東西。不過還是那個老問題,即使我能設法及時趕到那裡,我怎麼能打開車門?怎麼會找到一枝槍?就算能找到的話,又用什麼辦法開槍呢?不,當務之急是先把這副手銬卸下來。我低頭在地上尋找著……至於尋找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一塊有棱角的石頭,一塊啤酒瓶玻璃片,諸如此類的東西吧。我不知道自從他們消失後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不知道他對雷切爾乾了些什麼事。我覺得喉嚨簡直要窒息了。“雷切爾!”我聽到回聲漸漸遠去,這使我恐懼萬分,但還是沒人應聲。那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再次在拖拉機上尋找著什麼棱角,尋找著能用來使我獲得自由的東西有鐵鏽,而且很多。這能管用嗎?如果把手銬靠在一個鏽跡斑斑的邊角來回磨擦,最後能割斷嗎?我對此持懷疑態度,但又沒有其他的東西。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站起來。我把手腕靠在生鏽的邊角上,上下移動磨擦著,就像狗熊把後背靠在大樹上蹭癢一樣。我的胳膊來回滑動著,鐵鏽鑽進了皮膚,鑽心的疼痛感沿著兩臂上升。我回頭遙望著倉庫,豎起耳朵聽著,還是什麼也聽不到。我再接再厲。問題是,乾這事時我完全靠的是感覺。雖然我儘力把腦袋扭向身後,但還是看不到手腕。這樣乾會不會有效果呢?我心裡一片茫然。不過我能做的也就這些。所以我繼續上下磨擦著,指望著像二流電影中的赫拉克勒斯一樣,把兩隻胳膊拆開獲得自由。我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長時間。可能不過兩三分鐘吧,儘管覺得要更長一些。手銬不僅沒有斷開,而且沒有一點鬆動的跡象。最後使我罷手的是一聲響動,倉庫的門開了。有那麼一會兒,我什麼也沒看見。接著那個一頭怪發的鄉巴佬露頭了,就他一個人。他朝我這邊走過來。“她在哪兒?”維恩·戴頓沒有做聲,他彎下腰,檢查著我的手銬。我現在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了,乾草味和汗味撲鼻而來。他正打量著我的手,我向後掃了一眼,地上沒有血跡。當然是說我的血。這時我突然有了個主意。我向後退了一下,用腦袋朝他的方向猛撞過去。我知道用腦袋撞過去會發生怎樣的災難性後果,以前我就做過不少由這種撞擊導致的麵部創傷手術。此時此地今非昔比。我身體的姿勢別彆扭扭的,手和腳都被綁得結結實實。我正跪在地上,後身扭曲著發力:我的頭顱並沒有撞在他的鼻子或臉上的其他柔軟部位,而是攛在了他的前額上。發出咚的一聲,空洞洞的,就像出自《三個傀儡》裡的電影配樂一樣。維恩·戴頓向後滾去,嘴裡罵罵咧咧的。而我則完全失去了平衡,呈自由落體運動狀態,麵部徑直向地麵栽去。右頰撞在了地麵上,撞得牙齒格格作響。我顧不得疼痛,朝他的方向看過去。他坐在地上搖著頭,力圖清醒一下頭腦。他的額頭上被劃開了一個小口子。機不可失,時不我待。雖然被綁住了,我向他撲了過去。不過速度太慢了。維恩·戴頓向後一靠,抬起一隻穿工作靴的腳。當我接近他時,他一腳踹在我臉上,好像在撲滅一叢起火的灌木一樣。我向後倒去。他後撤到一個安全的距離,一把抓起來福槍。“不許動!”他用手指檢查著頭上的傷口,懷疑地看著手上的血跡。“你瘋了不成?”我仰麵朝天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雖然我認為身上沒有受傷,不過轉念一想,我也不敢肯定會不會有事。他走到我身邊,重重地踢在我的肋骨上,我疼得就像刀割一樣。我打個滾翻過身,他一把擰住我的胳膊,死拖硬拽起來。我試圖用腳彆在身下擋著,但是這家夥強壯如牛,我一點也減慢不了他邁向汽車活動房的步伐。他把我拖到耶個地方,用肩膀頂開門,一甩手把我扔了進去,就像扔了塊苔泥炭一樣。我砰的一聲落到地上。維恩·戴頓走了進來,關上門。我把這個房間巡視了一周。這地方一半在我的意料之中,另一半在我的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牆上掛滿了槍支:古老的滑膛槍和獵槍;還有—個鹿頭骨架;一個美國步槍射擊運動協會頒發給維恩·戴頓的會員鏡框;一麵縫製的美國國旗。意料之外的是,這地方一塵不染,也許會有人認為布置得很有情調。我看到牆角還有一個供嬰兒玩耍的遊戲圍欄,不過它並非淩亂不堪。各種玩具放在五鬥櫥的五顏六色的抽屜裡。而且抽屜被分門彆類地貼上了標簽。維恩·戴頓坐下去,看著我。我還是俯臥在地上。他玩弄著頭發,一縷縷地攏到腦後,把長的發梢塞到耳後。他是個瘦長臉,渾身上下都土裡土氣的。“是你打她的嗎?”他說。一時間我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接著我想起了他曾經看見雷切爾受過傷。“不是。”“算是便宜你了,嘿?打女人嗎?”“你把她怎樣了?”他掏出一把左輪手槍,打開彈匣,嵌進一顆子彈。他把子彈推上膛,對準我的膝蓋。“誰派你來的?”“沒人派我。”“你想在腿上長個腫塊不成?”我已經受夠了,我翻過身。等著聽到他扳動扳機的聲音,但他沒有開槍。他要我走開,槍還是對著我。我坐起來,逼視著他。這似乎把他搞得六神無主。他向後退了一步。“我的女兒在哪兒?”我說。“喚?”他歪著腦袋。“你想開玩笑?”我盯著他的眼睛,我看得出來,他不是做作。他確實是不懂我的話。“你們拿著槍來到這裡,”他說,麵孔脹得通紅。“你們想殺死我?我妻子?還是我的孩子們?”維恩舉起槍對著我的臉。“你給我好好解釋解釋,要不我就打爛你倆的腦袋,把你埋到樹林裡去。”孩子。他說到了孩子。此情此景似乎有悖常理,我決心抓住這個機會。“你聽我說,”我說。“我叫馬克·塞德曼318個月前,我的妻子被人謀殺,女兒被人綁架。”“你這都嘮叨些什麼東西?”“請你聽我解釋。”“等會兒。”維恩的眼睛眯了起來,他揉著下巴。“我想起你來了。從電視上看到的,你也挨了槍子,是吧?”“是的。”“那你為什麼要來偷我的槍呢?”我閉上眼。“我來這兒不是要偷你的槍,”我說。“我來這兒,”——我不知道這事該怎麼說——“我來這兒是為了找回我的女兒。”他愣了一會兒,接著張大了嘴巴。“你認為我跟那事有關?”“不知道。”“你最好還是從頭解釋一遍。”所以我就按他說的做了,一五一十地把這事講給他聽。這事在我自己聽起來有些荒唐,維恩卻聚精會神地聽著。臨近結束時,我說我不知道這事是不是那個男人乾的,或者說他有沒有參與這事。“我們得到這個手機。他隻有一個呼入電話,就來自這兒。”維恩想了想。“那個男人,他叫什麼名字?”“不知道。”“我給好多人打過電話,馬克。”“我們知道這個電話是昨晚上打的。”維恩搖搖頭。“不,絕對沒有。”“你這是什麼意思?”“昨晚上我不在家裡。我在送貨的路上。我隻是你們來之前的半個小時才回家的。芒奇——我的狗的名字——剛一開始狂叫,我就發現了你們。如果是汪汪地叫幾聲,表示啥事沒有。狂叫就是告訴我有人來了。”“等等,昨晚上這地方沒人嗎?”他聳了聳肩。“噢,我的妻子和小子們。不過這倆小子一個6歲,一個3歲。我想他們不會給任何人打電話的。我是了解凱特的。那麼晚了,她是不會打電話的。”“凱特?”我說。“我妻子。凱特是凱塔麗娜的簡稱。她來自塞爾維亞。”“給你來點啤酒嗎,馬克?”我的回答出乎自己的意料,“好極了,維恩。”維恩·戴頓已經把塑料手銬割斷了,我揉搓著手腕。雷切爾就在我旁邊。他沒有動她一根毫毛。他說他隻是想把我倆分開,因為他認為是我把她暴打了一頓,並脅迫她來幫助我。維恩收藏了不少有價值的槍支——其中很多還能用——人們對它們頗為感興趣。他以為我們來這兒就是衝它們來的。“來杯百威怎麼樣?”“當然可以。”“你呢,雷切爾?”“不用了,謝謝。”“軟飲料呢?要不來杯冰水?”“水就行,謝謝。”維恩笑了,他那副笑容看上去可沒有那麼賞心悅目。“沒問題。”我又揉起了手腕。他看到後咧嘴笑了。“我們在海灣戰爭時用的這些玩意。我可告訴你,是管製他們伊拉克人的。”他消失在廚房裡。我看著雷切爾,她聳了聳肩。維恩拿著兩瓶百威啤酒和一玻璃杯水回來了。他把水杯遞給雷切爾,舉起酒瓶要和我碰杯,我碰了。他坐了下來。“我自己有兩個孩子。是小子,一個是小維恩,一個是佩裡。如果他們萬一有什麼閃失……”維恩低聲吹了個口哨,搖了搖頭。“我無法想像你早晨怎麼起得了床。”“我想找到她,”我說。維恩對我的話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猜呢,如果不是自欺欺人的話,我知道這事的利害關係,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他朝雷切爾看過去。“你確實有把握那個電話號碼是我的嗎?”雷切爾掏出手機。她按了一些數字,接著把那個小屏幕演示給他看。維恩用嘴巴從煙盒中抽出一支溫斯頓香煙,他搖搖頭。“這事我不明白。”“我們盼著你妻子能助一臂之力。”他緩緩地點點頭。“她留了張紙條,說她出去買食品了。凱特喜歡清晨出去乾這事。到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去。”他停住了。我想此時的維恩心如亂麻。他希望能幫助我們,但又不想聽到妻子半夜曾給一個陌生男人打過電話。他抬起頭。“雷切爾,給你來點新繃帶怎麼樣?”“我沒事。”“真沒事?”“真的,謝謝你。”她的兩隻手握著那杯水。“維恩,如果我要問你和凱塔麗娜是怎麼認識的,你不會介意吧?”“網上,”他說。“你知道,有一個專門提供外國新娘的網址,叫‘櫻桃園’。人們都叫它是網上訂購。我想他們現在不乾這事了。不過你可以到那個網址上,瀏覽來自世界各地的女人照片——東歐的,俄羅斯的,菲律賓的,哪個地方的都有。她們列出自己的三圍、簡曆和興趣愛好等等的情況。如果對哪個人動心,你可以買下她的地址。如果你不想隻給一個人寫信,他們還提供一攬子服務呢。”雷切爾和我迅速地對視了一眼。“這事有多長時間了?”“七年前的事。我們相互發起電子郵件和材料:凱特的家在塞爾維亞的一個農場。她父母都是窮光蛋。她那時要走四英裡的路才能上網。我想給她打電話,就是想在電話上談談。但是他們連個電話也沒有。得由她給我打電話。後來有一天,她說她準備到這邊來,跟我見個麵。”維恩舉起雙手,似乎是提醒我們不要打斷他的話。“你們也知道,那些地方的女孩和你成親往往先要向你討點錢,討點美元買張飛機票和吃喝的東西。所以我都準備好了。但是凱特沒有這樣做,她一個人來了。我開車去紐約把她接了回來。三個星期後我們就成親了。一年後小維恩出生了,再過三年又有了佩裡。”他呷了一大口啤酒,我也如此。一股涼意順著喉嚨下滑,感覺爽極了。“哎,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維恩說。“不過不像你們想的那樣。凱特和我,我們確實挺快活的。我以前的那個婆娘簡直能把我煩死。她成天怨聲連天、牢騷滿腹。說什麼我沒掙很多錢給她花,她隻想待在家裡,啥事也不乾。我要是叫她洗洗衣服,她會婆婆媽媽地向我囉嗦一堆廢話,沒完沒了地數落我,說我是個蹩腳貨。凱特可不是那樣。她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難道我會不喜歡嗎?當然喜歡,這對我非常重要。如果我在外麵乾活、天氣很熱的話,凱特就會到外麵給我買點啤酒,而不會像女性雜誌節目那樣滔滔不絕地嘮叨個沒完。難道這有什麼不對的嗎?”我倆誰也沒接他的話。“哎,我希望你們想想這事,好不好?兩個人為什麼會互相吸引?可能是容貌嗎?金錢嗎?因為你的工作重要嗎?我們之所以走到一塊兒,是因為我們想從中得到什麼。有得有失,我說得對嗎?我要的是一個愛我的妻子,她能幫我生兒育女,做做家務。我也想要個伴兒,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隻要對我好就行了。我得到了。凱特渴望擺脫她那可怕的生活二我是說他們真是窮得要命,連垃圾都是奢侈品。她和我,我們在這兒過得很好。一月份我們帶著孩子下山,去了趟迪斯尼樂園。我們都喜歡徒步旅行和劃船。小維恩和佩裡呢,他們都是好孩子。嘿,也許我這人頭腦簡單。他媽的,我確實頭腦簡單。我喜歡槍、打獵和釣魚——最喜歡的還是我的家庭。”維恩低下頭,胭脂魚一樣的頭發垂下來,像一副窗簾一樣遮住了臉。他動起手把商標從啤酒瓶上撕下來。“有些地方——也許大多數,我不知道——婚姻是安排好的。從古到今都是這樣。由父母說了算。強迫他們成親。噢,沒人強迫凱特和我。她可以隨時拔腿就走,我也是這樣。不過已經有七個年頭了,我快活得很,她也是。”這時他聳了聳肩。“至少,我想她是這樣的。”我們喝著酒,一言不發。“維恩?”我說。“嗯?”“你這人很逗。”他哈哈大笑,但是我看出了他內心的惶恐。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掩飾過去了。他創造了自己的生活,幸福美滿的生活。真是滑稽得很,我不擅長相麵。我最初的印象往往都是錯的。我看到這個佩著槍的紅脖人,看看他那頭發、粘在汽車保險杠上的小標語和巨大的卡車。我聽說他從網上訂購了一個塞爾維亞的新娘。你怎麼可能沒有看法?但是我越是聽他說話,越是喜歡上了他。在他眼裡,我至少是個異類,我偷偷摸摸地爬進他的屋子,身上還帶著槍。然而我一旦告訴他我的經曆,維恩就道出自己的情感。因為他知道我們說的都是實話。我們聽見了停車聲。維恩走到窗口向外望去,臉上浮現出淺淺的、感傷的微笑。他的家庭被拖進了這汪渾水,他珍惜他們,侵入者持槍來到他家裡,他已經儘了他的努力來保護這個家。而現在呢,在我努力使我家庭閉岡的過程中,也許我會拆散他的家庭。“看!爸爸回來啦!”那必定是凱塔麗娜無疑。一聽口音就知道是個外國人,有巴爾乾——東歐——俄羅斯語係的痕跡。我不是語言學家,不知道她具體來自哪個地方。我聽到孩子們歡快的尖叫聲。維恩笑得存些燦亡了。他走出門,來到門廊裡。雷切爾和我待在原地不動。我們能聽到跑動的腳步聲。迎接儀式持續了一兩分鐘的樣子。我出神地盯著我的手,聽到維恩說著卡車裡有什麼禮物。孩子們撒著歡兒跑過去拿。門開了,維恩摟著妻子進來:“馬克,雷切爾,這就是我的妾子,凱特。”她是個可愛的人兒:長長的頭發一瀉而下,黃色的太陽裙使雙肩一覽無餘。她的皮膚雪白雪白的,眼睛像兩塊藍寶石。即使不認識她,從她身上某些特定的言行舉止上,我也看得出來她是個外國人。我努力想猜猜她的年齡。她可能不會小於二十五六歲,不過眼角的魚尾紋告訴我她可能比這還要大十來歲左右。“嘿。”我說。我倆立著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小巧精致,但卻綿裡藏針。凱塔麗娜始終保持著女主人的微笑,不過談何容易。她的目光停留在雷切爾身上,停留在她的傷口上。我猜,這一看使她大吃一驚。而我對此已是熟視無睹了。凱塔麗娜還是麵帶微笑,她轉向維恩,好像要問個什麼問題。他說我:“正要想個法子幫幫他們。”“幫幫他們?”她重複了一句。孩子們已經找到了禮物,正在大呼小叫。維恩和凱塔麗娜似乎充耳不聞。他們正彼此看著對方。他拉住她的手。“那個男人來這兒,”——他用下巴朝我示意著——“有人謀害了他的妻子,帶走了他的小丫頭。”她用一隻手捂住了嘴。“他們來這兒是想找到他的女兒。”凱塔麗娜一動不動。維恩轉向雷切爾,點頭示意她繼續提問。“戴頓夫人,”雷切爾開口了,“你昨晚上打過電話嗎?”凱塔麗娜的頭猛地抽搐起來,好像剛才受驚了一樣。她先是看看我,好像我是馬戲團裡的什麼怪物似的,之後她把注意力轉向雷切爾,“我不懂。”“我們有個電話記錄,”雷切爾說。“昨晚上或者午夜時,有人從這棟房子裡給某個手機打了個電話。我們估計這個人就是你。”“不,那不可能。”凱塔麗娜在轉移視線,好像要找個地方逃跑似的。維恩依然拉著她的手。他試圖迎上她的目光,但她一直回避著。“噢,等等,”她說。“也許我知道。”我們耐心等著。“昨天夜裡我正在睡覺時,電話響了。”她又試圖露出微笑,但笑容轉瞬即逝。“我不知道是什麼時間。很晚了,我想可能是你,維恩。”她看了看他,這時臉上又露出了笑容,他以微笑回敬_。“但是當我拿起電話時,裡麵什麼聲音也沒有。所以我就想起了在電視上看到的一件事。*,6,9,按下這幾個數字就會打出電話。我就如法炮製,是個男人接的電話,不是維恩,所以我就把電話掛了。”她滿懷期待地看著我們。雷切爾和我對視了一下。維恩還是笑容可掬,但是我看到他的肩膀耷拉下去了。他鬆開她的手,有氣無力地癱坐在長沙發上。凱塔麗娜朝廚房走過去。“再來杯啤酒嗎,維恩?”“不,親愛的,我不需要。我想要你坐到我身邊來。”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順從了。她坐著,但脊梁骨還是僵挺著。維恩也是挺胸而坐,再次拉住她的手。“我要你聽我說話,好嗎?”她點點頭。孩子們在外麵高興地呦呦直叫。說起來真是令人傷感,沒有什麼聲音能像孩子的笑聲這樣天真無邪。凱塔麗娜神情緊張地看著維恩,差點使我背過臉去。“你知道我們是多麼愛那兩個小子,是吧?”她點點頭。“不妨想想,如果有人把他們從我們身邊奪走,如果這事發生在一年多以前。好好想想。如果有人偷走了,比如說佩裡吧,偷走了一年多時間,而我們卻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他指著我。“那個人就在那兒。他不知道她的小丫頭出了什麼事。”她熱淚盈眶。“我們一定得幫他的忙,凱特。不管你知道什麼,不管你乾過什麼,我都不在乎。如果有什麼秘密,現在就告訴他們。我們把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什麼事我都可以原諒。但是如果你不幫這個人和他的小丫頭的話,那我是不能原諒的。”她低著頭,什麼也不說。雷切爾步步緊逼。“如果你在想方設法保護那個你給他打電話的男人,不要費心了。他已經死了,有人在你給他打完電話幾個小時後開槍殺死了他。”凱塔麗娜的頭還是低垂著。我站起身,踱起步來。外麵又是—陣快樂的尖叫聲。我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小維恩——這個男孩子看上去六歲左右——在喊叫著。“準備好了沒有,我這就來啦!”找到他並不是件難事。儘管我沒有看見佩裡,但是藏著的那個孩子的笑聲明顯來自那輛卡麥羅的後麵。小維恩假裝看著其他地方,不過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他悄悄地摸近卡麥羅,大喊一聲:“噓!”佩裡跳了出來,還是一邊跑著一邊笑著。當看到這個男孩的臉時,我感到我本已搖搖欲墜的世界遭到另一次撞擊。瞧,我認出了佩裡。他就是我昨天夜裡看到的汽車裡的那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