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巴卡德放下電話筒。他想,你一失足滑進了罪惡。你跨過界限隻那麼一會兒,就跨回來了。你感到安然無恙。你相信你把事情改好了。界限還在那裡絲毫未動。唉,儘管那地方現在可能有個汙點,不過你還是能看得清清楚楚。下一次你跨過去,汙點又多了些。但是你對處境有自己的看法。不管那條界限發生了什麼事,它的位置你都牢記在心。難道不是嗎?在史蒂文·巴卡德的辦公室裡,滿滿當當的酒櫃上方有一麵鏡子。他的室內裝飾師堅持說所有的顯赫人士都應該有個地方炫耀其成功,所以他有一個。他根本滴酒不沾。史蒂文·巴卡德出神地看著自己的影子,這也不是他生命中第一次這麼想了:平平常常。他一直都是平平常常。他上學時的成績,他的學業能力傾向測驗和法學院入學考試成績,他在法學院的名次,他的律師考試成績(他是第三次才通過的)。如果人生是一場兒童足球遊戲,孩子們選擇自己位置的話,他會在中間被選中,排在種子選手的後麵、蹩腳選手的前麵——就在不為人注意的角落。巴卡德之所以乾律師,是因為他相信當個法學博士能夠給他帶來一點聲望。但事與願違,沒有人聘任他。他在帕特森縣法院大樓的旁邊開設了自己的可憐巴巴的律師事務所,跟一個保釋保證人共用一間辦公室,,他不斷慫恿形形色色的事故受傷者打官司,但即使這樣在二流的律師行列裡,他也不能脫穎而出。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娶了個老婆,老婆的境況比他稍微強一點。就是這一點,她還總是喋喋不休地提醒他。巴卡德確實曾經有不如常人的方麵——遠遠不如常人——就是精子數量。儘管他使出渾身解數——老婆唐並不真的喜歡他試來試去——但還是不能使老婆懷孕。四年後,他們想領養一個孩子。這一次史蒂文·巴卡德又掉進渺小卑微的深淵,這使他找到一個白人嬰兒的願望——唐所夢寐以求的——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事。他和唐去了趟羅馬尼亞,不過能領養的孩子不是年齡太大,就是由於藥物而生性愚笨。但是就是在那裡,在海外那個上帝遺忘的角落,年屆38歲的史蒂文·巴卡德終於突發奇想,並使他出人頭地。“有麻煩嗎,史蒂文?”聲音嚇了他一跳。他的目光從映像處移開。莉迪亞正站在暗處。“那麼出神地盯著鏡子,”莉迪亞說,末了又嘖嘖兩聲,“不會是落水的那喀索斯吧?”巴卡德情不自禁地哆嗦起來。並不僅僅是因為莉迪亞,不過說句實話,她倒是經常令他哆嗦不已。那個電話已經使他坐立不安。莉迪亞的突然出現正如那個電話——這才是決定性因素。他絲毫沒有察覺出她是怎麼進門的,站在那地方多久了。他想問問今晚上出了什麼事,他想知道具休細節。但是時間來不及了。“我們真的遇到麻煩了,”巴卡德說。“告訴我。”她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雖然這雙美麗的大眼睛亮閃閃的,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是空洞無物,充其量是個冷冰冰的窟窿,正如一棟長期無人居住的房子的窗戶那樣。巴卡德在羅馬尼亞期間的發現——最終幫助他出人頭地的——就是鑽製度的空子。轉眼之間,巴卡德好運連連,這在他的生命中還是頭一次。他再也不用慫恿那些事故受傷者告狀起訴,人們開始敬仰他。人們邀請他參加慈善募捐會。他成了個受人歡迎的演說者。老婆唐也開始對他露出笑臉,並問他的生日是幾月幾號。當有線電視台需要法律專家時,他甚至在新澤西12頻道的新聞中拋頭露麵。不過當海外的一位同行提醒他露麵太多的危險性時,他就不乾了。另外,他也不需要拉客戶了。那些尋求奇跡的人會自動找上門來。迫切的心情總是會讓人們做出這樣的舉動。正如陰地裡的植物為了一縷陽光而拚命伸展一樣。他,史蒂文·巴卡德就是陽光。他指著電話。“我剛接到個電話。”“還有呢?”“贖金被人跟蹤了,”他說。“我們調過包了。”“不僅僅是袋子。錢裡麵還有某個裝置,夾在鈔票或者什麼東西中間。”莉迪亞的臉色沉了下去。“你的消息提供人事先不知道這一點嗎?”“我的消息提供人剛剛知道,在此之前一無所知。”“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們站在這兒,警力對我們的位置掌握得一清二楚。”“不是警方,”他說。“竊聽器既不是警方放的,也不是聯邦調查局放的。”莉迪亞似乎對此驚訝不已,接著她點了點頭,“是塞德曼醫生?”“不完全對。有個叫雷切爾·米爾斯的娘兒們在幫他。她以前是聯邦調查局的。”莉迪亞笑了,好像這話解釋了某些問題。“那這個雷切爾·米爾斯——這個前聯邦調查局的——是她在錢裡麵放的竊聽器?”“是的。”“她這會兒正跟蹤我們?”“沒人知道她在哪裡,”巴卡德說。“也沒人知道塞德曼在哪裡。”“唔,嗯,”她說。“警方認為這個叫雷切爾的娘兒們與此有關。”莉迪亞翹起下巴。“與最初的綁架有關?”“還有莫妮卡·塞德曼被殺的事。”莉迪亞對此很高興。她微笑著,巴卡德又感到後背一陣發涼。“是她嗎,史蒂文?”他欲言又止,“我不知道。”“無知是快樂,是不是?”巴卡德乾脆什麼也不說。莉迪亞說,“你有槍嗎?”他的身體繃緊了。“你說什麼?”“塞德曼的槍,在你這兒嗎?”巴卡德不喜歡這樣,他感到自己似乎正在墜落。他本打算不說實話,但是一看到她那雙眼睛時他又改變了主意。“在這兒。”“帶上它,”她說。“佩維爾呢?你有他的消息嗎?”“他對此一點不高興。他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會在車裡給他打電話的。”“我們?”“對,現在我們得快點,史蒂文。”“要我和你一起去?”“沒錯。”“你準備乾什麼去?”莉迪亞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噓,”她說。“我自有安排。”雷切爾說:“他們又動身了。”“停了多長時間?”我問。“大約五分鐘。他們可能跟什麼人碰過頭,把錢轉移了。要麼可能隻是加加油。在這兒向右轉。”我們下了3號公路,開上了森特羅公路。體育場那個龐然大物在遠處若隱若現。雷切爾指著窗外一英裡外的高處。“他們就在那邊的某個地方。”指示牌上標著“大都會”,停車場看上去似乎沒有儘頭,直到消失在遠方的灌木叢中。大都會是新澤西一棟典型的綜合辦公樓,建於80年代的大擴張時期。它有成百上千間辦公室,間間都冷冰冰的,沒有一點人情味兒,外表亮堂,造型呆板,形形色色的窗戶透不進一絲陽光。朦朦朧朧的汽燈哧哧地響著。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你會把它們想像成工蜂的嗡嗡聲。“他們不是停車加油,”雷切爾喃喃自語。“那我們乾什麼?”“我們惟一能做的,”她說。“就是繼續咬住錢的行蹤不放。”赫什和莉迪亞向西朝加登州立高速公路開過去,史蒂文·巴卡德開車尾隨其後。莉迪亞把一遝遝的錢撕開,花了她十分鐘才找到那個跟蹤裝置。她把它從錢縫裡摳出來。她舉起它,這樣赫什就能看見它。“聰明,”她說。“或許我們疏忽大意了。”“我們從來都不是十全十美,笨熊。”赫什沒有回答。莉迪亞打開車窗,伸出手示意巴卡德跟上來。他揮揮手表示明白了。當他們在收費處放慢車速停下時,莉迪亞匆匆地吻了一下赫什的麵頰,下了車。把錢帶在身上,隻留下赫什一人和那個跟蹤裝置。如果這個叫雷切爾的娘兒們還有什麼鬼把戲,或者警方聽到了有關此事的風聲,他們就會把赫什的車逼到路邊停下:那他就會把跟蹤裝置扔到街上。毫無疑問,雖然他們能找到,但無從證明是從他車裡扔出去的。而且,即使他們能做到這一點,那又能怎麼樣?他們搜查赫什和他的汽車也會一無所獲。既沒有孩子,也沒有勒索贖金的便條,更沒有贖金。他是清白的。莉迪亞三步並作兩步地朝史蒂文·巴卡德的車趕過去,鑽進車、坐到客座上。“接通佩維爾的電話了嗎?”她問。“接通了。”她接過手機。佩維爾開始用他的那種狗屁母語尖叫起來。她耐心等著,然後告訴他接頭地點。巴卡德一聽到地址,腦袋猛地轉向她。她麵帶微笑。當然,佩維爾不會明白這個地點的意義,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什麼要讓他理解呢?儘管佩維爾又詛咒了幾句,不過最後還是非常平靜地說他會趕到那裡的。她掛斷了手機。“你不要太認真了,”巴卡德對她說。“噓。”她的計劃極其簡單。莉迪亞和巴卡德繼續趕往會合地點,赫什帶著跟蹤裝置拖住對方。當莉迪亞精心策劃完畢、一切準備妥當時,她會用手機通知赫什。那時,也隻有在那時,赫什才會趕往會合地點。他將把跟蹤裝置帶在身上,這個娘兒們雷切爾·米爾斯會滿懷希望地追蹤而至。她和巴_德不到20分鐘就趕到了。莉迪亞發現有輛車停在街區的前麵。是輛豐田切利卡跑車,她估計是佩維爾的。莉迪亞不喜歡這樣,像這樣的怪車停在大街上太顯眼了。她掃了一眼史蒂文·巴卡德,他的臉蒼白如紙。看上去簡直是魂不守舍,神思恍惚,渾身上下散發出一陣陣的恐懼感。他的手指緊緊地攥住方向盤,緊張得要命。巴卡德天生不適合乾這種事,他是個累贅。“我下車就行了,”她說。“我想知道,”他開口了,“你準備在這兒乾什麼?”她隻是看著他。“天哪。”“不要讓我參與暴力活動。”“誰也不會受到傷害的。”“那你說莫妮卡·塞德曼呢?”“我們與她沒有任何關係。”莉迪亞搖搖頭。“還有那個妹妹,她叫什麼來著,斯泰西·塞德曼吧?”巴卡德張開嘴巴,好像要反駁一樣。之後垂下腦袋。她知道他準備說什麼。斯泰西·塞德曼以前是個癮君子。他把斯泰西說成什麼都可以——廢物,危險分子,快要死的人等等,諸如此類。巴卡德這種人需要借口。在他的意識裡,他不是在販賣嬰兒。他竟然認為自己是在幫助他人。如果他從中賺了錢——大筆的錢,而違犯了法律的話,那好,他的生活的改善是冒了巨大的風險的。難道就不應該好好補償一下嗎?但是莉迪亞既沒有興趣深人他的內心世界,也不能從中得到安慰。她在車裡數了數錢。她受雇於他。她拿走100萬美元,巴卡德得到另外100萬。她把自己和赫什的那份扛到肩上,下車了。史蒂文·巴卡德怔怔地盯著前方。錢他是不會拒絕的。他也沒有把她叫回來說他想就此洗手不乾。100萬美元就放在他旁邊的坐位上。巴卡德要的就是錢。現在他一家人在阿爾派恩有一棟大房子。幾個孩子要上私立學校。因此,不會,巴卡德是不會打退堂鼓的。他盯著前麵,把車駛上車道。他走後,莉迪亞用手機的雙頻道通訊模式跟佩維爾聯係上了。佩維爾正藏在街區前麵的灌木叢裡。他還是穿著法蘭絨襯衫,步履蹣跚。一口爛牙由於長期吸煙和缺乏保養而齷齪不堪。鼻子由於經常打架鬥毆而被揍扁了。他是個來自巴爾乾的粗人。一生中閱曆頗豐。儘管如此,那也不管用。當一個人對即將發生的事渾然不覺時,那就意味著大難就要臨頭了。“你,”他說,嘴裡蹦出了這個詞。“你沒有告訴我。”佩維爾說得不錯。她沒有告訴他。換句話說,他一直被蒙在鼓裡。他隻會零星地說幾句英語,這就是他成了本案的最佳掩護人的原因。兩年前,他帶著個孕婦遠涉重洋從科索沃來到美國。在第一次贖金秘密交易中,佩維爾得到了明確的指示。他被告知等著一輛車駛進停車場後,他靠近汽車,一句話也不要說,從那個男人手裡接過一個包,鑽進麵包車。噢,為了把水攪渾,他們讓佩維爾把手機湊到嘴邊,假裝在打電話。就是這麼回事。佩維爾不知道馬克·塞德曼是何許人。他不知道包裡是什麼東西,不知道綁架案,不知道贖金,一無所知。他沒有戴手套——美國的檔案庫裡沒有他的指紋——他也沒帶身份證。他們給了他2000美元,把他打發回科索沃了。根據塞德曼相當準確的描述,警方散發了一個不可能找到的男人素描像。等他們決定再搞一次贖金交易時,佩維爾成了天然的人選。這次為了防止塞德曼反抗,他還是穿著上次的那套行頭,看上去一模一樣,耍弄一下塞德曼。另外,佩維爾是個現實主義者。他會調整自己。他在科索沃乾著販賣婦女的勾當。儘管巴卡德沒有想出開發利用那些女人的方法,但那地方打著脫衣舞夜總會的幌子逼良為娼,對婦女的需求量很大。佩維爾適應形勢的變化,該乾什麼他就乾什麼。雖然他對莉迪亞有些敵視,但她一旦把那遝鈔票增加到5000美元時,他就不做聲了。他就是吃打架這口飯的,問題隻是打架的方式。她遞給佩維爾一枝槍。他會用槍。佩維爾在車道附近準備就緒,使他的雙向無線電頻道處於待機狀態。莉迪亞用手機通知赫什說他們巳準備妥當。15分鐘後,赫什開車經過他們身邊。他把跟蹤裝置扔出車窗。莉迪亞接住了,給了他一個飛吻。赫什繼續向前開。莉迪亞帶著跟蹤裝置進了後院。她掏出槍等著。夜間的氣息開始變淡,早晨的清新氣息越來越濃。興奮感刺激得她血脈賁張。她知道赫什就在不遠處。他想參與進來,但這是她的事。大街上靜悄悄的,現在是淩晨4點。五分鐘後,她聽到汽車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