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亞在壁櫥裡找到了我的衣服。血跡把我的牛仔褲染黑了,我們決定換上一套外科手術服。她跑過門廳,給我找來了一套。我穿上它,用帶子把腰部紮緊,折斷的肋骨痛得我皺眉蹙額的。看來得慢慢走才行。齊亞到外麵檢查了一番,擔心會有人阻撓。如果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還在那兒監視著,她還準備了一套備用方案。她的朋友大R·貝克醫生幾年前曾牽涉進聯邦調查局的一起大案中。打那時起他結識了蒂克納。現在貝克正隨時待命。如果事情真發展到了那一步,他會在門廳最裡麵恭候他們,跟他們敘敘舊,想方設法拖住他們。最終,貝克沒有派上用場。我們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沒有人盤問。我們穿過哈肯尼斯分館式病房,出門來到福特·華盛頓大道北側的空地上。齊亞的車泊在第165大道與福特·華盛頓大道之間的地方。我行動時躡手躡腳的,感到鑽心地疼痛,但基本上還支撐得住。馬拉鬆長跑和舉重會使人筋疲力儘,但疼痛可以忍住,它絲毫沒有影響我的步履。齊亞塞給我一瓶止痛藥,都是50毫克一粒的大家夥。這可是好東西,因為它們既能釋放藥效,又不會使人昏昏欲睡。“要是有人問的話,”她說,“我會告訴他們說我坐的是公共交通工具,我的車在家裡。你就可以喘息一會兒。”“謝謝,”我說。“現在我們對換一下手機怎麼樣?”“當然可以,為什麼呢?”“我不知道,他們可能會利用我的手機掌握我的行蹤。”“他們有那個本事嗎?”“鬼他媽的才知道。”她聳了聳肩,掏出手機。這是個小玩意兒,大小跟袖珍鏡子相仿。“你真認為塔拉還活著?”“不知道。”我們匆匆上了停車場車庫的水泥台階。樓梯天井裡跟往常一樣,散發出尿騷味。“真是荒唐,”她說。“這你知道,是吧?”“嗯。”“我身上帶著呼機。需要我去接你的話,或者要我乾任何事都成,呼我就是了。”“我會的。”我們在車旁邊停住了。齊亞把鑰匙遞給我。“為什麼?”我對她說。“你的自尊心太強了,馬克。”“這就是你給我鼓勁的話?”“千萬彆受傷,也不要發生什麼意外,”齊亞說。“我需要你。”我抱了抱她,然後鑽進駕駛座。我一邊沿著亨利·哈德孫高速公路向北開去,一邊撥下了雷切爾的手機號。天空清澈而寧靜,黑色的河水在橋上燈光的掩映下,看上去就像繁星滿天的夜空。我聽到手機響了兩聲,雷切爾接了起來。她先是沒有開口,這時我意識到了原因。她的手機可能設置了呼入者的身份,沒有認出我這個號碼。“是我,”我說。“我用的是齊亞的手機。”雷切爾問,“你在哪裡?”“準備駛過哈德孫河。”“一直向北開到塔朋齊大橋,過了大橋向西開。”“你現在在哪兒?”“帕利塞德思大型購物中心附近。”“在奈阿克,”我說。“好的,保持手機聯係。找個地方碰頭。”“我這就去。”蒂克納正在打手機,向奧馬利通報最新消息。裡甘匆匆進了休息室。“塞德曼不在病房裡了。”蒂克納露出困惑的臉色。“你莫非是說他不在病房裡?”“這事怎麼解釋,勞埃德?”“他去拍X光片還是乾什麼了?”“據護士說沒有,”裡甘說。“他媽的,醫院不是有安全攝像機嗎?”“不是每間病房都有。”“但是出口肯定有。”“這地方出口有十幾個。等我們拿到帶子,重放一遍——”“對,對,對。”蒂克納尋思著。他把手機放回耳邊。“奧馬利?”“我在這兒呢。”“你都聽到了嗎?”“聽到了。”“讓你去查一下塞德曼病房電話和手機的記錄得多長時間?”蒂克納問。“即時電話?”“15分鐘以內的。”“給我五分鐘。”蒂克納按下了“結束”鍵。“塞德曼的律師在哪裡?”“不知道。我記得他說過馬上走。”“也許我們該給他打個電話。”“他從來就是個惹事的主兒,”裡甘說。“那是以前的藏書網事了,以前我們認為他的當事人是個殺妻害子的凶手。現在我們推測一個無辜男人麵臨著生命危險。”蒂克納把倫尼以前給他的名片遞給裡甘。“值得一打。”裡甘說,接著撥起號來。我在位於新澤西州北部、紐約州南部的邊境小鎮拉姆西追上了雷切爾。通過手機聯係,我們在拉姆西17號公路的過得去汽車旅館停車場接上了頭。這家旅館沒有自吹自擂,隻是豎了塊標牌,牌子上自豪地寫著“彩色電視機!”(好像多數汽車旅館還在用黑白電視一樣。)所有的字母(包括感歎號)都塗上了不同的顏色,似乎是為了防止有人不認識“彩色”這個詞。我一直很喜歡這個名字。過得去汽車旅館,既不豪華,也不寒磣,噢,也就過得去嘛。廣告詞誠實坦率。我駛進了停車場,心裡恐懼不安。我有無數個問題要和雷切爾對質,但最後歸結起來都是同一個。當然,我想了解她丈夫的死因。此外,我還想了解那些可惡的偷拍照片。停車場裡黑得很,光亮多半來自公路。那輛偷來的麵包車遠處的右側有一台百事可樂飲料機。我把車停在麵包車旁邊。雖然我一直沒有看到雷切爾下車,但我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她已溜進了我旁邊的汽車客座上。“出發,”她說。我轉身正對著她,但是她的臉使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千言萬語濃縮成一句。“天哪,你沒事吧?”“我還行。”她的右眼腫得鼓了出來,儼然一位打了全場之後的拳擊手。脖子周圍是黃一道紫一道的瘀傷。好大的一塊紅色斑點橫跨兩頰。她的襲擊者用手指挖出的鮮紅凹痕清晰可見,指甲甚至把皮膚都劃破了。我懷疑她臉上會不會有更深的傷口,打到她眼睛上的那一拳會不會把骨頭打折。我搞不清楚。如果骨折的話,在正常情況下會使人失去知覺。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這隻是些表傷:她依然昂首挺胸,令人驚歎。“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問。她掏出掌上定位儀。顯示屏在黑暗中發出耀眼的亮光。她朝下看了看說,“上17號公路。快點,我不想被甩得太遠。”我把車向相反方向開去,倒車,然後上了公路。我的手伸進衣袋裡,取出那瓶止痛片。“這些東西止痛很有效。”她擰開蓋子。“我應該吃多少?”“一粒。”她用食指摳出了一粒,眼睛一直盯著掌上定位儀屏幕。她吞下了藥粒,說了聲謝謝。“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說。“你先說。”汽車奔馳在17號公路上,我儘我所能把最新情況給她講了一遍。我們經過了艾倫代爾和裡奇伍德出口。大街上空蕩蕩的。所有店鋪——和人,有很多人,整條公路就是一個川流不息的條形購物中心——都打烊了。雷切爾聽我講著,中間沒有插話。我一邊開車一邊掃了她一眼。她看上去疼痛不已。我說完後,她問。“你能肯定汽車裡的孩子不是塔拉嗎?”“肯定。”“我又給我那個DNA夥計打了個電話。他說還是吻合的。我不太懂。”我也不懂。“你出了什麼事?”“我正透過夜視鏡盯著你時,有人猛地跳到我身上。我看到你放下錢袋後向前走,灌木叢中有個女人。你看到她了嗎?”“沒有。”“她拿著一枝槍。我想她打算殺死你。”“一個女人?”“是的。”我不知道該如何作出反應。“你看清她沒有?”“沒有。我正要大聲向你發出警告時,這個惡魔從背後一把抓住了我。他壯得像頭牛,抓住腦袋把我拎起來了。我還認為他要把我的腦袋擰下來。”“天哪。”“萬幸的是,一輛警車開了過來。那個大塊頭嚇得驚惶失措。他一拳打在我這個地方,”——她指著腫起來的眼睛——“我頓時昏過去了,不知道在人行道上躺了多久。等我醒來時,那地方到處都是警察。當時我龜縮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我估計他們要麼是沒有看到我,要麼認為我是個露宿街頭的流浪者。不管怎麼說,我查看了一下掌上定位儀,發現那筆錢正在運動。”“向哪個方向?”“南麵,靠近第168大街。之後突然靜止了。你看,這玩意兒,”——她示意著顯示屏——“有兩種工作模式——拉近鏡頭的話,我與目標最近可以相隔四分之一英裡遠。要是隔得遠一點的話,就像現在,我根據確切地址可以作出進一步的判斷。現在呢,根據它的運動速度,我估計他們還在17號公路上,就在我們前麵大約六英裡遠。”“但是當你第一次看到他們時,他們在第168大街上嗎?”“對。之後他們迅速朝市中心移動。”我想了想。“地鐵,”我說。“他們從第168大街車站趕乘A線地鐵。”“我猜也是那樣。不論怎樣,我偷走了那輛麵包車,朝市中心開去。就在我接近第70大街附近時,他們突然又轉向東麵。這次他們走走停停的。”“他們是因為交通燈而停下的,現在他們有了輛汽車。”雷切爾點點頭。“他們在羅斯福路和哈萊姆河快車道上加快了速度。我試圖穿過市中心,但花費的時間太長。我被落在後麵五六英裡遠。其餘的你已經知道了。”由於4號公路立交橋附近夜間施工,我們放慢了車速。三車道變成了單車道。我看了看她,看著累累傷痕和腫塊,看著皮膚上的巨大掌印。她回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我伸出手指,儘最大可能輕柔地愛撫著她的臉。她閉上眼睛,感受著我的溫情。即使在這個時候,我們都知道這樣做是對的。它喚醒了藏在我心底的、處於休眠狀態的昔日感情。我出神地看著那個可愛的、美麗的臉龐。我把她的頭發攏到腦後,一滴淚水溢出她的眼睛,順著臉頰淌下來。她把一隻手放到我手腕上。我感到手腕上生出一股暖意,並四下擴散。我在一定程度上——當然,我知道這事說起來讓人難以置信——希望忘掉這一探求。綁架是場惡作劇。我女兒失蹤了,妻子死了。有人正在想方設法要殺死我。該另起爐灶了,這是一個新的機會,一種新的方式。我想調轉車頭,開往另一個方向。我想開著車 直開下去——對她的亡夫和那些CD裡的照片隻字不提。我可以忘掉所有這一切,我知道我能做到。我的生活一直就與改變外表的外科手術打交道,它幫助人們開始新的生活,它的改進是看得見、換得著的。現在這裡發生的可能就是那種情形,一個簡簡單單的整容手術。在那場該死的大學生聯誼會的前一天,我就應該切下我的第一刀,跨越時空把14年的時光交疊在一起,現在把刀口縫合。把這兩個時刻粘合在一起,使那14年消失,好像它們壓根就不存在過一樣。雷切爾的眼睛睜開了,我看得出來她剛才想的也是同一件事,盼著我就此罷手,打道回府。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我們眨了眨眼。施工場地清理好。她的手離開了我的手腕。我壯著膽又掃了一眼雷切爾。不,儘管我們都不是風華正茂的21歲了,不過那也沒關係。我仿佛看到青春再現,我依然愛著她,盲目,錯誤,愚蠢,天真,隨你說什麼都行。我依然愛著她。這麼多年來,在其他事上我可能說服得了自己,但我對她的愛一刻也沒有停息過。她還是那樣靚麗動人,美妙絕倫。當我想到她曾差一點就接近死神,那隻巨手險些讓她窒息時,那些瑣碎的疑問開始消逝。它們是揮之不去的,除非我知道真相。但不論最終答案是什麼,我不會為此沉迷其中,空耗精力。“雷切爾?”但她突然挺直身子,眼睛又回到掌上定位儀上。“出了什麼事?”我問。“他們停住了,”雷切爾說。“再走兩英裡就能趕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