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跨出張家大院,快步走在瑤崗村中心的土路上。路邊的柳樹在春風沉醉的晚上輕輕拂動,田野中散發出清新的氣息。可是,這樣的柳樹,這樣的晚風,這樣的氣息,此時在林秀的感覺中,卻猶如疾風暴雨,撲向她、抽打她、包圍她。童年的黑色記憶在心底深處湧動。她想把它按下去,可是,記憶裹挾著風聲、雨聲、哭泣聲,還有鮮血和恐懼,一起向她呼嘯而來。林秀出生在安徽繁昌縣橫嶺衝,那是長江邊的一個小山村,水清嶺秀。小時候,她還不叫林秀,叫陳紅萍。爸爸很寵她,昵稱她“紅萍萍”。當“紅萍萍”長到11歲的時候,中國發生了一件震驚世界的慘劇,史稱“皖南事變”。1941年1月4日,新四軍軍長葉挺、副軍長項英奉命率軍部及皖南部隊9000餘人,自安徽涇縣雲嶺向北移動。7日,行至茂林地區時,突遭預先埋伏的國民黨第三戰區5萬大軍的包圍襲擊。新四軍浴血奮戰7晝夜,彈儘糧絕,除2000餘人突出重圍外,大部分壯烈犧牲,或失散被俘。軍長葉挺在與好友——第三戰區司令官顧祝同談判時被扣,政治部主任袁國平犧牲,副軍長項英、副參謀長周子昆遇害。“皖南事變”在中華民族的解放史上寫下了悲壯的一頁。1月16日傍晚時分,正當小紅萍獨自一人在家門口玩耍時,突然有七個人從小路上向她走來。小紅萍遠遠地看見這幾個人走得跌跌撞撞,很是匆忙。等到他們又走近了一點,發現這幾個人都是男的,衣服又臟又破,臉色也不好看,很倉皇的樣子。小紅萍感到很害怕,正要躲進家裡,卻聽得走在前麵的那個人叫了一聲:“紅萍萍!”聲音很輕,卻很欣喜。小紅萍一愣,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就扭過頭,隻見那個人張開雙臂快步向她走來。小紅萍打量了一下來人,然後喊了一聲“爸爸”,就撲向來人的懷中。爸爸把她抱起來,不斷地親她。小紅萍發覺爸爸胡子拉碴的,臉上很疲憊,好像老了不少,而且衣服皺皺巴巴的,也不是上次回家穿的那身好看的軍裝。她已經有半年沒有見到爸爸了。“陳連長,你女兒好乖喲!”同行的人露出久違的笑容。笑容有些僵硬,但卻是由衷的。“是的。快進屋。”陳連長將女兒抱進屋裡,然後將她放下,招呼同伴坐下休息。“爸爸,你回來啦。”一個聲音從後門口傳來,帶著變聲期特有的粗啞、稚嫩的粗啞。幾個人聞聲望去,一個小夥子從後門跑進屋內。雖然穿著很破舊,但掩不住他少年的秀氣和英俊。陳連長“嗯”了一聲,同時看了看兒子,發現他嘴巴上長了些毛茸茸的胡子,很細,很疏,比汗毛顯眼一點。“又長高了一點。”父親的欣喜藏在心裡,他也隻是在心裡說了這幾個字。“陳言,你到村口的三岔道上看著點,一有情況你就回來。嗯,叔叔們有點累,我讓他們休息一會兒。”陳連長對兒子說道。“好的。”陳言立即出了屋子,沿著小路向三岔道口跑去。“紅萍萍,乖,幫爸爸做一件事好嗎?”陳連長低下頭,雙手撫摸著女兒的頭。“好。”小紅萍高興地說。“你到村西頭的饅頭房買些饅頭回來,”陳連長邊說邊從兜裡掏出錢,“帶上籃子,緊錢買。要是人家問為什麼買這麼多,你就說曬乾了吃。千萬不要說我回來了。”“好。我曉得了。”小紅萍提著籃子雀躍著出了門。“哎,終於到家了。累死我了。”直到此時,陳連長才稍微安下了心。這是他近十天來第一次這麼安心。同行的人也紛紛歎了口氣,緊張的身體一下子鬆弛下來,有一個人竟在桌上打起了呼嚕。他們在生死線上跋涉了好幾天,太累了。原來,陳連長幾個是皖南新四軍。事變發生後,他們陷入重重包圍。陳連長帶領全連拚死一搏,殺開血路,衝出包圍。隨後,為了躲避國民黨的搜捕,一路風餐露宿,輾轉來到橫嶺衝老家。現在,全連百十名戰士隻剩下七個!半小時之後,陳言急急忙忙地回到家裡,說道:“爸爸!不好了,趙狗財帶著十幾個人過來了!”幾個人一聽,倦意全消。“看清楚了嗎?是往這邊來嗎?”陳連長問道。“我一見他們朝三岔道走來,就往家趕,一邊趕一邊回頭看。他們是朝家來了!”陳言喘著氣說道。“情況不妙。這個趙狗財是個地主惡霸,專門欺負窮人。他和我們家仇恨很大……這裡不能待了!趕緊走!”陳連長說。幾個人立即站起身。“陳言,你帶叔叔們從後門出去。從衝子北嶺的小路上往江邊走。到了江邊,再往鳳棲渡走。我記得那裡有渡船。你路熟,趕緊帶叔叔們渡船過江。”陳連長說到這裡,把目光轉向戰士們,“到了江北,就好一點兒了,那裡有我們的人,找新四軍江北部隊。快走!越快越好!”陳連長催促道。“好!”陳言答應著。“等等。如果鳳棲渡沒有渡船了,你們就沿江邊小路往蕪湖趕,再到蘇南找遊擊隊,或者到鎮江句容找茅山遊擊隊。快走吧!”“爸爸,你不和我們一起走?”陳言問道。青澀的麵容和哀愁的眼神讓陳連長心中一揪——兒子的臉上還帶著稚氣,卻讓他承擔如此艱難的扭子,陳連長感到很內疚。“我要去找你妹妹。你們快走!”“妹妹到哪裡去了?”陳言問。“去買饅頭了。你快走吧!”“爸,我和你去找妹妹!讓叔叔們先走!”陳言很愛妹妹,不忍心就此和妹妹生離死彆。陳連長拔出手槍,對向陳言,又指點著眼前的幾個人:“還婆婆媽媽的!叔叔們認識路嗎?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陳言轉過身,打開後門,又掉過頭,望了一眼父親,差點掉下眼淚。幾個人跟著陳言一齊出了後門,迅速往北奔去。陳連長閂上後門,把幾張長條凳順好了,又將桌上的茶碗收起來,緊接著拿起掃帚,把地上的煙頭掃進簸箕,倒入門口的爛泥塘裡,隨後返身將家門關上,正欲出門,他隱約聽見小路上傳來幾個人的說話聲。陳連長情知不妙,立即推開門,進了屋子,隨後閂上門。“陳德倫,彆躲了!我看見你了!快開門!”陳德倫聽到趙狗財在門外叫喊著,隨後就響起了“砰砰砰”的敲門聲。陳德倫連忙向後門跑去,他想打開後門逃出去找小紅萍。可是,剛走了兩步,他立即停下了。“這樣很可能暴露陳言他們的去向。”他想。“還不開門?再不開,我就砸門了!”趙狗財一邊說一邊拍著門。陳德倫打開門。他看見趙狗財站在門口,身後有七八個人。“嗬嗬,陳德倫,你回來了?在新四軍混得不錯吧?”趙狗財露出金牙,奸笑著。隨即轉回身,對旁邊一個精瘦的男子說:“杜隊長,我沒謊報軍情吧。他就是共產黨赤匪,陳德倫四年前帶著那幫窮泥腿子打了我父親,分了我家的糧。”被趙狗財稱做“杜隊長”的是國民黨第三戰區繁昌縣便衣隊的小隊長杜林甫。便衣隊執行兩個任務,一個是鏟除投靠日寇的漢奸,還有一個就是秘密剿殺共產黨員。第二次國共合作以來,在同心抗日的大義下,便衣隊剿殺共產黨員的活動有所收斂。“皖南事變”前後,國共關係緊張,他們又奉命搜捕共產黨員,甚至秘密處死。最近這幾天,杜林甫按照上司的命令,主要搜捕衝出茂林包圍圈的新四軍將士。“幸虧我們來得快,正好撞了個正著。”趙狗財邀功似的對杜林甫哈了一下腰。杜林甫不理他,大步跨進屋內,鷹隼般的眼光掃過屋裡的每個角落。幾個便衣也立即跟著他跳進去,並用手槍對著屋裡的各個地方,如臨大敵。“還有人呢?都藏在哪裡?”杜林甫冷冷地問道。“什麼人?”陳德倫反問道。“彆裝蒜了。我親眼看見你帶著幾個新四軍殘兵敗將跌跌撞撞地回村了。你還想抵賴?”趙狗財噴著唾沫星說。“就我一個人。”陳德倫坐下來。“給我搜!”杜林甫手一揮。幾個便衣立即持槍在屋子裡轉來轉去。但是,他們一無所獲。“哼,陳德倫,這次回來怎麼灰溜溜的,連軍裝也不敢穿了?上次回來不是挺神氣的嗎?穿著新四軍的灰皮子,還帶了個鳥警衛……”趙狗財喋喋不休地挖苦著。杜林甫走近牆邊的小桌子,拿起一隻碗,看了看,他發現碗邊上有兩個指印,裡外各一個,隨後又拿起幾個碗,發現了同樣的情況。這是新四軍戰士喝茶時留下的手指印。“你還說就你一個人?你一個人用這麼多碗?留下這麼多手指印?”杜林甫把碗伸到陳德倫眼前。陳德倫默不做聲。他不想作無謂的辯解或反抗,那樣隻能激怒敵人。他隻想多拖延點時間,讓同誌們,還有自己聚少離多的兒子走得更遠一點。最壞的打算是,自己伺機向衝子南麵逃跑,以吸引敵人,那是陳言等人行走的反方向。“給我細細地搜,看看有沒有什麼地窖、大缸、大櫃之類的。肯定有新四軍。他們可能剛剛喝了茶。”杜林甫對手下布置完,又轉向陳德倫,“快點說吧,你把他們藏在哪裡了?說出來沒你什麼事,政府還會嘉獎你。”“爸爸!”突然從門口傳來一聲喜滋滋的童音!屋裡的人往門外望去,隻見小紅萍挎著半籃子饅頭,斜著身子,眉開眼笑地走進屋子。因為出力和喜悅,小臉紅彤彤的。“爸爸,饅頭買回來了。”她邊走邊說,“叔叔,吃饅頭。”她用小手拿出一個饅頭,遞給身旁的杜林甫。可是,當她將饅頭塞到杜林甫手邊的時候,她才發覺有些不對勁。“這些叔叔和剛才的叔叔不一樣啊。剛才的叔叔衣裳又臟又破,臉色也不好。這些叔叔都穿得整齊,他們的臉上怎麼有點……”就在小紅萍疑惑不解的時候,陳德倫向她招招手:“紅萍萍,到爸爸身邊來。”小紅萍正要抬腳,隻見杜林甫一把攬過小紅萍:“乖,到叔叔身邊來。”小紅萍嚇得哇哇大哭。“放開她!不許碰她!”陳德倫衝上來。幾個便衣立即扭住他的胳膊,卸了他腰間藏著的手槍。杜林甫彎下腰,笑眯眯地對小紅萍說:“乖,告訴叔叔,剛才來的人都藏到哪裡去了?叔叔喜歡說真話的孩子。”小紅萍嚇得直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再說,她也搞不明白,剛才的幾個叔叔到哪裡去了,這些人又怎麼到了家裡。“放開孩子!有事跟我說!”陳德倫大聲喊道。“放心。我很喜歡小孩,我不會讓她受一點傷害的。我們隻需要新四軍。”杜林甫將小紅萍交給身後的一個便衣,“你還說沒有新四軍,就你一個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沒有新四軍,買這麼多饅頭乾什麼?說謊不好吧。是謊話總會被戳穿的。”杜林甫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你就不懂了。你是城裡人吧?我們村子裡的人,都把饅頭切成片,曬乾了,留著春天吃,放在粥鍋裡。”陳德倫說,“趙狗財,你是村子裡的人,你說是不是啊?”這樣的借口看上去無懈可擊,可在此時,卻顯得很蒼白,杜林甫和趙狗財根本不會相信。“報告,都檢查了,沒有發現新四軍。”一個便衣對杜林甫說。杜林甫有點急躁了,他轉過身,從便衣手中抱過小紅萍,說道:“陳德倫,你趕緊說。說了,我就將這個小寶貝還給你;不說,你就再見不到她了。”小紅萍聽懂了杜林甫的意思,哭得更淒慘了。“你放了她!”陳德倫大叫。他見女兒異常恐懼,小肩膀哭得一顫一顫的,陳德倫心如刀絞。他隻得安慰女兒:“乖,不要怕,不要怕!”可這樣的話語在小紅萍聽來,卻是那麼的無力,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爸爸!救救我!”她撕心裂肺地喊道。“放了她!”陳德倫聽到女兒的呼喊,奮力向前,可是,他的胳膊被幾個便衣扭住,沒法掙脫。“隻要你說出新四軍的下落……”杜林甫掌握了這張牌,心想陳德倫必然會開口。“我就是新四軍!你帶我走吧!放了我女兒!”陳德倫說。“杜隊長,可能新四軍已經跑了,我們趕緊追吧。”趙狗財建議。“我不知道?!要你說?!”杜林甫把怨氣出在趙狗財身上,隨即對陳德倫說,“他們是不是跑了?跑到哪裡去了?隻要你說出來,一樣放了你女兒。”小紅萍一聽,又噺啞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看著爸爸。陳德倫不忍再看女兒,他低著頭,說:“我已經說過了。”“你們共產黨,為了造反,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了。”杜林甫使出撒手鐧。陳德倫哪有心思反駁。他看著女兒紅紅的眼睛、滿臉的淚水,直覺得血一陣一陣往腦門上湧,但他動彈不了。他難過地低下頭,幾大顆淚珠滴落到地上,泥地上留下幾個潮斑。一個父親,不能保護自己幼小的女兒,自己還有何顏麵活在世上?!他悲哀地想道。“杜隊長,如果你還有一點人性的話,就請你放了我女兒。我,要殺要剮,由你!”“我剮你乾什麼?我不會剮你,我隻要你說出新四軍在哪裡,”杜林甫說著掉過頭,“你們兩個飯桶,都站著乾什麼?還不到外麵去看看新四軍有可能往哪個方向逃跑了。娘希屁!”兩個便衣應聲而去。“或者,你宣布投誠,承認‘皖南事件’是新四軍不聽軍令所致,同時宣布脫離共產黨……”“放了我女兒。”陳德倫悲哀地說。“找筆來。”杜林甫聽出了陳德倫心中的痛楚和動搖。一個便衣在屋子裡一陣亂翻,找出了陳言用的毛筆、墨汁、馬糞紙。“寫吧。這個要求不高吧?寫了就放了你女兒!”杜林甫把臉湊近小紅萍,“哦,寶貝,你叫什麼名字?哦,是叫紅萍萍是吧?叫你爸爸寫,寫了你和爸爸都沒事了,還有好東西吃、好看的衣服穿。”“爸爸!快寫!”小紅萍哭喊著,“爸爸,我好怕啊!我怕死啊!”小紅萍的哭喊撕扯著陳德倫的神經。他真想走到桌前,抓起那支筆。他踟躕著挪了半步。可是,他的雙腳像陷進了厚厚的泥沼,拔不出來,無法向前,無法後退,也無法站穩。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流了出來。“爸爸!快寫!快……”小紅萍像要暈厥的樣子。“你寫不寫?給個痛快話!”杜林甫抱著小紅萍催促道。“我……不能……寫。”陳德倫低低地說。“好吧,我沒有耐心了。我先把小寶貝帶走。孔三、張大平,你們兩個把他看好,再勸勸他。陳德倫,你想好了就寫下來,然後叫他們兩個告訴我,我就放了小寶貝。我在村祠堂吃飯,等你的消息。”杜林甫說完,抱著小紅萍出了大門。女兒淒厲的叫聲挖彆著他的心。“你們這幫畜生!禽獸!”太陽落山了。兩個人影在陳德倫屋外飄忽了一下。屋內,一個便衣說:“隊長走了,他又不肯說,等隊長來了就把他帶走。你看著他,我去弄點吃的。”說著就要走。“不行。我一個人……”“怕死鬼!他的槍早就被繳了。他敢動,你手裡的王八盒子是紙做的?”孔三說。這話提醒了張大平。他把孔三拉到大門口,對他耳語道:“隊長都沒辦法,我們有什麼辦法?不如把他結果了算了。”“不行,萬一隊長追究起來怎麼辦?”“就說他要逃跑,我們隻好開槍,不就行了。”“這主意不錯!行!”“噗!”“噗!”隻聽得兩聲悶響,孔三、張大平應聲倒地。從屋子右牆根跳出兩個黑影,掄著棍子對著倒在地上的孔三、張大平又是一陣猛砸。“連長。”兩個黑影喊道。陳德倫一聽響聲,早就警覺地隱在屋角。“你們怎麼……”他一見來人,就問道。“不要說了。趕緊走。”兩個人拖著陳德倫直往村子北邊奔去。“不行。我要救我女兒。”“哪裡能救得了。不但救不成,你自己還得送死。”“不行。我寧可自己死了也要……”突然一把槍頂在陳德倫的腰眼:“連長,不要怪我無禮了。你隻要往回跑,我就開槍了。”另一個人勸道:“走吧,現在救不了了。雙方一開槍,他們肯定要殺孩子,我們槍彈不多,也是送死。不去救,他們還不一定就對孩子下毒手。畢竟,他們的目的是抓我們。”說完,兩個人一齊拖著他往北走。“還有人呢?他們到哪裡了?”陳德倫疑惑地問。“……”“說呀!還有人呢?”陳德倫快要吼叫起來。“就剩我們兩個了……”“什麼?陳言呢?”“……”“快說!”“我們剛到鳳棲渡就撞見了把守渡口的國民黨兵……我們……寡不敵眾……”“還有呢?快說!”陳德倫頭都要炸了,他想到可愛的兒子,還未成年,他可不能……“陳言究竟怎麼了?他到哪裡去了?”“連長,我們該死。我們沒有保護好他!我們情願自己死了,也不能讓毛娃娃……”“他?”陳德倫幾乎要栽倒在地。“袁秀才和劉剛,還有伍勇、陳士林都犧牲了。陳言負傷了,向東跑去,敵人在後麵追他。我們在敵人的後麵想吸引敵人,可是,敵人人多,他們用火力壓住了我們,我們過不去。我們隻能眼看著敵人追趕他…?99lib?…”這個戰士說不下去了。“陳言究竟……”“不知道。”杜林甫聽到彙報,又帶著抽泣的小紅萍來到了陳德倫家。“乖,不哭。你看,你爸爸跑了,他殺死了兩個人。”杜林甫指著門口的兩具屍體,對小紅萍說。小紅萍看見地上的屍體和一大汪血泊,嚇得抱著杜林甫的脖子哇哇大哭。“你爸爸和政府作對,造反、殺人放火、乾壞事,連你也不要了。我們隻要他寫幾個字,你就沒事了,可他不管你了,這就是共產黨……”此時的杜林甫,心裡剛剛有了一個打算。這個打算後來慢慢實現了。杜林甫事後一直認為,這是他特工生涯中乾得最成功、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它帶給杜林甫的成就感要超過殺多少敵人、破獲多少案件。當時,軍統發現,在隱蔽複雜而又冰冷殘酷的特務工作中,有時需要一些少年人的加入,這將在情報傳遞、刺探暗殺等方麵起到成年特工不能起到的作用——少年人的特工行為不容易引起對手的注意,可以麻痹敵人。可是,少年人的心理素質和特情技術顯然不能適應這項工作。在這種思路的啟發下,軍統辦了一個少年特工班,專門將具有特工潛質的少年物色進來。他們主要是孤兒和流浪少年,無依無靠、孤苦伶仃。對於軍統和這些少年來說,都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他們的年齡大都在10歲至15歲之間,太大或太小都不行。少年特工班的優秀學員既可以視情投入實戰,也可以作為未來特工的後備力量。杜林甫知道這些情況。他把小紅萍抱回去後,對她很好。他下決心要把她培養成一個優秀的特工!杜林甫熱愛自己的特殊工作,他要獨自培養一個接班人,一個最親近、最可依賴的接班人。他給她改了名字,叫“何芳琳”!改名字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不改名字將帶來後患,二是“陳紅萍”中的“紅”字令杜林甫反感——它是共產黨的顏色。後來,杜林甫將何芳琳送到少年特工班。先是讀書識字,學習文化知識,同時接受洗腦教育。在這裡,共產主義成了可怕的歪理邪說、洪水猛獸;共產黨人成了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叛逆赤匪”“妖魔鬼怪”……再後來,她就開始學習一些特工技能……從此,何芳琳成了一個訓練有素、機敏聰慧的國民黨特工。她恨共產主義,恨共產黨人,恨那個拋棄了自己的——“爸爸”!林秀跨進謝家磨房,走進她的辦公室,定了定神。“太危險了!差點出事!本來是不想去舞會的,都怪方向暉這個家夥!”林秀想到,“愛情是個毒餌!”是的,對於即將到來的舞會,她早就想好了托辭。這樣的場合人多,最容易被識破。可是,方向暉死拉硬拖,不說跳舞,反說什麼關首長有重要事情要和他們兩個談。她不好堅持,她甚至幻想能借此獲得一些重要的東西。“完成任務,早點消失!”她坐在椅子上,心裡說道,“太折磨人了!這不是人做的事!”二十多天前接受任務的情形如在眼前。“琳琳,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你願不願去做?”杜林甫坐在小紅樓的辦公桌前,溫和地對何芳琳說。“什麼事情?”何芳琳大大咧咧地坐在杜林甫的對麵,曉起二郎腿。在何芳琳眼裡,杜林甫的形象很複雜,既像義父,又像兄長,還是上級和教父,此外還有一點,他是逼她和父親分離的一個冷酷特工。“到江北去!”“江北?那不是共產黨的地盤嗎?”“不錯。共產黨在肥東成立了渡江戰役總前委。我想派你打入總前委的要害部門。”“這……”何芳琳遲疑著。“怎麼啦?害怕啦?”“哼,害怕?你太小看我了!”何芳琳高傲地昂了一下頭。“那你剛才吞吞吐吐地乾什麼?”“我在想,這可能嗎?”“這你就不用管了。我會安排好的。”杜林甫倒了一杯茶給自己的得意門生,“據內線報告,共產黨軍隊總前委正在準備渡江戰役的事情。你去的主要工作,就是想方設法搞到他們的渡江作戰方案!或者類似的東西。”何芳琳默不做聲地聽著。“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很危險,很複雜。但對一個優秀的特工來說,它也是一個機遇、一個挑戰,是一個成就功勳的大事!說實在的,我也想去。”“我不是小孩子了。說得這麼好聽,你既然想去,你自己去吧,就省得我去了。”“可是,我不符合條件。”杜林甫說他自己想去,並不全是假話。對於一個渴望功勳的優秀特工來說,這確是不可多得的機會。有些人生來就對刺激和冒險懷有興趣,而勳章和榮譽隻是他們的部分目的,決不是全部。成就感才是他們最主要的追求。“什麼條件?”何芳琳問道。“她必須是女的,少女,20歲左右,精通報務,機敏靈活……必要時,還要有犧牲精神。這些,隻有你才符合。”杜林甫嚴肅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有犧牲精神?”“說真的,我也舍不得讓你去執行這個危險的任務。”杜林甫並不回答何芳琳的問題,而是沿著自己的思路講下去,“但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局裡獲悉內線情報後,就緊急商量滲透措施。毛局指定了你。他到重慶去了,讓我把情況轉告你。本來,毛局打算親自和你說這件事的。嗯,我希望,由我來布置這件事不會影響到你對這件事重要性的認識。”何芳琳仍舊不吭聲,但眼光卻有點虛無縹渺起來。這是滿腹心事的目光,在情偵學上,尤其是在審訊工作中叫做“亂光”,即“紛亂的眼光”。紛亂的眼光等於紛亂的心事。它基本分三種:眼光紛亂,但向上而堅定,是“心事浩茫連廣宇”;眼光紛亂,但平視而虛無,是“滿腹心事誰與訴”;眼光紛亂,向下而黯然,是“萬念俱灰心已死”。現在,何芳琳的目光像第二種,即滿腹心事誰與訴。杜林甫當然看出來了。“有一件事,我一瞞著你,怕你傷心。再說了,你那時候還小……”“什麼事?”“你生父,陳德倫早就不在了。”杜林甫平靜地說。“你說什麼?”何芳琳就差揪住杜林甫的衣領。她雖然恨他的爸爸扔下她不管,可是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十分震驚。“他不在了?他到哪裡了?”“其實,他已經死了八年了。”杜林甫麵無表情。“你胡說!”何芳琳站進來。杜林甫紋絲不動地坐著:“他拋下你之後去找共產黨軍隊。可是,共產黨軍隊看到一個連長打了敗仗,全連百餘號人都戰死了,隻剩下他一個人回來,就以叛徒的名義處決了他。”何芳琳呆住了。隨即,她長期接受的特工訓練告訴她,這不一定是真的,於是問道:“你說謊!你在騙我!”杜林甫並不吭聲,從抽屜中取出一把鑰匙,站起身,打開身後的櫃子,抽出一個陳舊的紙袋,扔到何芳琳麵前:“你自己看看吧。你是接受過特殊訓練的情報人員,你應該看得出它是真是假。”何芳琳連忙將手伸進紙袋,從中抽出了一張發黃的電報紙。上麵是密電碼,下麵是解密後的明文:“……共產黨內部互相傾軋,近日秘密處決12名軍官。吳江南、段又文……陳德倫……”何芳琳細細地看著。憑借自己的專業知識,她斷定,這是一份真實的原始檔案文件,無論是從日期、墨跡、紙質等各方麵來看都沒有疑問。這確實是當年潛入我軍的敵特發送的密電。它在某種程度上是真實的,最起碼在何芳琳看來是真實的。“他拋棄了我!共產黨又殺了他!嗬嗬,這是報應嗎?”何芳琳陰冷地笑起來,眼睛泛著淚花,“我要報複他們!這一天我等了好長時間了,快10年了!”“琳琳,報效國家的時候到了。你即將打進共產黨軍隊的堡壘,還要做些準備。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把你的代號,還有聯絡方式、密鑰之類的事想一下。”“什麼時候出發?”“明天淩晨。”古城西北,下關碼頭。淩晨4點多鐘,天還沒亮,碼頭上沒有一個旅客,隻有二三個巡邏的士兵。江濱,停泊著幾艘大小不一的輪船。此時,大霧彌漫,星辰黯淡,白色的霧氣和黑色的夜幕將長江渡口籠罩在神秘陰森的氣氛中。何芳琳穿著白底淡花斜襟土褂,灰色褲子,腳著布鞋,一副村姑打扮。她踏上渡船,身後跟著兩個年輕的男子,牽著兩匹白馬也上了船。渡船微微晃動了幾下,就向江北開去。在南京城外,下關這一段的江麵是最窄的,因此碼頭設在這裡。但即使這樣,過江的人站在渡船上,也看不到長江北岸。此時,黎明時分,霧鎖江麵,一片混混沌沌。何芳琳站立船首,隻能見到頭頂的夜空和迷茫的江麵,除此之外,一無所見。船身在輕微地搖晃,向北,向北……她置身蒼茫的江麵,不禁萌生壯懷激烈、風蕭易水的感慨。“白衣過江。此行路程艱險,吉凶未卜。是功成身退,還是……請江水告訴我吧。”說著,她從包裡掏出一個彩色硬紙板折疊成的紙飛機,展開。“我把它擲向北方。如果片刻之後,我還能在江水中見到它,說明此行大吉,必功成身退;如果擲出紙飛機後,它不見蹤影,被浩浩江水所吞沒,說明此行……”何芳賴有忍心說出那個不祥得令人膽寒的字眼。她振臂將紙飛機投向北邊的江麵。紙飛機如一羽箭矢,向北飛去,在空中就沒有了蹤影——因為有大霧。何芳琳心中一緊。用這樣的方式來問卜,再看到紙飛機的可能性是十分渺茫的,恰如此行的命運。何芳琳知道這一點。片刻之後,她心事重重地蹲下身子,把手伸入江水,輕輕撥動著。手指邊,冰涼的江水被犁成一線小小的浪峰。她的眼光在江麵上搜尋著,並不抱什麼希望。忽然,她的眼前出現了一葉紙片,在離船舷一丈開外的江麵上輕輕搖晃,搖晃……那是她剛剛擲出的紙飛機!“此行大吉!”何芳琳欣喜萬分地直起身。“加速前進!”她揮手下令。半個時辰之後,渡船抵達長江北岸的一片蘆葦叢邊。何芳琳健步跳下渡船,兩個便衣男子牽著白馬也跟著下了船。三人穿過蘆葦叢,登上岸頂。“‘觀音’,請上馬。”一個男子把韁繩遞給何芳琳。何芳琳接過韁繩,一個魚躍,飛身上馬,隨後抖動韁繩,馬鞭在空中揮出淩厲的弧線:“駕!”白馬如一道閃電,沿著濱江小路向西馳去。兩個男子共騎一匹白馬,也緊跟而去。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三人已到了百十公裡外的一片茂密的樹林中。樹林中有一條大路,路邊立著一塊石碑:元鏟崗。這是一條必經之路。生死之路!距此10多公裡外。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第七兵團駐地。陽光透過高大的鬆樹針葉灑在軍營裡。戰士們晨訓之後,正散開隊形,自由活動。“小林,準備好了嗎?”兵團後勤處的喬處長關心地問道。“準備好了。”林秀拍拍挎在腰間的黃色軍用帆布包,“我馬上就要出發了。喬處長,有空來看我哦。記得給我帶點好吃的。”林秀調皮地說。“哈哈,到了總前委,好吃的東西肯定比三野多多了。哈哈。”喬處長笑起來,“回娘家的時候,多捎點給我。”“沒問題。”“車子呢?”喬處長問道。“在那邊呢。小羅在給它加油。”林秀指了指身後。那裡有一棵老鬆樹。樹蔭下,一輛軍用吉普車停在那裡,後勤處的羅排長正彎著腰伏在引擎蓋上。“這個騾(羅)子,磨磨蹭蹭的。”喬科長走過去,“羅子,把車子拾掇好,路上不許出問題。一定要把林科長安全舒適地護送到總前委情報科。聽到了嗎?”“是!請喬處長放心。”羅排長說完向喬處長悄悄眨了一下眼睛。“安全第一。趕緊出發吧。方向暉又打電話來過了,說接風宴都準備好了。”“是!”羅排長應道。“喬處長,我還是想騎馬過去。”林秀說道。“這……合適嗎?”喬處長沉吟著。“我特愛騎馬。那個威風啊,帥氣啊。”林秀很陶醉地說。“好吧。”喬處長似乎很勉強地答應了。“不行!”卻聽身後傳來一句斷喝。幾個人一看,是報務科的領導,兵團沈參謀。“你這個‘喬員外’,怎麼這麼糊塗?這麼遠,騎馬累不累?安全不安全?啊?”沈參謀板著臉。“是她要……”喬處長情知不妥,囁嚅著。“還她她她!她是小孩子的脾氣、大小姐的性子,她懂什麼?她隻懂破譯!你是小孩子嗎?啊?”沈參謀教訓著喬處長,“她是兵團的驕傲,出了問題,你擔待得起嗎?”“好吧,我讓她坐車去,再派羅排長護送。”喬處長說。林秀十分內疚地看了一眼喬處長,然後上了車,坐在後座,將帆布挎包擱在座位上。羅排長拍拍手後,也上了車,鑰匙一扭,吉普車引擎一陣轟鳴。林秀將手伸出車窗外,向沈參謀和喬處長揮了揮手,說道:“我走了。再見。”“再見。記得讓方向暉簽個字,叫小羅帶回來。”沈參謀說。林秀把頭伸出窗外,露出甜甜的笑:“好的。知道了,你們都回去吧。”林秀不知道,沈參謀也不知道,這是她人生最後的笑容。半小時後,吉普車開到了那片茂密的樹林中。樹林中很寧靜,一道道陽光斜射在車子的周圍。路邊,不知名的野花在風中輕輕搖擺。羅排長透過前擋風,看到了前方右側那塊石碑:元鏟崗。路有點顛簸,吉普車放慢了速度。突然,兩隻斑鳩從林中驚飛起來,撲啦啦向東而去。林秀搖下車窗,望著茂密的樹林,問道:“羅排長,到哪兒了?”“元鏟崗。”“元鏟崗?好奇怪的名字。”林秀皺了皺眉頭。羅排長悄悄瞥了一眼手表:10點整。他猛踩了一下刹車,同時迅速熄滅了引擎。吉普一頓,發出一陣怪聲,隨即停了下來,土路上升起黃色的煙塵。“怎麼啦?”林秀問道。“可能是發動機有點問題,我下去看看。”“來之前你不是鼓搗了半天了嗎?”林秀有點惱火。她打開車門,跳下車。正在這時,從樹林中跳出兩個男子,向他們衝過來。林秀知道不妙,立即拔出手槍,以吉普車做掩體,對準前麵的那個人一扣扳機。“砰!”那個男子應聲倒地。她瞄準後麵的男子,又射一彈。男子敏捷地側身躲在一棵大鬆樹後麵。林秀輕噓了一口氣,眼光向羅排長望去,正要抱怨他沒有事先做好準備工作,突見羅排長迅速從引擎蓋上直起身子,同時拔出手槍!林秀大吃一驚!她原以為羅排長拔槍是和自己並肩作戰,卻陡然看見他麵朝自己,目露凶光,手槍也指向了自己。在這一瞬間,林秀什麼都明白了!她馬上掩在吉普車後身,對準引擎位置連發兩槍。羅排長蹲在車前方,並不急於還擊。他明白,他們已穩操勝券。那個躲在鬆樹後的男子伺機伸出腦袋,對著車後方點動槍管。“砰!”一顆子彈硬生生地砸在車身鐵皮上。林秀瞄準那個影子,正要扣動扳機……突然,她的脖子被死死地扼住了!原來,何芳琳事先隱藏在路的另一側距吉普車前方十幾米遠的地方。林秀掩在車後麵,何芳琳無法開槍射擊,隻得弓著腰悄悄逼近林秀。在離林秀三四米遠的時候,突然縱身躍起,如一隻雪豹,猛地撲向林秀,死死扼住她的脖子,並迅捷抽出匕首!林秀拚死反抗,並拭圖用手槍對準身後的敵人。何芳琳揮起右臂,隻見寒光一閃,匕首從林秀的胸前快進快出!“噗——”一道血柱噴向空中,在鬆林裡一簇簇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淒厲而壯烈!……“好了,你們兩個把車上的血跡擦一下,要擦乾淨!”“是!”何芳琳打開車門,探進身去,從林秀的軍用布包內翻出一個紙袋。紙袋上寫著兩個毛筆字:林秀。她從中抽出一張表格——《特種工作人員審查登記表》。何芳琳慢慢地將表格右上方的照片撕下來。儘管她很小心,但由於林秀的照片粘得較牢,貼照片的地方還是被撕破了一點。何芳琳又從自己的包內取出一張照片,用膠水將照片貼上去,然後放在車座上陰乾,隨後將林秀的所有隨身用品通通檢查了一遍。那個男子從遠處的樹林中牽出白馬,卸下馬背上的包裹,放在地上,解開係扣,取出一身土黃色的衣服,雙手捧著,來到何芳琳麵前。何芳琳脫掉白色的外衣,麻利地穿上軍裝。隻眨眼工夫,她從一個窈窕的村姑變成了一個颯爽英姿的解放軍戰士。隻是,她的眼中散發出冷酷而堅定的光,幽幽的,深不見底……“觀音,我們走吧,不能耽擱得太久了……”羅排長小聲地說。“叫我林科長!”何芳琳冷冷地說道。“是!林科長。”羅排長低著頭,畢恭畢敬地說。何芳琳轉身對同來的那個男子說道:“你把現場清理一下。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她……”何芳琳指了指倒在血泊中的林秀,“好生埋掉吧……願她的靈魂安息……”“你回去向杜處長複命吧。”“林秀”正了正衣帽,對同來的男子說道。隨後又命令小羅,“小羅,我們走。”說完,她就利索地鑽進吉普車。車子一陣轟鳴,絕塵而去。約莫兩個小時,吉普車開進了瑤崗村。方向暉和吳音等人在謝家磨坊門口迎來了偵訊及破譯高手——三野七兵團的報務科長“林秀”。就在方向暉和“林秀”熱情握手、四目相接的當口,站在他身後的吳音似乎發現了吉普車上的彈痕。她並沒有走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盯著那個彈坑,微微蹙了蹙眉頭。羅排長注意到了吳音不為人知的目光和疑惑,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昨天,兩個人打架,不小心將磚頭砸上去了……”“小吳。”方向暉轉過身子尋找吳音。“在這兒呢。”吳音在他的身後俏皮地答應道。“什麼‘在這兒呢’!忘了軍事條例啦?”方向暉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