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鄭少青的頭腦漸漸清醒了許多。他說:“把包給我。謝謝你們。黑室是哪一間?”李元和阿虎一聽這話,心裡著實佩服鄭少青。因為,根據他們以往的經驗,很多進來的黨國要員在這個時候都要蹲下身體,或倚靠在牆上休息一會兒。此時,他們根本想不起還有公文包在兩個特彆護衛的手中。他們往往要等李元把包還給他們的時候,才付之慚愧的一笑。而眼前這個年輕的中校,記得要包,還立即問“黑室”在哪裡,並且還記得禮貌地說聲“謝謝你們”,這就不多見了。“不用客氣。到黑室還有一段距離。”李元說。“你剛才不是說到了嗎?”“我的意思是迷魂室全部走過了。”鄭少青一聽,心中一頓:“難道還有其它的名堂?”三人向前走了幾步,進了一條過道。過道很窄,大約1米多寬,隻能容兩人並肩而行,過道牆壁一直砌到天花頂,而且全部刷上了黑色的塗料,連地麵、天花板也刷上了,總之四壁漆黑一片,隻有過道頂端閃著一星熒光,顯得幽暗神秘。三個人前中後走著。阿虎在前,鄭少青居中,李元最後。“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會這樣?”鄭少青問。“這是迷宮道,外界傳說的迷宮建築就是指這裡。出了迷宮道,你就看見黑室了。”李元說。“剛才是迷魂室,現在是迷宮道。有點意思。”鄭少青說,“這個迷宮叫什麼名字?”他似乎隨口問道。“迷魂室的情況可以告訴你,因為你知道了也不要緊。但是,這迷宮的名字就不能告訴你了。原因很簡單,你知道它的名字,就有可能走出迷宮,我隻是說有可能。至於說可能性有多大,隻有天知道了。”李元答道。“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就不能走出這迷宮?”鄭少青不相信的樣子。“要不你拭試?省得我帶路。”阿虎停下腳步,掉過頭,“你在前麵走,我們跟著你。”“我不想浪費大家的時間。另外,我還要急著將文件送到黑室,去遲了快下班了,誤事。哦,對了,這裡幾點鐘下班?”鄭少青巧妙地問道。“五點半。”阿虎說。鄭少青伸出手腕,把手表湊近眼前,借著熒光,說:“現在五點十分。時間不早了,要不我真想試試自己一個人能不能走出這迷宮。”說話之間,過道向右拐去。鄭少青在心裡記著:“橫——下轉。”此時的鄭少青已經根本不能辨認迷宮裡的東西南北的方向,他隻能用這樣一種方法來記錄剛才走過的路線,並且在心裡那張假想的“白紙”上記錄下來:已經走過去的那條較長的黑色過道用“橫——”來表示。他在“紙上”從左至右畫了一條較長的橫線;現在過道向右拐,他在“紙上”畫一個向下的箭頭。如果過道向左拐,他就在“紙上”畫一個向上的箭頭。這樣,他實際行走的方向和“紙上”記錄的方向就能夠統一起來,也便於記錄。其中的關鍵就是按照左右手來識彆。也就是說,他在那張虛擬的“白紙”上從左往右走,走到拐彎點的時候,自己站在“白紙”上,麵朝前方,如果過道左拐,那麼自己的左手位於虛擬白紙的上方,就在“紙上”畫向上的箭頭;過道右拐,則相反。這需要有相當強的記憶能力。鄭少青默不做聲地跟在阿虎的後麵。一邊走,他一邊在“白紙”上記錄著:“右拐……左拐……較長……長線……右拐……較短……短線……”突然,眼前出現一個弧形過道……轉過弧形過道,又是一道弧形。走了兩步,他卻發覺是一個悠長的“S”形……鄭少青在心裡依樣畫葫蘆。“怎麼現在不說話了?”李元問鄭少青。“在這個空間,憋得難受。不想說話。”鄭少青微皺著眉頭說。這既是實話,也是一個借口。他不能說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在那張“白紙”上畫“迷宮線路圖”。10多分鐘過去了,他們終於走出了“迷宮道”。鄭少青心裡的那張圖也畫好了。“不錯,就是這樣的。”他在心裡說道,隨即也在心裡把那張“白紙”輕輕地撕掉了。“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設計者也夠專業的!對一般人來說,即使把這張迷宮圖畫好了,再讓這個人看過一遍,他也未必就能走出這迷宮。但是,我不是一般人。”鄭少青鼓勵自己。確實,對於任何人來說,包括鄭少青,如果他一個人首次進入這座迷宮,又沒有特彆護衛的帶領或者迷宮圖的指引,他是不可能輕易走出去的,他會在裡麵轉上一兩個時辰甚至更長的時間。這是因為:一、整個“迷宮道”除了黑色的道壁和鬼火般的熒光燈,沒有任何其它東西。也就是說,任何通道都是完全一樣的,這就讓人喪失了方向感。而完全一樣的通道又讓人找不到任何可供識彆方向的標記。二、迷宮道兩側的道壁直達屋頂,這就讓人無法從高處俯瞰迷宮道,當然也就無法從整體上把握它的線路。三、迷宮道狹而高,人在裡麵行走,感覺自己很矮小,如在深淵底穀行走。四、“迷宮道”的牆壁通體漆黑,人會感到壓抑和不安。最後的結果是,你隻能在裡麵迷失方向,亂轉一通。時間一長,你隻有束手就擒,或者坐以待斃。現在,當鄭少青雙腳跨出迷宮的時候,他的眼前一片光亮——“菲力普”白熾燈將地下室照耀得如同白晝。因為是地下室,所以這裡沒有一間窗戶,如果關掉照明,這裡將一團漆黑,寸步難行。“前麵就是五個密室,分彆是白室、藍室、黃室、紫室、黑室。你進去吧。我們在這等你。”李元說。“嗯,你們不用等了。我和祖丁是朋友,想敘兩句。”鄭少青說。“也好,我們先走。你要出去了,叫老祖打電話給我們就行了。”李元說完就和阿虎轉身離去。“砰、砰、砰。”鄭少青在“黑室”鐵門上敲了三下。“誰啊?”裡麵傳出一句蒼老的聲音,可能是隔著鐵門的原因。“保密局特情處。送文件的。”鐵門打開了。一個麵目清臒、臉色蠟白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鄭少青一看中年人,頭腦中立即閃現出祖佑琴的麵容。“太像了!真是姐弟倆。臉上這麼白,肯定是整天待在地下室,缺少日光照射的緣故。”“保密局的。”鄭少青重複道。“知道了,請進。”祖佑丁打量了一眼鄭少青,“剛才杜處長打電話來過了,說鄭處長要過來。我已經等了一會兒了。你再不來,我就打算下班了。”鄭少青心裡“咯噔”一下,隨即就釋然了。杜林甫打電話過來說一下,不但很正常,而且還有點體貼的意思。鄭少青看了一眼黑室裡的狀況:沒有窗戶,四壁嚴實,燈光大開,一張辦公桌,一把椅子,一張沙發,一麵掛鐘。除此之外,似乎沒什麼大對象了。鄭少青往沙發裡一坐,正自疑惑:“秘密資料都放在哪裡?怎麼沒有一個檔案櫃啊?”就在此時,他猛然發覺右側內牆是一堵巨大的鐵壁,通體刷著褚色的油漆,泛著幽幽的光斑;鐵壁的左側,有一個推拉門,門把手旁邊凸起一隻轉盤式的密碼鎖。鎖是由四個同心圓組成的,閃著金屬特有的光澤,轉盤上大寫的紅色英文字母清晰可見。鄭少青一見這種金屬轉盤鎖,心裡一沉!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他把目光移到祖佑丁臉上:“剛才在迷魂室耽擱了一點時間。那個地方真折磨人。”他說到這裡,很自然地問道,“你們每天上下班都走迷宮道、迷魂室,不累嗎?”“嗬嗬……”祖佑丁淡淡地笑起來,笑容中有點苦澀和無奈,“哪能天天這麼折騰?”“那……你們就住在這裡?不出去了?”鄭少青見祖佑丁沒有說出自己想要問的東西,又繼續關心地問。“我們5個人在院子南麵的小平房有宿舍。”祖佑丁說。“5個人?黑室有5個人嗎?”鄭少青明知故問。因為他已猜出,祖佑丁說的5個人可能分彆是白室、藍室、黃室、紫室、黑室裡的5個人,但他想確切地知道,黑室除了他祖佑丁,還有沒有其它人值班。祖佑丁說:“黑室就我一個人上班。我說的5個人是在白室、藍室、黃室、紫室、黑室裡上班的人,一室一個。我們要出去了,就打個電話給門口,讓他們把警戒裝置關掉就行了。那樣即使暈倒,也不會有刀刺的危險。迷宮道走慣了也就熟悉了。最可惡的是那迷魂室,每次都像上刀山,誰吃得消啊。那幾個倒黴的飛行員,他們要進出了,隻要不送外部人員,也把警戒關了。誰都不願意作無謂的冒險。”說到這裡,祖佑丁停了一下,搖了搖頭,“辛格那家夥把我們害苦了。不過,有這些名堂,我們的人身安全和機密文件的安全都有了保障。”“是的。”鄭少青附和道。“哦,對了,你把文件給我。我快要下班了。”鄭少青拉開公文包,取出文件袋。袋子上寫著幾個毛筆字:“俯衝計劃之遁逸預案”。袋口密封,上麵蓋著保密局鮮紅的印章。他把袋子遞給祖佑丁,祖佑丁把它放在辦公桌上。“簽收單呢?”祖佑丁問。鄭少青遞上簽收單,祖佑丁熟練地簽了自己的名字,還給鄭少青,然後就望著他。那意思很明白:“行了,你可以走了。”鄭少青當然清楚他的意思,但卻坐著不動。他這樣做有他的原因。“好了,手續全了,我要下班了。”祖佑丁隻好開口催促道。鄭少青說:“你不把它放在櫃子裡嗎?快下班了,放在櫃子裡不是更安全嗎?”鄭少青說。“我知道該怎麼做。”祖佑丁有點不滿地說,邊說邊站起來。這就是下逐客令了。鄭少青卻仍然穩坐在沙發裡,看著簽收單:“祖佑丁?你就是祖佑丁?祖佑琴是你什麼人?”鄭少青適時地打出了這張牌。祖佑丁一聽這話,臉上露出驚疑、駭然的表情。“你是誰?你想乾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姐的?”急切之中,祖佑丁一連發出三個追問。“你坐下。不要緊張。”鄭少青微笑著,向祖佑丁做了個手勢。祖佑丁慢慢地坐下來。“我是誰,你已經知道了。因為杜處長打過電話給你了。我要乾什麼,你更不要擔心,我是給你捎信來了。”鄭少青說。“捎什麼信?”祖佑丁警錫地注視著沙發上氣定神閒的中校軍官。祖佑丁不是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他的安全有足夠的保障——對手沒有任何武器,而自己有手槍,還有催淚噴霧棒。最重要的是,暗藏的報警按鈕可隨時而隱蔽地召來特彆護衛。黑室共有四個暗藏的報警按鈕。一個在辦公桌右側櫃子下的地縫中,此時,祖佑丁的右腳距離這個按鈕隻有幾根香煙的長度。如果他要報警,連手都不用,隻要挪動一下腳,就可以在不知不覺中發出警報。而當特彆護衛悄悄趕到門口的時候,鄭少青還不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另外還有三個報警按鈕分彆暗藏在辦公桌文件夾後麵、鐵門後麵、金屬檔案櫃的拉手後麵。祖佑丁此刻擔心的是他姐姐祖佑琴可能出現了什麼意外。“我費儘周折給你們姐弟倆傳遞消息,你這個樣子對我,可不厚道啊!”鄭少青說。“你們把我老姐怎麼了?”“我說了,你不必緊張。你老姐好好的,住在寶華村的屋子裡,長相和你差不多,比你大10歲的樣子,下巴上有一顆黑痣……是不是?”鄭少青說了祖佑琴的一些情況。鄭少青越是這麼說,祖佑丁越是感到害怕,這證明鄭少青真的和老姐見過麵,那麼,老姐的安全越讓他擔憂。“我怎麼相信你的話?你說說,你是怎麼認識我老姐的?”“上個月,我到三廳辦事見到你老姐。當時,她在三廳檔案室打聽你。那些人隻是一個勁地安慰她,當然不可能告訴她你在這裡,甚至連那些人自己也不一定清楚你在這裡。我聽你老姐說得可憐,而且她話中好像說你曾在監察局工作過,我就留意了——當時我還在監察局,現在我剛從監察局調到保密局,還沒有10天……當時,我悄悄地把她拉到一邊,說可以幫她的忙,有機會幫她打聽……回到監察局後,我就查了你的檔案底根。我琢磨你是到非常隱蔽的部門工作了……昨天,當我聽說,保密局可能要我送這封絕密文件到這裡來的時候,我就到寶華村找到了你老姐……”祖佑丁聽到這裡,臉上的恐慌明顯減少了,但是疑問還在。“你姐說,如果我見到你,叫你放心,她很好。她的風濕痛不怎麼發了。她說,你是她現在唯一的親人……”祖佑丁的眼睛有點紅:“我也想回去見她啊,可是,不可能啊。這份差事不是人乾的,整天坐在地下室,沒有陽光,沒有聲音,就我一個人,下班後頂多在院子裡晃一晃,多晃兩步都不允許,更不要說到院牆外麵了。還有半年哪,難熬啊!”“聽你姐說,你小時候父母很喜歡你,因為你是男的嘛,就把一個祖傳的辟邪銀鎖掛在你脖子上。你不懂事,死活不戴。後來,你父母就給了你姐……現在,你姐……”說到這裡,鄭少青停下來,打開公文包,從裡麵取出一個小布裹遞給祖佑丁。祖佑丁接過來,打開包裹的碎花藍布,一個凸麵光亮、凹麵生著銀鏽的鎖鈴出現在他眼前。他歎了一口氣,仰起頭麵對天花板。“把它收好吧。”鄭少青說。祖佑丁站起身,走到金屬檔案櫃前,慢慢旋轉四個同心圓。鄭少青目光似利劍射向同心圓。四個同心圓上都有二十六個大寫英文字母。鄭少青一眼即知,要想打開這個堅固的金屬櫃門,必須將這個同心圓上的字母正確組合到事先設定的鎖格上,相差一點都不可能打開櫃門。如果瞎蒙,要將最外麵的圓盤旋轉到正確位置,它的可能性隻有二十六分之一;而要同時將兩個圓盤旋轉到正確位置,它的可能性隻有二十六分之一的二十六分之一,即六百七十六分之一;而要將四個同心圓全部組合到正確位置,它的概率大約隻有五十萬分之一。顯然,這樣的密碼鎖是相當安全的。此時,祖佑丁將最外層圓盤上的“F”旋轉到紅色刻度的時候,他就停了下來。他的動作非常小心,好像稍有不慎就會發生爆炸。接著,他旋轉次外圓,將字母“C”停留在“F”的下方,然後是“J”,最後是“H”。“哢嗒”,隨著清脆的聲音,鎖扣跳開了。祖佑丁將一人高的櫃門向右徐徐拉開。金屬櫃很大,櫃門在“吱吱”聲中滑動了兩三米遠。這樣的聲音在鄭少青聽來是那麼的柔和而悅耳。此時,祖佑丁的臉上卻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這種表情揉和了不安、詭異、內疚,還有感激。鄭少青沒有看見祖佑丁瞬間的表情,他的目光先是盯著轉盤密碼鎖,櫃門開了之後,他就瞄上櫃子裡的文件。他從沙發上站起來。祖佑丁回過頭,警惕地看了一眼鄭少青。這是他職業的敏感。鄭少青在辦公室裡漫不經心地晃了兩步。他看見了鐵櫃中那幾個關鍵的字眼。祖佑丁將銀鎖放進櫃子深處,又迅速回身,將辦公桌上那隻寫有“俯衝計劃之遁逸預案”的文件袋放進櫃子裡。隨即拉上鐵櫃門。“哢嗒”,結實的門銷在慣性作用下撞進鎖孔。祖佑丁隨之麻利地將四個密碼同心圓轉動,轉動,再轉動……密碼打亂了,消失在幾十個英文字母中。“當——”牆上的掛鐘忽然敲出悠長的聲音。這聲音無論在鄭少青還是祖佑丁聽來,都是那樣的彆有意味。分針的箭頭筆直下垂,有氣無力的樣子。“五點半了。我要下班了。有空勞駕鄭處長去看看我老姐。”說這話的時候,祖佑丁的聲音很輕,目光從鄭少青的臉上一閃即過。“好的。”鄭少青夾著公文包,走向門外。“哦,對了,你等等我,和我一塊走。我打電話叫他們關了警戒。”“不用了。我還要到紫室去有點事。在你這裡待的時間長了一點兒。”鄭少青說完,便向紫室方向走去。祖佑丁搖搖頭,然後進屋按了一下按鈕——那是通知護衛解除警戒裝置,接著關了燈,鎖好鐵門,向迷宮道口走去。鄭少青出了黑室,瞅準一個沒人的時機,快速閃進洗手間,帶上門。洗手間很乾淨,大概是僅僅隻有五個人使用的原因。他從公文包內取出一串雪亮的鑰匙,有四五把。這些鑰匙和普通鎖具的鑰匙差不多大小,兩麵也各有兩道深淺不一的凹槽。隻是,它們沒有普通鑰匙那些長短不一的齒邊,反而在匙麵上有兩排小圓坑,大約有十來個。這就是“萬能鑰匙”!鄭少青前幾天偷偷潛入寧默之的辦公室就是用的這些“萬能鑰匙”!他在破解密電後所說的“我隻有一個武器”也是指的這些“萬能鑰匙”!原來,今年元旦期間,鄭少青曾專門去了夫子廟廟會市場,秘密找到了一個開鎖高手。那個人姓喬,江湖人稱“撬(喬)鎖王”。鄭少青花重金買通了他,讓他給自己製作了幾把大小不一的“萬能鑰匙”,分彆適用於門鎖、桌鎖、櫃鎖等,也和“撬鎖王”學到了使用“萬能鑰匙”的開鎖技巧。鄭少青這樣做,考慮了很久。自潛伏以來,他向上級黨組織提供了不少情報。但是,由於他潛伏在監察局機要科,而監察局本身是一個名高權輕的衙門,所以,他獲得的情報雖然有點作用,但是價值不太大。而他要通過監察局以外的渠道獲得重要情報,非常不易。因為,他的職銜在國防部來說,簡直低微得不值一提,他根本沒有機會去聽到、看到、接觸,甚至獲得那些重要的情報,而他的職銜也決定了他的人脈關係不會深入到部裡的高層。促使鄭少青這樣做的還有他自身的原因。去年冬天,全國的形勢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國民黨節節敗退,我軍連連大捷,蔣介石在內外交困下黯然隱退。鄭少青憑借自己在國防部工作的便利,加上敏銳的政治嗅覺和透徹的、前瞻性的分析能力,知道全國的解放和革命的勝利並不遙遠。尤其是,如果我軍能一舉突破國民黨的長江防線,勝利的步伐將更為加快!如果是這樣,自己的潛伏生涯將很快就會結束!長不過一年半載,短則可能兩三個月,甚至個把月不到!每想到這些,他既興奮於即將到來的回歸,又深感自己獲得的重要情報太少了。而他內心深處渴望建立功勳、彪炳史冊的英雄情結讓他感到焦慮不安——他不甘心就這樣平淡地浮出深海。他把目光瞄上了“長江防禦計劃”!沒有任何人給他下達過這樣的任務或命令,這完全是他自己的抉擇!“這是特工史上最有分量的事情!我要成就一個不朽的功勳!”他決定主動出擊!“使用萬能鑰匙!這不是雞鳴狗盜,而是一個十分必要的手段!獲得‘長江防禦計劃’,它將減少敵我雙方無數士兵的犧牲!僅僅從這一點來說,就足以讓這樣的冒險變得非常崇高和偉大。”現在,他看著這幾把沉甸甸的“萬能鑰匙”。萬能鑰匙的開鎖原理其實並不複雜,就是利用了鎖心的彈子在撞擊作用下的不規則跳動來開鎖。當把萬能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彈子是沒有對齊的,但是當開鎖人敲打撞擊鑰匙時,這些彈子就會上下跳動,這時,開鎖人要及時在裡外層彈子產生間隙的一刹那,擰動鑰匙,便可以一舉將鎖打開。其中的關鍵是掌握彈子產生間隙的一刹那。而能夠掌握那一刹那的技巧就是反複訓練、熟能生巧。簡而言之,“萬能鑰匙”就是運用巧力來撥動鎖芯從而達到非破壞性地、無明顯痕跡地開啟鎖具的目的。在鎖具行業,稱之為“技術性開啟”。鄭少青將鑰匙放在褲兜裡。他凝神細聽。“咚咚咚……”“咚咚咚……”五個人的腳步聲漸次消失在迷宮道裡。他敏捷地走出洗手間,直朝黑室而來。他迅速掏出鑰匙,插入鎖孔,震動敲打鑰匙,在感覺到彈子間隙的那一刻,他輕拔鑰匙……“哢嗒”,鎖開了。他拉開鐵門,閃進去,找到電燈開關,關上門,打開燈。轉盤密碼鎖閃著金屬之光,像一隻碩大的眼睛。密碼鎖沒有鎖孔,萬能鑰匙對它束手無策。這也是鄭少青第一眼看到它時心一沉的原因。此時,他不再有這樣的感覺。他小心而準確地轉動密碼同心圓。“F”、“C”、“J”、“H”。這是“俯衝計劃”四個字的第一個字母——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漢語拚音雖然不似現在這般規範而又普遍地使用,但是,一小部分知識精英已在開展“拉丁化中國字”和“注音字母”的運動,並且將這一運動上升為“改良教育”、“漢語與西語接軌”的高度。由於它使用範圍極小,因而祖佑丁將它用在這裡,既不易遺忘密碼,又相對隱秘。當這四個字母縱列在同心圓正上方的時候,隻聽“塔”的一聲,密碼鎖打開了。鄭少青慢慢拉開金屬門。他的心中一陣激動。他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卷宗。觸手可及!他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牛皮紙卷宗靜靜地豎立在鐵櫃內,卷宗脊背上寫著趙體小楷:“長江防禦計劃實施細則”。他把它取出來,放在桌上,打開,又從公文包裡拿出一盒香煙。這是一盒鐵罐裝“駱駝牌”香煙,美國雷諾茲煙草公司製造的。那個時代,抽進口罐裝香煙是一種時尚,也是身份的體現。鄭少青打開煙盒底部,一個微型照相機的鏡頭露了出來。他將卷宗掀到首頁:“總則。”他把鏡頭對準頁麵,眯著眼睛調好焦距、光圈,然後摁下快門按鈕。“哢嚓”。微型照相機發出細小而清脆的快門聲。他掀到:“江津要塞詳示圖……”“哢嚓”。“封江拒敵措施:1.沉沒大船、投放石塊,阻塞江道……”“哢療”。“2.在長江各渡口傾倒汽油,燃燒封江……”“哢嚓”。“3.在長江南岸各渡口附近村莊的水井大量放毒,讓共產黨軍隊在登陸飲水時成批暴斃……”“哢嚓”。“兵力部署及火力配置……”“哢嚓”。“將官名錄……”“哢嚓”。“聯勤補給……”“哢嚓”、“哢嚓”、“哢嚓”……鄭少青迅速地掀開一頁又一頁,微型照相機的快門一聲接一聲。不一會兒,卷宗裡的重要情報都被攝進微縮膠卷裡麵。他把卷宗小心地放回原處,又把“駱駝”香煙的鐵盒底部蓋上,然後鎖上櫃門,滅了電燈,走出黑室。他看了一下手表,五點五十分。他快步向迷宮道入口走去。迷宮道仍舊如進來時那樣幽暗。鄭少青沿著道壁,雖然緩慢但卻順利地行走在迷宮裡。鄭少青怎麼能夠在裡麵順利行走?原來,這個迷宮道是按照易經八卦圖設計的。半個時辰之前,鄭少青在阿虎的帶領下走進這個迷宮時,就在心裡記錄下了迷宮線路。當他在心裡的那張“白紙”上畫到不到一半的時候,他就猜測到可能是八卦迷宮了。而當他走入悠長的“S”形迷道時,他更確信了自己的判斷。不錯,“S”形迷道是根據太極圖設計的!而鄭少青是個“易迷”,八卦太極圖早就稔熟於心。在監察局的時候,他的辦公桌上總放著那本《周易正解》,沒事就翻。所以,當他在半個時辰之前走出迷宮的時候,就在心裡欣喜地撕掉了那張“白紙”。現在,他依次走在“乾卦”、“兌卦”、“離卦”、“震卦”迷宮中,然後步入“太極”,再進入“坤卦”、“艮卦”、“坎卦”、“巽卦”,最後走出迷宮。“‘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辛格這廝可能學了諸葛亮的這一套。不過,說實在的,能夠識破這種迷宮的人應該是寥若晨星——因為不能從空中俯瞰到它!”鄭少青邊在心裡說著,邊出了迷宮道,隨後迅速向迷魂室走去。“剛才五室的人下班了,護衛肯定關掉了警戒裝置,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重啟警戒裝置?如果沒有重啟,天助我也;如果重啟……不堪設想……”鄭少青心中沒底。當他小心地跨進“迷魂室”的時候,他感到一陣眩暈。前麵說過,不論警戒是否啟動,拓撲空間造成的眩暈感還是一樣的,區彆隻是因眩暈跌倒後,是否有刀刺和警報之虞。所以此時,鄭少青還不能判斷警戒是否重啟。他隻得閉上眼睛,站住腳,以抵禦眩暈。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發現門內的指示燈上閃著幾個紅字:“警戒啟動,危險莫入。”“完了!”鄭少青心中立即閃過這個絕望的念頭。“自己肯定不能平穩地走過迷魂室,而一旦跌倒,事情就麻煩了。”鄭少青這麼想,“人都下班了,沒有電話可以用來通知護衛。即使有電話,還要想出一個滯留在這裡的借口……隻有拚了!出了迷魂室,護衛即使生疑,我也有辦法對付。”想到這裡,鄭少青抖擻精神,微閉雙目,輕舒兩臂,一邊穩步向前,一邊平衡身體。桌椅、沙發、吊燈、樓梯在他的眼前晃動著,他竭力調整自己的大腦——“這是假象!這是錯覺!不理它!不要擔心撞著它們!這不是房間!這是一個筆直的通道!一直向前走!”然而,他感到頭痛、肢體不適。鄭少青現在就好比有兩個大腦,一個是“平時的大腦”,裡麵儲存著平時積累的直覺和經驗;另一個是“現在的大腦”,它告訴鄭少青,可以不必理會“以前的大腦”產生的反應,隻管向前。兩個大腦在搏鬥!搏鬥的結果是鄭少青神思恍惚、眩暈錯亂、身體無所適從。他咬著牙,微閉著眼,勉力向前。他知道,此時最佳的做法是,完全閉上雙眼,筆直向前衝!但他不敢完全閉上眼睛!任何人都不敢!因為,那個“平時的大腦”在鄭重地警告他:那樣做會被房間裡的東西撞得頭破血流!!透過微閉的雙眼,鄭少青忽見那個枝形水晶吊燈好像落在積木似的地板上。“以前的大腦”直覺得一陣“硌人”,心裡好不難受;“現在的大腦”告訴他,那是拓撲幻覺。可是,“現在的大腦”發出的指令是那麼的蒼白無力!他感到一陣眩暈,身體搖晃不已。鄭少聲要摔倒了!!他立即閉上眼睛!!“不能伸開雙手去平衡身體!那樣可能會觸碰到牆壁,會啟動警戒!也不能仆倒在地,那樣也會使壓力傳感器傳出報警數值!”鄭少青的身體一邊傾倒,他的大腦一邊激烈地思考!!就在身體搖晃著倒在地板上的時候,鄭少青迅速伸出兩手的食指,向下摁去!食指戳向地板,鄭少青似乎聽到指關節發出“哢嚓”的聲響!他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他英俊的身軀趁勢蜷曲起來——這是人體平衡的一種本能!此時,他才覺得自己穩住了身體,沒有摔倒!他心裡一陣慶幸,同時感到前心後背一片冰涼,那是人體瞬間噴射的應急汗流!原來,鄭少青分彆用兩手食指穩定了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兩根食指和雙腳共同構成了一個穩定的三角形!這樣,身體既沒有因跌倒在地而改變壓強範圍值,同時,身體重心雖然略有傾斜,但體重主要還是通過雙腳傳遞到壓力傳感器上。而兩根食指的觸地麵積很小,也不會超出總體的壓強範圍值。這是他急中生智想出的唯一可行的辦法!但是,即使這樣,兩根食指承受的壓力也是非常驚人的!因為,指頭要承受住向下衝的慣性力,也就是重力加速度,這是要有非凡的勇氣和毅力的!一般人做不了這樣的動作,他們既沒有這樣的力道,也沒有這樣的膽略和勇氣!鄭少青穩住自己的身體,微微喘口氣,定定神,然後眯眼看了一下前方:雖然很晃眼,但能看見出口了。“衝刺!”他咬咬牙,下了決心,“不如此,很危險。寧可粉身碎骨,也不能跌倒在迷魂室!”他慢慢弓起腰,把力量蓄積在腿部,像一名腳蹬起跑器、等待發令槍響的百米運動員。他緊閉雙眼,腿部突然發力,像一枚離弦之箭,空氣被他的身體摩擦得“嘶嘶”作響。隻刹那間,他成功地飛出迷魂室。“站住!你是?”門崗護衛已經換班了。新來值班的門崗一見從地下室出來一個中校軍官,大吃一掠,心裡說道:“天哪!他是怎麼出來的?”“你們是怎麼值崗的?我還在裡麵,你們就重啟警戒?想把我憋死啊?”鄭少青先發製人。“不許動!”衛兵雖然很恐慌,很疑惑,但仍保持著警惕,用衝鋒槍對著鄭少青,畢竟他們曾是訓練有素的飛行員。“不要用槍對著我。我的手槍在二號櫃子裡。要不然我真想開槍打死你們!”鄭少青說。另一個衛兵聽了這話,連忙跑進門裡,打開二號鐵櫃,從裡麵取出手槍和特彆通行證。他快步跑出來,打開特彆通行證,低頭看著,求證似的問道:“長官,你的名字?”“鄭少青。”“部門?”“保密局特情處。”“年齡?”“28。還有完沒完?”鄭少青很是不滿。“不錯,是他,照片也對。”衛兵對他的同伴說道,說完將槍和證件還給鄭少青。鄭少青將手槍皮套彆入武裝腰帶,又將證件插入軍服口袋裡。做完這些,他整整軍儀,昂然離去。“等等,長官,你是如何走出來的?”“嗬嗬。我本來想趁五室人員下班的工夫和他們一起出來。可是,我上了一下洗手間,你們就又重啟了警戒。你們是怎麼交接班的?嗯?那個什麼阿虎就沒有告訴你們我還在裡麵嗎?我真想一槍斃了你們,然後再到何部長那裡去投訴你們這些渾蛋!”“長官息怒。可是……我仍不明白,你是如何走出來的?”“我不出來,難道在裡麵過夜?你們是什麼鳥飛行員,我就是吃素的?告訴你,我做過三年的飛行教官!”第二天早晨,祖佑丁一到黑室,就旋轉密碼鎖,拉開鐵櫃門,看了一眼櫃子裡的卷宗,又把頭伸進櫃門裡側。他看見轉盤密碼鎖裡側的計數器上是一個“5”字。這扇櫃門每打開一次,這個計數器就自動跳一個數字,且可以隨時清零。然而,他清楚地記得,昨天的計數器應該是“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