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諜影孤行(1 / 1)

諜影 新獨秀 3570 字 16天前

馮儒傍晚下班後回到家裡,然後換了便裝,吃了晚飯,漱了漱口,就悠閒地到街上散步去了。等他逛到夫子廟的時候,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天色暗了,夫子廟的神采才真正顯現。貢院街上,華燈初上,一片紅彤彤的光影。尊經閣、大成殿、欞星門、明遠樓被霓虹燈勾勒出了輪廓。秦淮河中,畫舫朱顏,槳聲燈影。岸邊,是連片的粉牆老宅,香君故裡,風流宛在。馮儒到了這種斯文古雅與燈紅酒綠相互滲透的地方,本應當更加放鬆隨意的。可是,他的步調卻慢慢審慎起來。他看了看河邊的景致,然後轉過身,前後左右觀察了一番。一個影子在龍門街巷口迅速縮回了頭,藏起了身子。黑影頭戴鴨舌帽,遮住了半個臉,上身穿對襟黑短衫,著一雙軟底布鞋。動作敏捷,精明乾練。馮儒並沒有看見那個遠遠隱藏在巷口的黑影。他環視片刻後,就沿著秦淮河碼頭的石階往下走,似乎想到畫舫中去。黑影如夜鷹一樣從巷口飄忽閃出。然而,令黑影有點焦急的是,馮儒從他的視線中暫時消失了——因為畫舫碼頭比岸上低了一人多高。黑影連忙趨步前行。馮儒並未走向畫舫,而是下了碼頭石階,然後貼著河岸石牆向北走了幾丈遠。一個碗口大小的洞眼隱約出現在河岸石牆上。馮儒用後背緊貼著洞眼。他麵向燈影搖曳的秦淮河,右手伸進洞眼,然後快速放回口袋,一個香煙盒大小的東西隨之進入他的便裝囊中。他立即折回身,向碼頭走去。當黑影趕到碼頭上方的河岸時,馮儒正向畫舫慢慢走去。黑影踟躕了一下,也下了台階,走向畫舫。馮儒剛剛落座,馬上有一個侍者走過來,給他滿上一杯茶。就在侍者正欲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奇怪地發現,馮儒的皮鞋幫子上有一指寬的泥印。這是馮儒剛才貼著河岸行走時踩上的。對此,馮儒渾然不覺。稍後,黑影悄悄進了一個小隔間坐下來。他不時透過窗格偷窺著馮儒。他也看見了馮儒鞋幫上的泥印。對此,他皺了皺眉,眼珠轉了一下——他當然要比侍者更加敏感!笙歌悅耳,曼舞怡人。“這位先生,可有雅興與小女子共飲?”一位歌女款款而來。馮儒正坐立不安想早點離開。此歌女鶯聲一出,他連忙起身,推托道:“突有急事,改日再陪。”說完即下船上岸。歌女撇了撇紅彤彤的小嘴。一會兒,黑影也走出了小隔間。馮儒匆匆回到了家中。自從離開人影搖曳的秦淮河之後,他就感覺到身後有個黑影在跟蹤著他。儘管那個黑影和他保持了很遠的距離,儘管馮儒多次回身張望也沒有看見那個黑影,儘管黑影的軟底布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但馮儒還是聽出了黑影走動時攪動空氣發出的細微的聲音,還有黑影不太均勻的呼吸聲——那個呼吸聲並不陌生。這不誇張。馮儒的耳朵不是普通的耳朵——他下了畫舫後就感覺到了。黑影好像知道馮儒有著敏感的聽力,特意穿了一雙軟底布鞋。馮儒上了二樓家中。上樓前仔細回身看了看,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人影。黑影跟蹤到了院牆外圍,他遲疑著要不要跟進院子。馮儒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開窗簾,打開大燈,把唱片放進留聲機,然後再把唱針擱在唱片上。屋子裡頓時生機勃勃。周璿夜鶯一樣的嗓子唱著探戈風格的《醉上海》。黑影有點無奈,徘徊著。馮儒放了一臉盆的自來水,然後“嘩啦啦”潑向院牆。黑影猝不及防,條件反射似的退了幾步。他的身體碰到了院牆邊的冬青樹,樹葉發出一陣“沙沙沙”的聲音。馮儒在周璿的歌聲中聽到了冬青樹的不安。“今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黑影在心裡說道。他悄悄離開了。馮儒趕緊拉上窗簾,擰亮桌上的台燈,滅了牆上的大燈。他取出口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一副撲克牌!馮儒小心翼翼地撕開撲克牌盒蓋,並按照盒子裡原來的順序逐一抽出來攤放在桌上。“大王!急!3、9、6、6。留。1、9、4、2。意……”他在心裡默念道。片刻之後,桌上擺滿了幾十張撲克。或四張一組,或三張一組,還有兩張一組的。馮儒準確讀懂了其中的含意:“緊急!留意敵長江防禦計劃之兵力部署及相關細節。江寧舊語。”馮儒收起撲克,靠在沙發上舒了一口氣。用撲克牌傳遞信息是馮儒和“江寧舊語”約定的方法。具體做法是:馮儒抽出全部撲克牌,依順序擺放。如第一張是“大王”,代表“緊急信息”,“小王”代表“非緊急信息”。撲克牌組成的每四個阿拉伯數字對應“莫爾斯明碼”表示一個漢字。如一張“3”、一張“9”、兩張“6”組成“3966”,對照“莫爾斯明碼”,那是“留”字。撲克牌背麵朝上代表數字“0”,如:“長”字需用“7022”表示,就先放一張“7”,再將任意一張撲克背麵朝上,接著放兩張“2”即可。“J”、“Q”、“K”分彆代表“11”、“12”、“13”。這就是為什麼有三張一組或兩張一組的奧秘。為了雙方的安全,馮儒和“江寧舊語”從未見過麵。他們之間又不便用電台聯絡。采用這種方法,既可以準確傳遞信息,又安全可靠,不易泄密。馮儒是技術稔熟的報務人員,常用漢字的“莫爾斯明碼”倒背如流,所以不需要明碼本、密碼本以及複雜的密鑰解碼。而“江寧舊語”雖不擅報務,但他隻需要一張常用漢字的明碼表,按圖索驥,即可順利製作撲克信息。這種方法的保密性在於萬一偵查人員搜出撲克牌,對這種毫無規律、正反穿插、組碼張數不定、看似淩亂的撲克牌未必一眼就能解密。而作為一個偵查人員,他一看見反放的撲克牌,必然會翻過來觀察一下。如稍有不慎,將正反或排序打亂了,秘密就永遠消失!“是啊。‘長江防禦計劃’太重要了!雖然我軍從去年就轉為戰略反攻,江北大部已成人民的天下。而且,曆史的趨勢表明,蔣家王朝的滅亡是必然、遲早的。但是,從軍事角度來看,敵人還很強大,有百萬軍隊盤踞江南,還有空軍、海軍。談判不成,渡江戰役就不可避免。如不能及時、準確地掌握敵人江防計劃的重點防守區域、兵力部署、武器配置等情報,渡江戰役的難度將大大增加,會付出很多代價……這些代價都是人命啊……是成千上萬的人命!”“而渡江戰役的成敗意味著什麼呢?”他點了一支香煙,反問自己。其實他很清楚,這關係到國家的前途和命運,關係到無數戰士的性命,也關係到他自己的命運!“可是,如此重要的江防計劃,敵人必然會對它嚴加保密。要得到它,談何容易!”他感到無從下手,一籌莫展,心力交瘁。他索性躺倒在沙發上,然後猛抽香煙。煙頭上紅色的火光明明滅滅。昏暗的房間裡,煙霧繚繞。他的思緒回到了四年多前。馮儒在學生時代就經常參加抗日救亡運動,並在國立中央大學(今南京大學前身)秘密加入了共產黨。大學畢業後他做了記者。黨組織為了在日偽的心臟地區開展地下抗日運動,讓他借助記者身份完成黨的任務。馮儒肩負使命,經常在夜間秘密散發反汪抗日的傳單,也利用記者的身份刺探一些敵偽的情報。或向組織彙報,或向報界披露。他的行蹤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一天深夜,正當他在鼓樓的圓頂門旁張貼抗日標語的時候,突然覺得耳邊傳來一陣焦慮的蜂鳴。他有一個特殊的稟賦,即異常敏銳的聽覺。打個比方,在大華戲院看戲的時候,隻要他凝神細聽,就可以聽見某個婦人頭上的簪子掉在地上的聲音,並且知道大概在什麼方位。甚至有一次,他和報館的同人到一個吳姓人家采訪。這位吳姓先生是一位抗日民主人士,被日本憲兵暗殺後負了重傷,不敢住醫院,就將醫護人員請到家中治療。一段時間後,傳聞吳先生傷愈,在家臥床休息。馮儒的直接上級、共產黨員老丁就安排他倆去秘密采訪。吳家人告訴他們,吳先生正在休息,不便接受采訪。那位同事執著地說,不采訪也行,我們見一見他,以表示敬意。馮儒把同事拉出門,說吳先生剛剛去世。同事大吃一驚,說你怎麼知道的。馮儒說我聽到樓上有一個人呼吸很困難,現在呼吸聲中斷了,可能是先生駕鶴西去了。事情果然如此。這個特異的稟賦改變了他的一生!此時,他的耳朵告訴他,在百十米左右的身後,有幾個腳步聲很急促,而且是向自己衝來。他情知不妙,連忙卷起標語向南狂奔。身後的那幾個人根本沒有想到在這麼遠的距離,馮儒已察覺到有人向他靠近,於是加速追趕。雙方的速度差不多,所以雙方的距離始終差不多。追趕的人很著急,被追的人更著急。奇怪的是,追趕的幾個人都拿著手槍,卻並不射擊,連鳴槍示警的意思都沒有。就在這時,馮儒驚慌之中被街上的一根樹枝絆了一跤。他的聽力雖然驚人,但視力卻很普通。他連忙爬起來繼續狂奔。距離縮短了!追趕的幾個人來了精神,一鼓作氣撲了上去。不一會兒,他們扭住了馮儒的胳膊。馮儒正要斥責,一團棉花塞進了他嘴裡,隨後,另兩個人給他戴上了黑頭套。當他頭上的布套和嘴裡的棉花通通被拿掉的時候,馮儒發現自己坐在一個簡陋的辦公室內。辦公桌邊坐著一個精乾的男子,像是一個頭頭,有著鷹隼一樣的目光。自己的身旁站著幾個漢子,氣喘籲籲的,想必是剛才追趕自己的那幾個人。“組長,您要的人抓來了。真不容易,這家夥可狡猾了。”“哦——”被稱做“組長”的男子仰起下巴,嘴巴聚成一個“O”形,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膽子不小,竟敢張貼標語反對汪主席、咒罵大日本帝國!你知罪嗎?”組長聲色俱厲地責問。“哼!”馮儒並不多言。“我不喜歡兜圈子。實話告訴你,我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這麼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的底細我們全都清楚!你叫馮儒,是《金陵午報》的記者,卻不務正業,經常搞些反日活動!說!誰叫你這麼乾的?你的同夥還有誰?”組長拍了一下桌子。“我的良知叫我乾的!”馮儒回答。“好!好!會耍嘴皮子!今天人贓俱在,你也抵賴不了!快說,你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什麼共產黨、國民黨?我是記者。你是什麼人?”“你馬上就會知道。”“你想怎麼樣?”“說出你的真實身份。”“我已經說了。”“既然如此,我們馬上將你押送給日本憲兵隊!”組長威脅道。“有死而已。”馮儒平靜地回答。一番較量之後,組長緩和了一下口氣:“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知道了你可就沒有退路了。要麼是躺著出去,要麼是站在他們當中。”說完,他一揮手:“還不快給馮先生上茶!”一個人連忙斟茶奉上。馮儒不動聲色。他們究竟是什麼人?“讓你委屈了。馮先生。實在是萬不得已。”“你到底是什麼人?”馮儒問道。“實不相瞞,本人是軍統局南京站第三工作組組長杜林甫。”原來,杜林甫等人正在謀劃暗殺南京的日本憲兵司令井上三龜。他們需要一個懂日語的人接近三龜。馮儒在中央大學讀過日語,而且馮儒的抗日行為早就被杜林甫掌握了。三天後,馮儒配合杜林甫等人成功地乾掉了井上三龜。自此,杜林甫對馮儒信任有加。後來,杜林甫又聽說馮儒有一副神奇的耳朵,就訓練他從事報務工作。所以,馮儒進了馬台街22號軍統局,即如今的保密局。馮儒此時躺在自家的沙發上,如臥荊棘。他知道,他被跟蹤了,而且極可能是保密局的人。他仔細回想了近期的事情,想從中理出一個頭緒。那天,15號下午,他收到了國防部呼號為“BGF03”的電台發來的屠殺密電。經過短暫而緊張的思考後,他決定立即冒險將情報發給黨組織的電台,呼號“BFX18”。這是他自己找到的、唯一確認的黨組織電台。他們之間聯係過好多次,他向這個電台提供過很多有價值的情報。他按照約定將電文明碼分彆減“3”加“15”再減“2”,也就是每組明碼代碼都加上“10”變成密碼後發出!“3”指發報當月——“3月份”,“15”指發報當日——“15日”,“2”指發報時的當月月份牌第一行前麵的空格數。如:1949年3月的月份牌是這樣的:日 一 二 三 四 五 六1初二2初三3初四4初五5初六6初七7初八8初九9初十10十一11十二12十三13十四14十五15十六16十七17十八18十九19二十20二十一21二十二22二十三23二十四24二十五25二十六26二十七27二十八28二十九29三月大30初二31初三這就是馮儒當時為什麼一邊緊張地發報,一邊盯著那張“瑪麗蓮·夢露”月份牌的原因。這樣的密鑰既不容易搞錯,又每天不同!更重要的是,它在加密和解密時,無須借助密碼本,可以在緊急情況下實現快速加密和解密,而不易被敵方發現。發報完畢,他之所以及時向杜林甫作了報告,是因為隱匿電文不可能阻止敵人的屠殺計劃,反而暴露了自己。但是,同誌們還是被殺害了。而且營救人員也全部犧牲!無一生還!代價慘重!他想起白天沒有看完的《中央日報》的報道,就起身走到臥室,重新看了一遍:“……共產黨遊擊隊百餘人被我江防部隊悉數聚殲於草場門外。匪屍橫陳,無一漏網。我部僅犧牲5名勇士……”報紙同時配發了屍體成堆的照片,以示真實。他的眼睛有些潮濕,不忍卒讀。“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方有內奸?他在哪裡?抑或敵人的屠殺密電本身就是一個圈套,等我營救人員上鉤?等我上鉤……”想到這裡,他不寒而栗。“臥底就是臥在刀尖上。臥底的活動是在刀尖上跳舞。”他想起了老丁的感慨。自從成功乾掉井上三龜後,杜林甫曾兩次要他加入軍統。馮儒並未一口答應。他隻說風險太大,要考慮一下。他事後立即將杜林甫的邀請向老丁作了彙報。“你做得對。”老丁麵無表情,扒拉了一下米飯,平靜地說,像在回答一個類似於要不要去澡堂洗澡這樣一個問題。馮儒既有點失望,又有點高興。作為一個革命者,誰不希望勇闖虎穴,建立功勳?作為一個革命者,誰又希望與虎同眠、不知不覺中被虎吞噬?甚至,最後被指認為虎?“那好,改天我找個借口回絕他,免得他老是提這事……”馮儒悶悶地說。“老丁對我不信任,還是黨組織對我不信任?”他心裡暗想。“不!”老丁突然擱下飯碗,抹了一下嘴角的米粒,“機會難得!你要趁機打進去,並潛伏下來。軍統是一個多麼重要的部門!找都找不到的機會!”老丁以命令的口吻說道。“可是……剛才你還說……”馮儒有點疑惑。“剛才我是說,你對杜林甫的回答是很有策略的。你不能急於答應他,更不能主動要進軍統!再過半個月,他再問你,你就半遷半就地答應他。而且要提很高的待遇。比如薪水,比如要有獨立辦公室,要有一定的職務……”老丁一口氣說道。“哦。”馮儒明白了。他既佩服老丁的智慧,又有點後悔跟老丁提這事。他在心裡猛捶自己的腦袋。“我能不能不去?”馮儒第一次含混不清地和老丁商量。“你說呢?”老丁瞥了他一眼。他知道,這事沒法改變了。一個月後的一天,馮儒找到了老丁的住處。“我明天就去軍統上班了。”馮儒開門見山。他在潛意識中甚至幻想老丁能改變主意,不要他去潛伏。“哦。這麼快?”老丁好像有點吃驚。兩人不再說話。沉默了好長時間。馮儒聽見老丁的腳趾頭在皮鞋裡彎曲的聲音。“他們讓你乾什麼?”老丁終於問道。“他們知道我的聽覺比較靈敏,打算讓我搞報務。但是先要我跟老手熟悉一下業務。”“嗯。不錯。可是,你要多加小心啊。”老丁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你放心吧。”馮儒輕輕地說,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江寧遊擊隊不是缺報務人員嗎?”“彆想那麼多了!”老丁拍拍馮儒的肩膀,歎了一口氣,低沉地說,“我去炒兩個菜。”說著要進廚房。馮儒拉住老丁的手:“我吃不下去。彆忙了。”“那……”老丁訥訥地,不知所措。“老丁,我有個事想問你。你可得告訴我真實情況。”“當然。我什麼時候和你撒過謊?”老丁坐下來,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拔著下巴上的胡子,咬著牙。“到軍統以後,組織上給不給我建檔案?或者說,我在軍統的事,會不會記錄下來?”“嗯——恐怕不能建檔案。這你應該知道的。”“我是知道。可是,像我這種情況,應該建一個檔案……以後好……”“情況是這樣的……嗯……”老丁盯著地麵,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著字句,“這不能一概而論。有的人檔案要保存;有的不但不保存,還要銷毀;有的要密封保存;有的原本就沒有檔案,也不會給他建立檔案。這都是從安全考慮的。特工一暴露,它的連鎖反應是很大的,這個我就不多說了。能夠將自己檔案密封保存在組織部門的特工,少之又少,隻有‘朝先生’那樣的……”“朝先生”是我黨著名特工——“龍潭後五傑”之一的代號,在我黨和國民黨內的級彆都很高。老丁和馮儒都隻是聽說“朝先生”是高級特工,但“朝先生”是誰,潛伏在哪裡,卻一概不知。“老丁,我明白了,像我這樣的,還夠不上……”馮儒有點激動地說。“你不要誤會。”老丁抬起頭,安慰著馮儒,“‘朝先生’的檔案直接由中央密封保管,他的事情也隻有毛主席、周副主席等少數幾個中央首長知道。他的檔案安全是有保障的。如果給你建檔,或者說,在檔案中說明你潛伏在‘軍統’,那對你的安全非常不利。你想想,你的檔案不可能放在中央,隻能放在基層。一旦檔案人員出了問題,那你就完了。”馮儒不吭聲。其實他不是不懂這個道理。老丁繼續說道:“你想想,假如基層有檔案管理部門的話——事實上就根本沒有這類專職部門——它不可能隻保管你一個人的檔案吧,如果把同誌們的情況都建檔,那檔案部門出了問題就是毀滅性的……鬥爭太複雜了。”“那,以後我和誰聯係?”“和我。”老丁簡潔地說。“就你一個人?”“是的。”老丁又補充道,“單線聯係。就和我一個人聯係。也就我一個人知道你是……”老丁沒有說完,因為他相信馮儒已經聽懂了。“可是……”“我知道你的擔心。”老丁憋出一個笑容。“你要理解我。”馮儒不好把他的心思說明白。“我理解。假如我叛變了,算你倒黴;嗯——假如你叛變了,算我倒黴。”“我不是這個意思。”馮儒很窘,無力地辯解著。“還有什麼意思?”老丁有點茫然。馮儒不吱聲。他不好說明白。他在等老丁自己想起來。“哦——你是擔心我犧牲了,你的組織身份就不為人知了。”馮儒有點尷尬,掛在嘴角的酒窩也顯得尷尬——老丁點破了他的顧慮。“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臥底都有可能麵臨這樣的事情。”老丁把下巴埋進了胸膛。“也就是說,這是臥底天然的悲劇?!他可能會被同誌誤認為敵人,而他也有可能麵臨的是他永遠證明不了自己不是敵人?!”馮儒的聲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是的。你說的不錯。我的文化沒你高。但是,我想說的就是這些……裝成敵人和敵人鬥爭是殘酷的。更殘酷的是……最後……你可能被自己人認為是敵人。沒有辦法洗脫。”馮儒不吭聲了。時間的腳步深陷在茫茫沼澤地裡。“你給自己起一個代號吧。”老丁打破了沉默。馮儒抬起頭,想了半天,輕輕地說了兩個字:“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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