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崗村南麵是一條東西流向的小河,沒有進出路口;東、西、北三個方向各有一條進出村子的必經之路,路口都有荷槍的士兵值勤站崗。另外還有一個警衛連在村周圍擔任流動巡邏保衛任務。村子的西南方有一個防空洞。因解放軍渡江戰役總前委進駐瑤崗後,國民黨經常派飛機空襲這一帶。防空洞大約在地下6米處,寬約5米,深約30米,洞內麵積約150平方米,中間留有幾根直圓形土柱。村子的北麵,有兩座三進四廂的四合院。院門前各有兩個石獅醒目圓睜。房屋雕梁畫棟、屏門格扇、古樸典雅。這原是清末五品頂戴中書科太學生王景賢的藏書網宅第,現在是渡江戰役指揮中樞——總前委首長的辦公休息地,門口也有士兵站崗。此時,瑤崗村顯得忙而不亂。解放軍和老鄉們道路相見,互打招呼;幾個小孩在曬穀場的空地上追逐嬉鬨;一輛老牛車在村路上慢吞吞地行走著,恰與一輛軍車迎麵而遇。村路狹小,軍車停了下來。老牛車先過去了,軍車才開出村外。林秀跨出謝家磨坊,就在這樣一種戰前狀態中向方向暉的屋子走去。她發現小院門虛掩著。“報告!”林秀站在院門外說道。院子裡沒有動靜。林秀有點納悶:“他出去了?怎麼沒鎖院門?在裡麵?怎麼又沒人答應?”於是她又大聲說了一遍:“報告!”裡麵還是沒有聲音。林秀推開院門,走進院子。院子很小,左邊有一口水井,右邊長著一叢月季。一間小堂屋是方向暉和同誌們商談事情的地方,堂屋東邊的那個小房間是方向暉的臥室。林秀站在堂屋門前,又說了一聲“報告”。屋裡還是沒有動靜。她試著輕輕推了一下屋門,推不開,門在裡麵閂上了。“他在裡麵乾什麼?”林秀很好奇。她又看看手中的電文,眉頭微微皺起。她仔細盯著那些不知其意的數字,腦海中總閃現著電報機上閃爍的“10.9 10.9 10.9……”,還有那個電台呼號:BTB66。她轉過身,向小院中間走了兩步。她咬咬嘴唇,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一支很短的鉛筆,又摸出一張小紙片。遲疑了一會兒,她又把鉛筆和小紙片塞進口袋中。她又緊緊地盯著那些神秘的阿拉伯數字看……約莫2分鐘工夫,她果斷地再次向堂屋走去。她抬起手,在門上敲了兩下。“嗯……來了。”方向暉在屋內說道。聲音有點遲疑。林秀聽到了方向暉走來的腳步聲。“誰啊?”方向暉在屋裡問道。“是我。”林秀仗著自己是情報功臣,又是方向暉親自請來的,就有些隨便,也不情願再說“報告”了。門“吱呀”一聲開了。方向暉衣冠不整地站在林秀麵前。林秀有點吃驚。“是你啊。”方向暉說。林秀發現方向暉頭發濕漉漉的,還沒來得及梳理;臉上清潔光亮,往日黑黝黝的胡須不見了;軍裝還沒有扣整齊,露出裡麵破舊的對襟薄棉襖……“你?”林秀尷尬地囁嚅著。“我不知道是你……”方向暉彆過身,趕緊把紐扣扣好,“剛洗了一個澡……”聽他的語氣,好像他不是林秀的上級,而像是林秀的弟弟。林秀馬上從尷尬中跳出來,很灑脫地調侃道:“一個堂堂的正師級科長,竟如此狼狽。把自己搞得像個落湯雞……咯咯咯……”隨後發出悅耳的笑聲。林秀的話提醒了方向暉,他趕緊跑進小房間,匆忙梳理了一下頭發。林秀反客為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環視著堂屋。“還沒化好妝?”林秀又進一步挖苦他。“少廢話!起來!”方向暉一臉嚴肅地走出來,衝林秀喊道。林秀一愣。“他這是怎麼了?”再細一打量,眼前的方向暉和片刻之前的方向暉判若兩人——軍容整潔、麵龐清新、神態威嚴。林秀心中一凜,暗叫一聲:“當代周郎!”“你真會饒舌!什麼事?”方向暉沉著臉說道。他已恢複了往常的不苟言笑,隻是比平常俊美了許多。林秀霍地站起來:“報告科長,收到一份電報!”“什麼內容?”方向暉已完全進入到他的角色中。“這是一份特殊的加密電文!我不知道內容!”說著她將手中的密電遞上去。“哦?”方向暉接過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密電上方的那幾個字符:BTB66。隨即,他的目光移到電文紙下方,又下意識地把頭扭向一邊,看了一眼堂屋的西山牆。林秀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西山牆上掛著一個破篩子,篩子的南邊貼著一張陳舊的年畫,年畫上一個胖娃娃抱著一條大魚;篩子的北邊,掛著一條皺巴巴的軍褲。顯然,這是方向暉剛換下來的。他現在身上穿的褲子很整潔。林秀正自不解,忽又見方向暉伸出右手腕,好像要看手表的樣子。可是,兩人隻看到了方向暉洗得很乾淨、很迷人的手腕——手腕上什麼也沒有,隻有一塊手表印痕!“你還有事嗎?!”方向暉揚著手中的電文,突然很惱怒地下了逐客令。林秀委屈地撅起嘴,淚水似乎快要溢出眼眶了。她一扭頭,逃也似的跑出門去。“居功自傲!”背後傳來方向暉的低聲斥責。方向暉發火絕不是無緣無故的。林秀走後,方向暉立即關上屋門,然後快步跑到西山牆,取下掛在山牆上的臟軍褲,隨手扔在一邊的椅子上。掛褲子的地方有一張月份牌。他用手指在上麵移動著,好像在尋找著什麼。隨後,他又走到小臥室,在有些淩亂的床頭找到那塊手表。他仔細地看了手表,然後戴在手腕上。忙完這一切,他在桌旁坐下來。他拉開抽屜,取出一本破舊的《中文電報代碼本》——這是明碼本。然後拿起桌上的鉛筆,歪著頭看了一眼密電,接著在另一張紙上寫起來。一邊寫,一邊輕輕念叨:“2430,加3,2433;減15,加2,2420……”他翻了一陣明碼本,繼續念叨,“‘敵’。2372,加3,2375;減15,加2,2362……‘擬’。1468,直接減10,得1458……屠……”手表上的秒針在輕輕行走著。方向暉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終於,一份解密後的電文出現在方向暉的眼前:“敵擬屠寧二監同誌數十人。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