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七月十七日 晚上十一點五十分(1 / 1)

麻耶雄嵩 2257 字 16天前

屋外的大雨依然嘩嘩地下著,絲毫不見減弱的樣子。相反,敲打在流螢館屋頂上的聲響更大了,真讓人擔心這場雨何時才能停住。千鶴雖然嘴裡沒說,心裡卻暗暗叫苦。萬一這場雨下上一年,不,下個十年的話,難道幾人就要在這裡待下去嗎?這份隱約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平戶前天曾經說過,身體是沒辦法控製的,正如他講的那樣,我覺得就連心臟也隨著從不間歇的雨聲越跳越快,快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已經接到通知,說是半夜十二點要開個酒會,為大家壓壓驚一一這又是平戶的主意。見到地下岩洞中的景象後,大家都沒有好心情;得知佐世保令人發指的真麵目後,大家更是沮喪。既然有人提議借酒壓驚,誰都沒有反對,酒會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這時要是不喝點酒,心情就會很狂燥,這一點大家都明白。隻有喝酒才能緩解心頭的創傷,隻有舉辦酒會才能告慰繼美的在天之靈。我在房間換完衣服,來到酒廊大廳一看,大村正背向著我,探頭探腦地往廚房裡看。大廳中的桌上已經擺好了葡萄酒和酒杯,電視機裡還在播放著降雨的消息,玻璃天花板上更是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你在看什麼?”我忍不住問道。“我在找鬆浦君呢。”他頭也不回地回答,“十分鐘之前她說要為我們準各下酒菜,可轉眼就不見了。”“大村,你就替她準備去吧。”坐在桌前的平戶給自己的杯子裡倒上酒,對大村說道。他已經急不可耐地端起了酒杯。我擔心剛才站在螢之間門口偷聽談話的事已被發現,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他們的反應,可是平戶和島原並沒有露出已經知道我偷聽過的表情。我也不敢一直盯著他們看,隻覺得心頭一陣陣地發虛。“這好辦,平戶君既然已經等急了,那我就隨便弄幾個來吧。”大村興高采烈地一口答應了下來,二話不說就向廚房走去。看來比起揭穿了佐世保的真實麵目,他更在意凶手已經逃走這件事。“也許鬆浦君上廁所去了吧?”“不用擔心,我先喝上一杯再說。”“慢著,離十二點還有十分鐘呢。”島原一邊打開酒瓶蓋,一邊委婉地勸阻住平戶。“祝小鬆響子得到安息。”平戶說。“算了吧。”島原陰沉著臉轉過身去說道,“用這種話試探我根本不起作用。”平戶尷尬地笑著,站起身來,走到島原的身邊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說道:“你真了不起,我對你非常佩服。說實話,讓我佩服的人還真沒幾個。”說完,平戶端著酒杯從島原的身後繞了過去。“你要上哪兒去?”“上趟廁所,順便把鬆浦君叫回來。”話音剛落,平戶已經拐過彎,消失在走廊儘頭了。雖然他杯裡的酒還未進肚,可是卻顯得步履蹣跚,走路不稔似的。也許他這幾天累壞了吧。“我總覺得平戶君太疲憊了。”我對島原說道。他卻不以然地回答:“這沒辦法,誰讓他是頭兒呢?要不是他,我們還不知道聽誰的呢。”“那就得聽大村君的了吧?”我們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這時,後頭突然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喊聲,就像是遠古時代的尼安德特人在曠野中的呼喚。島原馬上站起身來,正在廚房裡忙碌著的大村也慌慌張張地露出腦袋往我們這邊張望。“……好像是平戶君的聲音吧?”“好像在叫我們過去。”我們仔細一聽,原來他不是在慘叫,而是在喊:“趕快過來!”我們三人趕緊向廁所跑去。廁所裡有三個男用小便器,對麵有一個馬桶,門旁邊安著兩個洗手池。我們進去一看,平戶正彎腰蹲在洗手池前麵,千鶴仰麵朝天躺在地上,腦袋被平戶抱在懷裡。千鶴的四肢無力地聳拉著,看來已經失去了知覺。“怎麼啦?”“不知道。我剛推開門,就發現鬆浦君躺在洗手池前失去了知覺,看來準是受到襲擊了。”平戶抬起千鶴的手臂,測了測她的脈搏。“好像並沒什麼大礙。”他說。千鶴襯衣袖口的花邊上有一行淡淡的血跡,可是,她的手腕處又找不到任何傷口。“也許身上受了傷,快把鬆浦君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島原邊說邊把手伸向千鶴的領口。“喂,你住手!”我不禁伸手攔住島原,“從外表上看,根本沒有傷口啊。”“你在胡說什麼呢?!”島原怒氣衝衝地瞪了我一眼。“如果身上有傷,血早就滲到衣服上來了。”我說。“這種危急情況下不能過早下定論。”島原根本沒有顧及我這個學長的麵子,毫不留情地反駁道。我不由得退後了一步。“喂喂,你們兩人爭吵什麼,都給我住嘴!我看好像鬆浦君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平戶製止了我們的爭吵,拿出了自己的結論。千鶴的頭仍然枕在他的膝上。“連平戶君也這麼說!根據又在哪兒?”島原失望地對著平戶質問道。我想,他也出於對千鶴的擔心吧?這種心情倒是可以理解。“好像有股什麼氣味……你們聞聞看,像是什麼藥品的氣味。”平戶說。島原一聽,便把鼻子湊近千鶴的嘴邊,皺著眉頭重重地吸了幾口氣。“真的。也許是麻醉藥吧?”“我看是氯仿吧?就是地下擺著大床的橫洞裡找到的那種。”正在這時,千鶴輕輕地呻吟了一聲。她的雙目仍然緊閉,看來並沒有恢複知覺。“喂,你千萬要挺住啊!”平戶湊近千鶴的耳邊,大聲激勵道,同時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這種方式居然收到了效果,隻見千鶴慢慢睜開了雙眼,含含糊糊地說道:“……平戶君嗎?”“你沒事吧,鬆浦君?”就像等待公主醒來的王子一樣,平戶溫柔地呼喚了一聲。“咦?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啦?”就像從夢中醒來一樣,千鶴迷迷糊糊地睜大眼問道。“該是我問你到底怎麼回事。我進廁所時你就昏倒在這裡了。”這時,千鶴才回過神來。她慌忙從地上站了起來,眼睛骨碌碌地向四周看了幾圈後說道:“剛才我一推開門,一團白白的東西突然從身後緊緊捂住我的嘴……當時我就昏迷了。”看來千鶴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隻是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個大概。從她的話裡可以得知,有人預先躲在廁所門後,當千鶴推門進來時,對方從身後撲了出來,用沾上氯仿的毛巾捂住千鶴的嘴,使她失去了知覺。對於究竟是何人所為,千鶴自己也不知道。由於受到驚嚇,千鶴醒來以後顫抖個不停,在把事情經過向大家說明以後,才漸漸恢複了平靜。見她身體己無大礙,平戶便關切地問道:“你快檢查一下身上的東西,看看是否有什麼東西不見了。”“東西不見了?”千鶴回身仔細查看了一遍後回答,“沒有丟失什麼,我並沒有帶什麼東西來。”“身上的鑰匙呢?”站在一旁的島原問道。“鑰匙?噢,也在身上。”千鶴從口袋裡掏出鑰匙給大家看。“對方這麼做目的是什麼,暫時我還不知道,但是肯定又有什麼麻煩在等著我們。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島原冷靜地說道。“可是,這件事到底是誰乾的?不是說凶手已經掉進河裡去了嗎?難道她又爬上了岸,偷偷回到這裡來了?”大村一下子來了個大轉彎,露出比千鶴更加害怕的神色說道。也許在他的腦子裡,那根放鬆下來的弦突然又被繃緊了吧。“有這種可能吧。”平戶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其實在他心裡,這件事是誰乾的,也許早就十分清楚了,隻是暫時還不想把這些底細說出來。他端起剛才放在洗手池鏡子前的酒杯,一口氣把酒倒進了嘴裡,鄭重地宣布道:“非常遺憾,酒會隻能延期了,鬆浦君就先回房休息一會兒吧。”“我來把鬆浦君送回去吧,一個人走很危險。”千鶴正鼓足力氣慢慢向外走,島原上前攙住了她。“我自己能走。”千鶴倔強地甩開了對方的胳膊,可是,氯仿的作用還沒有完全過去,她趔趄了幾步,一把扶在牆上。“你看,說你還是不行吧。”島原強行從背後攙住了千鶴的腰,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鬆浦君,你是該好好休息一會兒了。”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非常冷淡,和剛才樣子完全不同,語氣也變得不容商量。“可是……”“你還想再讓人襲擊一回嗎?”島原用近乎恐嚇的語氣說道。千鶴聽了隻好默不做聲。兩人攙扶著,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出了廁所。“喂,鬆浦君,眼鏡彆忘了拿!”平戶一把抓起千鶴掉在洗手池下的眼鏡,追上幾步交給了她。可是伸手接過去的卻是島原,他說了聲:“看好!都忘了吧?”然後把眼鏡給千鶴戴上。“戴眼鏡總用不著你來幫我吧?”千鶴一邊嘟嚷著,一邊靠著島原的身子,腳步蹣跚地往前走去。平戶麵帶微笑目送他們的背影離去,說道:“到底出自什麼目的要把鬆浦君弄昏呢?這下子,我們可就又少了一個人。”“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在這裡洗澡。”聽大村這麼說,大家不免同時朝浴室方向瞧了一眼。果然,那裡傳來微弱的流水衝在地上的聲音——是從那間沒有暗道入口、離酒廊近些的浴室裡傳出來的。“我想起來了,他剛才的確說過要去洗個澡。”我說道,同時表情僵硬地朝浴室又看了一眼,戰戰兢兢地靠近了更衣間,一把推開了門。“喂——”平戶大喊了一聲,可是裡頭沒有回答。“也許是放著水,才聽不見吧?”我說。可是平戶根本就不予理會,又接著大喊了幾聲:“喂——喂——”沒有人答應,甚至聽不到任何動靜。“也許已經逃走了吧……”平戶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然後大聲衝我們叫道:“跟我進去!”說著,他快步走進更衣間,一把推開浴室的門。頓時,一股濃濃的蒸汽向更衣間撲來,其間還混雜著藥品的氣味,直衝我們的大腦。一股臭氣隨著蒸汽彌漫在空中,這股氣味與剛才千鶴臉上的氣味很像。隻不過,這回的氣味中又混入了鐵器的味道。平戶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他推開門的手僵直著,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嘴裡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我在他的身後向裡看了一眼,看見浴缸中一片通紅,那是被鮮血染紅的。噴頭裡的水還在不停地注入浴缸中,把濃濃的血液衝淡,溢出浴缸,沿著小小的排水孔不斷流入地下。排水孔處還堵著一團被水流衝下來的紗布,同時,浴缸邊上還掉落了一把沾滿了鮮血的短劍——插在蠟像胸口的短劍靜靜地躺在地上。再往裡看,霧氣騰騰的浴缸裡,一具失去了血色的蒼白屍體正沒在水裡,手腕上有一處割開的傷口,槽裡的水一直沒到屍體的肩膀位置。屍體正背向著我們,坐在水裡。“已經不行了,脈搏已經停止了。”平戶從僵硬中回過神來,快步走近浴缸,用手摸了摸屍體脖子上的動脈,直愣愣地搖了搖頭。接著,他彎腰拾起了那團紗布,用力聞了聞。“又是氯仿,‘喬治’的遺產。”“……是自殺吧?”我問。平戶一邊把噴頭關上,一邊緩緩地點了點頭。水流的噪聲一下子消失了,耳邊隻有遠處傳來的綿綿雨聲。“為了不讓自己死得太痛苦,他割斷了自己的動脈後,使勁兒把血吸了出來,看來死意非常堅決啊!”平戶臉色平靜地回過頭,看著我說,“……怪我沒有及時告訴大家,佐世保,不,‘喬治’的幫凶,其實就是他。也許他站在螢之間的門口,偷聽到了島原和我的談話。看來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逃脫,才自殺的……可奇怪的是,他最後為什麼要襲擊鬆浦君呢?”“也許,他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地死去,不想讓人進來打擾吧?”我說。“也有道理。看來他進入地下洞穴,取來氯仿,又從更衣間的地道口出去。他正好見到鬆浦君走過來,於是慌忙躲進了廁所。鬆浦君又跟了進來,隻有使其昏迷,他才能平靜地實施自殺。也許整個過程就是這樣吧?看來,自己的醜行曝光後,他覺得沒臉再活下去了。這家夥真是無恥之極,隻有臨死時的勇氣還值得誇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凶手不是叫文枝的那個女人嗎?”唯一對來龍去脈還一頭霧水的大村,露出滿臉驚訝的表情,直瞪瞪地看著平戶問道。但平戶並沒有理會,而是接著說道:“大村,襲擊你的也是他。所幸,這家夥並不是一個殺人狂。要是佐世保的話,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我們都殺了。”平戶的目光裡充滿了輕蔑的神色。我想,也許這位阿基裡斯俱樂部的領導人此時的心境非常複雜吧?“看來,這一切全都結束了……”站在霧氣騰騰的浴室中,站在雨聲不絕於耳的浴缸前,平戶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具早已失去了血色的屍體。諫早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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