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枝——七月十七日 晚上九點十分(1 / 1)

麻耶雄嵩 2924 字 16天前

吃完千鶴做的晚飯,覺得肚子太撐,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這時,門鈴響了。我打開房門一看,平戶一個人站著門口,島原並不在身邊。“有什麼事嗎?”我問。“請馬上到酒廊來。”平戶低聲說道。和他傍晚時的聲音不同,我聽出他充滿了緊張。“發生什麼事啦?”“大村受到襲擊了。”“真的?大村他沒事吧?”“倒沒什麼大事,不過……跟我下去再說吧。”我鎖好門,跟平戶一起下了樓梯。大家已經都在酒廊裡等著了。大村彎著腰坐在那張最大的沙發上,像隻穿山甲似的縮成一團,全身不住地顫抖著。從他害怕的樣子來看,受到驚嚇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今天早晨看見浴缸裡的頭發。“看來,大家都平安無事吧。”平戶掃視了大家一圈後點了點頭,用手摸著胡子說道,“那麼,就請大村君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大家吧。”看來,彆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村雙手接過千鶴送來的咖啡,笨拙地喝下一兩口,稍微穩了穩情緒後開始慢慢說道:“……我想上趟廁所,就到樓下去了。走過後麵的走廊,正想進衛生間,突然,周圍的燈光全都滅了,不僅是走廊,浴室和衛生間也一片漆黑,我什麼也看不見了。當時我不知所措,呆呆地站著不動。這時,我感覺有人向我撲來,同時右手像針紮似的疼了起來。然後,黑暗中伸出一雙手和我扭打在一起,我隻得拚死抵抗,但被狠狠一推,站立不穩,一下子摔了出去。”照大村的話說,當時他一下坐在地上,很久也動彈不得。凶手趁他倒地,往酒廊方向逃去。酒廊、廚房與走廊之間還隔著一道門,走廊和廁所的燈光熄滅之後,那裡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此外,廁所和浴室不同,需要從走廊拐個彎才能進入。當時並無其他人在酒廊和廚房裡待著,所以無法弄清凶手到底穿過哪道門,又從哪個方向消失了。大村好久都沒能站起來,隻能連滾帶爬地向酒廊裡奔去。到了酒廊,見到耀眼的燈光後,他總算安心了,癱軟著倒在了地上,仰麵朝天望著落在玻璃天花板的大雨,喘了半天粗氣。正在這時,從樓上下來想找點水喝的千鶴正好發現了他,對他進行了簡單包紮後,便返身上樓通知了平戶。平戶馬上招呼全體成員到酒廊裡集合。以上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對方和你扭打在一起時,你能認出他來嗎?”“實在辨認不清,當時眼前突然一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此外,一開始,我的眼鏡就掉在地上,眼前就更加模糊了。”不知是已經喘過氣來,還是喝了咖啡心情穩定了下來,大村的聲音終於開始變得正常起來。他的兩眼視力平均不到零點一,是嚴重的近視,雖然不能說跟瞎子差不多,但一旦眼鏡掉在地上,起碼也得趴在地上摸來摸去地尋找半天。加之四周一片黑暗,要想指望大村指認凶手是誰,恐怕是不現實的。“照你這麼說,即使凶手站在眼前,你也認不出他來?真是個沒用的草包!”平戶譏諷了一句。“你就彆拿我逗笑了……不過我還多少記得對方一個特征——雖然眼前模糊不清,但我覺得那人下身穿著一條裙子。”“真的?難道不是昨天光想著那個女鬼,導致你眼前出現幻覺了吧?”“怎麼可能!雖然無法百分之百肯定,但從對方身上飄飄蕩蕩的樣子來看,似乎穿的就是裙子。”大村堅持己見,毫不退讓。“還有……”大村拿出一枚吊墜讓大家看。這是一個金屬製成的吊墜,其中一邊呈尖尖的形狀,而另一邊是一個圓環,看起來像是原住民使用的箭頭一樣,大小和小拇指差不多。“這是我和對方扭打在一起時扯下來的,顯然是女人的飾物,背後還刻著‘文枝’兩個字。”“上頭確實刻著字,可是憑此就認為對方是女人,我看還為時尚早,也許那隻是心上人的名字。”“可是,這東西顯然是女人戴的啊。”島原在一旁說道:“這是普利斯特牌的,按照星座的區分,又有不同的男女款式。這種吊墜是天蠍座的女用款式,我想在背後姓名的前頭應當還刻有一個天蠍座的標誌。”“說得沒錯,還真有個天蠍座標誌。這個看似‘69’兩個數字的圖案就是吧?”“同樣的天蠍座吊墜,但男用的要比女用的大上一號,而且中間部分要比女用的鼓起來一小塊。由於我本人就是天蠍座,因此了解得很清楚,雖然我並沒有買過。另外,據我所知,這種款式是今年春天才開始發售的,因此不可能是十年前留下的物品。”“你了解得真夠詳細的。我對這類裝飾物可是一竅不通啊。看來茄子君沒白穿這身時髦的夏威夷襯衣。”“應該說這身衣服正適合我才對。”島原不軟不硬地回敬了平戶一句。“好,這就清楚了。總之,自從我們到這裡,這是頭一次得到了此人身上的飾物,而且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文枝。”平戶滿臉疑惑地注視著這個吊墜繼續說道,“嗯,吊墜上還帶著血跡呢。喂,大村,你手上沒有受傷吧?聽你剛才說感覺手上被紮了一下,那一定流血了,得趕緊包紮才對。”大村這才驚恐萬狀地伸出手來,把指尖上的傷口給大家看。原來隻是一根指頭中間貼著一塊普普通通的創可貼,除此以外什麼傷口也沒有。“怎麼,就這麼點傷嗎?這麼說,那些血不是你流下的吧?”“我想,也許是凶手的血吧?當時對方手裡拿著刀或是其他什麼凶器,很可能在扭打中不小心劃傷自己,然後逃走了。”島原說道。“我看很有可能。可是,這回的停電來得也太巧了……二樓什麼也沒發生。那好,我們到現場看看去吧。”平戶站起身來,大村也不得不站了起來。當然,島原也站了起來。結果,在場的一行人全都向走廊走去。推開通往走廊的那道門,正像大村說的,裡頭一片漆黑。走廊裡的燈滅了,浴室和廁所的燈也不亮了。“燈確實不亮啊。”平戶按了按走廊裡的電燈開關,可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一定是電閘斷了。”平戶邊說邊往左手邊的洗衣間走去,配電盤就安在洗衣間外頭的牆上。“我來幫你照著點兒吧。”島原說著,打開了帶來的手電筒。打開配電盤一看,裡頭並排安裝著幾個電閘,下麵分彆貼著一張小紙條,注明各個電閘分管哪個場所。“找到了,就是它。”平戶說著,往上合起了左邊第二個電閘。霎時,走廊裡的燈亮了起來。由於已經習慣了黑暗,大家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看來浴室、廁所和走廊的燈都歸一個電閘管啊。”“你是說,凶手當時就藏在這裡,看見大村出來後馬上拉下電閘,對吧?”千鶴看過配電盤與入口之間的距離後,驚訝地說:“我看不可能吧!這裡離酒廊入口這麼近,而且還亮著燈,就算大村不太機靈,總是能看到吧。”“我從這裡經過時,這裡根本就沒有人。”大村對千鶴“不太機靈”的說法表示了強烈的憤慨。儘管千鶴剛才在酒廊裡扶起過他,還給他端來咖啡,算是大村的恩人,但大村毫不領情似的繼續說道:“除非凶手是個忍者,不然哪兒會看不見?!”“照你剛才說的來看,凶手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也就是說,他當時就躲在暗處等著,而這裡的暗處隻有女廁所和出過事的那間浴室。”平戶大步流星地走向浴室——是靠裡頭的那一間,也就是今天早晨浴缸裡飄著長發的那間浴室。裡麵的燈關上了,因為不會有人進去洗澡。“你是說凶手可能躲藏在這裡吧?在這裡雖然能見到大村走進來,可是電閘卻在那邊。”千鶴表示了疑問。島原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著平戶作何回答。“其實很簡單。”說著,平戶進了浴室前麵的更衣室,打開了電燈的開關,“其中的原因大家一眼便能看清。在更衣室裡的電源插座上,被人插入了一根像是從吹風機上卸下來的黑色的電源插頭,插頭上露出兩根被剝去外皮的導線。”“這是用來製造短路的。”“這種手法雖然簡單,但很實用。這樣就能在看到大村進來後製造短路,讓燈熄滅,再趁機襲擊大村。”“是的,看來凶手早就瞄上了大村。喂,大村,你小子乾過什麼遭人痛恨的事情吧?”平戶問道。我看了一眼千鶴,隻見她怒氣衝衝地瞪著大村。我想,這時她的心頭一定掠過了“喬治的幫凶”這個詞。幸好眾人的目光完全落在大村身上,沒人注意到千鶴。要是發現千鶴的表情如此氣憤,不知她該作如何解釋,這讓我心裡忐忑不安。“彆說這種傻話啦。”大村根本沒有料到有人會懷疑他,不以為然地矢口否認道,“這種說法毫無根據,我可是一身清白,任何壞事都沒乾過,哪有可能遭人痛恨?!我連佐世保為何被殺都一無所知。”“有些事情會遭人懷恨,但自己卻沒有意識到。同時,是否是凶手認錯了人呢?”“如果那樣,也不該怪到我頭上。這種令人害怕的話,你們就彆再提了。”大村說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邊說邊求助似的一把抓住千鶴的胳膊。千鶴瞬間露出極為厭惡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但馬上又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說道:“大村君,你放心,大家都在這裡,沒什麼可害怕的……我看是平戶君的說法太嚇人,容易讓人驚恐。”“哈哈,我想,凶手可能已經受傷了,再也無法對你下手了。對了,大村,你是否記得,有沒有認識的女人名叫文枝?”大村不假思索地馬上回答:“我不認識。其實剛才見到吊墜背後刻著的名字時,我就想過了。我上小學時班裡倒是有人叫這個名字,但她上到四年級時就轉學到彆處去了。除此以外,在我認識的人中就再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了。”“平戶君,請你過來一下。”這時,不遠處傳來島原的聲音。我們一看,他不知何時已經獨自離開浴室,向廁所走去了。拐角的那頭又聽見他喊道:“這裡有把凶手用過的短劍!”“你說什麼?”平戶一聽,慌忙向他跑了過去。“這把短劍掉在這裡的牆根下,也許是搏鬥時掉落的吧?”說著,島原彎下腰,用手帕包住後,拾起了一把似曾相識的短劍。這把劍與插在佐世倮身上的那把一模一樣,也就是十年前加賀螢司用作凶器的那種短劍。劍刃上帶有少量的鮮血,看來真是凶手留下的。“短劍既然掉在這裡,看來是凶手襲擊大村不成,從這裡逃走了吧?”諫早問道。平戶隻是淡淡地回答:“也許是吧。”“就算凶手已經多少習慣了黑暗,但在搏鬥中也無法馬上拾起掉落的短劍。看來,多虧短劍掉在地上,大村君才撿回一條命來。”“你是說,凶手如果不是把短劍掉在地上,我早就已經沒命了,是嗎?”“我想是吧。可是,這把短劍又是從哪兒來的?八把短劍中的七把十年前就已用過了,現在作為凶器全都扣在警方手裡。剩下的那把插在佐世保身上……我看,這把也許就是從佐世保胸口上拔下來的吧?”平戶提到了最壞的可能性,也就是一把凶器連傷兩人。“我看也許不是這樣。另外,短劍也許並非隻有八把。”島原手裡抓著這把帶血的短劍說道,“我想,這一定是從蠟像身上拔下來的複製品吧?用來殺死佐世保的那把短劍年頭已久,看上去已經很舊了,而這把短劍卻相當新,顏色還很深。按照佐世保的做事風格,蠟像身上的短劍也應該仿得跟真的一樣。”“原來如此,這我倒沒想到。”平戶摸著下巴上的小胡子,表示相當佩服。接著他又說道:“如此看來,茄子君早就發現蠟像身上插著的短劍和真的一模一樣了吧?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要是當時知道了,我就會把幾把短劍收好,藏在彆人找不到的她方。”麵對這種說法,島原立即予以反駁:“廚房裡起碼還有不下十把菜刀和尖刀呢。凶手真想殺人,哪管什麼菜刀還是短劍。如果偏要模仿十年前的那樁慘案的話,就隻能用劍。可是從凶手的作案手法來看,並非真要仿照當年作案啊。”他的話的確在理。不過,由於發現了相同的凶器,這才誘發凶手的殺人念頭,這種可能也是存在的。平戶看來也已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又補充道:“如果手裡拿著菜刀,凶手也許就不敢撲過來了。”島原對此不作回答。一股沉悶的氣氛籠罩在大家心頭,誰也不說話。“咦,這不是紐扣嗎?”打破這種氣氛的是千鶴。她彎腰把一顆紐扣拾在手裡,但發現這樣會沾上自己的指紋,又慌忙鬆開了手。落在地上的紐扣滾了幾圈才停下來。“太晚了,手指已經碰了。”平戶上前幾步伸手把紐扣拾了起來。大家仔細一看,那是個五百元硬幣大小的、淺棕色的木製紐扣。“中間還印有‘TAUE’幾個字呢。”“這是一家著名的女裝品牌,也許是剛才大村君搏鬥時一把揪下來的吧。”島原當即指出了這個紐扣的品牌,速度之快令千鶴感到萬分驚訝。“看來凶手留下的痕跡也太多了點兒吧?凶手雖是主動襲擊,卻似乎比大村君更加心慌。也許,凶手根本就沒料到大村居然會反擊吧?”“你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從人群的最後麵傳來大村怒氣衝衝的沙啞嗓音。大村氣急敗壞的聲音聽了讓人很不舒服。“我說的意思難道還不夠明白嗎?不就是想說,凶手這次襲擊未能得手,又躲回哪個陰暗角落裡了嗎?”“剛才我從二樓下來時就注意到了,大門口的門像是稍稍開了一些。”島原冷靜地繼續說道,“當時我尚不知內情,隻是感覺有些奇怪。現在看來,凶手或許負了重傷,已經逃出流螢館了。可是,落下的吊墜已經暴露了自己的姓名。我看還是再次檢查一下車庫,也許能發現點什麼吧。”之前不是已經……我正想開口說話,隻見平戶偷偷瞪了我一眼,那意思像是不讓我多嘴。在強烈的燈光下,我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意思。“我們到那兒看看就來,大村你就在酒廊裡好好歇著,等我們回來吧。也許凶手並未走出館外,還在裡頭藏著呢。諫早,這裡你就多操點兒心吧。”肆無忌憚的狂風暴雨之中,我們又把玄關大門關上了。“外頭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們不會出事吧?”千鶴憂心忡忡地小聲說道。“他們兩個膽大心細,應該不會出事。”大村仿佛與己無關似的回答道。也許平常受到平戶的嘲弄過多,看來,他對他們的安危並不關心,相當冷漠。“就按平戶的吩咐,咱們在酒廊裡待著吧。”我說。大家陸陸續續返回酒廊,低垂著頭誰沒有說話,坐在椅子上,心情還是難以平靜。落在天花板上的雨聲澆滅了我們說話的意願。打開電視一看,裡頭正在播送新聞,畫麵上仍然是雨,看來這場大雨像是安營紮寨似的,下個沒完,並無任何就要停止的跡象,實在讓人心煩。平戶他們渾身濕漉漉地回來,已經是十五分鐘後了。座鐘上的時間雖然隻是過了十五分鐘,可是我們看來,卻像好容易才看完一場無聊至極的漫長的電影。平戶站在已經等得心神不定的我們幾個麵前,用略帶興奮的口吻大聲說道:“停在車庫裡的那輛佐世保的黑色麵包車已經不見了,看來凶手準是開車逃跑了。我們以為橋梁已經可以通行,就到河邊看了看。誰知還是水流太急,車子沒法過去。那輛麵包車已經落入河中了。”平戶邊用毛巾擦拭著頭發和小胡子,邊把今天白天我們已經見過的場麵,添油加醋地拿來說了一遍,連駕駛席上留下的血跡和在河邊掉落的那隻高跟鞋也提到了。當然,他滿臉興奮的樣子顯然是裝出來的。“從現場的情況看來,凶手一定已經落入河中被水衝走了。大家完全可以放心了。”島原也在一旁繪聲繪色地大肆渲染。可是,他們說得越是肯定,我心中的疑團就越多。首先,他們出於何種考慮要這麼說?我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的意圖。“這太好了,這下我們可以徹底放心了。”充斥著難以言明的緊張感的酒廊大廳裡,頓時響起大村的歡笑聲,就像計票結果出來後,得知自己已經當選議員的政治家似的。看他的樣子,甚至還想連呼三遍“萬歲”。他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落入了彆人的圈套。我冷冷地注視著他過度的反應,心中不禁湧起一絲疑問:大村真的受到了凶手的襲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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