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裡的長發——七月十七日 上午十一點二十分(1 / 1)

麻耶雄嵩 4801 字 16天前

酒會一直開到淩晨三點才結束。平戶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大家都站起來。和昨天酒會結束後大家三三兩兩分彆離開不同,今天,大家擠成一團,相互簇擁著一齊向二樓的房間走去。誰都害怕一個人回到房間去;同理,大夥兒離開後,自己獨自留在酒廊大廳裡也會讓人膽戰心驚。我們就像一群膽小的草食動物似的,出於恐懼,隻能緊緊地靠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故意大聲嚷嚷著為自己壯膽。其中,還是數平戶嗓門又大話又多,仿佛把大喊大叫當成野營時燃起的熊熊篝火,以嚇阻那些垂涎欲滴、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自己的猛獸。沉默就意味著黑暗,而黑暗則意味著恐怖,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因此,眾人繃緊了神經,裝出一副樂嗬嗬的樣子,說著閒話,一邊討論著各種話題一邊向房間走去。剛才大家圍在一起,興高采烈地向肚裡灌著葡萄酒時,我的視線並非集中在平戶這個中心人物上,而是注視著千鶴的一舉一動。看來,千鶴已經看破了“喬治”的真正麵目。我真擔心千鶴突如其來的想法和舉動會給她帶來不利,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她是否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這實在讓我感覺不安,因為“喬治”的幫凶還活著。我裝出談笑風生的樣子,內心懷著佐世保的死帶來的怯意,若無其事地一口口喝著酒,同時豎起耳朵仔細聽著眾人所說的一切。雨點有節奏地敲打著窗戶。我從睡夢中醒來,也許昨晚喝下的酒精仍在起作用,不絕於耳的風雨聲像是直擊著我僵直的身體,連耳膜也感覺很痛。我抬頭看了看掛鐘,時間已過了上午十一點了,第二天在昨晚酒精留下的餘韻中開始了。我打開窗戶,伴隨著一股強風,雨滴從窗外猛撲了進來。外頭依舊下著傾盆大雨,除了大雨還是大雨,情況沒有任何改變。我們就像被緊緊地捆在暴風雨的牢獄中一樣無法動彈,籠罩在茫茫的煙雨中,仿佛外界漸漸迷蒙起來,什麼也看不清了。不過,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能呼吸到幾口新鮮空氣,心裡頓時有了被解放的感覺。從昨天起,我的內心深處就像被烈火燒灼著似的喘不過氣來。也許是我的神經過於敏感的緣故吧,一股強烈的不安已經滲透進了整個軀體。一種被深深的恐懼控製的感覺,甚至讓我的指尖都感到不安。究竟是昨晚的酒喝過頭了,還是因為談到了“喬治”的話題?為了喝幾口可以解酒的烏龍茶,我下樓來到酒廊裡。裡麵已經坐著兩個人了,是平戶和島原。隻見兩個人正從坐著的椅子上探出身來,兩顆腦袋幾乎緊緊地湊在一起,正熱烈地談論著什麼話題。電視畫麵上,一位記者正指著身後水麵不斷上漲的河流,聲嘶力竭地進行解說。可是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在電視上根本就聽不清。“你們倆在這裡商量些什麼?”我問道。他們像是剛剛意識到我的出現,不約而同地抬頭朝我看了一眼,隨即又把視線回到對方身上。這種態度實在不夠禮貌吧?“我們正在商討,萬一館裡真有另一位女人存在,她究竟躲藏在哪兒?”過了好久,平戶才對我解釋道。他的眼睛紅紅的,看來,昨晚幾乎通宵未眠。“你們想到什麼能藏得住人的好地方了嗎?”“想來想去,也隻可能躲在車庫裡吧?如果館裡還有不為人知的密室則另當彆論。總之,我們能馬上想到的地方都找不到她。”平戶說話時表情愁苦不堪,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僅僅隔了一晚,他的臉頰仿佛一下子消瘦了許多,胡須也沒有打理,麵色十分憔悴。“這倒是個十分現實的回答。難道你們已經放棄對那個女人的尋找了嗎?”“並非如此。我們隻是稍微改變一下思路罷了……可是,有件事情實在讓人放心不下。”說到這裡,平戶閉口不談,沒有繼續往下說。至於他提到的“讓人放心不下”的東西,看來像是一件十分隱秘的事情。“昨天我已對你們說過,如果大村說的是真的,那麼凶手從玄關大門進入二樓的可能性相當大,這麼說來,凶手極可能躲藏在車庫裡。過會兒我們一起再到那裡去看看吧?”昨天我們一起檢查過車庫了,那裡一個人影也找不到。可是昨天那裡沒有人,不意味著今天那裡也是如此。“昨天茄子君特地強調‘如果大村說的話是真的’,這是否說明大村的話並不那麼可靠?”平戶突然提出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不不,我的意思並非是指大村君的話不可靠,隻是說大村的鑒彆能力值得懷疑。”島原不以為然地回答。“你這家夥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好吧,那麼我們現在就動身再到車庫裡看看去。”平戶憤憤不平地嘟嚷著,打著火機點上一根駱駝牌香煙。一股濃煙直躥到玻璃天花板上。“作為持凶手出自內部觀點的人,我認為大村君當時一定受到了欺騙和誤導。”“難道凶手的目的是讓人相信這裡還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可是,指出凶手很難恰好選中大村作為目擊對象的,不也正是你嗎?”“是啊,可是如果那樣,我的推理就無法繼續下去了。因此,我想,也許凶手另有辦法,可以準確知道大村君離開房間的時間吧。”“這麼說,你已經放棄自己的主張,承認這裡另有一個女人存在了?”平戶帶著嘲弄的笑容諷刺道。而島原搖晃著金黃色雞冠似的腦袋,正想迎頭予以反駁的時候,隻聽有人朗聲說道:“這完全可能做到!”隨著話音,千鶴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今天她身穿一件白紫搭配、顏色反差極大的女仆似的服裝,袖子和下擺處各有一條彩色的刺繡。真想不到她還專門帶來幾套換洗的衣服——明明隻帶來了一隻手袋。千鶴像是一大早就在廚房裡準備早飯似的,端在胸前的餐盤裡放著三份夾著培根和生菜的三明治,還有三杯冰咖啡。“啊!又來了一個人。沒關係,請把我這份先吃了吧。我再做一份來。”千鶴麻利地把三杯咖啡擺在桌上,當然,也沒忘了放上吸管和鮮奶。“那就對不起了,先把你這份給吃了。”“沒關係,這不值一提。反正也不費什麼事,我再做一份就是了,而且論資曆我的年級最低,理應先讓你吃。”千鶴把昨天說過的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是從她的眼神中卻看不出有任何卑屈的神情。“島原君論資曆也是最低的,可也沒見他對我們這些學長們客氣過啊。”我邊說,邊往島原臉上看了一眼,隻見他略顯狼狽地避開了我的視線。看來這家夥並非真的不懂事,隻不過是裝傻而已。“平戶君,請問,你知道這座館後麵是什麼嗎?”島原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問題。“後麵?後麵不就是山嗎?這座館是用山腳下的一塊平地蓋成的,並沒有後花園之類的設施。館的最北麵緊挨著峭壁,隻不過在峭壁的斜麵上噴塗了一層混凝土漿用於加固而已。”“即便是這樣,館和山體之間總有些縫隙吧?”“那當然會有,總得有條排水溝什麼的,但窄得隻能勉強通過一個人。我想,凶手總不至於躲在那麼小的地方吧?與其整天蹲在那裡,我看倒不如躲到山上的樹林裡自在些。”“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關心的是館北麵靠排水溝那一側,或者是靠著山體的位置,是否還建了一間放雜物的小屋子。通常館外麵會單獨蓋一間小房子,專門用以存放清掃工具等東西,甚至有的小屋還設在從外麵根本看不到的位置上。佐世保沒有特意把小屋的位置向大家介紹過吧?”“去年我就沒好妤看過館後麵那塊地方,所以不能肯定那裡有沒有這種放東西的小屋。也好,過會兒我們一起去確認一下。可是,堅持認為凶手出自內部的茄子君怎麼突然關心起能躲藏外人的小屋啦?”平戶一邊說著,一邊好奇地往島原身上看了一眼。“我想,凶手總有些東西不適合放在自己房間,他很可能就會把這些東西放在不被人注意的小屋裡。”“這話有道理,我接受這種解釋。”正當平戶露出滿臉笑容,說完這句話時,隻見大村帶著滿臉困意出現在門口。他含糊地向大家問了句早安,便急急忙忙朝後麵走去。“喂,你上哪兒去?大村!”平戶叫住了他。“我上浴室。”大村沙啞的嗓音剛落,人已經不見了,隻留下一個大大的哈欠。浴室的西麵鑲著一麵很大的玻璃,這樣浴室便起到了展望台的作用,可以邊洗澡邊眺望外頭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這裡雖稱不上景色絕佳,但也彆有一番味道。趕上好天氣時,在這裡還能目睹大片螢火蟲飛翔的壯觀情景。不過,牆上裝著玻璃,既有有利之處,也起了一些反麵作用——那就是會讓洗澡的人感覺格外恐怖。既然能從裡麵看清外麵,那麼從外麵也同樣可以看清裡麵。尤其到了晚上,在浴室裡的人會感覺到,似乎黑暗中有誰在閃動著眼睛往裡瞧。通常情況下,隻要不是女性,便不會產生這種感覺;可是現在情況變了,往裡看著的人也許就是凶手。窗戶上安著百葉窗,但即使放下了百葉窗,也不能使人安心;不僅如此,還會讓人產生有人緊貼著百葉窗往裡看的想象。關於這一點,白天的感覺總是會好些,現在雖然是雨天,但外頭還比較亮,可以帶來些許安全感。尤其是大村已經經曆過那種體驗,因此體會得更深刻。這裡的浴缸采用循環過濾器進行清潔,因此可以不必重新加熱,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可以入浴。“看來我也該泡泡澡啦。”平戶伸長鼻子,嗅了嗅他那件充滿酒精味的襯衫。“你早就該洗澡了,這身臟衣服也該好好洗一洗。”千鶴從後麵的廚房裡回應了一句。“說什麼傻話!這身衣服要是脫下來洗,那我穿什麼?”“難道你這回就穿了一身衣服嗎?”島原吃了一驚,問道。他雖然不像千鶴那樣每天換衣服,但也帶了另一件換洗的夏威夷襯衣。兩件襯衣的圖案相同,隻是底色不同,今天他穿的這件是白色的。“隻帶一件怎麼就不行?”平戶氣哼哼地回答了一句。這時,隻見大村默默地回來了——離開酒廊總共還不到兩分鐘。“喂,大村君!你到底在乾什麼?”千鶴隻看了大村一眼,便大叫了起來。這也難怪,隻見大村赤裸著身子,既不穿上衣也不穿短褲,身上除了一副眼鏡,幾乎一絲不掛。他身上一點兒水也沒沾上,所以並不是洗完澡後出來的。“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家夥居然還有露陰癖!可是膽子也太大了些吧?又不是剛喝過酒。”平戶幾乎驚呆了,隨口指責了幾句。大村走到酒廊門口,猶猶豫豫地停下腳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女……女人。女……女……女人。”大村緩緩地舉起了手,向浴室的方向指了指。大家一看,隻見大村滿臉灰白,害怕得連大聲喊叫的力氣也沒有了。“又看見女人了?看來你這家夥真沒見過世麵,光著身子嘴裡喊著女人,像個精神病似的。”可是大村仿佛什麼也聽不見,仍然聲音沙啞地不斷叫著:“女……女……”“看來已經到了晚期了。”平戶嘴裡嘟嘟嚷嚷地說著,站起身來,向浴室走去。當初的八重奏樂團中有個女性,因此修建流螢館時把浴室和廁所都做成男式和女式兩種。浴室的麵積比通常家用的略大,用緣斑石砌成的浴缸十分寬敞,起碼可以供三四個人同時入浴。一個人在此洗澡時,因為牆上安裝了玻璃,反而讓人感覺過於空蕩。浴室和走廊之間還隔著一處更衣室,更衣室裡配有鏡子、吹風機、洗麵台和兩把長椅,麵積與浴缸差不多。走廊旁邊並排修建著兩間更衣室。靠裡的那間更衣室的門敞開著,湧出一股股白色的水汽。看來浴室與更衣室之間的門也是開著的,從這裡也能看出大村當時是多麼地驚慌。走近更衣室,可以聽到浴室天花板上有水珠落下,砸到浴缸水麵上的聲音。想必到了夜裡,這裡就更加恐怖了。“喂喂!裡麵並沒有人啊!”平戶用手扶住門框,往更衣室裡看了幾眼後轉過身來說道:“能看見的不就是你剛脫下的兩件臟衣服嗎?!”“你再往裡麵看。”跟在最後麵的大村怯生生地回答。他還是赤裸著身子,也許是恐懼壓倒了羞趾,他雖然赤身露體,但絲毫不覺得難為情。站在他前麵的千鶴下定決心不肯回頭。“你是說,浴室裡有人?”聽到平戶說的這句話時,他已經不見了蹤影。“你小心點!”島原衝著他的背影喊叫了一聲,“還不知道裡麵會出來什麼東西呢!”“……哇!這可太厲害啦!”從更衣室裡傳來平戶的叫聲,既不是非常冷靜,又不像非常驚慌,是一種兩者兼而有之的聲音。“到底怎麼啦?”島原邊問,邊闖進了更衣室。接下來是一陣沉默。我也趕緊向前幾步跟了進去,前麵的兩人並不在更衣室,而在浴室裡。我慌忙向浴室的門口走去。突然,一股嗆人的香水味迎麵撲來,夾雜著水蒸氣直衝我的鼻孔。這種氣味似曾相識,我記得,在佐世保的臥室裡聞到過。“這到底是什麼氣味?”我問。可是,浴室裡的兩個人隻是呆呆地站著,誰也沒有轉過身來回答。我從兩人之間向浴缸裡看了一眼,隻見反射著黑色亮光的水麵上漂浮著幾十根長長的頭發,就像一池混濁的水裡浮動著的綠藻,在水麵上擴散開來。頭發,尤其是長頭發,實在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不同人的頭發不但光澤有差彆,連彎曲度也大不相同。“想不到,這裡成了收容流浪漢的聖地了。”平戶說話時,眼睛不是看著浴缸裡的頭發,而是緊緊盯著西側寬大的玻璃窗戶。由於窗戶上的百葉窗沒有拉上,因此處於流螢館下方的原始森林一覽無餘。今天,外頭下著雨,視線比較模糊。如果是個好天氣,一大片蒼翠欲滴的林海可以儘收眼底,隻要看上片刻就可以讓身心都得到放鬆。可是,平戶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外麵的景色上,而是緊緊盯著玻璃上的某一點。眾人的目光也隨之轉向了那裡。隻見玻璃上用假名寫著五個字——決不饒恕你。字是紅的,就寫在玻璃內側。“是用血寫下的吧?”島原問道。平戶把臉湊近了玻璃,看了看後回答道:“不是血,顏色要比血更鮮豔些。”這些紅字不像是用鮮血之類含鐵的物質寫上的,所以並沒有灰暗混濁的感覺,而是顯得鮮紅而奪目。“是用水彩筆寫上的吧?”我問。平戶又搖了搖頭,回答道:“不像,字跡有些隆起,顯然是用黏性更大的液體畫上的……也許是口紅吧?”“口紅?”“那肯定是女人乾的。”島原憤憤地說道,這顯然對於他的推理是個嚴重的打擊。“那麼,這些頭發也是她留下的吧?”顯然,水麵上漂浮著的頭發和大家的都不相同——既不像千鶴剪得短短的頭發,又比平戶蓬鬆的頭發長上幾倍,顯然不屬於阿基裡斯俱樂部任何人的。“頭發數量也真多啊!”“不,看起來雖然覺得很多,其實並沒有多少。我們有時也會被自己掉落在地板上的頭發數量嚇一跳吧?道理就和這個一樣。”我毫不膽怯地從水裡撈起了頭發。果然,撈上來後感覺數量並不多,加在一起也隻有一小把。“你把頭發抓在手裡,難道不害怕嗎?”“頭發又不是什麼鬼魂,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看來一定是某個人留下的。”我把手裡的頭發放在洗麵台上。“看來,這裡還藏著一個女人吧?”千鶴的目光透過眾人的肩膀往裡看了一眼後說道。她的口氣雖然天真無邪,但目光卻十分鎮定。“這一來不是把自己全暴露了嗎?為什麼要把自己的頭發剪下來留在這裡?”島原滿臉疑惑地說道。“先不管是男是女一總之,如果上次大村的偶遇算是一場意外的話,這次可是凶手在殺人案件發生後初次采取行動。如此看來,可以確定,的確有個人躲藏在流螢館裡。”“我看,與其說是‘躲藏在’,不如說是‘在’流螢館裡。”“采用何種說法都沒什麼關係,我看問題並不在於如何表述,而是要弄清凶手為什麼要故意暴露自己。”“我看凶手一定已經走投無路了,他知道唯一的橋梁被水淹沒無法通行,已經無法逃走了。”大村小聲地插了一句。看來他緊張的情緒已經稍稍得到緩解,總算把內褲穿上了。“看來我們的搜查還是起了作用。”島原意味深長地說道。顯然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把凶手逼入絕境是否是個好辦法,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我看咱們還是先回酒廊裡去吧。凶手既然隻是警告一下我們,這就意味著不會馬上發起攻擊,這就像先出示了張黃牌,而不是紅牌一樣。另外,鬆浦君好不容易為我們泡好的咖啡就要涼了,待趁熱把它喝了。大村,頭發已經撈出來了,你就放心洗澡吧。”“你就彆給我吃什麼定心丸了,我絕對不再洗了。”大村重重地搖了搖頭說道。他發出的並不是沙啞的聲音,而是扯著喉嚨發出的堅定的喊叫。結果,隻能先用靠外麵的那間無人使用的浴室,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對應之策。撈起的頭發和玻璃上的紅色文字還留在原處,以便保護現場。而嗆人的濃烈香水味一時無法消除,隻好由著它去。大家隻得出了一個結論——由於昨夜十點以後再沒有人到浴室來看過,因此可以斷定,這一切都是凶手在夜裡故意留下的。我們切斷電源,關上更衣室的門,不過並沒有上鎖,隻需用手輕輕一推便可打開。可是,眾人的心中似乎都插上了一道結實的門閂,希望把那些災難都關在門裡,再也不讓它出來。這麼一來,除了螢之間、佐世保的書房和臥室,現在又增加了一間浴室。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大家心中不願打開的門又增加了一扇,似乎預示著流螢館終將被濃濃的血腥侵蝕掉一樣。雖然換了一間浴室,但大村仍然無法消除心中的恐懼,他連喊帶哭地請求千鶴在他洗澡時為他在走廊裡看著。看到他的樣子,根本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學長——肯接受他請求的隻有千鶴一個人,所以這也沒有辦法。他的請求使得千鶴不能繼續做飯,於是午飯的時間不得已又推遲了許久。結果,等大家吃過午飯,收拾好盤碗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我在廚房裡幫助千鶴用海綿布洗碗時,平戶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來他剛洗過澡,身上比早晨乾淨了許多,臟兮兮的頭發也變得順眼了許多。“有什麼事嗎?”“跟我來一下!”平戶罕見地壓低嗓子說道,看樣子他不想讓在不遠處正把洗過的碗盤放進乾燥機的千鶴聽見我們的談話。我離開了廚房。島原正在酒廊裡等著我們,這裡除了他並沒有彆人。看這樣子他們又想充當偵探了——的確,他們不是那種受到挑釁還無動於衷的人。“這回又想到哪兒看看?”我原以為平戶又要帶我到浴室去看看,沒想到他穿過大廳後爬上二樓,走過右側的走廊,徑直進了最裡頭的螢之間。“剛才我來這裡看了看,我想,哪怕數量並不多,凶手也不會主動剪下自己的頭發。那麼浴室裡的那些長發是從哪裡來的?我想,極可能是從這裡蠟像的頭上剪下來的……”平戶把手搭在通往小倉庫的門把手上說道。門開了。“還是請你們自己看看吧。”平戶邊說邊打開了燈,拉開了倉庫裡的簾布。幾尊聖瓦倫丁八奏樂團成員的蠟像呈現在我們麵前。我們數了數,一、二、三、四……少了一尊。手和腳的確是五雙,身子也是五個,但最後的一尊隻剩下從腳到脖子這一段,而頭卻不見了。這尊缺了頭的蠟像身上還披著薄薄的睡衣。丟失了的是小鬆響子的頭。“看來一定是從這尊蠟像上剪下的頭發。”“也許是吧。可是總感覺有些奇怪,就算是為了不讓人看出剪下了蠟像的頭發,也用不著把整個腦袋給偷走了啊。這麼一來,不正好說明凶手扔進浴缸的頭發是假的嗎?”確實是這樣。要是讓人發現並不存在另一個女人,甚至並不存在一個外來者,凶手無疑等同於自掘墳墓。到底是凶手的想法太淺薄,還是另有企圖?這對於主張凶手出自外人的平戶來說,成了一個十分頭疼的問題。“會不會是凶手認為我們發現不了這兒的蠟像,才這麼乾的?”我馬上替平戶找了個說法。“可是,那又有什麼必要把蠟像的腦袋偷走了呢?”連平戶自己都不認同這種說法,“無論如何都顯得多此一舉。不過,也許是因為蠟像頭上除了頭發,還留下什麼特殊的痕跡,而我們上回來這裡時沒注意到吧?”“你是說隻有小鬆響子的蠟像上才有的痕跡嗎?”“會不會是小鬆響子本人乾的?”平戶歪著腦袋,小聲嘟嚷著,“總不會是小鬆響子還活著,知道這裡藏有她的蠟像,一怒之下把蠟像的腦袋偷走後扔掉了?然後,為了表示這是自己乾的,還故意把蠟像上的頭發扔在浴缸裡?如果這樣的話,‘決不饒恕你’那幾個字可能就是她留下的。甚至……會不會是加賀螢司也活著,發現了這些蠟像後,把自己心愛的小鬆響子的頭給拿走了?”“喂,你不是在說胡話吧,平戶君?”我不由得揪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再往下說。平戶卻緊咬著下唇繼續說道:“看來情況真是越來越複雜了。究竟我們忽略了蠟像上的什麼呢?喂,茄子君,對此你有什麼高見?”島原罕見地叉著雙手默默地聽著,兩眼仍然緊緊盯著這排蠟像。“我也說不清楚。”想不到他一反常態地無話可說。本來這正是證明凶手出自內部的好機會,可是他卻歪著脖子,露出複雜的表情,緊緊盯著蠟像的胸部說道:“也許這件事並不那麼重要,隻不過是凶手使用的障眼法罷了。”“茄子君的看法顯得有些消極啊。”平戶像是突然失去了對手似的,顯得十分掃興,語氣中也充滿了失望。島原繼續小聲說道:“就連‘決不饒恕你’那幾個字也一樣,我看目的僅僅在於搗亂大家視線,大可不必把它當成一回事。”這時,突然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又發現什麼啦?”大家回頭一看,原來千鶴也走了進來,正隔著我們幾個伸頭往裡頭看。“啊,這裡居然還有蠟像!而且還有那麼多!我怎麼沒注意到呢?”千鶴顯得那麼隨意,就像站在點心鋪門前往裡看時說的話,天真的本性溢於言表。“你說沒注意到?這麼說來,鬆浦君已經來過這裡了吧?”鬆浦被我一問,臉上露出一分驚慌,撅起嘴不高興地回答道:“早晨我來這裡看過一眼,可是那時拉著簾布,所以……”“你是一個人跑到這裡來的?”“……嗯,是的。”“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能擅自行動嗎?”見我生了氣,千鶴低下頭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猛地抬起頭說道:“可是來過這裡的又不止我一個人!”“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平戶接過話頭反問道,“你是說還有人偷偷到這裡來過?”“起碼島原君也一個人來過螢之間。”“我可沒來過。”島原矢口否認道。可是,他說話的聲音卻失去了冷靜,神情也顯得極為狼狽。他的反應實在有點兒不正常。他檢查佐世保的屍體和見到浴缸裡的長頭發時,都顯得十分冷靜。“這可是我親眼見到的。”千鶴不依不饒地強調道,“我明明見到島原君上午十點左右走進了螢之間。當時我便十分好奇,等他離開後也走進去看了看。可是這裡除了螢火蟲標本外,什麼也沒有呀。”“這是真的嗎,島原君?”平戶厲聲追問道,眼神中透出一道犀利的目光——這無疑是在明確地警告對方,說假話我可饒不了你。“是有這麼回事。”島原吞吞吐吐地承認了,然後又低著頭小聲地解釋道,“……我想私下裡尋找出一些秘密通道的線索。如果我的推理成立的話,這裡必定能找到一條通道。早晨我醒得早,把平戶君叫起來感覺不大合適。另外,我也想搶在彆人前麵找到這條通道,好炫耀一下。”“那麼,你到這裡時,蠟像的腦袋還沒被偷走吧?”“我也不知道,因為當時我根本沒往這裡看。布簾還拉得好好的,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尋找那條秘密通道上。”“那麼,你找到秘密通道了吧?”“還沒有,要是真找到了,我會向你報告。”說著,島原毫不示弱地看了平戶一眼。看來他說的不像是假話。平戶點了點頭,又朝千鶴看了一眼,說道:“我也一個人到這裡來過,無法指責你們什麼……不過,若有興趣的話,你也一起參加我們的行動吧。”“我可不想參加,剛才隻是出於好奇,才一時頭腦發熱,獨自跑到這裡來。”千鶴理直氣壯地回答道。可是,我心裡仍然在懷疑。昨天夜裡剛剛告誡過她,行動以前必須和我商量,可是今天一早她就擅自采取了行動,看來她以後仍然不會把我的勸告放在心上。“喬治”的另一位幫凶明明就待在這座館裡……我真不希望見到另一幕慘劇發生。她這麼做,繼美也不會感到高興吧?這時,我突然想起千鶴昨晚告訴過我的一句話——“平戶和佐世保的私交太好了。”對此我頗有同感,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千鶴才對平戶保持著戒心吧?對於千鶴來說,殺死了佐世保的凶手,也就是殺死“喬治”的凶手,反而成了自己人。不知道千鶴所作的解釋是否已經得到了平戶的認可,他隻是向千鶴叮囑了一句“以後得小心點兒”,便不再說什麼了。接著,他又轉向島原說道:“原來小鬆響子住過的房間,現在是你茄子君住著吧?請打開門讓我們進去看看。”“當然可以。不過,這又是為什麼?難道你懷疑起我來了……當然,這也不是沒有道理。”島原鼓著腮幫子說道。他的臉上倒也看不出對於平戶有什麼反感,隻是無可奈何地答應了對方提出的請求。“你胡說些什麼!彆忘了,我一貫主張凶手不在我們內部,而是潛伏在這裡的外人。不過,正如你所說的,凶手極力想表示自己是個女的,這反而說明凶手很可能是個男人。隻是,那些頭發以及口紅和香水,並不是男人隨便可以找到的。因此,我在琢磨這些女人用的東西到底是從哪兒弄到的。”“那你為什麼想到可能出自小鬆響子住過的房間?”“你怎麼這麼笨!房間是佐世保按照當年的情形布置的,幾乎與當初分毫不差。因此,在小鬆響子住過的房間裡,一定能找到她當年用過的化妝品。”平戶繼續坦然地說道,“這並不是在懷疑你,因為凶手身上極可能帶著萬能鑰匙,可以隨意進出每個房間。”“這實在是一個諷刺,主張凶手出自內部的人反倒更值得懷疑。不過這也沒關係,剛才也怪我沒說實話,讓大家懷疑我對你們有所隱瞞。如果可能的話,請大家馬上到我的房間去看看,這樣就不會再懷疑我有時間把什麼給藏起來了。”說著,島原無奈地聳了聳穿著夏威夷襯衫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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