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島原的請求,我們在平戶的帶領下離開了螢之間,往小鬆響子曾經住過的房間走去。在走廊上足足繞了一周,我們才來到房門前。千鶴提出不想參加我們的行動,已經回到廚房。結果,又隻剩下構成等邊三角形的三個人了。島原的房間收拾得非常整潔,被子和床單就像沒睡過人似的平平整整。當做睡衣用的緊身內衣也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被子上;當然,更看不到內褲和吃剩的小點心到處亂扔的臟亂景象。不知是從小養成的好習慣還是生來就喜歡整潔,房間裡的乾淨整齊與島原隨意的穿著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茄子君不會是打工時乾過賓館服務生吧?”平戶誇獎了一句,隨手拉開了小櫃子上的抽屜,裡麵放著一個皮革製成的化妝箱。箱子是海藍色,箱蓋上有“KK”兩個藝術體字母。箱子裡裝著滿滿當當的高級化妝品,特彆引入注目的是三支不同品牌的口紅。“是繽果牌的。”平戶用老成持重的口氣說道,接著伸手擰開了印著月桂樹標記的封蓋。可是,他滿懷期待的笑容瞬間變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沮喪的表情。原來,口紅的顏色與浴室裡的字根本不符。那幾個字明顯是明亮的水紅色,而這隻口紅卻是暗紅顏色。另外兩支口紅的顏色也是一樣。“我怎麼早沒想到!這明明是多此一舉。小鬆響子蠟像上的嘴唇抹得就是這種紫色。”平戶盯著口紅的頂端看了好久,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說道。看來,他十分失望。“會不會有另一支口紅?也許恰好就是水紅色的。”我試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前天晚上我就看過,口紅隻有三支,不會錯。”島原冷靜地反駁道,“當然,這是我說的,信不信由你們了。”“那麼,蠟像的手裡是否可能還拿著一支呢?”平戶一聽便毫不猶豫地否定道:“昨天我們發現蠟像時,它的手裡並沒有拿著口紅。當時我想看看蠟像的手指上是否刻著指紋,因此記得非常清楚。另外,女人穿睡衣時通常不會拿著口紅;即使手裡拿著,也不會與嘴唇上的顏色不一致,那太不自然了。我想,凡事都考慮得特彆周到的佐世保,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確是這樣。那麼,這座館裡還真有外來的女人啊!”我說。島原的表情非常難堪。“外來女人”的存在對他的推理來說,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讓他根本無法接受。他坐在床上搖頭晃腦地想了半天,才硬著頭皮說道:“那好,這個女人前天來過流螢館,這一點我姑且承認。可是她當天就離開了,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口紅可能是她留下的,就像把牙刷留在洗麵台上忘了拿一樣,忘了把化妝品帶走也是常有的事。至於浴缸裡的那些頭發,對了,很可能是她戴的假發。凶手趁她把假發放在臥室裡時拔下來幾根,結果用上了。”“說得果然有道理。”平戶佩服地撫摸著下巴上的幾根小胡子,“這麼說從道理上倒是行得通,那麼,劍柄上留下的指紋你又如何解釋?”“昨天我已經和你說過,凶手在那樣顯眼的地方留下指紋,十分令人費解。我想,那是故意留下讓我們發現的。至於那枚指紋是誰的……我認為,極有可能就是加賀螢司本人的。”“你說什麼?這麼說也太聳人聽聞了吧?”“眾所周知,佐世保是加賀的狂熱崇拜者,才能想出製作被害人蠟像這樣的創意。他原本計劃當七尊蠟像全都製作完成後,在他們生前住過的房間裡各擺上一尊。當我們見到這些蠟像時,它們穿著的衣服上雖然沾滿了許多血塊,可是短劍的劍柄上卻異常乾淨,一點血跡也沒有。”“這隻是由於他沒有做完才會這樣的吧?”平戶回答。島原緊接著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由此我想到,也許他打算將來在劍柄刻上一枚帶血的指紋——因為殺人時的加賀螢司精神已經完全錯亂了,根本就不會在意劍柄上是否留下了自己的指紋;甚至不僅是劍柄上,連現場的牆壁上也到處都是他的指紋或掌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照原樣修複流螢館時,加賀的指紋就成了不可缺少的元素。如果想在蠟像製作完成後,在劍柄印上帶血的指紋,那就必須預先打造好刻有加賀螢司兩隻手的模型。也就是說,必須像印章一樣先把指紋刻製好,然後再往劍柄上蓋。”“也就是說,你認為凶手使用這種模型,往佐世保的衣諜上印了指紋?”“與其費力地弄來彆人的指紋印上,這麼做不是更順理成章嗎?”“你是說,佐世保製作過手模?可是,這裡到底是不是真有這種東西呢?”平戶仍然半信半疑。“我覺得肯定有。佐世保這個人做事向來都追求完美,依照他的性格,我想他一定製作過。”島原充滿自信。這也可以看做是一種挑戰,就像一頭貓科動物緊緊盯著獵物一樣,他把目光緊盯在平戶身上。“那好,那好,我知道了。雖然在這裡無法找到加賀的指紋,但我想警方手裡一定還保留著。在弄清真相之前,暫且先保留這種用模型製造指紋的可能性。這樣一來,我也得把作為偵探的真本領露一手讓你們看。實不相瞞,我手裡掌握著一張有趣的CD,想讓你們一起來聽聽。”這回,輪到平戶滿臉自信地咧開嘴笑了。比起其他房間,平戶的屋子裡臟亂不堪。其原因十分清楚,那就是床上亂七八糟,脫下的外衣和毛巾等物品隨手亂放,簡直忘了還有“整理”這個詞的存在。再一看,床邊滿是空啤酒罐和一升裝的清酒空瓶子,完全沒有憐惜佐世保費儘心血才修複的流螢館。不知道他是一開始就這樣不注意衛生,還是佐世保死了以後才肆無忌憚。剛看完島原整理得乾乾淨淨的房間,更覺得這裡簡直不堪入目。“你的房間也太亂了吧?去年來這裡時也是這樣嗎?”島原露出稍許厭惡的表情向平戶問道。“離開之前我總會收拾乾淨的。”平戶回答。看來這個習慣與佐世保的死無關。“今年也打算在離開之前再收拾乾淨吧?”“那還用說!要做到‘雁過不留痕’,這是佐世保向我們提出的要求,他在陰間看著呢。”我真不知道他說的哪些是真話——不過是受到我們的批評後才意識到的吧?他把放在房間中間的旅行包拿了起來,在床頭擺好,然後走到立體聲功放機旁,從雜亂堆放著的CD唱片中取出最上麵的一盤拿到手裡,說道:“不提收拾屋子的事了,還是先來聽聽這張CD吧。”說完,平戶打開唱機,把CD光盤放了進去。光盤的外麵並沒有套著包裝袋,上麵隻寫著一個數字“2”。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一組熟悉的帶有莫紮特風格的旋律從音箱中流淌了出來,極像加賀螢司創作的八重奏曲的第一首,然而似乎又不太一樣。“這是——”我正想開口問個究竟,平戶卻伸手製止了我。上次聽過的曲子中,小提琴的演奏顯得歡快而激昂,然後才轉為變奏,總之,曲子開始時的節奏很明快。可是這回聽到的卻不同,雖然同樣是從小提琴獨奏開始的,但反複的變奏中,小提琴聲顯得憂鬱而陰沉。中途加入的中提琴和大提琴的節奏也顯得有些突兀,隻是以各自的速度反複演奏著主題旋律。中提琴顯得過於急躁,幾近歇斯底裡地宣泄著自己的情感,而大提琴卻慢悠悠時斷時續地演奏著,簡直就像三位演奏者身後各有一位指揮。不久,不但幾種樂器各奏各的,每位演奏者之間也出現了旋律和速度上的微妙差彆。也就是說,八位演奏者按照自己的理解分裂成八個聲部!呈無序狀態沉悶地演奏了一段時間後,第一樂章在亂哄哄的不可收拾的狀態中匆匆結束。接著開始的是第二樂章,像是幾位不甘寂寞的演奏者爭相發泄著不滿。而後又是奇妙而刻板的讚美歌式的第三樂章。進入第三樂章後,幾位演奏者罕見地始終演奏得平穩而協調,但其中會突然出現幾個陌生的短旋律,緊隨在主旋律後由中提琴單獨演奏。而進入第四樂章後,無序的狀態又出現了。五分鐘後,突然又像受到何種強製似的,全體成員的演奏開始協調起來,瞬間轉入歡快明朗的曲調之中。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嗒最後,樂曲在喧囂混亂的狀態中慘淡地結束了,就像香線燃儘了最後的一點火光。“有何感想?”眾人還沉浸在莫名其妙的餘韻中尚未回過神來,平戶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像是加賀螢司創作的弦樂八重奏曲的第二首吧?記得好像取名‘讚歌’什麼的。”島原神情微妙地開口回答。然而,微妙的不止是神情,連聲調也明顯提高了一些。“看來茄子君也這麼認為,我早就料到會是這樣。”“可是,這首曲子你是從哪兒弄到的?不是說第二首並未完成,已被加賀廢棄了嗎?”“廢棄一說是因為沒有找到樂譜。這張CD是在書房裡的光盤架上找到的,那天我想再聽一遍第一首曲子,找了半天,卻發現了這個。標簽上雖然未注明作品名稱,卻標注著演奏時間是在一年之前,演奏者是斯格但斯克四重奏樂團和但澤四重奏樂團。”平戶把光盤盒拿在手裡,解釋道。“這說明樂譜還是留下來了,也許當年就保存在流螢館某個秘密房間裡吧。在那裡靜靜地待了十年之後,才被佐世保偶然發現,私下裡請人演奏後錄製成CD光盤。平戶君想說的一定是這些吧?”島原很快便理解了對方話裡的含義。平戶回答道:“從兩個樂團的名字可以推測,佐世保請來的樂團應該是國外的,極可能是波蘭的樂團。國內音樂界早就知曉這首曲子的來曆,對於加賀螢司以及與他有關的這起凶殺案件根本無法遺忘——就算隻聽過一回第一首曲子的我們,也能馬上覺察兩首曲子之間的關聯。如果一旦消息泄露,那就會鬨得儘人皆知。”“……看來,事實越來越支持‘館內尚有未發現的秘密房間’這種說法了,也許還能找出早已失傳的那把意大利斯特拉迪瓦裡名琴呢。既然你能拿出CD這樣的物證,看來,我也隻能認同你的說法了。”島原邊說,邊撓了撓腦袋。雖說對方舉出了有力物證,但他這麼痛快地認同了對方的觀點,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這對於昨天親眼目睹過兩種對立觀點激烈交鋒的我來說,多少有些失望。島原多少還是有辯解的餘地的,比如一口咬定這是佐世保為了渲染氣氛,專門找來彆的音樂家,讓他仿照加賀作品創作出的類似的曲子。也許島原自己通過某種推理,已經得出了館內藏有秘密房間的結論了吧?“怎麼樣?我看你還是老實承認凶手出自外人,歸順到我這邊來吧?”平戶露出滿口焦黃的牙齒,得意地說道。“還早著呢。你的這個觀點我還是無法認同。就算館內還藏著秘密房間,可是躲在裡頭的也許並非是外人。”“你還真能狡辯。那麼,躲在秘密房間裡的如果不是凶手,還能是誰?”“這——”島原含糊起來,沉默了一會兒後又接著說道,“也許秘密房間裡藏著的又是另一扇門呢。”“也就是說,有個秘密通道通往某處吧?你這麼說,又把我的發現作為對你有利的證據了。”“確實如此。凶手把威脅我們的地點選在浴室裡,背後肯定另有深意。螢之間與浴室,如果這兩處之間有條通道,那就可以很容易地避開彆人,隨意進出了。”“有利之處就在於可以不經過酒廊。不過,那點兒頭發裝著口袋裡就能拿過去,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帶在身上……唉,算了,在發現這個通向地獄的入口前,咱們誰也說服不了誰。這件事先放一邊,我這裡還有一首曲子想讓你們聽一聽。”平戶不由分說拿出一個裝唱片的套袋。這個套袋十分眼熟,就是那個印著夜景的套袋。也就是說,這張唱片就是加賀螢司八重奏協奏曲的第一首。“這首曲子和前天在酒廊裡聽過的那首不同嗎?”我問。“是相同的。隻不過,那天第四樂章並沒有聽完。”“噢,是啊,那天佐世保說唱片受到損壞,所以無法繼續播放。”“本來那天讓我們聽完就好了,可是他卻故意用受損的唱片來播放,你們想想看這到底因為什麼?”平戶故作威嚴地板起臉,向大家問道。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這到底怎麼啦?”島原耐住性子,足足聽了五分鐘這段永遠不會結束的樂曲後,還是忍無可忍地開口問道。“看來還是佐世保說過的那樣,唱片已經受損,無法正常播放了吧?”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這段沒完沒了的主旋律還在繼續。“憑目前的技術,修複這種損傷的唱片應該不算什麼難事。佐世保之所以沒有把它修複,照我的想象……”平戶終於抬起了唱片上的唱針,開口說道,“也許是想借以暗示‘螢永遠不會停止’這個意思吧?”“‘螢永遠不會停止’,這是加賀螢司被警方逮捕後不停地念著的那句話啊。也就是說,這張唱片並非因為案件發生後被閒置了十年而受到損傷,而是案件發生之前就受損了。加賀螢司當年就經常獨自欣賞這張受損的唱片,這段永無休止不斷反複的旋律觸動了他的神經……”島原的嗓音不由得加大了。“我也認為這很有可能。以前我也對你們說過,音樂對人的大腦和精神的影響非常大。如此循環往複,沒有終結的憂傷纏繞著他,旋律永無終止,樂曲永無終止。加賀敏銳的感覺像是從這些永無終止的旋律中涉取到某種狂亂的氣息,在精神的重壓下試圖脫離現實,獲得人格的徹底解放。因此,他才完全不計後果地開始了血腥的屠殺。想來,他在激情犯罪之後,直到被人發現,都在書房裡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這張唱片吧?”“你這個發現太偉大了,因為,你解開了十年前那樁血腥殺人案件不為人知的一角。”島原很興奮,眼中閃動著光輝說道。“不過,這個秘密並不是我最先發現的。我想,佐世保也許早就知道了這個秘密。”平戶雙眼直視著遠方。“也許是吧。所以,他意味深長地勸我們好好聽聽這首曲子。可是,他既然發現了這個秘密,為什麼不想告訴我們呢?發現第二首樂曲的樂譜這件事也是這樣。照佐世保的性格,發現了如此重大的秘密,他肯定不會保持沉默吧?這裡應當隱藏著關係到佐世保被殺這樁案件的重大秘密。”與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的島原相反,平戶像是早就知曉一切似的,隻是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也許是吧”,便一聲不吭地收拾起唱片來。“可是,如果加賀口中的‘螢’並非是指真正的螢火蟲或者這座流螢館,而是指這段旋律,那實在出人意料,但其中肯定帶有深刻的含義。‘螢’本來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的代名詞,而加賀用它來表現莫紮特剛勁有力的曲風——他真是一位天才的演奏家,其思維方式完全異於常人啊!”島原一邊說著,一邊掀開身邊鋼琴的蓋子,用右手輕盈地按動琴鍵,彈奏了幾遍《螢》這支曲子的主旋律。他的手指出人意料地靈巧而敏捷。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鋼琴發出的聲音響徹酒廊大廳。“這首樂曲居然能讓人瘋狂得失去理智,我還真不敢相信。”我說。“念中學時,我有一次因患盲腸炎住進了醫院。在那裡,我隻聽了一段莫紮特的《G大調弦樂小夜曲》,就產生了遭到拷問般的感覺,好像自己就個外星來的宇宙人,落入專門調查UFO的‘黑衣人組織’之手。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敢聽莫紮特的曲子了,甚至覺得他的曲子就像是MIB(傳說中政府用於調查不便公開的秘密案件的組織,成員身穿黑衣。)。因此,能有這種感覺的不僅是加賀螢司,恐怕許多人都是如此。如果能找到這段旋律與‘螢’之間的關聯,問題也許就清楚了。或許佐世保早就有所發現,隻是不敢公之於眾罷了。不過……這隻是一種假設,假設佐世保他從一年前開始就持續不斷地聽這張唱片的話……不不,那不可能。”平戶說到這裡,語氣突然含混了起來,不肯再說下去,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像是不敢肯定自己得出的結論。“你到底想說什麼意思?”島原露出驚訝的表情問道。這時,從門口方向傳來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你聽到聲音了嗎?”平戶低聲問道,雙眼緊緊盯住門的方向。“聽到了吧……像是玄關大門被關上的聲音。”島原小聲回答道。這時,隻聽一陣躡手躡腳的腳步聲越來越小,慢慢遠去。看來,有誰偷偷地上了樓梯,往二層走去。“不會是誰到外頭去了,現在剛回來吧?”島原謹慎地站了起來,輕手輕腳往玄關方向走去,想看個究竟。我和平戶也悄悄地跟在後頭。玄關處看不到人影,隻是門口被雨水弄得濕漉漉的。“喂,我的鞋怎麼被人弄濕啦?”站在鞋櫃前的平戶大叫起來。那雙整整一年被他穿在腳上的臟兮兮的旅遊鞋,像是用水泡過一樣,已經完全濕透了。“到底怎麼回事?我的鞋比彆人的臟多了,怎麼還有人會穿它?怎麼上頭居然帶著這麼多泥水?”他用開玩笑似的語氣說道,緊接著又小聲嘟嚷道,“肯定是的。”“怎麼回事?”“不知道是誰,不想弄濕自己的鞋子,把我的給穿走了,準是偷偷摸摸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說著,他推開大門往外看了看,外頭依然下著大雨,瓢潑般的雨水讓人心煩意亂。風也很大,幾乎向我們橫掃過來。可是,這對於幾天幾夜被禁閉在流螢館中的我們來說,似乎是獲得了一份奇妙的解放感。我不顧撲進嘴裡的雨粒,張大嘴做了幾次深呼吸。“敢穿平戶君這雙鞋的,起碼不大在乎衛生吧?總之,這家夥似乎穿著你的鞋到過車庫。”島原用手擋著打在臉上的雨水說道。大家定眼一看,果然,鋪在車庫邊的石板上——被屋簷遮擋,雨水淋不著的地方一一竟然留下幾個濕漉漉的腳印。“我們還是過去看看吧。”在平戶的招呼下,我們打著傘往車庫跑去——其實雨傘並不能擋住多少雨。昨天平戶和島原外出尋求救援時,車子就是從這裡出發的。“看來凶手剛才到過這裡。”無論是誰,都能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異常。在騰騰的雨霧中,車庫的卷簾門居然敞開著。“我記得昨天已經把卷簾門放下了啊。”平戶和島原互相確認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昨天回來時雨下得那麼大,怎麼可能忘了關卷簾門呢!也許是誰又到河邊看了看,確認橋是否可以通行吧?”“要不是發大水衝下那麼多木頭,車子總能想辦法開過橋。可是那家夥為什麼不把卷簾門放下來?隻要伸個指頭輕輕一按不就完事了?”“看來是故意讓卷簾門開著的吧?”站在最前頭的島原伸頭往車庫裡看了看,說道。不僅是卷簾門沒關好,車庫裡的燈也都亮著。“車子怎麼不見了?”有人驚叫了一聲。大家一看,那輛黑色麵包車,也就是佐世保的愛車,已經不見了蹤影。“難道凶手駕車逃跑了?”“不會是橋已經能通行了吧?不,這不可能。”平戶拍了拍後腦勺,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被弄糊塗了。剛才我們聽到玄關處大門有動靜,出來一看發現我的鞋被弄濕了。也就是說,穿我鞋子的人剛從外頭回來。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麼車子不見了?”“要不我們也到河邊看看去吧,萬一已經可以通行,我們就應該趕緊離開這裡。”島原冷靜地提出了一個建議。昨天也是這樣,看來遇事時島原都很冷靜。雖然他偶爾也有衝動的時候,但很快都能恢複平靜。他的性格比平戶更適合當一名偵探。“說得對,我們一起去看看吧。”在迎麵而來的暴雨中,我們足足走了十分鐘才從山上來到螢橋邊。這段路程平常最多隻需五分鐘,可是暴雨無疑大大影響了速度。視線不清,時刻提防著手中的傘不會被風刮跑,像浴室地麵一樣光溜溜的柏油路,諸如此類都讓我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到了橋邊一看,橋麵依然無法通行。一根足有五米長的圓木斜跨在橋麵上,完全阻斷了道路。我第一次見到眼前的這幅景象,基本上與平戶和島原描述的一樣。這條小溪已經成了天然的障礙。川流不息的螢川咆哮著,卷起巨浪,一次又一次地無情地衝刷著橋麵。小溪已經成了急流,如果有人膽敢冒險走上橋去,頃刻之間就會被吞沒。可是,今天卻比昨天多了一種“景物”。隻見佐世保的那輛黑色麵包車斜跨在橋頭,像是衝出賽道的跑車。車身前端已經插進了河流,兩個前輪已經懸空掛在了河麵上。車裡看不見人影,駕駛座這邊的車門敞開著。“也許是想開車硬衝過去,但失敗了吧?”我戰戰兢兢地走近車旁看了一眼。由於風雨太大,無法看清車內的情形。“我看像是這樣。”島原小心地靠近駕駛席,用手扶著敞開的車門往裡看了一眼。平戶大聲地在身後提醒了一聲:“小心點兒!”“車內沒有人啊!”島原大聲回答了一句,又把目光轉移到後排座位上。他還是搖了搖頭,看來車內一個人也沒有。“車內的人已經逃出來了吧?”“車鑰匙還沒拔呢。另外,駕駛座上還留下一些血跡。”“還有血跡?”平戶一聽,急忙跑了過來,站在島原身後伸長脖子往裡瞧。他無意間把手撐在車子上,麵包車輕微動了動。“你可小心著點!”“對不起,真對不起。”平戶小聲地表示歉意,又說道,“看來還真是血跡。”我站在他倆的背後,也往車裡看了看。左邊座位上有一片血跡,手刹上也是血淋淋的。由於車門沒關,灌進了許多雨水,使得血的範圍滲開了一些;但即使考慮到這個因素,出血量也不會太少。如果這些是開車人的血,至少他得接受包紮處理。同時,我又聞到了一股嗆人的香水味。這種香味與昨天在佐世保的臥室,以及今天早上在浴室聞到的氣味完全相同。“這家夥肯定哪兒受傷了——這可難辦啦,不是都說,受了傷的熊更不要命嗎?”“受到這次教訓後,他要是一直躲在巢穴裡不出來就好了。可是,這不大可能啊。”“茄子君所說的巢穴在哪兒?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互相檢查一遍誰身上有傷口吧?”平戶立即就明白了島原的意圖。他說完後便慢慢地離開了麵包車,和剛才急急忙忙擠過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許,他已經意識到車體傾斜得很厲害了。“我看這很有必要。如果我們的人身上都沒有傷,那就再好不過了。那樣的話不用你說,我就會放棄自己的主張,承認凶手出自外人。”“你老愛懷疑自己人,當初發現劍柄上的指紋時也這樣。”兩人又開始了有關凶手無休無止的爭論。可是,當他倆把目光投向車子旁邊後,卻發現離車子後麵大約一米遠的地方有一個極不自然的白色物體。走近一看,原來是一隻高跟鞋。這隻鞋是右腳上的,孤零零地留在地上。“平戶君,快看!居然有這東西落在這裡。”我趕上幾步,把鞋拿到手裡,遞給平戶看。“……看來館裡還真藏著一個女人啊!”他說。“鞋大概是她從車子上下來時,掉到這裡的吧?”一旦掉進河裡,那就根本回不來了。“我感覺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大家彆忘了我們趕到這裡來的目的是什麼。”“你是說,這隻鞋被扔到這裡,其中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島原呆呆地對著沾滿汙泥的高跟鞋端詳了好久,才回答道:“平戶君,我看這隻鞋是被人有意丟棄在這裡的。”說著,他一把從平戶手裡奪過那隻鞋子,往河邊一扔。為了不讓鞋子被風刮跑,他手上還加了點兒勁。結果,鞋子的後跟正插進了泥土裡。“你剄底想乾什麼?”“今天我們見到的一切,也就是車和高跟鞋的事,回去絕對彆跟彆人說。我想這一定會有好處。”島原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嚴肅。不僅如此,他還表情堅決地緊盯著平戶。“這到底又為了什麼?”平戶奇怪地大聲問道,可是他馬上又點了點頭說,“是有道理。”他的聲音出奇地小,在狂風暴雨中幾乎聽不到。又聽他小聲說道:“是會有好處的。”他轉過身來對著我說道:“你也不許告訴彆人!……也許,我還真忽略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呢。”平戶叮囑我時的表情,看起來顯得那麼陰沉。